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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幕 中庭墜落

第九幕 中庭墜落

「在你眼裡速度是變慢了,但是動能還是一樣巨大。」楚子航抽出一張過期的會員卡擋在一枚螺釘前面。螺釘穿透了會員卡,留下不規則的孔洞。
昂熱始終端坐在前排,凝視前方,瞳孔燦爛如金,插在西裝扣眼裡的那朵深紅玫瑰以放慢了幾十倍的速度在風中搖曳破碎飛散。不是老傢伙刻意要擺什麼拉風造型,路明非爬了過去,看見昂熱飛散的鼻血和玫瑰一樣紅得驚心動魄。
過山車進入下滑軌道,彷彿自由落體。慘叫聲再次席捲整個遊樂園,嚇得一隻掠空而過的鴿子翅膀一抽,幾乎栽下來。
「攪人生意的人最可惡了,」他恢復了滿不在乎的神色,「那麼局面就先交給他好了。」
楚子航點點頭。「爸爸」認為家長會是展示家庭和睦的重要場合,總是和媽媽金光閃閃地出席,以對待投資人的莊重對待老師。
「別指望我這次免費哦。我發展你這麼個客戶容易么我?你泡妞我送花、你買東西我花錢、你仗劍屠龍我鞍前馬後伺候著,就差端茶送水了我。」路鳴澤對路明非一笑,嘴裏說得刻薄可那笑容還是清澈無塵的,蕩漾著溫暖的陽光。
「你……不喜歡你哥哥?」楚子航問。
果真有人輕輕地嘆了口氣。
「拆開後部的機蓋,我應該可以拆出驅動火線,空中點火開啟鰭狀制動器。」楚子航說,「我的專業是鍊金機械。」
「這個不是重點!」夏彌神色很窘,「重點是,摩天輪是浪漫的地方!在浪漫的地方是不能說討厭的話題的。」
「入學培訓……算討厭的話題么?」
「我真服了你誒!現在還能笑出來。」夏彌說。
「明非,相信自己的判斷。」昂熱低聲說,他瞳孔中的金色開始如殘燭般飄動,連路明非都感覺到言靈領域出現了波動。
「校長你在飈血哦。」路明非手欠就給昂熱擦了擦。
他心裏有點失落,難得這麼個絕色的師妹,花了一億美元的工夫就被面癱師兄拐跑了。不過他倒也認,橫看豎看,楚子航和夏彌都很搭,外貌氣質還有學術流的說話風格。
忽然紅燈全部熄滅!警報聲停止!叫人窒息的一秒鐘死寂。
瞬間路鳴澤就不見了,這種乾脆的消失方式就像是用橡皮擦掉一道鉛筆痕。一隻彷彿憑空出現的手抓住了路明非的衣領,「夏彌、明非、子航!」昂熱低沉的聲音響起。
其實夏彌也沒必要跟他說這些。
「回頭看一眼,大概你就開不出玩笑了。」昂熱低聲說。
路明非一身冷汗,差點就是一顆子彈打中他手指的結果。
「是『時零』!」楚子航反應過來,昂熱的言靈能力恰好是延長時間。
楚子航覺得血都涼了,獃獃地看著滅頂之災緩緩逼近。總有些時候讓人感覺到自己的弱小,因為無能為力。
整個遊樂園忽然變成灰色的,就像是瞬間定格的照片,只有路明非和路鳴澤兩個還是彩色的,也只有彩色的人物還能活動。沒有任何預兆,沒有一點減速感,250公里時速瞬間歸零。路明非戰戰兢兢地往四周看,過山車懸在半空里,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擎天立柱般的軌道彷彿一條巨龍的遺骨。
強勁的風從腦後掠過,帶著轟隆隆的巨震,隨之而來的尖叫聲幾乎刺破耳膜。
「點火!」楚子航揮手。
你來擋住?別逗了呀!這是你能擋住的么?你以為你是「戰神金剛」吶?總是「我來組成頭部」?別逞英雄了,一百個你也擋不住的!現在開始皈依基督教信上帝沒準得拯救哦!
