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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蒲公英

第五幕 蒲公英

「他只是不太有感情,」蘇茜沉默了一會兒,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扭頭颳了刮諾諾的鼻子,「說真的,你跟愷撒交往快兩年了,準備跟他結婚么?」
「我在守夜人討論區發了個懸賞,能幫你訂座的,我欠他一個人情。」楚子航聲線平坦得像是車輪下的柏油路面,「愷撒當然也會看到。他是加圖索家高貴的少爺,不會允許任何人以比他高的姿態去籠絡他的下屬們。所以他會搶先幫你把這事辦好。愷撒是個獨佔欲很強的人,不但對於部下,也對於敵人,他不會允許別人拿到我的懸賞,介入我和他的競爭。他認為我是他的敵人,就要親手擊敗我。」
路明非心說你們真是……這時候鬼一樣閃出來,瞎湊什麼熱鬧?但不知道這是不是義大利餐的習俗,於是矜持地沖陳雯雯點點頭:「我一會兒回來。」
「餐廳的情調呢?」
其實今天應該開心地四處亂蹦,晚上和蘇茜一起喝到爛醉啊,平生第一次被人求婚……可是為什麼會忽然看到那張孩子氣的臉?從未見過他那麼焦急、暴怒和猙獰啊,那不該是他的表情。忽然一切的喜悅都被沖淡,覺得很累很累。
「好好好,我閉嘴我閉嘴,看你幸福到爆炸的模樣。」蘇茜摟著她的脖子。
路明非回憶了一下路鳴澤的嘴臉,噠吧噠吧嘴:「金槍魚煎得正好,不過如果是我做,我會配松茸來調味不是松露。」
「沒事沒事,我不怪你,真的。你相信我啰,」路明非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組織詞彙,「認識你之前,我不知道喜歡一個女孩是什麼樣的,認識了你我才懂。其實……我高中過得很慘的,要不是整天對你發花痴……會更慘的吧?多虧那時候有你,雖然錯過了,啊不,是根本就沒戲,但是你不能後悔的對不對?喜歡一個人那麼久,那個人就和自己的過去捆在一起了,要是後悔以前喜歡誰,不就是把自己以前的時間都否定了么?」
「求求你了,弟弟,給我權與力呀,我好想看看諾諾求我是什麼樣子。」路明非腆著臉。
「沒問題沒問題!」路明非點頭如搗蒜。
楚子航遞給路明非一個小包:「這條航線從北極圈上空過,10個小時,睡一覺就到芝加哥了。」然後他麻利地給自己塞上耳塞,蒙上眼罩,套上空氣頭枕,蓋上毛毯,入睡了。
「呸呸!」路明非往手心裏唾了兩口,伸向路鳴澤,「來吧!唾過了,權與力,拿來吧。」
「說話少的人往往都腹黑。」楚子航淡淡地說,「其實我想的愷撒一定也明白,但他願意和我開這個玩笑。」
她覺得自己要死了……
什麼是混血種?是介於人類和龍類之間的異種,即便你所做的事關乎人類的存續,但你自己並不是個真正的人類,燃燒起血統的時候你的瞳孔和龍類一樣是金黃的。黃金龍瞳里世界根本就是另一個模樣,龍類殺伐決斷,以實力決定地位,如果龍類的世界里有一張暴雪「天梯」那樣的排行榜,這個榜單總被鮮血和死亡清洗。
「喂……又不是跟你求婚……」諾諾瞥了她一眼,「接著往下看啦,不知道他今晚怎麼忽然發神經。」
瞬間的劇痛讓他近乎脫力,眼前一片漆黑,半分鐘后,視覺才慢慢恢復。他看了一眼沾著血污的碎玻璃,把它輕輕放在洗手池的檯子上。
Panamera在機場高速上疾馳,迎面而來的雨水撞擊在風擋上,化為紛紛的水沫。
「師兄你以前都是這樣請女孩吃飯?」路明非有點無語,「跟踢館似的。」
她默默地坐在蒸汽里,今天是路明非的生日,半個小時后這一天就要結束。
「喂,問你個問題,你覺得……陳雯雯和諾諾誰更好一點?」路明非拉了他一把。
即使隔著衛生紙觸碰那塊玻璃也痛得他抽搐。碎玻璃像是長在他的身體里了,是他的一塊骨骼,拔掉它就像是拔掉自己的一根骨頭。他把毛巾卷咬在嘴裏,深呼吸幾次,猛地發力……細小的血滴濺了半面鏡子。
諾諾沒提防,一口水嗆進喉嚨里,眼前忽然一黑。
「以後別讓我媽在客廳里睡,會著涼。」楚子航說。
接著共話同學情?陳雯雯忽然站起來號啕大哭著跑掉?或者兩人四手交握說哈哈哈哈哈哈當初你我之間的梁子就算解了,今晚我倆一醉方休?如果最後一種可能陳雯雯能接受……路明非倒是蠻樂意……
愷撒無聲地笑了。其實他一邊大把地花著家族的錢,一邊隨時準備著自己的賬戶被關閉。因為他知道自己和家族的矛盾不可能被調解,從他聲稱自己考慮改姓「古爾薇格」開始,全部長輩都暴怒了。「怎麼會有這種荒謬的想法?」「那是卑賤的姓氏!」「你可以叛逆一切,卻不能叛逆血脈!」愷撒看著那一張張憤怒的老臉,覺得真有意思。
再沒有新的簡訊了,路明非摁下了關機鍵,直到屏幕一片漆黑。此時此刻他想著的那個人在幹什麼呢?還是別想自己不知道的事吧,也許人家正偎依著在陽光燦爛的紅海上釣魚,而你在漆黑的雨夜裡想她。顯得很卑微,瀰漫著一股讓人不爽的陰霾之氣,不是么?路明非塞上耳塞蒙上眼罩,眼前一片漆黑,飛機引擎巨大的風聲也被隔開了,能感覺到的只是座椅傳來的加速度和顫抖。波音747刺開雨幕斜插入空,掠過安睡的城市。
「沒見過你穿西裝,還挺很合身的。」陳雯雯看了路明非一眼。
路明非覺得自己跟會長大人委實沒有什麼可聊的。他說話的方式就像是用刀,總是用最短的話直擊話題中心,用力極狠,一擊命中,收刀就走,懶得多費一個詞兒。
「其實我以前也知道,但我裝著不知道……對不起,讓你失望了。」陳雯雯輕聲說。
話出口他才意識到這話也太煽情了,他和路明非也沒有熟到要互訴心聲的地步,不過是一次行動的拍檔而已。他不再說話,深深踩下油門,發動機轉速急升,Panamera在高速路上化為暗藍色的閃電。
路鳴澤終於沒轍了,苦笑著搖搖頭:「哥哥,你不是真心求我。」
強勁之極的划臂,一次又一次和冰冷的海浪搏擊,愷撒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道在水中滑行的箭。一切都無法阻擋他,海浪、家族,甚至父親!因為他夠鋒利!
「我也猜到啦。」陳雯雯笑了,「你吃得根本不用心。」
兩個人匆匆忙忙地跑進廚房,劈臉而來的是一股焦糊味。滿廚房都是煙,抽油煙機也沒開,再濃一些煙霧報警器都要響了。楚子航一把關了煤氣閥門,把全部窗戶打開,煙霧略微散去,佟姨從煤氣爐上端下一口燒得漆黑的鍋,這口鍋是德國進口的,不鏽鋼質,每天都被佟姨擦得可以當鏡子用。
好像有點奇怪的東西混進腦子裡來了……回到正確的軌道上……這麼好的事情你不想么?只要說一句話!以後的情人節再不用跟芬格爾一起看《斷背山》度過了啊!沒準還有定情一吻贈予您嘞!看一眼燭光下陳雯雯溫軟如花瓣的嘴唇,你就敢說自己不蠢蠢欲動?
