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夜秘語
「還有七日。」
大致內容——最近是否聽說皇太子李誦身體有恙呢?若有違和,且在今日突然惡化,請務必告知。
——比昨日少一日,因為已經過了一天。察覺到這事的徐文強,突然興奮得心跳加快。
風,微微地吹。
棉花田位於驪山之北。
徐文強並未對家人提起田裡的任何事。隔天晚上,又跑來了。
徐文強環顧四周。根本沒有半個人影。好像草叢裡的蟲鳴,變成人的聲音。
「聽好!皇太子病倒,是在我讀完你的信之後。這意思,聽懂嗎?」徐文強點點頭。
「哦,那日的翌日啊!」
「那日的翌日好了。」
旅人——特別是從外國而來的使節,都在此卸下旅裝,換上正式服裝后才進入長安城。
「中風了!」張彥高又加一句。
「還有幾日呢?」聲音響起。
「那日的翌日嗎?」
「滿月之夜喔……」
「絕不騙你。」
「是誰呢?」張彥高不假思索問道。
無疑是有什麼重大事情將要發生了。徐文強突然覺得很恐怖。
空海和橘逸勢,終於住進長安之時,長安已有異象發生。
不過,卻戰勝不了好奇心。
「喔。」
長樂驛,位在長安前一站的停泊點,距離長安五公里。
「會下冰雹嗎?」
「若非謊言,明晚不是還會有什麼出現在你的田裡嗎?」
「不過,今夜我就要把你帶回長安。」
「竟有此事?」張彥高說道。「真是叫人無法相信。」
月光下,斑斑點點的棉花白,徐文強看來有如閃耀著黃金光輝。
「嗯,是明日。」
「想出來了!」
走著走著,忽然聽到不知從哪兒傳來的聲音。
在還不清楚它們的願望時,三晚、四晚,都要持續到這田裡來。
這是徐文強將昨夜聽到的話,寫在信上叫兒子快馬加鞭,趕在今早送給張彥高的。
「七月不是已經過了嗎?」徐文強想起今年七月確實下了很多冰雹。
「喔……」
「還有六日?六日後會發生什麼事呢?」
「還有六日。」
「不對。不是冰雹。」所謂的「雹」,就是「https://read.99csw.com冰」和「霰」。
棉花到底想在何時被收成?又希望如何被使用?這些答案都會在內心浮現。
其中有一萬人——亦即每百人之中就有一人是異國人。
「說是那日,那日到底是何時?」
「皇太子果然出事了嗎?」徐文強說道。
他和徐文強自幼一起長大。張彥高的聲音有些喘。
「嗯。」
八月——滿月之夜。
「是啊!」
徐文強所謂的棉花聲,好似充滿某種力量,讓他一走到這田裡,就會感動到發現內心深處的語言。
若是如此,只要自己明日和今晚一樣的時間出現在此就可以了。
「若不知道,明晚再說吧!」
每年這個時期一到,徐文強總愛在夜裡,獨自一人來到田間眺望棉花。
「再來就是明日了。」
「不會死。」聲音回答。
徐文強的棉花,向來頗獲好評。其中,又屬這附近的棉花更好。
之後,只有蟲鳴,有如天上的星星般響徹大地。
嗯……嗯……這晚,幾近滿月的月光皎潔照亮四周。仍是沒半個人影。
「不出來可不成啊!」
徐文強帶著滿足的神情,信步於田野之間。那是一片棉花田。
不過,並非立刻就能進城。
「不必等到明晚。今晚,同一時間到田裡,應該就會聽到聲音了。這麼一來,你就會相信我所言不假。」
「嗯。」徐文強駐足聆聽。到底誰在何處說些什麼呢?這種事還是頭一回碰上的。
「原本這不是我的職務。別人要來,我硬說自己是收信的當事人,才搶著來的……」當張彥高說這話時,突然不知從黑暗中的何處,有聲音傳來。
同一時間,徐文強站在昨晚同一地方等待著。希望能夠再聽到那聲音。
傾聽棉花的心聲。自己只是依照棉花們的願望去完成。
《新唐書》貞元二十年記載:二十年二月庚戌,大雨雹。七月癸酉,大雨雹。
「哈哈。」
「嗯。」
好像被微風吹動,葉子和葉子相互摩擦的那種隱約聲音。
張的一位部下手中所握的火把,被九_九_藏_書風一吹,發出燃燒的聲音。
「只是病倒而已嗎?」
張彥高擔任左金吾衛長吏的職務。皇太子若有任何事,必定會最先得知消息。