「不會懸停半空。」楚子航說,「鰭狀磁製動器是『等級過山車』特有的裝備,世界上只有三台過山車裝備了這個系統。過山車本身是沒有動力的,靠電磁加速獲得初速度之後沿著軌道升高,動能轉化為勢能,車速漸漸變慢。」
路明非扭頭往後看,默默地打了個寒戰。那麼多張扭曲的臉擺在一起,就像是一幅渲染絕望的美術作品。每對瞳孔中都透著墜落的半截軌道,張到極限的嘴裏傳出撕心裂肺的哭吼,卻被「時零」拉成小提琴般的長音。這些乘客也都意識到了他們正在奔向死亡。路明非從來沒想到一個人在極度的驚恐下臉能扭曲到這種程度,即便是上車前路明非多瞄了幾眼的那個美少女,此刻看起來也像是獠牙畢露的女鬼。
「聽著,無論你點火不點火,我都已經回不去了。」楚子航頭也不回,「做你該做的,其他的相信我。」
「明白。」楚子航點點頭。
「你妹啊,別開槍……」路明非喃喃地說。
「誒!來啦來啦!」路明非下意識地微笑回應,說完他直想抽自己的臉。
「是么?」楚子航覺得夏彌不像家境不好的女孩,去一趟遊樂園也不需要花多少錢。
「喂,我說,不太可能吧?」路明非哆嗦著,「不如我們現在往下爬,自己還有條活路!」
「我們是雙胞胎。哥哥比我早生6個小時,因為我老不出來,把醫生護士都急死了,就忘記照顧哥哥了。他呼吸不通,窒息了半個小時,所以就變成痴獃兒了。」夏彌說,「所以爸爸媽媽就說哥哥把機會給了我,本來哥哥也會很聰明很優秀。所以我就該做得比別人都好,因為我那一份里有哥哥的一半……再怎麼努力也不會被表揚……」夏彌吐吐舌頭,「唉,師兄你這種大少爺是不會明白的啦,你爸爸媽媽參加你的家長會么?」
楚子航那張冰冷的臉微微抽|動,絕非什麼內心騷動,而是驚懼,他意識到也許自己的知識面上確實有些盲點。
「你腦子抽了么?你不怕心臟也在半空抽了?」路明非一口氣接不上來。
「可他們很少參加我的家長會誒,我從小就是班上的第一名,他們都不稀罕了。高一那年我拿了數學奧賽金牌,興高采烈地跑回家想跟他們說,可我到家的時候家裡一片亂糟糟的,傢具倒了,衣服被子到處都是,走兩步就會踩到撕裂的布和棉花,一個人都沒有。我打他們手機也接不通,就坐在一團亂糟糟里等他們,最後睡著了。天亮后爸爸媽媽才回來,說哥哥不知道怎麼不高興了,把頭往牆上撞,亂撕東西。他們就找了好多人幫忙把哥哥送到醫院,打了鎮定劑,陪他待了整個晚上。」夏彌抱著膝蓋出神,「他們都很困了,跟我說了哥哥的情況就回房去睡了。沒人問我那個晚上https://read.99csw.com怎麼過的,也沒人在乎我得獎了。」
楚子航忽然抬起頭,「這台過山車有鰭狀的磁製動器!」
路明非猛地一哆嗦。他看見夏彌激動地蹦了起來,手指空中。
「啊?」路明非驚呆了。
路明非和楚子航都忍不住大吼起來,所有人都在下意識地大喊,非把肺里的空氣都吐乾淨才算個完。慘叫聲里居然夾雜著昂熱和夏彌的笑聲……更加讓人崩潰。
路明非扣緊了安全鎖,瞥了鄰座的楚子航一眼。楚子航抓緊兩肩的握手,臉色蒼白,平視前方,就像是犯了錯被老師罰坐姿。昂熱和夏彌搶佔了前面的第一排,為了能享受逆風一頭栽向地面的快|感。這倆一直興高采烈滿懷期待。
「但我們有鰭狀磁製動器!最初它設計出來是跟乘客們開的一個玩笑,過山車即將通過最高點時,車速已經很低,只要進行一次小小的制動,動能就不夠過山車通過最高點了,它會沿著上升軌道逆行,從而返回加速隧道。」楚子航說。
「為什麼你們看起來對過山車都很熟悉的樣子?」路明非驚嘆了。
路明非縮了縮腦袋,被這不約而同的正義感擊退。一片沉默,路明非左看看右看看,面對著三對快速閃動的瞳孔,知道這幾個傢伙的腦海里各種念頭飛閃,熱鬧得就像是一鍋煮開的粥。唯有他的腦海里一片空白。救援方案?純是扯淡吧,一列過山車有多重?少說十幾噸,以250公里的時速狂奔在垂直的軌道上,而這條軌道只剩下一半了。唯一的可能是有一架「超級種馬」重型直升機剛好路過,把整列過山車給吊起來。但是放眼藍天白雲,能飛的只有那隻蠟像似的鳥。他們四個裡昂熱和楚子航的言靈能力都暴露了,那麼只好期待夏彌的能力是「言靈·變身超級種馬」……
工作人員撤入黑暗裡,危險的警報聲席捲了整個隧道,紅燈的閃爍速度忽然間快了十倍。腎上腺素指數飆升。
「還以為校長會是什麼古板老頭,居然會吃薄荷味的冰淇淋?薄荷味的很潮誒!他們新推的。」夏彌挽著昂熱的胳膊,一蹦一跳。
夏彌和昂熱已經沖向長龍般的隊尾了,看來激動的心情難以按捺,根本不想多搭理他們,只不過是禮節性地招呼一下。
「那個概率是說,全世界的過山車每運營2億5000萬次,就會有一次事故,對於碰上事故的人而言,死亡率是100%。」
忽然有水沫濺到路明非的臉上,然後他們被籠罩在一片蒙蒙的水霧中。他驚訝地抹了一把臉。下雨?不至於吧,剛才還是大晴天。他低頭看向下方,忽然明白了,「中庭之蛇」旁邊是高度能達到200米的大型高壓噴泉,水管就從那個馬戲大篷下面經過。鋼軌刺穿了地面,水管斷裂,高壓水流沖開緩緩上浮的塵幕,射得比軌道還高。
他在全力維護「時零」的領域。這種高階言靈的領域像是汲水般消耗昂熱的精神,開始只是精神疲倦,現在連肉體也支撐不住了。
該死的什麼都別說就好了嘛!這麼輕描淡寫地說擰傷頸椎……感覺就好像劊子手溫柔地說一會兒落刀前一定要保持肌肉鬆弛哦,否則便便會飈出來就很難看啦。路明非的心裏是一百個陝西腰鼓漢子在打鼓,他知道楚子航的心裏也有一百個。真想有個類似「白金之星」的言靈,把接下來的一分鐘時間砍掉。一眨眼過山車已經跑到終點,便可站起來淡定地說,「蠻好玩的真想再來一次,可惜排隊太耗時間了。不如我們去白雪公主城堡逛逛……」
「校長好威武!」夏彌把頭靠在昂熱肩上。
不……像是在地獄受苦的靈魂。
什麼時候稱呼變成大師兄二師兄了?這是《西遊記》么?為什麼有種忽然變豬八戒的感覺?