「是我給他們節目打了電話,說今晚有人在Aspasia包場,就兩個人吃飯,行政主廚親自動手。他們很好奇,說要派記者去採訪。等這條訪談上了電視,趙孟華也會看見。他那種人,應該是『我不要的東西也不準別人碰』的性格。你想想他看到節目時的表情,會不會很好玩?」楚子航說。
「又來了……」路明非捂臉。
愷撒讀到這裏,無聲地笑了。他開始有點欽佩自己的文采了,無聊時在網上寫小說練筆果然沒白費。
「哎喲,我得走了,哥們兒你慢慢吃。」路明非拿餐巾擦擦嘴,站了起來,斜挎了背包。
「你是我們中唯一的『S』級,不該這麼想。」楚子航說。
「小娘敢調戲本大爺么?」諾諾撲進溫泉里,把蘇茜也推了進去。
「喂,是情書誒,看情書臉紅不是很正常么?」諾諾反手去捏她鼻子,「偷看別人情書的時候要悄悄的!」
「佟姨,記得提醒我媽每天喝牛奶。」楚子航打開冰箱,取出一盒牛奶給佟姨看,「就買這種三元的低脂奶,其他的她不喝,要加一塊方糖,微波爐打到低火熱五分鐘,每晚睡前看著她喝下去。」
「不過真的很感人哦,每個字都用盡全力那樣。」蘇茜輕聲說,「要是換路明非來寫,大概是『其實我也沒什麼別的意思,就是想將來要是有孩子方便上個戶口啥的』這種爛話吧?」
「我用了你的名義,給了她這裏的名片,問她拒絕么,她說好,就這樣。」楚子航說,「我不擅長邀請。」
「滾!總之我跟美女吃飯呢,拜託你放我回現實世界好不好?看著你我能有食慾么?」
「這首歌不錯。」路明非開始在藝術上裝大尾巴狼。
「也不能說毫不在意啊。」他伸手出去,讓雨水淋在自己的手心裏。
Panamera重新駛入車道,「我以前看過一本書,叫《上海堡壘》,裏面說全世界會有兩萬個人是你一見到她就會愛上她的,可你也許一輩子都遇不到一個。」路明非忽然說。
路明非趴在桌上,這樣距離陳雯雯的臉更近一點,蠢蠢欲動得即將飛起。
「拜託你能不能改掉有話不好好說的毛病?」路明非對這傢伙的神棍語氣很煩。
夜空是深邃的藍,而它下面的冰川是黑色的。快到午夜了,月亮剛從冰川上升起,把幾萬年積下的堅冰照成瑩藍色。狼嚎聲不知來自哪個方向,沉睡的鳥群被驚動了,「撲稜稜」地從漆黑的樹林里飛起。海螺溝的溫泉度假村就在冰川下的山坳里。
數千公裡外的中國四川省海螺溝,雪花飄在女孩們赤|裸的手臂上,迅速化為水珠。
「幼兒園?」
眼前一黑的工夫,他對面的人重新變回了陳雯雯。而他正大張著嘴,一副要湊上去法式深吻的架勢。陳雯雯沒有要閃避的意思,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
「大老遠的,來了還走啥啊?一起坐下來吃點!」路明非急忙拉住記者大哥的衣服,心說大哥救我啊!千萬別走啊!你一走我倆又沒話可說了。
「昨天跟他們說了,『爸爸』今晚有應酬。」楚子航說。
難怪她沒出去玩,還以為是因為下雨了,楚子航想。
Panamera忽然減速,楚子航猛打方向盤,在機場高速路邊急剎。
路明非看都懶得看,在「報告人」一欄鬼畫符一個,把ipad遞還回去:「師兄你從一開始就沒想著要帶我去做任務吧?」
愷撒端著一杯加冰的琴酒,靠著一根大理石柱子,柱子上方的孤燈光芒直落,籠罩了他的身影。夜幕降下,暴風雨於今夜席捲了熱那亞灣。酒店把外面的陽傘和咖啡座都撤回室內了,庭院里只剩下他一個人。背後燈火通明,室內樂隊演奏著舒緩的藍調,前方風雨如晦。從他的位置看下去,淺灰色的海面起伏,就像是巨大的海獸就要破水而出,幾米高的浪拍打在腳下的山崖上,遠處燈塔的光柱單調地掃過海面。
三峽的行動后她總是做夢,醫生說是因為在水下長時間缺氧導致的小小後遺症,會慢慢痊癒的。但諾諾很不喜歡這個「小小的」後遺症,因為總是同一個夢。
路明非詫異地瞥了他一眼,心說你一張冷硬的臉,說起這種蔫壞的話來都不會笑笑,看起來就沒半分「好玩」的意思。
侍酒師撫額,不知道這位尊貴的貴賓是不善於言辭呢,還是太過羞澀呢?
「任務完成,」楚子航單手操作方向盤,伸手拍了拍後座上的鋁製密封箱,把一台ipad遞給路明非,「任務報告已經寫完,你在下方電子簽名就行了。」
「哇噻,內心居然是個敏感又傲嬌的小男生誒!」蘇茜攥拳揮舞,「被你欺負也很幸福什麼的!」
夢裡是一片近乎黑的藍色,光隔著水從頭頂照下來,水的波紋投射在她的臉上。她懸浮在無盡的水波中,連自己的心跳都聽不見。水面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動,她想努力浮上去,但她沒有力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那些人影似乎俯身看著她,似乎面容哀戚。她覺得自己像是躺在棺材里,透過玻璃和親人告別。
被閃電撕裂的黑色夜空中,隼扶搖而起。
真會有那一天?就算諾諾哭著求自己,自己也不會動心?不可能吧?以小巫女那個死倔的性格,她要是哭,太陽都從西邊出來了,快樂王子都他媽的心碎了,和尚https://read•99csw.com都還俗了,自己還能一顆紅心不動搖?太扯淡了吧?自己就算修鍊什麼太上忘情的秘籍就能修得這麼拽?不不不,不可能,絕不可能!
蘇茜想了一會兒,搖頭:「我不知道,我沒有喜歡過誰一輩子。」
「戒指沒有……這還沒到求婚的份上吧。」路明非撓頭。
「先生,要不要來這邊,選一支配甜點的甜酒?」侍酒師神出鬼沒地出現在路明非背後。
以前路明非最煩班裡那些有錢的主兒,炫耀暑假全家出國度假,家裡新買了什麼房子,不經意地把身上的名牌Logo亮出來,下雨天里鑽進自家的好車,揮手跟屋檐下苦逼地等雨停的同學說再見……多庸俗啊!可偏偏女生們不矜持,總被這樣的少爺范兒唬得一愣一愣的,個個星星眼。不過有朝一日輪到自己得瑟,忽然發現原來這麼愜意,簡直飄飄欲仙吶!
「為什麼?」
「知道知道,跟以前一樣嘛。」佟姨說。她不太明白楚子航這個習慣,每次出國前都把這套程序重講一遍,好像叮囑什麼天大的事兒。
「楚子航不會被色|誘的,就算你脫|光了在雪地里向他跑去,他也會覺得你是熱病發作需要降溫。」蘇茜淡淡地說。
「那輛寶馬會送你回家,」路明非吐吐舌頭,「別跟他們客氣,付了錢的……老實說我在美國窮得叮噹響,都是楚子航騷包,包餐館豪華車這身衣服什麼的都是他搞的,我剛才蒙記者的,這裏的菜和酒好是好,根本不對我胃口。」
一個王,總被新的王殺死。
路明非心裏一跳,轉過身,差點撞上陳雯雯,陳雯雯跟在他後面,貼得很近,低著頭,好像累得要把頭頂在他背上。路明非滿鼻子都是她發梢的暖香,心底那個蠢蠢欲動的小靈魂又開始嘟囔說傻了吧傻了吧,話都撂出去了,這下子一點機會都沒了。
「我不知道,你現在還看不出血統優勢。」楚子航很直白。
右邊是一扇巨大的窗,窗外是林蔭路,林蔭路外是小河。雨嘩嘩地打在玻璃上。
「真好啊。」陳雯雯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
路明非一巴掌拍在他額頭上把他推開,三口兩口把剩下的羊排吞了。
小巫女的影子還在一蹦一蹦的,像個裝了彈簧的小木偶。唉,別蹦啦,現在不是你演女主角的場合,你的男主角是愷撒啦……路明非心裏一團亂糟糟。
多有紀念意義的事件!就當作定情好了!
電話里傳來銀行私人理財顧問惶恐的聲音,「怎麼可能呢加圖索先生,您一直是我們銀行最高級別的客戶,您的賬戶怎麼有人敢凍結?我剛剛又查了一遍,確認您的賬戶一切正常……」
「就像幼兒園的時候被大叔讚美說這小姑娘好漂亮。」
對整個世界、一切世人的……嘲笑。
「你真是個好人。」陳雯雯在他背後輕聲說。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楚子航這麼做的用意,雨水沖刷了血跡之後冒出淡淡的白汽,好像是把濃硫酸和水混合的效果,又好像楚子航的血液是灼|熱的油。這些混合了他血液的水濺到地面上,留下一個個白色的斑點。路明非看傻眼了,這讓他想到《異形》里那個血液是強酸的怪物,想到自己剛才和這麼一怪物聊天還坐了他的車,不知是該自豪還是驚叫。
路明非微微點頭以示滿意:「嗯……那艘古船和老舊的榆木地板很協調,但是設計師又用大理石和有機樹脂板很現代地分割了空間,新與舊在這裏格外地協調,私密也開放。」
「臉紅了臉紅了!」蘇茜趴在諾諾光滑的背上捏她的臉。
「不要對別人說,算是你還我的人情。」楚子航低聲說。
「你嘰嘰歪歪什麼呢?關你屁事,沒事拜託你快滾。」
「沒事,傷口裂開了。」楚子航輕描淡寫地說。
「你……還要麼?」路鳴澤幽幽地發問。
路明非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噤,完全控制不了,就像是有一條冰冷的蛇在胸口游過。雖然路鳴澤確實很搗蛋,但絕大多數時候,路明非還是把他看作自己這邊的,對那份交易生命的契約,心底里也將信將疑。可是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路鳴澤幽深的瞳子里跳蕩著妖異的金光,淡淡的語氣中藏著冷笑的妖魔。
「和我一起征伐世界吧女人!」諾諾也縮進了溫泉里,蜷縮起來,把嘴都藏在水面下,只露出忽閃忽閃的眼睛,像個孩子。
媽的!就這樣定了!人不泡妞枉少年!等個屁啊!等得黃花菜都涼了!什麼雕花乳酪蛋糕?表白靠的是一張嘴啊!
「……但是很可能我們的婚約不會得到我家族的祝福。加圖索家族選定的繼承人,他的婚約都是由家族決定的,而不是自己。但我不想他們去決定我的未來,我的未來將光輝四射,將和我喜歡的光輝四射的女孩在一起。她的姓氏並不特別,她的頭髮是暗紅色的,她帶四葉草的銀耳墜,她發怒的時候像個刺蝟似的難以親近……但我很想和她一起再活幾十年,也許上百年,我真得感謝我的血統,這讓我在剩下的生命里能有更多的時間能跟她耗在一起……」
真是說魔鬼魔鬼到啊!
「客氣啥客氣啥?」路大少熱情如火,拉著記者大哥坐下,又給攝像小妹搬椅子,招呼侍者,「筷子……啊不,餐具再來兩套,菜單菜單,我們加菜!」
終於等到這偉大的一日,王八翻身了!