哈哈……嘻嘻……呵呵……這些聲音重疊在一起,加上風聲,不知不覺中,笑聲在強風中響徹了漆黑的天空。
「見不到月亮。」那聽不出從哪來的聲音,又開始對話了。
「想出來了嗎?」
「那日到底什麼日子呢?」
「李誦明日病倒,我們翌日就出來。」
「哎呀!等一下。」如此對話一陣子,不久,聲音又響起。
同此十二月里,吐蕃、南詔的使節團也要入長安城。
風幾乎靜止不動,和昨夜一樣。連蟲鳴都和昨夜一樣。等著等著,果然不知從何處又響起了那聲音。
「那日到底什麼日子呢?」
方才聲音所說,到底指什麼呢?七日之後,到底會有什麼呢?徐文強非常感興趣。
「是啊,六日後會發生什麼事呢?」
這聲音,和那無數低微的笑聲重疊在一起。
話說回來。
從長安到此,騎馬也得半天路程,他好像是快馬飛奔而來。
好不容易才聽出這似有似無的聲音,大概只有風吹動田裡的葉子「唰」的聲音的十分之一、隱隱約約的聲音。這如同細語般的聲音再次打進徐文強的耳朵。
「十六的夜晚啦!」
「若不知道,明晚再說吧!」
得在長樂驛等待大唐朝廷的指示后,才能進城。
「已經是傍晚了。我並非要你等很久。與其明天再來確認我是否說謊,還不如今晚就來試試看。」張彥高覺得徐文強所言有理,便點點頭說道。
中風——也就是腦溢血。
「是那男人倒下去的日子。」
翌日晚上,依舊是有月亮、有星星的夜晚。月亮比起昨夜,稍稍缺了一點點,看起來仍然像滿月。
「喔……」到處都響起同樣的喃喃細語。
「只是病倒而已。」
「嗯。到底何時呢?」不知何時開始,變成兩個對話的聲音。
「冰雹是七月的事。」
「七日中想起來就行了。」
「李誦!」
在此處走著走著,答案read.99csw.com就都出來了。
「七日中想起來就行了。」
「今早問安之後,就倒下去了。」張彥高說道。
「不知道。」
「不知道。」
冬,雨木冰。
實在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對了……徐文強想起了一件事。
「是那男人倒下去的日子。」
一邊眺望一邊思考。何時採收棉花?五天後?還是七天後呢?邊走邊思考。如何處置這些棉花呢?能夠換得多少銀子?換成銀子后,又該如伺花用呢?一邊思考這些問題,一邊信步而行——是他的一大樂事。如此一整晚也不厭煩。因為是夜裡,且是滿月之夜才不厭煩。
「說到冰雹,正是六日後的徵兆。」
「哦,七日後啊!」
夜裡,這些問題都可以獲得答案。
人種的熔爐,文化的熔爐,聖和俗、還有繁華和頹嘜的熔爐。
「喔……」低微的聲音。
時間是在——空海等一行人還在福州,劉雲樵宅邸出現妖怪不久之時。
徐文強認為,自己是為了聆聽月光下棉花們相互交流的自言自語而來的。
「十六的夜晚啦!」那聲音之後,整個棉花田又沙沙作響起來。
「還不出現嗎?」張彥高嘀咕著「再等一會兒——」徐文強說道。
「嗯。」
漆黑暗夜。黑暗中只能看到彼此被火焰照得通紅的臉龐。
太子的職務,是「視膳」和「問安」。所謂視膳,是在皇帝用餐前,擔任試毒的任務。所謂問安,則是朝夕詢問皇帝寢所的宦官:「陛下龍體可好?」那就是皇太子的職務。
長安有如一個大熔爐。
張彥高和徐文強、還有張彥高的部下們,站在黑暗中,一直在等待著。
空海入唐時的長安,是世界無與倫比的大城市。
「李誦!」兩個聲音開心地喊出這名字時,徐文強全身為之一震。因為李誦正是當今皇上德宗皇帝的嫡子。
「競有此等不可思議之事。」徐文強暗暗自忖。
「六日之前若能想得出來就好啦。」
「是啊!李誦果真病倒了。」哈哈……嘻嘻……呵呵……無數笑聲喧囂在暗夜之中。
「就是那日的翌日啦!」九九藏書
其規模,甚至凌駕西羅馬帝國之上。人口約一百萬。
空海等從日本來的遣唐使一行人抵達長樂驛時,是十二月二十一日。