楚子航要爭取一個瞬間,他能夠做到,因為他已經爆了血,他現在……所向無敵!
「爸爸,你也是這麼笑給我看的……么?」楚子航忽然躍起,踩著一排排座椅向前奔去。
「時零」終止,路明非差點被甩飛出去,他根本來不及爬回車裡,只能緊緊抓住車尾的欄杆,吊在外面。
「我們去坐那個!」夏彌興高采烈。
過山車又上升了幾十米,這列飛車被言靈之力拖慢了五十倍,好似只爬上葡萄架的蝸牛。
「那就快啊!」路明非瞪大眼睛,「回頭慢慢花痴!」
「是電影院、水族館和摩天輪。」夏彌扳著手指一個個細數著。
「別傻逼了!會死的!」路明非反吼。
塵幕迅速地上升,軌道的碎片飛濺,看得人驚心動魄。好像是人類滅亡的最後瞬間的紀錄片,還是慢進。路明非深呼吸,扭頭看了一眼車尾的楚子航。楚子航半身懸在車外,手握那根火線,望向車頭這邊。
Roller Coaster Falling Down
水沫里巨大的黑影翻滾著砸向過山車!一截斷裂的支撐鋼骨!
他把零線和火線死死勾在了一起!
「不,」夏彌說,「鰭狀制動器能讓我們返回加速隧道,這樣我們就不需要下降軌道了。」
路明非「呵呵」地笑了。他這是在笑楚子航。楚子航手裡的肯定是根直流電線,給他全身充滿了電,頭髮全部豎立起來,好似燙了個爆炸頭。
「和明非去出席一個活動,下午空閑。明非說他沒有來過六旗遊樂園,對我們交給他的任務不是給漂亮的學妹做培訓而是出席活動表示不滿,就帶他來看看。」昂熱拍打著臂彎里夏彌細軟的手。
當然沒有人會回答他。楚子航獃獃地看著這對父子,這一眼無比漫長。
說起來在這裏的都是混血種中的絕對精英,按照武俠小說的說法,就是江湖上泰山北斗似的人物,命很貴重的。為了屠龍偉業,難道不該互相鼓勵說「好好活下去喲」、「我們的命對世界未來至關重要」,然後紛紛跳車逃命么?
路明非手忙腳亂地往車尾爬,抓起火線再回頭,生生吸了一口冷氣。楚子航站在軌道盡頭,全身的皮膚變成詭異的青灰色,密集的鱗片刺透皮膚鮮血淋漓地生長,撕裂了身上的衣服,瞳光彷彿烈焰!「君焰」的領域迅速擴張。路明非沒聽說過言靈釋放的時候會全身長鱗,而https://read.99csw•com且這雙手的架勢,好似如來神掌。面對這麼大的鋼骨,這師兄好歹擺個太極的四兩撥千斤嘛!怎麼用上了少林派至剛至陽的掌法?
「為什麼?」夏彌問。
昂熱眼睛亮了起來,「到達軌道頂端的時候車速接近於零!」
「『時零』的效果一直是個秘密,但是我猜它並不是真的減緩了時間流動的速度,而是改變了我們幾個對於時間的感覺。」楚子航說,「其實是我們變快了。」
「我知道,我只是附和大家一下陪著驚叫一下,以烘托歡快的氣氛不可以么?」
「他要是能來遊樂園,估計會很開心吧?」夏彌說完了,接著出神。
「我有點怕暈車。」楚子航低聲說。
「我最喜歡的項目其實是『小熊維尼和它的朋友們』。」
路明非一愣。
路明非心裏有點發毛,「不要烏鴉嘴!」
「別是來真的吧?女孩玩什麼過山車?你們最喜歡的是白雪公主城堡一類的玩意兒對吧?你們只要摟著米老鼠拍照就會滿足了對吧?」路明非在心裏念咒似的大喊。
「路明非!去後面負責點火!我來擋住!」他大吼。
「該不會是……」路明非一愣,不知道怎麼就有點喜悅。
「別逗了,怕就是怕嘛。說出來也沒什麼可丟臉的。就算丟臉也不會死啊。師兄你現在老老實實說你最喜歡的遊樂園項目其實是白雪公主城堡,我們就一起去白雪公主城堡……硬撐著大家都沒有好果子吃!」路明非臉色陰沉且循循善誘。
昂熱忽然動了一下,好像要從束縛中掙脫。路鳴澤的臉上透過一絲猙獰,一閃而逝。
「你對你哥哥真好。」
任何正常人想要在時速250公里並360度擰轉的過山車上吃冰淇淋都是扯淡,巨大的離心力會把冰淇淋和黃桃醬一起拍在他臉上。
「喂喂,現在剎車我們也只是停在半空中吧?」路明非說。
一個被拉長了數十倍的哭聲慢慢地撕裂空氣。他扭過頭,看見面孔扭曲、涕淚橫流的父親探出身體,緩緩地把號啕大哭的男孩抱入懷裡。他抱得很緊,背脊蜷縮成弓形,用自己把男孩包裹起來。慢動作讓楚子航把每個細節看得清清楚楚,包括男人的眼神。他顯然已經絕望了,在他的時間進程里,距離死亡只剩不到一秒鐘。高空高速,鋼鐵撞擊,這種情況下普通人什麼都做不了。於是他做了最沒有意義的事情,擁抱。用軀幹把男孩包裹起來,當作唯一的一重防護……雖然被撞碎的時候,這層防護連0.001秒都撐不住。
「校……校長?」楚子航和夏彌都呆住了。
「看跟什麼比了。」夏彌聳聳肩。