「你開心是因為以前你仰視陳雯雯,和她一起值日,她對你笑一下,你都會覺得是彌足珍貴的記憶。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你坐在Aspasia的主座上,喝著八千塊一瓶的紅酒,吃行政主廚為你準備了一個下午的東西,外面停著一輛會送你去機場的豪華車,角落裡的侍者在等你的任何暗示,譬如一個響指!」路鳴澤伸手在半空中,一個清脆的響指,「我要一杯熱的伯爵茶。」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探頭探腦地摸了進來,往唯一亮燈的這一桌張望,手裡還提著什麼傢伙。
愷撒猛地鑽出水面,扭頭向後,他已經看不清暴風雨中的山崖,他已經接近港口的邊緣,四周只有漆黑的、起伏的浪,燈塔雪白的光斑掃過,獵隼的鳴叫撕裂風雨聲。
「糟糕!」她神智還清楚。
楚子航伸出顫抖的手,關閉了Panamera的引擎。車燈隨之熄滅,車庫裡一片黑暗。
楚子航想了想:「反正不記得有人拒絕。」
「每個人都會有些理由,可以讓你豁出命去。你留著命……就是等待把它豁出去的那一天。」楚子航輕聲說。
「再見。」路明非說。
桑拿房裡只有諾諾一個人,她舀起一勺涼水澆在被燒得發紅的石頭上,濃密的蒸汽瀰漫開來,模糊了她的視線。
「喂師兄,你能否在讓別人保密的時候不要那麼八卦?」路明非苦著臉。
路明非愣了一下,目光落在楚子航的腰間:「我靠……師兄你好像在飆血!」
路明非立刻展開想象,自己替代楚子航站在那個三無少女的面前,人家一招手,滾滾烈焰彷彿紅蓮火焰燃燒三界,光明怒濤洶湧而來,他這個「S」級也一招手……啥也沒有,只能說句「Hello,你吃了沒有?」然後烈火過境,他漆黑一個人形站在廢墟里,只剩兩隻可憐的眼睛眨巴眨巴……雖然想來倒是有些萌。
把門插上,檢查了一遍鎖,確認不會有人忽然闖進來,楚子航無聲地低喘著靠在門上,一手捂緊腰間,一手把球衣扒了下來。球衣浸透了冷汗,就在從車庫走到家裡這區區幾十米間,右下腹上壓著一層層的紙巾,下面的傷口已經有點結痂了,可一動又裂開,小股鮮血沿著身體流淌。他從吊櫃里拿出醫藥箱,在裏面找到了破傷風的疫苗、碘酒和繃帶。
終於終於,他克服了節奏和平仄,生生把那個「過」字塞了進去。他覺得渾身無力,真他媽的是天人交戰,在這短短的一秒鐘內,內心世界里,路明非愣把心裏那蠢蠢欲動的小靈魂打了回去,往前一步是漂亮姑娘,往後一步是繼續光棍一條秋風裡的凄慘日子。那蠢蠢欲動的小靈魂高喊著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重新被鎮壓到心底深處。
「怎麼會?你是我最重要的客戶,在你剩下的三次召喚權沒有用完之前,我都會忠誠地服務於你。」路鳴澤微笑,「不過別擔心,我們不會強買強賣,這次不是你召喚我,是我主動的客戶隨訪。」
路鳴澤愣了一下,笑了:「可以啊,你求我就可以。」
「啊嘞?這時候擺出裸體濕身秀的造型是什麼用意?這可是在高速公路上!」路明非震驚了,「要是真想玩酷玩出位……師兄你可以把褲子也脫了……」
「采……採訪。」臉上就寫著「記者」兩字的兄弟攥著根錄製筆,被這豪門氣氛驚得滿頭冷汗,指了指背後的攝影師,「這就是我妹妹……她搞錄像的……我們是電視台美食節目的,聽說Aspasia今晚美食家包場,行政主廚親自動手,就冒著大雨來採訪。對不起打攪了……我我……我這就出去。」
楚子航猜是安妮阿姨又帶老媽去上什麼「時尚廚房培訓班」了,引得她對廚藝躍躍欲試。那種班很好玩的,一群挎著LV、Chanel、Gucci的阿姨由大師範兒的廚子手把手教做菜,要麼是「椰子蛋白帝王蟹配婷巴克家族阿爾薩斯灰皮諾干白」,要麼是「虎掌菌青梅燒肉配吉歌濃酒庄皇家干紅」。老媽學完就回來給楚子航演練,楚子航每次面對骨瓷碟里的一堆面目模糊的物體,都會嘗一點然後建議說,媽你要不要也嘗嘗看?老媽嘗完就哭喪著臉說,上課時候我做的分明跟這不是一個東西!楚子航理解為什麼完全不是一個東西,上課時有人把原材料備好,有廚師站在背後實時指導,這麼做菜,就算是賣肉夾饃的陝北大爺也能做出地道的法國菜。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桌子對面:「我其實喜歡……」
路明非一愣,不由得低頭,從純銀勺子里看自己的臉。變了么?拽起來了?不再是那個灰頭土臉的小屁孩了?也會吃著義大利菜欣賞Dalida的歌了?
「大叔說你漂亮和學弟喜歡你,可他們都並不了解你。大叔下次看到別的小姑娘也會讚美她漂亮,學弟最後是屬於學妹的。」諾諾聳聳肩,起身坐在旁邊的台階上。她穿著泳衣,但是胸口的大片肌膚還是暴露出來,水珠滾落之後,可以看出一道愈合不久的傷疤。三峽水庫的那次行動留下了這道疤痕,但她不記得是因為什麼造成的了,醫生也驚嘆說不知是什麼巨大而兇險的武器,居然還能活下來真是奇迹。
「記得記得,可我有點猶豫。」諾諾在自己腦門上頂了塊浸了涼水的白手巾,仰頭望天。
他把杯子擱在葡萄藤下,走進了雨幕,瓢潑大雨立刻把他淋透了。他跨上那輛小摩托,駛出沉重的黑色鐵門。
「愷撒覺得蕾絲白裙少女團最性感了,他已經在學生會裡招了一群。」諾諾眯眼笑,「你說楚子航會喜歡么?哪天裝模作樣刮給他看看?」
路明非一身黑色正裝,佛羅倫薩風格的襯衣,還是珍珠貝的紐扣。這套行頭擱在寶馬車後座上,Mint俱樂部很人性化,按照愷撒·加圖索先生一貫的著裝風格安排了。
楚子航一愣。餃子?是指義大利pasta么?「上湯松茸義大利pasta配雷司令白葡萄酒」?這道上次失敗了,之後老媽發誓再也不做了啊。
「嘀嘀」,諾諾套在防水塑料袋裡的手機亮了,有簡訊進來。
「子航你不跟你媽說一聲?」
這種場合下,「我其實喜歡你」這句話很容易說,此情此景就是為這樣一句話準備的,他已經喝下了兩杯酒,心裏蠢蠢欲動,說一句大胆的話理所當然,就算陳雯雯不接受也不會多尷尬。酒非好酒宴非好宴,她膽敢孤身到此就該有關雲長單刀赴會的覺悟!
「讓你也不如意一下,免得總是你牽著我的鼻子走。」路明非哼哼道。
推開門,一陣冷風卷進來,漫天都是雨,雨中一盞手制的黑鐵皮燈,散發出一圈暖暖的光暈。
「愷撒會幫你?」路明非有點好奇。
「你剛才開心了,我能感覺到。」路鳴澤說。
愷撒把最後一口酒和著冰塊倒進嘴裏。
路明非仰望屋頂,燭光照亮他的雙眸,雙眸中有隱約的火苗萌動,滿臉桃花盛開。
添酒加菜,其樂融融九九藏書。路明非跟記者兄弟拍肩膀稱兄道弟,忽然扭頭看見陳雯雯無聲地微笑著,說不上淡定還是憂傷。
「真小氣,不就想吃你塊羊排么。」路鳴澤說。
把被血浸透的紙巾層層揭開后,露出了簡單包紮的傷口,包紮方式粗放得會讓人覺得驚悚。楚子航用的是透明膠帶,就是用來封紙板箱的透明膠帶,上面居然印著企業商標。一時間他只能找到透明膠帶,於是就像封個破紙箱那樣把自己封起來,只要血不流出來,不讓校工部的人看到就好。
「師兄你真覺得我的血統是『S』級?」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你不行。我不清楚為什麼你被指派為專員,但你沒有受過必要的訓練,完全不具備執行能力。」
陳雯雯低頭抱著那束乾枯的蒲公英,什麼都沒說,輕撫那些空蕩蕩的枝頭。
愷撒默默地掛斷了,懶得再跟他啰嗦。這個世界上當然有人敢凍結他的賬戶,他的巨額花銷來自家族的撥款,父親或者叔叔都有權力暫停或者永遠關閉他的賬戶。今天這麼激烈地頂撞了叔叔,老傢伙走的時候臉上寫滿憤怒,還是沒有想到去凍結愷撒的賬戶。多年以來愷撒一直在試著挑戰叔叔的底線,而弗羅斯特·加圖索無論在多麼熾烈的怒火中都從未對侄兒做出懲罰。單從這方面看來家族對愷撒的愛真如這熱那亞灣一樣寬廣。
「你喜歡楚子航,你會喜歡楚子航多久?」諾諾望著夜空,輕聲問。
諾諾托著下巴考慮了很久,搖搖頭:「沒想好呢……我是說真的。我不是覺得愷撒有什麼不好,他對我很好很好,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要跟他結婚啊!」
這次時間恢復運轉于路明非說出「我其實喜歡……」后的一剎那。
蘇茜低下頭:「他也沒有給過我了解他的機會。」
「那就……卻之不恭哈。」記者高興壞了,「大哥,這兒菜色咋樣哈?」
「喂……怎麼冒出奇怪的話來了?」諾諾輕聲說。
「我其實喜歡過你」則很難,為什麼要在其樂融融的時候重提那件已經結束的事呢?想給一切畫一個句號?
