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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1 倒影的倔強

Chapter01 倒影的倔強

可是沒有想到警隊挑來挑去,最後挑中了他。理由是他剛從學校畢業,混進學校去當學生最容易,無論是年紀還有氣質各方面都是警隊裏面最為合適的。M市的警察大隊為了這個事情,還特地去打了報告區請示了他父親。結果他父親親自批准了他作為卧底去學校的這個任務。
那年,他才從警校畢業,分配到警隊。那個時候M市的整個警隊早已經盯上許牟坤這條大魚多時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怎麼打入這個團伙當中。
他覺得可以嗎?他覺得她可以忘記嗎?忘記她父親就是親手被他送入監獄的嗎?她冷冷地笑。
她一直是個被保護的很好孩子,從不知道人世險惡,人心叵測。她那個將他捧著手心,千般疼愛,萬般寵溺的父親,其實是個走私犯,雙手都沾滿了血腥和罪惡。
世界早已經失聲了,她耳邊只有一干「嗡嗡」之聲。似乎一輩子那般久遠了,那女子清清脆脆的聲音地悠悠地傳來,可聽在她耳中卻像在做夢一般,茫茫然然都凝成了一片:「謝謝,請幫我包起來吧。」
留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寒風裡。他怔怔凝望著她的背影消失的方向,許久之後,才離去。
若不是當時自己店裡人員緊缺,估計她也是不會要她來上班的。不過這半年下來,她發現連臻還是不錯的,不多言不多語,但是肯吃苦耐勞,什麼苦活臟活都搶在第一個做。更重要的是,從不跟其他銷售人員搶客人。所以連一直對人百般挑剔的店中銷售王牌李麗麗對著她也挑剔不起來。
她挽起一個職業笑容,迎了上去:「小姐,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為您服務的嗎?」
她把外套洗好,擰到滴不出水后,又用干毛巾裹著再擰了幾次。最後,將衣服掛在自己拉的繩子上。又去擰了抹布,將麻雀大的空間擦的窗明几淨,纖塵不染。水有點冰涼,撲在臉上依稀已經有冬天的氣息了。
連臻上了車,將頭靠在玻璃窗上,一路搖晃著。在快到的時候,她轉頭,只見有一輛車子不快不慢地一直跟著她所坐的公交車。
父親根本沒有幫她,甚至還順勢送了她一把。她當時在他和她父親搏鬥的時候只是誤傷他而已,根本不可能會判刑判的如此之重。只是許牟坤那個時候,根本已經是出於樹倒猢猻散了。沒有人會幫他,更不用說他的女兒了……
一推開店門,雨絲細密,迎著秋末涼風而至。工作服早已經換下了,連臻攏了攏身上的薄外套,仰首凝望了一下黑漆漆地天空。雨絲如簾,不停墜下,飄忽地打在她的臉上,不疼,卻帶了點點的寒意。她木然地低頭,往公交車站台走去。
有人在外頭焦灼地喊著:「救護車來了,快……快……小葉快上車。」她當時就像是著魔了一般,獃獃地抬眼,痴痴地凝望著他。而他也正好轉頭,兩人的視線撞在了一起,她木木滯滯的,而他呢,眼底深處似閃過几絲內疚,但她傷心到了極致,像具行屍走肉一般,早已經分辨不清了。只是緩緩地將獃滯地眸光移向了他的手臂,刺目驚心的紅,一點一點地滴落在地上……
到了樓下的時候,已經氣喘吁吁了。外頭已經濕透了,不知道晾一天會不會晾乾。人倒還好,因奔跑,全身都熱起來了,應該不會感冒的。她不由地露出一個苦笑,現在的她連個小病也生不起啊,生了病除了要買葯,還要請假,一請假窩在家裡還要多兩頓飯呢。
老闆娘在幫她清理脖子間的碎發,笑吟吟地抬頭:「真好看,是不是?韓劇里的那個宋慧喬,就是剪了這個短髮。說實在的,不是我玲姐自誇,你剪了這個頭髮啊,比她還好看幾分呢!」見她不答,亦自笑著道:「最近這個劇很火,所以在我這裏剪這個頭髮的人多了去了,但就數你最好看。」
腦後傳來輕微的「咔嚓咔嚓」之聲,髮絲輕輕地墜落,有的落在身上,然後跌落,有的直接掉落在地。很輕很輕的聲響,但她卻如此清晰的聽到,亦或者說是感覺到。
最後,在轉不過身的衛生間里洗了個熱水澡,將自己弄得乾乾淨淨。就算再窮,租房子的時候再拮据,但是她還是咬牙租下了這件帶衛生間的小屋子。她什麼都可以忍,可是忍受不了去公共浴室赤|裸地跟別人一起洗澡。