「師兄!監守自盜嘿!」路明非拿肩膀拱了楚子航一下,「我真不是挑事的人,我要是你,老傢伙那麼當面撬我的妞,我可不能忍!」
「這種時候你還能那麼脫線,校長就差飈淚了……」夏彌滿臉黑線。
楚子航把昂熱那把折刀插入機蓋,生生地切開了金屬殼,變壓器暴露出來,楚子航輕鬆地從裏面剝出了兩根線路。
「師兄我看見你臉在抽|動誒。」路明非壓低了聲音。
昂熱於此刻失去了意識,瞳孔中的金色褪去。
「摩天輪跟其他遊樂設備……有什麼不同么?」他謹慎地問。
他們頭頂上空,鐵黑色的鋼軌如同一條擰轉身體的巨蛇,陡峭地升入大約50層樓的空中,猛地折返而下。一列過山車帶著遊客們的慘叫聲升到最高點,速度減到最低,而前方等待它的是懸崖般的直墜。遊客們屏住呼吸不敢叫了,看著懸崖慢慢接近,就像斷頭台上的人等待鍘刀落下。
他怔怔地看著被火焰吞噬的身影……喂,別這樣嘛,早知道就跟路鳴澤做個交易了,頂多我損失四分之一條命,就當謝你在陳雯雯面前幫我撿面子……可別這樣死了啊……英勇得那麼傻逼。
白色的人影躍出了過山車。那是夏彌!她沿著鋼軌奔向那團耀眼的火,沒入其中。
但是路鳴澤顯然不是個正常人,他把整列過山車停下了!
楚子航略略放心了些,看來至少不是最討厭的話題。
「作為一個過山車愛好者,我有研究,」昂熱遲疑了一下,「我只是不太方便自己來這裏體驗,所以我今天說帶你來看看……跟父親經常會以『陪小孩』的名義吃冰淇淋是一樣的道理。」
「君焰」的領域中沒有耀眼的光,溫度升至極限,氣流反而帶著淡淡的黑色。鋼骨迎面砸向楚子航,背後就是那列過山車,制動已經開始,高壓電流讓他渾身戰慄。
昂熱指向遠處,楚子航和夏彌的臉色都變了。
「我可不喜歡別人欺負他了,小時候我帶他出門去買東西,每個人都用很嫌棄的眼神看著他,說誰家的大人那麼不負責,讓這麼個小女孩帶個傻子出來?哥哥雖然傻,可是很敏感,使勁地抓著我的裙子,很兇狠地瞪那些人。我被人家看得很不舒服,忽然心裏就很嫌棄哥哥,回家的路上不准他靠近我,叫他在我後面十米遠的地方跟著,走近了我就不理他。他很怕我不理他,就跟在我後面走,十米的距離算得可准了。我心裏不高興,頭也不回,走得飛快。走了一段回頭,忽然找不到他了,我嚇得趕緊往回跑。最後我在巷子里找到他,一群人正把他壓在地上打,帶頭的是我們學校的一個男生,我知道他想追我。他看見我,趕緊說他正巧路過,看見一個傻子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後面,看著我的腿一臉壞笑。他就叫了幾個兄弟想把他按倒,但是傻子力氣很大,他們好一頓折騰,還沒來得及跟我打招呼。」夏彌嘆了口氣,「我在人群里看到哥哥,滿臉都是血和土。他看見我來了,就呵呵地笑起來了,還有一隻腳踩在他臉上呢。我別提多難過了……就跟哥哥說我不怪你,你打他們好了。」
「其實我更喜歡檸檬味的,但是人年紀大了,常常遺憾在自己所剩不多的人生里新鮮事太少,所以要選最潮的嘗一嘗。」昂熱開心地笑,「哎呀,跟漂亮女孩一起走,都覺得自己年輕了很多,血管里流動著熱情啊!」
三個人同時抬頭看了路明非一眼。「還沒到非要放棄的地步。」楚子航淡淡地說。
此時墜下去的那半截弧形軌道撞擊地面,插|進一座馬戲大篷里,塵幕衝天而起。
太勇敢了吧?見義勇為九*九*藏*書好少年嘛!路明非簡直想向他敬個少先隊員的禮……只是勇敢得有點傻逼啊!把自己的命看得那麼不值錢么?路明非沒有敬禮,倒是眼淚涌了出來。
「但我們已經沒有下降軌道了……我們經過最高點之後……會變成飛翔在……不,是從天空里直墜下去的鐵龍!」路明非說。忽然間高中物理課重開了。
他們作業的同時,身邊的軌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潰著。軌道的擰轉角度越來越大,裂紋迅速生長,用於把鋼軌固定在大樑上的螺釘一顆顆迸射出來,在「時零」的效果中,它們慢悠悠地擦著路明非的耳邊飛過,帶著漫長的裂音。路明非覺得有點好玩,伸手想去觸摸,卻被楚子航喝止了。
「這個不是問題,」楚子航說,「在『時零』的領域里,時間被拉長了,我們能準確控制時間。」
「喂,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你不是最喜歡『小熊維尼和它的朋友』,聽到要坐過山車都哆嗦么?」路明非說。
「是的,我特意選擇了摩天輪。因為我們的入學培訓都要避開人群,這是雙人座艙,離地50米,我們會在這裏懸停十分鐘,足夠我做完培訓。」