「拜託,你並沒多少腿毛。」蘇茜從面前浮著的小木船上拿了一罐冰可樂喝。
路明非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瓢潑大雨,嘆了口氣:「嗨……雖然知道自己沒用,但你好歹給我點面子嘛……直接說『你不行』……」
「見鬼!」路明非摸著自己的胸口,連連喘氣。
沒人喜歡怪物,楚子航並不怪他們,因此他扮出蒼白好看的一面來。楚子航希望爹娘開心點兒,至於他們眼裡的自己是真是假,並不重要。
彷彿當頭一盆冷水,花痴狀態消退,路明非的腦海里浮起紅髮小巫女的影子,還有耳畔晃來晃去的銀色四葉草耳墜。
侍酒師拿著紙筆,屏住呼吸等著。
「我可是御姐中的御姐,曾經站在幼兒園大班的講台上,指著台下所有小男生宣布說,從今天開始你們都是我的男朋友,都得聽我的,不聽話的就驅逐出隊伍!」諾諾一笑,露出漂亮的牙齒,耳邊的純銀四葉草墜子搖搖晃晃。
「我其實真沒想吐你一臉,」路明非說到一半猛地舉起餐碟,「我是想一碟子拍你腦袋上!」
「忽然發神經的男人不是最浪漫的么?他一定是個死巨蟹座!」
「糟!她不會用火,廚房裡別出事!」楚子航一驚。
她每次醒來都渾身冰冷,她不記得在三峽水下發生了什麼,但是她明白那個夢是關於死亡。
「我其實喜歡……」路明非用盡了全部的力量,「過……你。」
「再見。」陳雯雯說。
「但會有一天,你會真心來求我,那時候我將給予你,我所答允的一切……我先撤了,哥哥你十九歲了,要儘可能地多惠顧我的生意,合作愉快。」路鳴澤從椅子上蹦了下來,他只有八九歲孩子的個頭,坐在椅子上甚至踩不到地面。
路明非嘆口氣:「好吧你贏了……你可不知道今晚多扯,還有個美食節目的記者來參訪我,我就跟他一頓胡扯。」
侍酒師引他到那座古船酒櫃的陰影里,一邊指著那些金黃色的小瓶甜酒給他介紹,一邊壓低了聲音:「包場這樣的大手筆,是值得紀念的日子吧?上甜點的時候,要不要給女士來一份驚喜?」
還沒有簡訊回來,他擦乾了手,再次讀自己剛剛發出的簡訊:「……我曾經想在我向你求婚的那一天,我會假意邀請你去沒有人的小島度假。我讓我的朋友們帶著幾千個煙花等在海對面的沙灘上,等你和我拉著手走到沙灘邊的時候,我會忽然跪下,把準備好的戒指拿出來,夜空里流光飛動,映在海水中央。但這一天忽然到來時,我沒有來得及準備煙花,我固然可以立刻買到一個戒指,卻沒有辦法把它送到中國去。Mint俱樂部那些傢伙說,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能送到你手裡。但我不想等下去了,我希望在這個晚上就說,諾諾,我希望在一場盛大或者簡單的儀式中,對所有人宣布我們簽訂婚約……」
見鬼了,路鳴澤那小鬼用的是什麼異能?空條承太郎能暫停時間的「白金之星」么?每次暫停的時間點都好陰險。
路明非劇烈地咳嗽起來,那次驚險的大換氣真是要了他的命。
「你這麼說好像我老姐……」
路鳴澤看也不看他,冷漠地揮揮手,侍者欠身後消失在光照不到的黑暗裡。
「我明白了,你媽在煮餃子!」佟姨一拍大腿。
怎能不好呢?他記憶里,陳雯雯永遠都穿著這件白得近乎透明的裙子,坐在陽光里的長椅上看書。似乎沒了這條裙子,陳雯雯就不是陳雯雯了。
「謝謝。」楚子航發動Panamera,「能問個問題么?你更喜歡諾諾一些,還是陳雯雯?」
義大利,波濤菲諾,Splendid酒店。
「哦哦。」侍酒師茫然地點點頭。
「我說你變了,不是說有錢啊有品位啊什麼的,是說……嗯,你長大了。」陳雯雯理了理耳邊的髮絲,抬起頭,眸子清亮。
「其實你並不了解楚子航,對不對?雖然你連他吃煎蛋喜歡單面煎還是雙面煎都記得清清楚楚。」
「吃不了了,還是倒掉吧。」楚子航說著,還是咽了下去。
他不想跟路鳴澤較真,認真想路鳴澤說的話,越想越驚悚,唯有把他當作一個小屁孩兒忽視才會感覺到心裏舒暢。
蘇茜抬頭,看見她明凈的瞳孔倒映月光,臉上難得地漠無表情,知道她在想心事,於是也認真起來,「不知道,也許我找到男朋友就不再喜歡他了。」
「喲喲,這多不好意思,老貴的哈。」記者很震驚,想不到闊綽的美食家年輕又好客,搓著手,「吃就不敢當,跟咱電視觀眾整兩句兒?」
路明非感覺到這個師兄對自己似乎有點親近的意思,卻不理解這話是何深意,只能齜牙咧嘴回應。
「如果楚子航忽然跟你求婚,你也嫁給了他,你就不會有別的男朋友了,那樣你就會一輩子喜歡他了么?」
「做不到說什麼大話,牛逼哄哄,你裝大人很來勁?」路明非立刻雄起,「嘁!」
路明非嘆了口氣:「我不是不想牛逼起來。我以前很騷包的,上課時候神遊,總是想有朝一日我怎麼拽,就是那種老師在上英語課,還講語法呢,進來一漂亮姑娘,操著一口超流利的美語說,騷瑞to打攪你們,但是路明非Sir,總部的緊急越洋call,你再不接北美大陸就得沉了……然後我就當著全班的面拿過電話,用一口標準的法語嘰里呱啦一陣侃,從此老師再不敢罰我抄單詞。」他自嘲地笑笑,「可那樣子根本就不是我了嘛,是和我沒什麼關係的另外一個人。」
「我又不是男人,你問愷撒去。」蘇茜懶洋洋地。
陳雯雯穿著那身路明非很熟悉的白裙,白色的蕾絲邊襪子,平底黑色皮鞋,燭光在她身上抹上淡淡的一層暖色。
「我很喜歡這個餐館的環境。」路鳴澤不理他,四下打量,「那艘古船和老舊的榆木地板很協調,但是設計師又用大理石和有機樹脂板很現代地分割了空間,新與舊在這裏格外地融洽,私密也開放,難怪他們收費那麼高昂。」
「這也行?」
「她跟男朋友出去度假了吧?」路明非低聲說。
「酒真好,」陳雯雯說,「明非你在美國學會喝紅酒了么?」
總之諾諾什麼都好,跟她比起來陳雯雯只是普通女孩。但是諾諾離他太遠,他是諾諾的小馬仔,跟著諾諾鞍前馬後,能配得上諾諾的只有愷撒。
「嗯嗯。」路明非糊裡糊塗地點頭。
小摩托停在沙灘上,愷撒迎著冰冷的海浪奔跑,用他強有力的胸膛「撞」開一波又一波的漲潮。他甩掉白色的小夜禮服,踢掉昂貴的鱷魚皮鞋,用那張紫羅蘭色的飾巾扎住頭髮,魚躍入水,逆著浪頭游向大海深處。
這棟建築在解放前是一個法國商人的洋房,Aspasia買下來之後重新裝修,保留了老舊的榆木地板,四面牆壁全部砸掉換成落地窗,屋子和屋子之間打通,樓板也都砸掉,抬頭就是挑高八米的穹頂,近一百年歷史的舊木樑上懸著一盞巨大的枝型吊燈。此刻吊燈是熄滅的,巨大的空間里亮著的只有路明非和陳雯雯桌上的燭台,也只有他們一桌客人。
他對酒的了解來自芬格爾,宵夜時芬格爾偶爾點一瓶紅酒開胃。但芬格爾每次點的都是酸得和老陳醋一拼的餐酒,在法國產地的地位好比中國鄉下供銷社論斤零打的散酒,至於什麼拉菲拉圖,什麼瑪高,波爾多五大名庄的酒,芬格爾看不都看,喝不起。
他不知道這樣算不算自己贏了路鳴澤。他不喜歡路鳴澤說的權與力,陳雯雯是他的同學,路明非曾經很喜歡她,直到今天還願意幫她出頭,無論他怎麼變,都不會像撿起一張紙巾那樣俯身拾起陳雯雯。對於他路明非而言,陳雯雯就是陳雯雯,如果現在陳雯雯像以前一樣,打發他去買瓶可樂,他也起身就飛奔著去。
「還好還好,我有個同宿舍的師兄叫芬格爾,還有個老大愷撒,都很夠意思。」路明非的聲音在Aspasia餐館的每個角落裡迴響。
左手不遠處,豎插著一艘巨大的古船,船首直頂到屋頂。那是一艘明朝沉船,Aspasia打撈上來,別出心裁地用作酒櫃。
「……我有很多很多的朋友,我也認識很多很多的女孩,從我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想我會和一個什麼樣的女孩度過此生。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啊,只有一次選擇的機會,我必須在所有人面前發誓愛她和保護她,永遠不離開她。我覺得自己已經很有勇氣了,可是還沒勇敢到能當眾對一個女孩說我會一輩子愛她。直到我遇見你,你給了我這個勇氣。是的,諾諾我愛你,並且希望有愛一輩子的機會……」
「我不太習慣跟人道別……每次送我……她就會對我猛親……」楚子航拎起旅行箱,消失在門外的雨中。
就像幼兒園時讚美她的那些大叔是屬於大嬸的,師弟則是屬於師妹的。
陳雯雯在看著你誒!她大概在等你說點什麼!
路明非跟誰發狠似地咬了咬牙。
凌駕於世人之上的、殺人如斬芻狗的龍脈血統。
路明非打開那個小包,裏面是一套一模一樣的裝備。楚子航早已規劃好要把飛機上的十個小時用於休息,這個人的生活簡直精密如機器。
「幸福壞了吧妞兒?」蘇茜說,「答應他啰,先訂婚,畢業就可以舉辦盛大的婚禮了,我要預定伴娘的工作!」
可還是想要有個狗窩一樣的地方可以回去么?想要有個……家?
更多的水灌入諾諾的喉嚨,她猛蹬了幾下在溫泉池裡站穩了,粗喘著,眼神里透出極大的驚恐。
「鎮靜,不要把食物吐在我臉上。」桌子對面,路鳴澤淡定地切著金槍魚腩。
「不是不是,她剛睡,」佟姨趕緊說,「她剛才在廚房裡搗鼓著煮東西,讓我去超市買醋,我回來就看她睡下了。」
蒸汽濃密如簾,女孩們的笑聲和遠處的狼嚎相呼應,不遠處縮在老羊皮襖里賣冰啤酒的大叔隱約看見白汽里一閃即逝的美好曲線,默默地流下鼻血來。
「我看起來那麼傻么?」諾諾比了個鬼臉,「我從幼兒園就開始談戀愛了啊!」
諾諾從溫泉里鑽出來,甩掉滿頭的水珠,打開了簡訊:「Dear:這對你來說可能比較突然,但是對我而言卻是預謀已久。請耐心地讀完這條簡訊…九九藏書…」
有些什麼東西……是永遠都不會變的!