或許是許牟坤的死期到了,也或許是一種冤孽。那個時候,警隊收到情報,許牟坤的女兒今年剛進M市的大學讀書。警隊認為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要抓許牟坤的把柄,從她女兒處下手,或許是最容易的。當時定下了計劃,便是派人去接近許連臻。
孟靜見連臻臉上雖然依舊一副淡然然的樣子,但李麗麗的話著實難聽了些,便插了話打了圓場:「我有一罐進口的丹麥曲奇,來,大家一起吃。喝咖啡配曲奇最好了。」大家一聽,紛紛擁了上來。
還好剛剛跑的快!以往高中里測試長跑成績,她都沒有跑過這麼快呢。說起來還得感謝她的高中體育老師。還記得那個老師姓費,因剛畢業,才分配過來,他們這群不大read.99csw•com不小都喊他叫小費老師,後來喊著喊著就變成了小費。
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可愛嬌俏,這麼望去,十分十分般配的一對人兒。
以前十指不沾陽春|水,如今重頭學起,半年下來也有模有樣的。怪不得這俗話說的好,人是給逼出來的,每個人身體里都有無限潛能。
如果許牟坤一直不倒的話,她或許可以一輩子如此。可惜了許牟坤這樣的罪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有多時候都是時機問題,時候到了,不得不報。
許連臻便是如此地在許牟坤的隔離下長大的,擁有一切美好女孩子的特質,漂亮,善良又可愛,活脫脫便是一個天使。一個不知道人間疾苦,世間黑暗,涉世未深的天使。
她摸了摸昨晚晾著的外套,已有八九分幹了。便取過吹風機,坐在床上,呼呼地對著衣服吹熱風。不時放下衣服,去攪拌一下粥。
地上鋪著錯落有致的地板,鋥亮鋥亮的。因公司規定了員工每一個小時要拖一次地板的條款規定,所以那女孩子進來前她才拖抹乾凈。一點灰塵也沒有,乾淨極了,淡淡地映著那三人的輪廓。也僅僅是輪廓,其他什麼也沒有……
不過片刻,孟靜出來,道:「連臻,你也去吃點墊墊肚子。還有兩個多小時才吃晚飯。不要餓著了。」連臻淡笑著搖了搖頭:「謝謝,店長,我不餓。」
連臻「啊」一聲,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屋子裡一片漆黑。她「啪」一下打開了房間裡頭唯一的一盞燈,清清亮亮的的光線瞬間照亮了屋內的每個角落。
他把車子停在了公交車站,然後快步追上了剛下車的她。「連臻,這個地方魚龍混雜,太亂了---你不能住這裏了。」
他一輩子都記得,她跪下來,哭著求他:「英章,他是我爸爸呀。英章,你放了他吧……英章,你放了他,好不好?以後我保證他再也不會做壞事了。」
連臻不緊不慢地走著,一直以平時的速度,走著。他跟在她身後:「連臻,你和我說句話好嗎?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你知道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
等了十來分鐘,蛋糕和咖啡都弄好了。她提了滿滿的兩大袋,推著玻璃門準備出去。有兩人從外頭進來,她低著頭,瞧鞋子應該是一男一女。可是有人撞倒了她,她一個趔趄,那裝滿蛋糕的紙袋子斜斜地從她抱著手裡飛了出去,砸在了地上。
爬到了樓頂,推開小鐵門,房屋裡頭的陳設入了眼中。雖然小,雖然簡陋,但卻是她現在的窩。
連臻換上了工作服,取出了掃帚、拖把,開始一早的打掃工作。有一輛車不遠處,裡頭有個人一直盯著她們店的方向。許久之後,那人抬了手腕,看了表上顯示的時間,然後駕車離去。
她點了點頭,拉了門而出:「謝謝你,玲姐。再見。」玲姐圓圓的臉上掛著溫暖的笑意:「嗯,下次再來哦。」
她當時心頭一抽,臉上卻還是掛著淡淡的笑,道:「我很早以前在M市買的。」李淑「哦」了一聲,也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
街上的風大,把頭髮都吹的散亂不堪了。她站在咖啡店外,照著玻璃裡頭隱隱約約的人影,整理了一下齊耳短髮。或許還是以前的長發好,隨便綁個馬尾或者在頭頂挽個小球,都顯得清爽之極。
孟靜身為這家店的總管,是這裏唯一知道連臻過往的人。心裡頭總是暗暗詫異,到底當年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會讓這個看上去清麗淡雅,連脾氣也溫柔的連臻犯了罪,甚至還被關在牢里兩年多呢?