「不過師兄……我們現在正在坐摩天輪哦!」夏彌驚訝地瞪大眼睛,好像巡邏的奧特曼忽然遇到小怪獸,一綹細長又柔軟的額發在那雙明媚的眼睛前晃晃悠悠。
他覺得得打破一下這尷尬的氣氛,清了清嗓子:「這也是『血之哀』的一種,作為我們這個群體,走到一起往往就是源於血統的認同和難以融入社會的孤單……」
「我不能養狗,媽媽對貓狗的毛都過敏。」楚子航抱歉地表示他沒機會和小動物建立感情。
路明非恍然大悟,隨即有點自卑,看起來這群人在楚子航說出「鰭狀制動器」五個字的時候都明白了,那高中物理課只是給他開的。
「心裏沒底,排隊的時候手機上網查了一下資料……」
「可有時候我希望他根本沒生下來。」夏彌輕聲說,「那樣就不必吃那麼多的苦。」
「怎麼發動鰭狀制動器?」夏彌大聲問。
「但不是0。」路鳴澤淡淡地說。
「好一枚技術宅!你再次證明了自己!」
路明非求救似的看著昂熱。作為一個130多歲的老傢伙,想必心臟不太給力……你的人生理想是走遍世界屠遍龍王對吧?你不想在理想達成前在過山車上心肌梗塞而死對吧!勇敢地站出來呵斥一下這個抽風的妞吧!告訴她我們現在應該去白雪公主城堡逛逛!
「快點!時間不多了!」夏彌在前面呼喊。
「說起來我第一次跟人來遊樂園誒!」夏彌望著遠處。尖叫聲中,巨龍般的過山車轟隆隆地盤旋而上,彷彿要擺脫地心引力。
「我有個哥哥,是個痴獃兒。」夏彌扁了扁嘴,像個小孩,「痴獃兒是不能來遊樂園的,什麼都不能玩,工作人員還要趕他。每個周末爸爸媽媽都在家陪他,我要想去遊樂園就只能自己去,可誰想自己逛遊樂園?」
「約會的三大聖地,你知道么?」夏彌嘆了口氣。
「哇!理科生好帥!」夏彌星星眼。
小半截鋼軌斷開了,剩下的一大半靠著主鋼樑的支撐才沒有傾塌,流動極其緩慢的時間里,半截鋼軌正以末日般的美感緩慢地墜向地面。
「紅色的火線,藍色的零線,碰一下,就會啟動鰭狀制動器。」他給路明非看那兩根線路,「制動只需要三四秒鐘,關鍵是把握時機。」
路明非沒動,因為楚子航的雙腳踏在兩根鋼軌上。給鰭狀制動器點火,就是施加一個高壓電上去,高壓電會通過鋼軌流走。他一旦點火,這電流就會擊穿楚子航的心臟。
「我只能阻擋它一瞬間,」楚子航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寒冷的威嚴,「點火!」
「跟拿出一個死蜘蛛扔在女孩身上並且哈哈大笑比,入學培訓還不算很討厭。」夏彌接著說。
「電影院很黑,女孩會對男孩自然的有依賴感,而且看恐怖片的時候男孩還能順理成章地握住女孩的手哦!參觀水族館顯得你文質彬彬又很喜歡動物,女孩都會喜歡有愛心的男孩,而且在一片藍色的海底隧道里,有種兩個人在另一個世界獨處的神秘感。摩天輪則是最適合表白的地方,沒有任何人能打攪你,女孩也逃不走,等摩天輪升到最高處就抽出早已準備好的玫瑰跪下來表白吧!你有足足十分鐘可以用,十分鐘對於會說的男孩來說,把一隻海龜感動到哭都足夠了!」夏彌老師諄諄教誨。
「為什麼要感動海龜?」楚子航額角有點流汗。
夏彌一愣:「你是說可以剎車?」
加速隧道里一片漆黑,沿著軌道兩排的紅燈在閃爍,沒來由地加劇了緊張氣氛。工作人員檢查著每個人的安全鎖,「請注意緊貼頭枕,以防加速度過大擰傷您的頸椎。」
「又來了!我們還在摩天輪上誒!天氣很好視野開闊,能不能談談人生理想,入學培訓那些我在預科都了解啦。」夏彌對他瞪眼。
當然楚子航還是有些被觸動的,而且就像路明非說的,他有時候有點八婆,好管閑事。如果多年之前他也在那條小巷裡,應該不會袖手旁觀。在那幾個男生把夏彌的哥哥拖進巷子里之前,他就會冷著臉擋在夏彌哥哥面前。如果那些男生想動武,太好了,楚子航是個真正的殺胚。這樣那件讓夏彌不開心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這樣她的哥哥又能追著夏彌一路到家。漫長的小路上,女孩穿著白色蕾絲邊的太陽裙走過,後面跟著一個傻呵呵笑著的哥哥。
「親愛的遊客,你們已經談了很多人生和理想了。十分鐘過去了,歡迎重回地面。」吊艙的門忽然打開,外面銀色頭髮的老傢伙侍者般微微躬身。
那個男人撫摸他兒子的頭髮,居然露出了笑容。那是多麼難看的笑容啊,混雜著悲傷和絕望,但還是要笑出來給你看。給你一點點勇氣。
鋼骨撞入「君焰」的領域,狂漲的言靈之力瞬間就把它熔化,黃金色的鋼水從楚子航身體兩邊流淌出去。楚子航雙臂張開,極熱的空氣爆炸開來,強行把鐵流吹散!