「下雪嘞,」蘇茜把身體縮進溫泉里,看著綿綿細雪出神,「真美啊,都沒想到這個季節能看見雪,是對你的祝福吧?雖然求婚信寫得有點像戰書……」
這種牛逼又小資的場合,雨夜把兩個人和整個世界分隔開,一頓精緻的義大利菜,喝了一點酒,空氣里浮動著Dalida的低唱,燭光灑在女孩白色的裙子上,難道不該蠢蠢欲動地……啊不對,是「情由心生」地說出什麼重要的話來么?這根本就是為表白而準備的舞台啊!女孩在看著你,眼帘低垂,面頰緋紅,聚光燈已經打在你身上,麥克都遞到你手上了,觀眾就等喝彩了,你不說出什麼感天動地的表白來,簡直就是喪盡天良!
一切忽然被撕裂!水、光、近乎黑的藍色,一切一切,被利爪撕開!好像是天穹開裂,裂縫處露出一張巨大的臉,臉上一對光如白晝的黃金瞳!那張扭曲而猙獰的……孩子的臉……
「你不喜歡?可你已經感受到權與力帶來的快樂了,不是么?」路鳴澤微笑。
蘇茜看著她穿白色泳衣的背影沒入黑暗,忽然覺得她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哎喲,怎麼不跟你爸媽說一聲呢?全家一起吃個飯,叫司機送你嘛。」
路明非心裏有一千一萬個小魔鬼在舞蹈。
「不,他是個完美主義的天秤座!」
從來沒有人對楚子航許諾以保護,而他從小就覺得自己要照顧很多人。
「但幫你訂餐的是愷撒,我不能保證他不跟諾諾說。」楚子航又說。
他推開門,仰頭看著漫天的大雨,豎起衣領把腦袋遮住,拎著旅行箱一路狂奔出去。Panamera的車門彈開,他直衝到副駕駛座上,這才回頭。隔著雨幕,落地窗的另一面,空調的風把最後一批小傘吹散,陳雯雯站在飛散的蒲公英里,好像會隨著那些白色柔軟的小東西飛走。她望著這邊,在玻璃上呵氣,熏出一片小小的白霧,三筆畫了一張微笑的臉。
「但你不想她知道。」楚子航的回答冷硬得像是石頭。
別想啦兄弟!跟著小巫女混沒前途的!再怎麼不過是一曲覬覦天鵝的癩蛤蟆狂想曲啊!老話怎麼說來著?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呀!天上金鳳凰不如枝頭小烏鴉呀!想一想,現在只要說句表白的話沒準就脫團啦!就是有女朋友的人啦!這輩子還沒摟過女孩的腰嘞!還沒有一塊自己的情人節巧克力嘞!這麼好的事情你不想么?只要說一句話!只要你一句話!九百九十八元八心八箭天然鑽石項鏈屬於你!數量有限趕快喲!拿起電話訂購吧……
「是不是從來沒有這樣的支配感?感覺勝券在握,把什麼東西牢牢地抓在手中,不怕它逃走。」路鳴澤舉起酒杯,「其實一瓶頂級的紅酒和一瓶普通的紅酒,工藝差不多,都是種出葡萄來,在橡木桶里發酵過濾,分裝出售。但是前者的價格是後者的幾千倍。很多人都沒有能力區分頂級紅酒和一般紅酒的口感,必須對比著喝才能分辨出來,但是他們仍舊聲稱自己是熱愛紅酒藝術的人,並且熱衷於收藏最昂貴的紅酒。你知道這是為什麼么?」
「呀呀呀呀總要矜持一下子嘛!而且你看事情那麼突然,我牙都沒刷……怎麼適合答應求婚呢?」
「配的酒感覺合不合胃口?」
「你思想鬥爭了那麼久,我等得有點無聊,所以把你召來說說話。哦對了,生日快樂,哥哥。」路鳴澤舉杯,抿了一口,忽然皺眉。
「這就是權力,雖然是最渺小的一種權力,可是依然透著權力那股醉人的味道,」路鳴澤嗅著自己的指尖,瞥著路明非,「其實你已經嗅到了,對么?此時此刻陳雯雯對你而言是唾手可得的獵物,你掌握了權力,再也不用仰視她,相反你還會拿她和諾諾比較,她沒有什麼地方比諾諾強,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但是諾諾距離你太遠了,高不可攀,你現在握在手中的權力還不夠,你還是需要仰視諾諾,但是不需要仰視陳雯雯了,甚至你可以俯下身……」路鳴澤一頓,桌上一頁紙巾無風而起,飄落在地上。
「才不是,」諾諾吐吐舌頭,紅暈上臉,「大概今天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吧?大部分時候他還是個蠻橫自大的傢伙啦。」
「你『爸』今晚跟土地局的人吃飯。」佟姨說。她的意思是『爸爸』要見重要的客戶,迫不得已,所以才沒有回來送他。
路明非一口氣兒沒接上來,就差翻白眼兒了。喂!這位老大!你這是在耍我吧?愷撒是諾諾男朋友,什麼話不會跟諾諾說?拜託你能有點智慧么?好吧我知道你光棍至今大概也不知道男女朋友間是個什麼狀況……
「早知道是這種場合我該穿正式一點的。」陳雯雯又說。
片刻之後血跡被沖洗乾淨,楚子航才回到了車裡,簡單地擦乾身體之後,從旅行箱里拿了新的衣服換上。
「這樣挺好啊。」路明非大著膽子,自上而下、從發梢到腳尖打量陳雯雯,心裏愜意。
路明非的目光落在那頁紙巾上,心猛地抽緊,紙巾上沾著淋漓的血,一個鮮紅的心形,紅得像是要滴到桌面上。
楚子航小心地推開門,愣了一下。媽媽蜷縮在沙發里,睡著了。通常這個時候她都在外面泡吧,跟那幫阿姨喝著威士忌或者白蘭地大聲說笑。今天不知怎麼例外了。
諾諾嘆了口氣,摸摸蘇茜的頭:「聽起來都讓人氣哭,這傢伙真是個人渣,等我回學院幫你教訓他。」
「是番茄醬啦……剛才不小心弄上去的。」路鳴澤聳聳肩,「玩笑……玩笑而已。」
雨打在玻璃窗上沙沙作響,媽媽翻了個身,無意識地踹了踹楚子航,楚子航幫她把毯子重新蓋好。他估計自己走前沒機會告別了,老媽就是這樣沒心沒肝的,一睡就睡死,吵醒她她就會發脾氣。
「諾諾。」路鳴澤想都沒想。
「《蜘蛛俠2》看過么?」侍酒師耐心地解釋,「蜘蛛俠跟女朋友求婚,請吃飯,讓侍者把鑽戒放在香檳里……」
路鳴澤緩緩地彎腰,拾起紙巾,扔在路明非的面前:「把她撿起來,原諒她對你做過的一切。」
他無聲地大口呼吸,積攢體力,直到覺得重新能動了,才打開車頂閱讀燈,摘下墨鏡,重新換上黑色的隱形眼鏡。他下車,剝下聯邦快遞的制服,換上網球衣,在胸口抹了點灰塵。滿頭冷汗,頭髮濕透,這點不必偽裝。對著鏡子看,他確實像是從網球場回來,很累。
「美聯航UA836飛往芝加哥的航班準備起飛了,請諸位乘客關閉移動通訊設備。」甜美的女聲回蕩在機艙里。
高中三年裡,他即使湊得離陳雯雯很近很近,也覺得自己是在遠眺她。她身邊總有各種各樣的男生在轉,把她圍了起來,那些男生都比他路明非出色,讓他自慚形穢,擠不進去。如今還是這身白裙,陳雯雯肌膚上流淌著一層溫暖的光,距離他只有五十……也許四十厘米,他抬頭就能觸到那雙溫婉的眼睛,聞見她頭髮上溫和的香味,可以隨便觀察肆無忌憚,好像以前生物課上做解剖,老師要求他們一毫米一毫米地觀察小青蛙……而以前圍繞著陳雯雯的那些人在哪兒呢?哈!沒有一個能擋在他倆中間,今晚這Aspasia……爺包場了!
他沒啥可說了,舔舔嘴唇,吞了口口水,有點窘:「說得太文藝,你湊合著聽。」
愷撒老大,或者說Mint俱樂部,騷包地……包場了!
「暗戀你的人不少吧?愷撒知道么?不擔心么?」
「最後你走的時候她一直隔著玻璃看你,我在後視鏡里看到的。」楚子航說,「她確實有點喜歡你了吧?可你逃跑了。」
如果他們看見這些沾血的東西,大概就不會自豪了,會覺得自己養了一個怪物。
一塊尖銳的碎玻璃,大約有一寸長,全部沒進去了。懸橋下墜的瞬間,他的腹部撞在了碎裂的玻璃幕牆上。因為及時爆血,龍族血統控制下的身體變得格外強悍,大量分泌的腎上腺素令他感覺不到疼痛。但爆血的效果結束后,疼痛報復似的加倍強烈。畢竟他還只是人類的身體。
彩信其實是一首歌,「祝你生日快樂,李呀李嘉圖,祝你生日快樂,李呀李嘉圖……」
Dandelion
「我是在模仿瑪麗蓮·夢露的造型啦。」諾諾一個猛子扎進溫泉里,又像條小魚似的從蘇茜身邊鑽出來,「你說刮腿毛有什麼可性感的?」
路明非不由自主地腰桿又硬起幾分。其實他在文學社畢業聚會上穿過那身韓版小西裝,幫趙孟華扮演那個小寫「i」,陳雯雯忘了。當然那身和這身沒法比,這身是愷撒的標準,諾諾說愷撒對衣服挑剔到爆,不|穿任何品牌的成衣,總在一家小裁縫店定做,那家店保留著愷撒從五歲到十八歲各個年齡段的身材紙模,想定衣服只要打個電話,堪稱加圖索家御用織造府。
「哇噻,說狼來了狼真的來了啊!求婚簡訊誒!我的臉要燒起來了!」蘇茜捂著臉大聲說。
不是路明非胖胖圓圓的表弟,而是和他做生命交易的魔鬼版路鳴澤。這小傢伙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黑色正裝配立領襯衫,蝴蝶領結,上衣兜里塞著蕾絲邊的手帕,整個人和這家酒店的定位同步率百分百,讓人覺得他本就是坐在這裏吃飯的客人,素衣白裙的陳雯雯才顯得不搭。
「……這個晚上真寂寞啊,波濤菲諾下雨了,下雨的波濤菲諾很美,我一直想帶你來這裏看看,可你還沒有答應我的邀請。今天發生了很多事,以後我會一一告訴你,現在我只想說,今天我比其他任何時候都希望你在我身邊。即使你只是默默地坐著看著我或者沖我做出什麼不屑的鬼臉嘲笑我此刻的脆弱,我也還是希望能感覺到你的溫暖……」
路明非眼前一黑。
手機屏幕是蒸汽里唯一能看清的東西,屏幕上是一則已經編輯好的彩信。她一直猶豫要不要把這條彩信發出去,但又覺得不妥,想取消的時候,又有點捨不得。於是這條編輯好的彩信始終存在草稿箱里,命運取決於她的心情。
他在鏡子里端詳自己,看起來沒什麼異樣,只是臉上少了點血色。
「我為誰豁出去啊我……」路明非嘟囔。他想起在三峽水下,他看見那根鋒利的尾椎刺穿諾諾的胸口,她漂浮在自己的血煙裡頭發像是茂盛的海藻,於是手指火熱,真想拔出那柄刀。那種感覺真好,他也很想還有那種機會腦袋一熱就為誰豁出去……可是他有資格為誰豁出去呢?
