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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圈 第四節

鐵圈

第四節

「嗯,清楚。」
「所以呀,還是不要去干涉他人的事。」
「晴明,你見她想做什麼呢?阻止她施咒嗎?在不同的場合,也可能會殺死女人自己吧。不過也就這麼回事吧。至於內心——」
「哦,你還是在呀,晴明。」老法師說。
道滿還是低聲淺笑著。
博雅的臉上血色盡失,身體在微微發抖。
「你眼光厲害,什麼都瞞不過你呀。」
「我不攔你,你去好了。」
「是啊。」道滿點頭說。
晴明用從未有過的柔和聲音喊著道滿的名字,說:「你給她迷住了?」
「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事。」道滿回答。
「嗯。」
「走,走吧。」
「……」
「哦,有客人啊。」晴明點點頭。
「神?」
聽晴明這麼說,道滿的嘴邊開始浮現微微的笑意。
「啊,在女人睡著時,她的靈魂脫離身體,在外邊遊盪啊。」
「晴明,你想拿大道理來勸那個女人吧?」道滿說。
「力?」
牽引著牛車的,是一位身穿漂亮唐衣的妖嬈女子。
博雅轉向晴明,臉像哭泣的孩子一般。
「放棄?」
「嗯。」道滿點點頭。
是一個法師打扮的老人。
道滿口氣生硬地說:「別去了。」
「可是,水的本性僅僅是水而已,說它善啊惡啊,只是因為我們人類有這種善和惡的分別。」
「呵呵,你發現了。」
「……」
「你是想去幫那遭了某人的咒的濟時一把吧,你放棄吧,畢竟,那不是我們人間的事,我們不該對他們太關心。」
「是不是打算去藤源濟時府上啊?」道滿說。
「……嗯。」
聲音十分痛楚。
「你不阻止我了嗎?」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久違了,我做了一個夢。」
接近滿月的月亮,升上了東邊的天際。月光把牛與牛車的影子投射到地而上,卻看不見女子的影子。
「晴明啊,你放棄吧。」道滿低聲說。
「人們有時把那種力命名為高龍神、暗龍神什麼的,也就是說——咒本身即是神。」九*九*藏*書
「沒錯。」
「嗯。」
「啊,不管那個女人是不是鬼,神是不會把人變成鬼的。」
「那我就放心了。」
「不會出什麼事吧,晴明?」
道滿又點點頭。
當道滿出現時,正向他哀求的女人迅速消失了身影。
「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啊。」
晴明來到牛車外面,站在暮色中。
道滿這樣敘述著。
「是哪一位?」
博雅好像要把心頭浮現的情景完全拋開似的,開口了。
博雅不說話,好像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道滿仰頭望月:「是在七月出頭吧……」
可女人望見道滿一點也不感驚奇,反倒是道滿給那女人纏住了。
聲音傳到了牛車裡面。
「那個生魂好像也給笛聲吸引了,循著笛聲往前飄。我覺得奇怪,就跟在後面。在堀川橋邊,有一個男人正吹著笛子。呵呵,就是那個男的。」
「不知道。」
「接下來呢?」晴明問道滿。
「萬一能保住濟時大人的性命,那,施咒的女人會怎樣呢?」
「人要變成鬼,有辦法阻止嗎?」
「現在我們約好的,是去救濟時大人的命,就這麼一回事,其他的事情根本沒有談過。」
太陽下山了。過了好一陣子,西邊的山頭上,依然一片明亮。
從女子的嘴唇,徐徐地吐出青白、冰冷的火焰,女子的臉上充滿悲凄之氣,美麗得叫人膽寒。
女人打量一番眼前的這位老人,開口同:「你到底是什麼人?」
「貴船的神靈聽說是水神。」
夜色籠罩著長長的沉默,道滿緊閉嘴唇,好像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嗯。」
博雅掀起車簾,往外打量。