「對,」昂熱點頭,「這是一個玩笑,遊客們看到過山車逆行,往往認為是故障,會驚恐地尖叫。還沒有叫完,過山車已經平安地返回加速隧道。有人經歷之後覺得死而復活,痛哭流涕地信教了。」
「救…九-九-藏-書…救命!」路明非直哆嗦。
路明非抓著零線和火線,雙手哆嗦。
「但鰭狀制動器只能在車速降到接近零的時候才令過山車停下,」昂熱說,「我們必須在接近至高點的時候觸發鰭狀制動器。」
「鰭狀制動器的作用是讓我們信教?」路明非的腦子裡亂成一團,「信教只能拯救靈魂……我們現在已經要放棄拯救自己的肉體了么?」
「嗬!很給力啊!」昂熱摩拳擦掌,「很激動!」
路明非覺得自己騎在火箭上,而火箭點火了!加速度把他死死壓在椅背上,風壓大到眼珠都要爆了,比昂熱的瑪莎拉蒂還誇張。
昂熱挽著夏彌走在前面,昂熱吃著一份薄荷味的雪珠冰淇淋,夏彌吃著加草莓醬的,和諧得莫名其妙,就像一對祖孫。這倆人完全把後面的兩個燈泡給忘了,乃至買冰淇淋的時候都忘了路明非和楚子航的份。
「是『中庭之蛇』,全世界速度最刺|激的過山車,高度150米,時速最高250公里。」昂熱說。
夏彌捂臉,「我還以為師兄你因為我的美貌而開竅了……喂!你知道帶女孩坐摩天輪的含義么?」
天空湛藍、白雲飄浮,白色的鴿子展開雙翼近乎懸停在空中,好像被塑在空氣里的白色蠟像,但是半截軌道正緩緩下墜。
好像時間過得比平常快了不少,吊艙居然已經返回地面了,外面站著的是校長昂熱,還有一臉羡慕嫉妒恨的路明非。
「好!四分之一的生命,包搞定!」說這話的時候,路鳴澤已經不在路明非身邊坐著了,他居然爬到第一排去了,正趴在夏彌面前,認認真真地拿黃桃醬在她臉上抹著,好像畫家全心全意地繪製心愛之作。
「什麼意思?」
「別扯淡了!是流動著什麼老大爺沉寂已久的男性荷爾蒙吧混蛋!」路明非在後面十米遠跟著,心裏嘟囔。
「我們必須立刻拿出救援方案,否則這一車人都要死,」昂熱看了一眼腕表,但是腕表的指針彷彿被磁鐵死死地吸住了,「普通計時器在『時間零』的領域里沒用,估計我們還剩250秒。」
「他是你兒子吧?」楚子航輕聲問。
路明非吞了口唾沫,頭皮發麻。
楚子航一愣。他倒是遊樂園常客。在「爸爸」的概念里,最能體現家庭親情的場所就是彩旗招展的遊樂園。電視廣告中就經常能見到,總是一個傻不丟的孩子戴著小丑的紅鼻子,左邊是個「精英愛心好爸爸」,右邊是個「溫柔賢惠好媽媽」,三人對著鏡頭傻笑,「咔嚓」一聲拍下一張照片,背景是五顏六色的遊樂園。「爸爸」很喜歡這種感覺,就像他喜歡把和領導的合照列印出來貼在牆上,於是楚子航被摁在遊樂園拍了無數的大頭照。
過山車的速度終於減到了零,瞬間的停頓后,所有鋼輪逆轉,沿著上升軌道返回。
「哥哥,想要召喚我的話,還有9秒鐘,9秒鐘后,世界上就沒有任何人能救你們啰。」
楚子航不知怎麼回答,沒什麼為什麼,就覺得她是那種小公主類型,有點像柳淼淼。哪個父母生下這樣的女孩會不寵愛呢?她生來就是要被父母拿來得意地展示給別人看的吧?一臉笑容就像能沁出陽光似的。
「別傻了,現在小熊維尼和白雪公主都救不了我們了。」楚子航低聲說。
楚子航和夏彌都點了點頭。
路明非順著路鳴澤的手指看過去,遠處軌道的一截上裂紋蔓延。這條軌道正在碎裂!不,不止那麼簡單,軌道在擰轉,想象一個人雙手捏住一條蛇的脊骨兩端轉動,這樣下去軌道會變成一根巨大的麻花!