「我了解你的話。不過,你若以為我和皇太子病倒有任何瓜葛,可就錯了。我只是把偶然聽來的事,寫信告訴你罷了。」於是,徐文強就把這七天來發生在自己田裡的事告訴張彥高。
徐文強才聽完這話,低聲叫出來:「喔……」
「再來就是明日了。」聲音又響起。
正當家人也開始覺得奇怪時,已經逼近將發生重大事情的前一日了。
「還有六日。」聲音響起。
不過,卻沒有回聲。
「六日之前若能想得出來就好噦。」
「何時好呢?」竊竊私語般。
「那男人是誰呢?」
「為何你事先知道皇太子會病倒呢?可能會因為你的答話,不得不逮捕你。即使從小一起長大,也得看情況,或許得做些不一樣的處置。總之,先和我一起到長安去——」張彥高如此告訴徐文強。
棉花葉和泥土的味道,已經完全融入夜氣之中。
一行人所被分配的宿舍,則是宣陽坊的官宅。
就在問安之後,不一會兒,李誦突然倒下去。
「嗯。」
「不知道!」
剛開始時,徐以為是自己多疑。然而,並非自己多疑,最初聽到的「喔……」的聲音還在持續著。
「見不到月亮。」
「是啊!」
「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出來了。」
「還有七日。」
馬的嘶叫聲,好像也混在其中。盔甲聲。戰車聲。接著,又響起無數的低微笑聲。
「若不知道,明晚再說吧!」
「如何?李誦果真病倒了吧!」
已經綻開的白色棉花,在月光下點點可見。
「會死嗎?」聲音又出現。
現在,徐文強信步之處,放眼所見的棉花田皆為他所有。
「那男人就是皇太子。」
風吹得更緊,暗夜裡所有棉花葉發出「唰唰」的搖曳聲。
「風正在吹著。」另一個聲音回答。
徐文強果然在隔天傍晚,得知李誦病倒的消息。帶來這消息的是左金吾衛的三個官吏。其中一人,是徐文強的熟九-九-藏-書識張彥高。
「不就是明日嗎?」
「若不知道,明晚再說吧!」
「喂!七日後啦!」
「嗯。」到此,聲音突然中斷了。
空海一行人,登上長樂坡、由春明門進入長安。
「不出來可不成啊!」
這晚,是個連月光都看不見的暗夜。風兒陣陣吹著。整個棉花田沙沙作響。
「呵呵。」笑聲揚起。
白晝固然也可以了解棉花長得如何。不過,棉花將如何流入市場、如何被使用、可以賣多少銀子、這些銀子如何花用等卻是看不到的。
「喂!」匆匆寒暄過後,張彥高對徐文強說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張彥高從懷裡取出一張白色紙片,擺在徐文強跟前。
今年會如何呢——徐文強一邊思考,一邊信步而行。
那晚,徐文強還是出來了。依舊無風,卻不見月亮。
「嗯。」
方才談話的樣子,明日好像還會繼續談下去。
天空被雲層覆蓋著。被吞噬的月亮,好不容易才從雲層下方透出一點微光的暗夜。蟲鳴聲也少了,零零落落。
「想出來了!」
「嗯。」摻雜著蟲鳴聲,「嗯」的回答聲,此起彼落、響遍周邊。
雖然有些害怕,徐文強卻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於是,他屏氣豎耳。
「還有六日。」
「風正在吹著。」雖是低低的聲音,卻很清楚傳過來。
「喔。」很開心的聲音。
「滿月之夜喔……」細語般的聲音又響起了。很明顯地,和棉花的聲音是不一樣的。
哈哈……呵呵……整片棉花田都揚起低微、充滿歡喜的笑聲。
但是,那晚、還有隔晚、隔晚的隔晚,那聲音依舊想不出到底將發生什麼事,日子就這樣過了。
現在,徐文強耳邊響起的聲音,完全不一樣。
「不知道嗎?」
似有若無的風,似乎吹動了棉花葉,又似乎靜止不動。就是這樣的風。
「好吧!就如此辦吧!」
「是的。」
「嗯。」
「不過,即使知道有徵兆,卻不知何事。」
「是啊!何時好呢?」有聲音回答。
「嗯。」到此,聲音又中斷了。之後,只有蟲鳴,徐文強一時之間竟呆立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