「我發現了匆匆往回趕的生魂,就興緻勃勃地跟在她後面。
「事情一清二楚了,博雅。」晴明說。
「水是善還是惡?」
「可是,今天晚上,最好從濟時的口中講出來。」道滿說。
「晴明,會怎樣呢?」
「啊,略知一二。」
雖然是秋天,微風中依然飄蕩著微細的藤花香味,因九九藏書為蜜蟲是紫藤的式神。
「我明白了,你是為我考慮才沒有說出口的。」
「哈哈。」
「請教給我一種吧。」
她輕移腳步,雙腳看似著地又好像沒有著地,女子的步伐,像是臨虛御風,輕靈飄動著。
「後來呢?」
他的衣服襤褸不堪,頭髮好像倒立般亂蓬蓬地罩在頭上。
「……」
「如果跟道滿大人施的咒對抗的話,說不定會粉身碎骨的。」
博雅口氣僵硬。
晴明前面站著的就是蘆屋道滿。
道滿把亮晶晶的眼光投向晴明身後,從牛車上下來的源博雅,正站在那裡。博雅一言不發。
「走吧。」
「這把琵琶,當時她在牛車中就曾彈過啊。」
他的聲音飽含著悲愴。在他的耳邊,還迴響著那個女人的哀求聲:「請幫幫我吧,博雅大人——」
老法師的炯炯目光。如一束光般投射過來。
「可以嗎?」
「女人的生魂從堀川小路下去,來到五條一帶,潛入附近房屋的土牆裡,消失了蹤影。
他打量著道滿。
「你說什麼?」
「我真感到可怕,竟然是她在詛咒藤源濟時大人。這砷事說出口都是很難的。」
道滿沒有答覆,而是代之以笑,他聲音低低地,哧哧地笑起來。
「你說的是什麼事?」
那是一種凄涼的笑。
「所謂的人或者鬼,是不可能一分為二的,正因為有人才有鬼,也因為有鬼才人。」
「哦,是一位法師。」
「你覺得很奇怪嗎?」道滿問。
「道滿大人——」
「晴明大人,有一位客人——」蜜蟲在車外說。
「我被那笛聲吸引,循聲走過去。正好碰到一個女人在走路,可是仔細一看,發現那女人竟是個生魂啊。」
「說到底,教會那女人的就是鄙人。」
道滿這麼一說,晴明表情嚴肅起來:「怎麼可能有回天之力呢?」
「這件事,我正揣摸是誰在背後出主意,莫非就是蘆屋道滿大人嗎?」
「原來是蘆屋道滿大人,你有什麼事吩咐?」
「嗯。」
https://read.99csw.com哈哈,為什麼?」
「是的。」
「鬼不是神,而是人產生出來的東西,對嗎?」
博雅沉默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真悲哀呀!」
「跟你說的一模一樣啊,晴明。我明白了。自從聽到實忠說的故事,我就明白。」
「房子荒涼破敗,看上去像是很久沒人住了。」
「就是那堀川橋邊的女人在詛咒藤源濟時大人。你早就清楚了吧,晴明……」
「嗯,不錯。」
「博雅,人是自己變成鬼的,希望化成鬼的是人,貴船神社的高龍神和暗龍神只不過給人增加了一點魄力罷了。」
「你還幫忙施咒了嗎?」
「至於內心?」
「你給她纏住了?」晴明問。
「怎麼辦?」晴明輕聲問博雅。
「你真糊塗呀,晴明,一牽涉到人……」
好像在忍受著朝他的身體襲來的痛楚般,博雅扭過頭。
一時間。博雅以為到了濟時的府上,可是,明明才過了一會兒,應該還到不了啊。
牛車正面站著一個人,正朝著這邊張望。
「丑時到了——」
「晴明——」
「也藏在你的心中嗎?」
「博雅呀,不僅僅是頭頂鐵圈的女人是這樣,凡是人,無論是誰,都會不時希望自己變成鬼,無論是誰,他的心中都會不時懷有『鬼胎』。」
博雅把用布包裹著的琵琶放在兩膝上。
「我是陰陽師,叫道滿。」
「給田地帶來甘霖時,水是善的。但是,當雨下個不停,連居家都沖走了,這種水就是惡的。」
「原來還是你呀,道滿大人。」
月華輕染在道滿的白髮上,染在他髒兮兮的僧衣上,好像散發著一種妖里妖氣的朦朧光芒。
「所謂的神,歸根結底,僅僅是一種力而已。」
道滿的背影朝遠方飄去,一會兒就不見了。
手中的琵琶,博雅彷彿抱得更緊了。
「消失不見?」
晴明的身邊,博雅痴痴地站在那裡。
博雅的聲音像是快要窒息似的,低聲說著。
就在這時,牛車停下來了。
看上去九_九_藏_書,道滿像是在哀求晴明幫他做點什麼的樣子。