每個人都有些事是要藏在心裏的對吧?就像「EVA」里的「絕對領域」,絕對的心靈領域,不想別人走進來。譬如他的心裏藏著一輛千瘡百孔的邁巴赫,夢裡忽然醒來的時候,常常覺得自己還坐在那輛車裡,外面下著瓢潑大雨,音響里重複放著那首歌。他從不跟人說起那件事,因為別人不會了解。既然這樣,為什麼要跟別人說?
光撲面而來,過山車離開了加速隧道,時速達到驚人的250公里。前方就是天梯一樣的上升軌道,近乎垂直,路明非覺得他們會一頭撞上去粉身碎骨。但過山車開始垂直攀升和扭轉。藍藍的天空里白雲飄,在路明非的視野里急速旋轉,就像一具萬花筒。
「我還以為你在家很受寵。」楚子航隨口說。
他們頭頂上空,鐵黑色的鋼軌如同一條擰轉身體的巨蛇,陡峭地升入大約50層樓的空中,猛地折返而下。一列過山車帶著遊客們的慘叫聲升到最高點,速度減到最低,而前方等待它的是懸崖般的直墜。遊客們屏住呼吸不敢叫了,看著懸崖慢慢接近,就像斷頭台上的人等待鍘刀落下。
楚子航臉色更加難看。他這是被觸動了往事……高中時候他曾經為了回報啦啦隊長的到場聲援他們和外校的男籃比賽而請她看過一場電影,當然還了人情之後他就沒再聯繫她,其後那個總穿短裙梳高馬尾的姑娘看他的眼神里……好像寫滿怨尤,他不太明白為什麼。此外他還請仕蘭中學舞蹈團團長參觀過水族館,給她講過公海馬如何把小海馬放在育兒袋裡養育,逗得她咯咯地笑了一路,狀態很有些癲狂。楚子航這麼做是因為他和舞蹈團團長一起做一份以海洋動物為主題的課外論文,論文寫完之後他就沒再聯繫她……
「其實我可想來遊樂園了,以前我自己一個人偷偷來過遊樂園,但是沒意思。」夏彌抓著窗口的欄杆,欄杆的影子投在她柔軟的臉上。她的眼睛很深,藏在陰影中看不清楚。
「夏彌負責照顧校長,必須扣好安全鎖,校長支撐不住,『時零』的領域就會解除。要記得你還在一列高速過山車上。路明非在車頭負責觀察,距離10米給我信號,我在車尾點火。」楚子航說完,就爬向了車尾。
楚子航點頭:「『中庭之蛇』的軌道就像一個拱橋,過山車的動能恰好足夠它經過拱橋的最高點,隨後它進入下降軌道,勢能轉化為動能,速度再次升高。最後它會進入電磁減速隧道,返回地面。」
「我靠!下次來能預約么?換一個比較好的時間可以么?我不想在過山車上接待什麼魔鬼推銷員!」
路明非下意識地想往後退一步,但是強忍住了,雖說過山車看起來很可怕,可是……在漂亮師妹面前犯慫九*九*藏*書是人生的恥辱啊!他忽然覺得楚子航比自己落後了一步,扭頭看見面癱師兄望著那座巨大的鋼鐵怪物,臉上微微抽搐。
楚子航當然不會知道路明非的心理活動如此花樣百出。此刻他們已經逼近最高點,載道平緩起來,他踏著鋼軌狂奔,如同憤怒的犀牛。
「快點快點!」夏彌在遠處向他們招手。
「別亂動,真的會掉下去的。」路鳴澤提醒,可他自己甚至沒有扣安全鎖,舒舒服服地坐在那裡吃著冰淇淋。
果然是烏鴉嘴……不,根本就是惡魔的詛咒!這趟車果真開往地獄!