「……來吧,我們會一起奪取幸福和光榮,我的人生會是一艘大船,我希望和你一起站在船頭。這艘大船入港的時候我們將一起震驚世界。我會拉著你的手登岸說,這是——愷撒的新娘!」
「喂喂!我只是說爛話啊!外面下雨啊師兄!出去淋雨會感冒的!」路明非趕緊說。他上一次就是莫名其妙地給攆下車,在太陽地里暴晒了幾分鐘。
「師兄你好大面子,陳雯雯居然會答應來吃飯。」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足夠的經驗。這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但總有一天,它都是你們的。」楚子航輕聲說,「那一天你們就會替代我和愷撒站在戰場上。」
楚子航擺了擺手:「你在車裡等我一下。」
「李嘉……圖。」諾諾喊出了這個名字。
他從鍋里撈了一片麵皮兒塞進嘴裏,味道真夠給力的,他鼻孔里一股焦味,好像給人當煙囪使過。
「沒事沒事。」諾諾擺手,她扭頭,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給蘇茜,「頭有點暈,我去桑拿房坐坐。」
「把這鬼東西拿走!」路明非怒了。
「他不是我的,你不會也認為他是我男朋友吧?他只是我的好朋友。他願意為我做些事,只是因為他覺得我幫助過他,他就是這樣的,幫過他的人,他一定會回報。你今天用『側寫』幫了他,他沒準開學後會請你吃晚餐的。」蘇茜笑笑。
嗆水的一瞬間她又看到了那片近乎黑的藍色,她浮在無盡的水波里,不能動彈。該死的缺氧把她生生拉進了那個夢裡!
路明非今年十九歲,光棍了十九年,很想認真地喜歡一個女孩。
他並不懷疑,如果「爸爸」能騰出時間,一定會安排請他吃個飯的。爸爸在業務上那麼成功,就是方方面面都應酬得好。他應酬九-九-藏-書楚子航也應酬得很好,禮物禮數都不缺,叫人挑不出什麼毛病來。但楚子航覺得自己不需要被應酬,所以故意在出發的前一天才說,那時「爸爸」和土地局的晚餐已經改不了時間了。
「煮東西?」楚子航愣了一下,真奇了怪了,「油瓶倒了都不扶」像是為老媽量身定製的俗語。
蘇茜沒料到這個水性一流的女孩會在這個小小的溫泉池裡馬失前蹄。諾諾顯然是吞了好幾口水,不僅僅是入水時的一口,她在水裡掙扎著呼喊的時候還吞了好幾口。蘇茜沒聽見她喊什麼,可是透過水麵看得出她臉上極大的驚恐。兩個人認識以來,蘇茜還沒見到過紅髮小巫女那麼失態。
愷撒撥通電話:「愷撒·加圖索,我想知道我的賬戶有沒有被凍結。」
「嗯,我送送你。」陳雯雯跟著起身。
「喂,開玩笑的,可別小氣哦。我不會碰你的楚子航的。」諾諾小心地碰碰蘇茜的肩。
要接受這樣一個女人就是自己的老媽還真有點不容易,記憶中她對自己做過最靠譜的事就是把自己生下來。據「那個男人」說,那次她也想放棄,說生兒子會很痛吧,不如打掉算了。可惜她後悔時已經懷胎八月,醫生告誡她說此時打胎純屬自殺,楚子航才得了小命。從楚子航開始聽得懂人說話,女人就把他抱在懷裡念叨,媽媽生你下來可痛了,要趕快長大了照顧媽媽哦;媽媽上班可辛苦了,要趕快長大賺錢養媽媽哦;世界上壞人可多了,要趕快長大保護媽媽哦……媽媽可脆弱了媽媽可累了媽媽吃的苦可多了……因為媽媽那麼不容易,所以家長會媽媽沒來,春遊沒人給他準備午餐,下雨天沒人來接,發高燒的時候……媽媽倒是陪著他,只不過她對如何照顧發燒的小孩毫無經驗,所以既沒有喂葯也沒有喂水,而是摸著楚子航小小的額頭說,頭昏不?媽媽給子航唱首好聽的歌吧!
侍者無聲地走到桌邊,把琥珀色的茶水倒進玻璃杯中,好像根本沒有覺察到這桌上的客人已經換了。
「其實愷撒心裏很敏感啦,能感覺出誰喜歡我。」諾諾偏著頭,梳理暗紅色的長發,「但他不擔心更不妒忌,他覺得只有自己配得上我,當然如果喜歡我的是楚子航……」諾諾眯起眼睛,彎月似的,「愷撒才會打起精神來對付吧?這麼想著有點想色|誘一下你的楚子航!」
「相比文藝流,我更傾向身材好的。」路鳴澤滿臉嚴肅。
「嗯,學校小學期提前開課,通知回去報到。」楚子航點點頭,「夜班飛機。」
「你應該刮給路明非看,他噴鼻血的后坐力可以把他送到月球去。」蘇茜捏了捏閨蜜的鼻子,「你記得的吧,今天是路明非生日,他可是你唯一的小弟,你發簡訊給他了么?」
「今晚的事……我不會跟諾諾說。」楚子航忽然說。
他把染血的棉球紙巾、注射器、碎玻璃全部收入網球包里,把地下的血跡擦乾淨,最後檢查了洗手間的每個角落,確認沒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不會留下任何痕迹,在這個屋子裡生活的楚子航是另外一個人,跟卡塞爾學院沒有關係,是個好學生,聽話、喜歡打籃球、喜歡看書、無不良嗜好、更無暴力傾向、連喜歡的偶像都是「優質偶像」王力宏。有時候楚子航自己都覺得那樣一個人蒼白得就像紙人,可爹媽為擁有這樣紙人似的「優質後代」而感到自豪。
「晚安。」路明非輕聲說,不知是對誰。
「嗯……只有這個是我準備的,送給你。」路明非遲疑了一下,從包里掏出一把皺皺巴巴的植物放在桌上,「蒲公英……路上撅的,不過這個季節小傘都飛走了,完整的找不到了。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就是個紀念,是畢業時我就想送你蒲公英,算是補以前的……我記得你以前摘過很多放在裝風鈴草的紙袋裡,吹起來就像下雪一樣。」
「陰毒!佩服!」路明非說。
如果有一天失去了那個永不斷流的賬戶,他就將告別現在的生活,豪華跑車、頂級酒店、衣香鬢影的上流社會,甚至背後的燈光和溫暖,他將獨自走進暴風雨里。
「什麼意思?」
「炫富唄。」
「明非,你一個人在國外辛苦不辛苦?」陳雯雯輕聲問,並不看路明非,低頭看著自己的餐盤。
是啊是啊,諾諾很好。她開火紅色的法拉利,穿火紅色的比基尼,她是罕見的「A」級血統,在混血種中都是佼佼者。她才二十歲,可是穿上高跟鞋就是能壓住整場的小御姐,讓每個人的視線都跟著她走,真不知道長到二十五歲她該華美到什麼程度。而且她的心思百轉千回,是一本你永遠讀不懂讀不完又想讀的書,要是能跟她在一起,你的一輩子都有事可做了,就是研究她,你還不必擔心自己後半生的生計,小巫女看似也是個名門出身,而且很靠得住。
他推開門,仰頭看著漫天的大雨,豎起衣領把腦袋遮住,拎著旅行箱一路狂奔出去。Panamera的車門彈開,他直衝到副駕駛座上,這才回頭。隔著雨幕,落地窗的另一面,空調的風把最後一批小傘吹散,陳雯雯站在飛散的蒲公英里,好像會隨著那些白色柔軟的小東西飛走。她望著這邊,在玻璃上呵氣,熏出一片小小的白霧,三筆畫了一張微笑的臉。
「那請問你們奠定感情的那句話是什麼呢?」侍酒師問。
「被學弟暗戀的感覺是怎麼樣的?」
用衛生紙吸血之後,他把一次性注射器插|進上臂三角肌,注入破傷風疫苗,然後用酒精棉球直接擦拭傷口,雖然這無異於在傷口上再割一刀,但家用醫藥箱里沒什麼比酒精更好的消毒液了。染紅了所有的酒精棉球后,傷口不再出血。他把雲南白藥軟膏抹在一塊紗布上,按在傷口上,以繃帶在腰間一圈圈纏好。他換上一件白襯衫,把下擺扎進牛仔褲里,這樣繃帶完全被遮住了。
睡相真是難看。這女人一睡著就很不講究,不知道打了多少個滾,豪邁地露著整條大腿不說,絲綢睡裙上還滿是皺褶,倒像是張抹布。她懷裡抱著薄毯,像是小孩睡覺喜歡抱個娃娃。空調吹著冷風,溫度還是楚子航臨走前設的,可那是陽光熾烈的上午,現在是暴雨忽降的晚上。面對這樣的老媽,楚子航不知道該給以什麼表情。從沙發邊走過時他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隨手扯了扯毯子,把老媽蓋好,轉身上樓,直接進了衛生間。
媽媽還睡在沙發里,緊緊地抱著毯子。
「一個人能做到什麼,並不完全取決於血統,而是他想做到什麼。我認為你不行,不是說血統或者能力,而是你沒有目標,」楚子航說,「沒有什麼目標能讓你豁出去、用盡全力,豁不出去的人是沒有用的,就算你的血統比我們都強。」
「驚喜?多抹點奶油?」路明非沒明白。
來海螺溝度假的路上,她忽然想到了這個調子,圖好玩就錄了,心想路明非生日那天發給他,那傢伙一定會傻笑。
你是選擇天邊的女神,還是近在咫尺的姑娘?