「非常好聽的笛子。」
「告訴我不要去干涉他人的道滿大人自己,難道跟這件事不是牽連很深嗎?」
「為什麼你不說出來?」
「我想殺死一個人。」
「哦,笛子——」
「不是嗎?把門踢破,把窗子打爛,闖到別人家中,可不是一般的人力所為呀。」
博雅會意似的把下齶稍稍抬起,往前跨出半步,跟晴明並肩而立。
女人睜開眼一看。在她面前出現了一個衣冠不整、奇模怪樣的老法師。
「抱歉,博雅,現在我所能說的,只能說儘力而為,至於以後的事,我無法答應你。把咒攔回去這種辦法。也只有迴避。再想一些別的辦法吧。」
「你說什麼?」
「繼續說……」
女子是晴明使用的式神蜜蟲。
「哦,什麼事?」
「你是說,那個頂著火撐子的女人已經變成鬼了,博雅——」
「嗯,我在。」道滿點點頭。
「真的嗎?」
「要不,就不去了吧。我們就這麼回去,接著喝喝酒吧,博雅……」
「嗯……?」
「找我有事嗎?」
「是啊。」
在牛車裡,博雅低聲喃哺著。
可是不一會兒,好像實在耐不住疼痛,博雅自言自語般開口了:「哎呀,如果那麼做的話——」
晴明鮮紅的唇邊,依然留著些微的笑意。
「……」
道滿說完,晴明又笑了。
「什麼呀?」
「那女人現在在哪裡,你知道吧?」
「嗯。」
「我可沒想到會是道滿大人,我倒是想過,有誰讓那女人頭頂鐵圈,丑時參神。」
「幫幫我吧,博雅大人——」
「別去了。」
女人在那裡撐起雙手。
道滿說著,轉過身去,哈哈大笑著。
「也就是說,人要從這個世上離開了。」
博雅如鯁在喉,只能點頭同意。
「我想請教一件事。」
「……不清楚。」
「貴船的神靈兼具祈雨和止雨兩種職責,就是這種原因。」
「博雅?」晴明低聲說。
「如果勸解她,會讓她心服口服嗎?https://read.99csw.com我們所能做的,也就到這種程度為止。怎麼辦,晴明?你是我的話,會怎樣對待那個女人呢?」
「為什麼不知道,晴明?」
博雅望著晴明,痛苦地說:「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噢……」
「沒關係。」
「晴明在嗎?」他低聲問道。
「那天晚上,你到過那裡吧。」博雅語氣生硬地問。
「晴明,與人相關。就是與悲哀相關……」
「總會出點什麼事的。會不會性命攸關呢?」
「怎麼啦,博雅?」晴明問。
晴明嘻嘻一笑,往前邁出一步。
「……」
「鬼怪也是一樣的。」
「不,沒有。我可沒幫她施咒,我所做的,只是告訴那女人在丑時去拜貴船神社的神。就這些,沒別的。」
接著,道滿看到了那個剛從夢中醒來的女人。
提問之後,博雅又搖搖頭。
晴明的嘴邊依然掛著淡淡的笑意。
他壓低聲音說,一面凝神打量著。
「這麼說,晴明,鬼也藏在我的心中嗎?」
「當時你就教她前往貴船神社,丑時參拜水神?」
「你知道這個女人的事情嗎?」晴明問。
「我動心了。」道滿低聲告訴晴明。
晴明點點頭,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看著博雅:「博雅呀,也許應該說,有了鬼才有了真實的人。正因為人的心中藏著鬼,人才會歌唱;正因為鬼存在於人的心中,人才會彈起琵琶,吹起笛子。而當鬼從人心中消失不見時……」
「我看見她消失了,那是因為當時女人的本體醒了過來。」
「怎麼,博雅,你認為神是什麼?」
「貴船神社的神靈,怎麼會有這種可怕的能力,給人的咒增加效力,讓人變成鬼呢?」
軲轆軲轆——晴明和博雅乘坐的牛車,行駛在京都大街上。
「走吧。」
他唏噓不已。
「哦。」
他自言自語般地低聲說:「就是這麼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在堀川小路一帶閑逛,忽然,笛子的清音飄了過來。」
「那就拜託了。」
「既然是陰陽師,那麼,施咒的方法應該知道好多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