「對,但是對人類無效,沒法讓人類也加速。」昂熱說。
「是『中庭之蛇』,全世界速度最刺|激的過山車,高度150米,時速最高250公里。」昂熱說。
「過山車的事故率大約是2億5000萬分之一,」路鳴澤說,「比坐飛機的風險要小多了。」
過山車蝸牛似的慢慢往前移動。
「時間不多了,快!必須在過山車距離最高點之前大約10米開啟鰭狀制動器,如果太早,我們的速度太快,鰭狀制動器可能鎖死;如果太慢,過了最高點,就全完了。」昂熱說,「我沒法幫你們,我隨時可能失去意識。楚子航,這是一次行動,你是專員,你有全部的指揮權。」
「下面是入學培訓的時間。」楚子航收回視線,神色嚴肅。
「不啊,我很喜歡他。也許是因為我跟他一起在媽媽肚子里待了十個月,所以他很黏我。他安靜不下來,爸爸媽媽都沒辦法的時候,只要我跟他說話他就會安靜。那次他發飆是因為奧賽前我老在學校補習,他總是看不到我,他以為爸爸媽媽把我藏起來了,就發脾氣了,其實不是發病。後來我去醫院里看他,他躺在病床上,死死地瞪著眼睛看著屋頂,就是不肯睡,可看到我他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我把手給他拉著,他在我手上嗅了嗅,聞著覺得味道樣子都是對的,是真的妹妹沒錯了,就拉著我的手睡著了。」夏彌笑笑,「就跟一個小狗狗一樣。你會不喜歡自己的小狗狗么?」
「我們只剩下6秒鐘,在我的領域內我能把時間延展大約50倍,也就是300秒。」昂熱說。
「怎麼了?」夏彌茫然四顧。
過山車緩緩上升,半截鋼軌緩緩下墜,路鳴澤的消失並未導致時間恢復正常。否則就算昂熱老當益壯一身虎膽,也不敢打開安全鎖從前排伸手過來拎他們。
他的思路還停留在剛才和夏彌開的玩笑的時刻。剛才他還握著勝算,現在卻已經是要被槍斃的死囚了。不,不是被槍斃,那重達數噸的鋼骨砸上來,死得會比槍斃難看一百倍吧。
楚子航的臉色好像剛把那隻死蜘蛛吃了下去。
「這半邊軌道也要斷了吧?」路明非四顧。
路鳴澤聳聳肩,「對於統計學家而言,2億5000萬分之一是概率,但是對過山車上的乘客而言,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乘客們看到一撥又一撥的遊客登上過山車,尖叫了,都安全返回地面,於是相信自己沒事。可等他們登上過山車,結局忽然變了。」路鳴澤指向遠處,「上一趟開往天堂,這一趟開往地獄!」
但是當時他不在,他沒有和什麼人一起分享過時間,即使是蘇茜。他只是一個人坐在雨夜中的邁巴赫里聽著愛爾蘭民歌。
有些回憶是不太好的,這種苦自己吃就好了,沒什麼值得分享的。有人願意和你在凄冷的夜裡一起坐在一輛破車裡聽下雨么?
路明非一愣,隨即伸腳狠狠地踹向身邊的人。不是臉色煞白的楚子航,而是路鳴澤。這傢伙一身休閑裝,翹著二郎腿,優哉游哉的,手裡是一份淋了黃桃醬的雪珠冰淇淋,叼著塑料勺子仰天輕嘆。
「緊張就會笑的又不止我一個,我一直在想要是我作為革命烈士被槍斃,一定會抱著肚子笑歪在地上說,『哈哈哈哈哈哈別開槍,哈哈哈哈哈哈別開槍,我招我招我全招哈哈哈哈哈』,敵人一定以為我嘲諷他們,手指一扣就把我斃了。」路明非的聲音顫抖著。
這讓路明非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尖嘯的風、旋轉的雲、撲面而來的天,好像時間就在身邊飛速地流逝,歲月荏苒,黑髮瞬間蒼白。讓人想輕輕地嘆口氣。
楚子航眺望著陽光下的遊樂園——六旗過山車遊樂園。這座主打「驚險刺|激」的遊樂園裡最多的就是過山車,一列列鋼鐵飛車在天空中縱橫交叉的軌道上飛馳著,尖叫聲此起彼伏。而他坐在這個遊樂園中大概是最不驚險刺|激的東西上,摩天輪。這個慢悠悠的傢伙花了15分鐘才把楚子航他們的雙人座艙升到最高處,從這裏眺望出去山形優美如少女的曲線,賞心悅目。
夏彌扭頭,「大師兄二師兄,一起來一起來!」
「跟我有什麼關係?」楚子航繃著臉。
路明非心裏一凜,夏彌的嘴唇上方,用黃桃醬畫著兩撇黃色的小鬍子……路鳴澤原本不會在現實里留下痕迹,但無論是前次的油條還是這次的黃桃醬鬍子,他似乎具有了打通夢境和現實的能力。
「能有多少時間?」楚子航問。
「哥哥力氣很大,那些人加起來都打不過他。但我不准他隨便打人,打一次人,我就一個月不理他……」夏彌說,「然後他就把那些男生都打趴在地上,我就准他繼續拉著我的裙角跟我走,帶他回家了。那些笨蛋根本不明白哥哥為什麼老是看我的腿,他其實只是看我的裙角,因為他老是牽著裙角跟我走。」
而那個男人和兒子交流親情的方式是去大浴場,一邊喝可樂一邊泡渾湯,叫楚子航給他搓背。
路明非舉起了手,這是他們商定的信號,手臂揮下,鰭狀制動器點火。
他眼前一片空白,失去平衡墜落,墜入自己點燃的熊熊光焰里。
「在正常時間維度里,它們和子彈一樣快!」楚子航說。
楚子航獃獃地坐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不知道夏彌為什麼要跟他說起自己家裡的事情,其實他也不太想了解。
楚子航搖頭。他研讀過一些女性心理學方面的著作,對於女性在戀愛中的荷爾蒙分泌指數有些了解。但「三大聖地」這種東西……
「過山車本身自帶一個變壓器,就在車尾部,軌道上的低壓電被升壓后成為高壓電,驅動鰭狀制動器。但是控制開關毫無疑問在下面的控制室。」昂熱說,「現在下去肯定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