「不抓住權力,任何人都會自卑,就像沒有鹿角的雄鹿,在鹿群里沒有它的位置。」路鳴澤把玩著那把純銀餐刀,垂眼看著銀光在手中翻轉,「相反,掌握權力的人,曾經高不可攀的女孩會變成塵埃里的泥偶,高高在上的死敵也會對你跪地求饒,這就是權與力。你可以說它是魔鬼,但是每個人都會因為得到它而狂喜。嘗到了甜頭的人就會愛上這東西,渴望把越來越多的權與力握在手中。想沒想過有那麼一天,就像今天你面對陳雯雯,你會考慮是不是要俯身把諾諾撿起來,因為對那時的你來說,她也只是塵埃里的一個泥偶。她再也不能捉弄你,不會一臉驕傲,甚至她哭著求你,你都不會動心。那種權與力……對你而言唾手可得,只要你願意。」
「我開始以為你跟我開玩笑的。」陳雯雯抿了一口酒,「我在網上搜了這家餐館,他們在申報米其林三星,價格高得嚇人。」
「嗯,」蘇茜滿臉嚴肅,「這麼說來其實你養條狗也可以……你給它起名叫『啊好可怕』,你做噩夢的時候就會叫,啊好可怕!」
「上馬餃子下馬面,你媽是煮餃子給你吃。」佟姨說,「她是陝西人。」
真是個噩夢啊,真是太討厭了!夢裡的時間是不流動的,真冷啊,她害怕地想要蜷縮起來,但是無力蜷縮;真安靜啊,好想跟人說話,可是說不出來;真絕望啊,原來死亡是這樣的。
可是接不上話了……僵死了啊,局面僵死了!此時此刻一切都在桌上攤開了,明明白白,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此好比日本居合劍道所說,劍在鞘中才是活的,劍出鞘就死了。
路明非回到桌邊,陳雯雯正玩著那枚浮水蠟,沖他盈盈一笑,沒多說話。路明非也笑笑,一邊攻克最後幾塊羊排一邊等待那塊有奧林匹克標誌的乳酪蛋糕。侍酒師哪裡懂路明非心裏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他是想到高二的時候仕蘭中學高中部運動會,他的項目是五千米長跑。沒人強迫他報名,因為陳雯雯的項目也是五千米長跑,這個項目是男女混合的,路明非自負還有點長力,這樣便能在陳雯雯面前顯擺一下。沒料到啊沒料到,陳雯雯看起來弱不禁風,小學時候居然是田徑隊的,槍聲一響只看見她「嗖」地竄出去,緊跟在徐岩岩背後跑,藉著徐岩岩擋了一路的風之後,這姑娘在最後一圈發力,拿下了女生組第二名。而此刻路明非還差著一整圈,正在路上「哎喲哎喲」地磨蹭,他出發的時候就被擠倒了,膝蓋在跑道上磨破了,落在了最後。五千米是最後一個項目,跑道上只剩下他一個人,其他人看完比賽都紛紛溜號了,路明非正在琢磨要不要乾脆改變方向跑向田徑場出口時,陳雯雯穿越整個田徑場跑向他,跟他一起跑。「加油加油,我們文學社的都不能落下啊!」陳雯雯當時是這麼說的,那時候她穿著白色的T恤,胸口是奧林匹克的五環標誌,真是美好得讓人想去依偎一下什麼的。
後面的幾個字噎在路明非的喉嚨里,怎麼都吐不出去。路鳴澤的話在他腦海里一個勁兒地回蕩,嗡嗡嗡嗡的。他全身肌肉繃緊,面部肌肉僵硬,好像自己正要吐出一發導彈,但是發現它對錯了目標,想要生生地吞回去。可來不及了,「我其實喜歡」五個字已經出口,陳雯雯已經聽見了……她臉上已經泛起了該死的酡紅啊!
楚子航的白襯衫上一抹惹眼的血紅色,路明非這才注意到楚子航的臉色白得跟抹了層霜粉似的……不是因為擺酷,而是失血嚴重。
每一道菜還搭配不同的酒,其實路明非對於這種酸澀的飲料興趣不大,但這不是丟臉的時候啊,不是跟芬格爾吃飯啊!每一口吃的喝的……那是菜么?那都是品位啊!路明非端著架子吃,充滿牛逼感。
「謝謝,其實我知道你已經不喜歡我了。」陳雯雯搖頭,「不過還是謝謝你……其實我也不喜歡你……不是不喜歡,但不是那種喜歡。」
路明非得瑟地點頭:「正宗的義大利菜,比較小眾,價格高點也正常。」
「沒有。」路明非嘆了口氣。
路明非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深夜23:30,舷窗外雨流狂落,遠看出去城市燈光疏寥。
「那老大是被你耍了?師兄你真腹黑!」
「波爾多五大酒莊裡我最不喜歡瑪高酒庄,因為它是波爾多產區的酒庄,可釀出來的酒卻有點像勃艮第產區的。」路鳴澤聞著酒香搖頭,「金槍魚腩煎得正好,不過如果是我做,我會配松茸來調味不是松露,讓我嘗嘗你的羊排……」
楚子航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裏面極深的地方有一小塊微微抽|動了一下。廚房的中央島,不鏽鋼面板上散落著麵粉,橫著一根粗大的擀麵杖……難怪老媽指揮佟姨去買醋,原來是吃餃子啊,上馬餃子下馬面,出門總要吃碗餃子再走。這道菜時尚廚房的廚子不會教她,只能是姥姥傳的手藝,「芹菜豬肉餡手造餃子配2010年精選鎮江香醋」。
「哦對不起對不起!」蘇茜趕緊去扶她。
路明非咧嘴,事到如今他煩惱也沒用了,等著諾諾知道之後調戲他好了。就算這件事是楚子航耍他,也還是他立場不堅定,看見陳雯雯就走不動道兒。但話又說回來,他也完全沒有堅定的必要。
「不要死!」他在咆哮。
「沒什麼https://read•99csw•com事兒快從我眼前消失!我陪初……」路明非卡住了,陳雯雯並不是他的「初戀女友」。
「波爾多五大酒莊裡我最不喜歡瑪高酒庄,因為它是波爾多產區的酒庄,可釀出來的酒卻有點像勃艮第產區的。」路明非指指瓶子,皺眉。
「洗不出來了,連鍋扔了吧。」楚子航說。
楚子航看了他一眼:「你覺得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他在水池裡洗手,忽然又想起那個男人來。總覺得那個男人的一生很扯淡,看起來一副衰到家的模樣,吹著不相干的牛,賠著笑臉給人開車,看著老婆抱兒子跑了,直到最後才暴露出那可怕的血統。其實憑著那男人的血統,很多東西都會唾手可得。
「嗯,」路明非認真地點頭,「因為那樣她喜歡的不是我。其實我連Aspasia是什麼都不知道,我也沒有老大的品位,更沒有Mint俱樂部的會員卡。我根本請不起她吃那麼貴的飯,我的信用卡還欠著錢。請她吃義大利菜的其實是老大,老大當然好啰,是女生都會喜歡老大吧?換了我就算請客只能在攤子上吃拉麵……但是只能請得起拉麵的那個我也希望有人喜歡我……」他抓了抓頭,忽然覺得有點窘,「說亂了……師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蘇茜沉默了很久,伸手愛憐地摸摸諾諾的臉蛋:「你一天到晚那麼多心事,不累么?愷撒已經是絕品男朋友啦,你到底想要嫁給什麼樣的人啊?」
「像詩一樣?」路明非拿起紙巾擦汗,平生第一次被人這麼讚美,真有點找不著北。
「我上高中的時候很喜歡陳雯雯,要是陳雯雯也喜歡我,我大概也不來卡塞爾學院屠什麼龍了,也不會遇到諾諾。厚臉皮地說,現在我喜歡諾諾,可是我覺得自己還是在發花痴,跟我喜歡陳雯雯的時候一樣。」路明非耷拉著腦袋,「我喜歡誰不重要吧?問題是誰會喜歡我。」
「嗯,沒事。」楚子航說。
「今晚這間餐廳有婚宴,不接待散客,但我已經跟陳雯雯說過了,不好改了。但這對愷撒不難,他是Mint俱樂部的會員,那個俱樂部能做到幾乎任何事。」
「哦!真是便宜實惠啊!」路明非眉開眼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可牛逼到那份上了,為什麼還要隱藏起血統來,伏低做小地伺候老婆哄老婆開心,過什麼「正常人」的生活?
「是Dalida的《I found my love in Portofino》,你也喜歡啊!」陳雯雯驚喜得眼睛發亮,「路明非……你變啦。」
諾諾捂臉:「你媽好棒!」
「沒事兒,有我們吶!比如把你們相識相知中最重要的一句話做在乳酪蛋糕的雕花上。」侍酒師有力地豎起拇指,「我們的服務是一流的!」
「大概就是……喜歡睡懶覺打遊戲、沒事就自己發獃、東想西想、每次去報刊亭都蹭雜誌、喜歡一個人三年不敢表白那種……我也知道這種人很沒意思。可我就是這種人啊。」路明非猶豫了一下,「師兄你知道么?剛進Aspasia的時候我美得都冒泡兒,想著要是陳雯雯因為我英雄救美又請她吃那麼貴的飯,覺得拉風拉到爆而喜歡上我,我該怎麼回答。」
「那就來個奧林匹克的五環標誌吧!」路明非忽然說。
「其實不需要什麼理由的吧,簡單點,你喜歡誰,誰對你好,你就想一直跟他在一起,就跟他結婚,把他霸佔了。」蘇茜說。
「……我知道很多人覺得我是個紈絝子弟或者年少的皇帝什麼的,但我想說無論是紈絝子弟或者年少的皇帝,當他面對他喜歡的女孩時,他都只是一個男孩。這個愛你的男孩名叫愷撒,不是愷撒·加圖索,只是愷撒。有些事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是你和我訂婚並非家族所樂意看到的。但是如果要我選擇,我會毫不猶豫地脫下『加圖索家』這件閃亮的外衣。你會答應這樣的愷撒么?依舊是愷撒,只是看起來好像赤身裸體……」
他推開車門下了車,站在瓢潑大雨中,解開襯衫扔進車裡,把腰間纏繞的一層層紗布也解了下來。他赤|裸著上半身,低著頭站在雨中,任憑暴雨沖刷身體。他的腹部血跡斑斑,那個傷口看起來有些驚心動魄。
「哦,對不起。」楚子航淡淡地說。
一個人會同時喜歡兩個女孩么?路明非看過一篇心理學的文章說不會,段正淳是不會存在的,要是號稱自己同時喜歡兩個女孩,就是一個都不喜歡。那麼諾諾和陳雯雯里他只能喜歡一個,而另一個就是青春期男性荷爾蒙的蠢蠢欲動什麼的。選誰呢選誰呢?
只是……是不是顯得有點隱隱約約的……其實她一直很少猶豫,什麼事情想到就去做了。而且有必要猶豫么?她不可能喜歡路明非,最多就是有點可憐那傢伙。在他們初相遇的時候他是條真正的敗狗,那種獨自蹲在角落裡喘息的感覺似曾相識。她已經對路明非蠻好了,有漂亮的師姐罩著,在學院里總會好一些。她討厭看到別人無助的樣子。至於路明非喜歡她,總會過去的吧?師弟不是可以從師姐身上學到女孩怎麼想的,然後把這些知識用去哄師妹么?
「瞧這翹尾巴的小樣兒!」蘇茜笑嘻嘻地把她的腦袋往水裡一按。
他穿越草坪時,隱藏式噴水管從地下升起,旋轉著把水噴在他身上。水灑在身上的冷意讓他覺得虛弱,眼前一陣陣模糊,剩下的體力不多了,大概還能支撐著走上幾百米,要慎用。最好爸爸媽媽都別在家,這樣就不會在客廳里被攔下來說話。
楚子航說得對,路明非不想諾諾知道他牛逼哄哄地跟陳雯雯吃飯,雖然明知就算說了諾諾也不會生氣,頂多調戲他兩句。
「沒事,」陳雯雯低下頭,「你說得真好,像詩一樣。」
「嗦嘎!」路明非忽然大悟,真如醍醐灌頂。
卧室里始終有一隻收拾好的行李箱和一個裝手提電腦的提包,任何時候都可以出發。楚子航檢查護照的有效期,提起行李下樓。
「我知道啦,不用說的。」陳雯雯臉上的酡紅褪去,她低下頭,輕聲說。
雪亮的燈光在沾滿雨珠的玻璃上一閃,暗藍色的Panamera停在外面的樹下。車窗降下又升起,楚子航面無表情,對路明非點了點頭。
「什麼權與力的快樂?是泡妞的快樂,你腦子燒昏了吧?」
「我尤其喜歡這張桌子,看起來它是一個普通的位置,但是坐在這裏的人視線四通八達,像是能掌握整個空間。」路鳴澤推開碟子和酒杯,雙肘撐在桌面上,雙手交疊頂住下巴,看著路明非的眼睛,「這是一個權與力的位置。」
「我有想過啊!」諾諾眼睛發亮,「我要嫁的那個人,是讓我相信他會永遠跟我在一起的那個人,只要我想他就會一直一直陪著我,我害怕的時候就算誰也找不到可是一定能找到他,我做噩夢醒不過來的時候想也不想喊出的就是他的名字。」
楚子航點點頭。
其實他對於義大利菜的了解僅限於披薩,但此刻男女對坐,燭光搖曳,竊竊私語,提什麼披薩?那東西本質上跟肉燒餅有什麼區別?當然得拿出點鵝肝、白松露、龍蝦、黑海魚子醬一類上得檯面的玩意兒來說。
諾諾和蘇茜泡在方方正正的溫泉池中,燈光下這裏的溫泉水是柔軟的嬰兒藍,一絲絲白汽從水面上升起。諾諾從水裡伸出一條修長的腿,手裡揮舞著一柄刮毛刀。
「對啊,」諾諾低下頭,看著蘇茜的眼睛,很認真,「你最初開始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你最不了解他的時候。比如楚子航,面癱帥哥,很酷,可你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高興什麼時候難過,他就像一本封套都沒有對你打開的書。但是你還是想著他,迫切想打開他那本書讀一讀裏面到底寫著什麼。也許有一天你們在一起了,你就翻開了他那本書,那本書非常好看,看得你廢寢忘食,恨不得上廁所都帶著……可是一年兩年五年十年,你讀完了那本書,每一行每個字都記住了,你還會翻來覆去地讀么?或者,你就會把它收回封套里放到書架上去?放到書架上的書,其實很少再被翻開了。」
「你妹啊!敢問大哥你這時候衝進來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啊?」沒等侍者上去阻攔,路明非一拍桌子,「過來!」
小摩托破開暴風雨,愷撒濕透的金髮好似逆風飛揚的戰旗,獵隼安東尼與他並肩。
汽車音響放著什麼悠揚的愛爾蘭音樂,楚子航沒有接茬,路明非也覺得無話可說,就這麼乾耗著。
「不,不僅僅是炫富。品嘗最貴的紅酒,讓這些人感覺到自己掌握著權力。昂貴的紅酒上附加著許多看不見的價值,釀酒師的精細,品酒師的稱讚,以及時尚人士的吹捧,這瓶紅酒價值八千塊,並不是裏面的酒值八千塊,而是那些蜘蛛網一樣延伸出去的、看不見的價值,它們遠比酒本身值錢。」路鳴澤輕聲說,「人類品嘗這酒,就像啜飲權力的精華,鮮紅的,和血的顏色一樣。」
「安東尼!飛起來!飛到……」愷撒高舉手臂,用盡了全力對著天空呼喊,「最高的地方去!」
「路明非,上次來接你的那個師姐這次沒回來?」陳雯雯忽然問。
「謝啦,」路明非抓抓頭,「可師兄,你要搞清楚,諾諾是愷撒女朋友。我是個光棍,我跟誰吃飯是我的自由,你說得好像我做了虧心事似的……」
「好吧,你是我肚裏的蛔蟲,對此我沒有意見,下次用力把你拉出來……」路明非惡狠狠地說。
「哦……有的口感醇厚一些,有的果香味濃一些,多喝就喝出來了。」路明非舔了舔嘴唇,他們正在喝一瓶1997年產的瑪高。
路明非咧嘴苦笑:「不要這樣隨時隨地地發卡……今晚只是同學吃飯……」
家裡的僱工佟姨進來了,拿圍裙擦著手:「子航,你要出門啊?」她看見了楚子航的箱子。
「完蛋了!」路明非心裏一涼。
「我問過我媽這個問題,」蘇茜說,「我媽的回答是……只有結了婚孩子才能上戶口啊!」
音樂聲若有若無,路明非蠢蠢欲動。
「車我會留在機場的停車場,車鑰匙和停車卡我塞在手套箱里,叫家裡司機帶備用鑰匙去提回來。」楚子航說,「我走了。」
他開始進入「前緣早定」的狀態中,認定了其實是自己早跟陳雯雯眉來眼去而不是趙孟華。一切情聖都有這個潛質,看中什麼漂亮姑娘就覺得是有前緣註定,好比賈寶玉那句經典的「這個妹妹我見過的」,簡而言之就是發花痴。
「這什麼啊?」楚子航掩著鼻子。鍋里一片焦糊,全部炭化了,看不清煮的是什麼。
來自愷撒·加圖索,諾諾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和湊過來圍觀的蘇茜對視一眼。
「我就說嘛!」記者一拍大腿,「高人就是高人吶!可算找著會吃的正主兒嘞。」
路明非這輩子沒有這麼正兒八經地吃過飯,腰挺得筆直,好像有人在他的后腰裡插了一根擀麵杖,雙肘懸空左叉右刀,切羊排的動作一板一眼。他這是擔心弄皺了衣服要他賠。沒有點菜的過程,忌口和愛吃的東西早有備案,侍者說接單之後,行政主廚親自出馬選定最好的幾樣食材,乳酪是在義大利某山洞里發酵了五年的,羊排保證來自6個月大的義大利本地山羊,魚鮮取自日本橫濱,總之每道菜都很牛,路明非雖然聽不懂那些古怪的名字,但意思還是懂的。
楚子航一愣:「想不到居然有那麼多……」
「你不會不知道他喜歡你吧?」
楚子航拿過一個抱枕,使點勁抽出毯子,同時把抱枕遞到她懷裡。媽媽抱著抱枕繼續睡,微微打著鼻息。楚子航把毯子蓋在她身上,四角掖好,坐在旁邊默默地看她的臉。今天媽媽大概一天沒出去玩,也就沒化妝,這樣看起來顯得有些老,眼角有細微的皺紋。一個年輕時候太美的女人配上醉酒後的老態,會讓人覺得有點蒼涼。
「你們都說『S』級很牛的樣子,我就感覺不到,你行動都懶得帶我。」路明非嘟囔。
楚子航的眼角不易覺察地抽|動了一下,沉默了。過了好久,他伸手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我明白……以前有個人只會開車,希望別人會喜歡只會開車的他。」
「初次暗戀的女生。」路鳴澤及時給出正確的定義。
楚子航咬著牙撕掉膠帶,血汩汩地涌了出來,他用衛生紙把血吸掉,同時捏到了傷口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