他的隔空傳音之術可厲害了,只要一喊,保管整個高中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她的長跑最爛了,又怕被他吼,所以每每都是拼了命的跑。大概就是這麼給逼出來的。那個時候她每次上體育課都在祈禱小費老師生病,唉,後來要不是當時在高中打下了底子,她的身子怎麼能熬過那段時間呢……
葉英章嘆了口氣:「連臻,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事實上確實是你父親犯了罪。我身為警察,就應該將他繩之於法的!」空氣里冰冷刺骨,他說話間呵出的氣息如白煙般在眼前裊裊升起。她的目光越過他,虛虛地落在他身後。
摁住她的小馬,不過是個剛從警校畢業的年輕人,威武有力。聞言,趕忙把膝蓋從她單薄的背上移開,取過了手銬,「啪」一聲將她的手腕拷住。
那個時候父親隨手放在她房間里的錢,都夠抵她現在一年的工資了。她什麼時候過過這種日子啊。母親雖然去世的早,可她卻一直被父親捧在手心裡頭,如珠如寶地含著長大的。
有個纖瘦的身影清楚地映在乾淨通透的大片玻璃上,連臻怔了許久,這才發現是自己的倒影。
二十歲生日的時候,真真是懵懂歲月,如詩年華。每天醒來,紅日滿窗,小白趴在她身邊,呼呼地對她噴氣。羅阿姨總是會在她醒后才來敲門,喊她下去吃早餐。然後,她會汲著拖鞋,披頭散髮地抱著小白,噼啪噼啪地下九-九-藏-書樓。餐桌上總是擺著一杯鮮牛奶,兩個荷包蛋,她坐下的時候,猶自散發著熱氣。
連臻在四樓梯轉彎的地方,瞧見了那輛熟悉的車子,甚至連車牌號碼她都可以背得出。
她搖了搖頭:「不用,修一下就可以!」老闆娘看她的表情,似乎已經下定決心了,便取過了梳子和剪刀。在下手前,為怕出錯,再一次給她確定:「剪到這裏,是嗎?」她點了點頭,然後閉眼。
她關了燈,又躺了下來。被子里暖暖的,可是再怎麼也睡不著了。最後索性起來,在小煤氣灶上熬了一小鍋小米粥。鍋子里「撲騰撲騰」的沸水聲,熱氣裊裊升騰。屋子裡不再安靜的讓人心慌,有了些許生活的熱鬧。她緩緩一笑,這些聲音讓她心安如水,不再惶恐害怕。
老闆娘笑咪|咪地道:「算了,不收你錢了。」她有些奇怪地,問道:「為什麼?」老闆娘笑著解釋道:「你這把頭髮,又黑又直。我賣出去可是個好價錢,所以剪頭髮這點錢我就不收你了。我玲姐啊,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公道。」
葉警官,多麼讓人諷刺的字眼啊。
門口處傳來了何燕然和李淑熱情地聲音:「歡迎光臨。」
她哭的淚眼迷糊,聲嘶力竭……可是他閃躲著她的目光,手裡的槍一動不動地指著她爸爸的腦袋:「對不起,連臻。對不起。我只是在做我應該做的。對不起!」
抬頭,只見有個微卷短髮的女孩子背了一個紅色的名牌小包,腳踩著同品牌的蝴蝶結皮鞋,娉娉婷婷而來。不過是二十齣頭的年紀,長的很好看,白白的皮膚,光澤的臉,大大的杏眼。古文所說的「肌白若雪,眼若點漆」亦不過如此。
也正是因為這個事情,他和他父親,這三年來,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孟靜一下車,便已經瞧見連臻衣著單薄地站在廊下。她眯了眯眼睛,連臻的衣物雖然廉價,但穿在她身上,總是很好看。素顏的她,明眸皓齒,膚白如玉,顧盼之間總隱隱還有種淡淡的氣質。說有點高貴吧,明明穿得普通之極,說脫俗吧,一頭嬌俏的短髮,如同一個學生。可分明是兩者兼而有致的,還夾雜了淡淡的一種疏離。反正綜合在她身上,很是奇怪。
是啊,那個時候,他自己都從未想過會出現這樣的局面……
第一個月的時候,從工資里還扣除兩套工作服的錢。為此她吃了整整一個月的方便麵。
從來不知道苦字是怎麼寫的。
想不到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與他再見面了。葉英章,看來你過得很不錯。
他似乎也沒有想到是她,反應也是明顯一愣。
流不流行,連臻也沒有概念。不過不難看就是了,於是淡淡一笑,問道:「多少錢?」
那個時候的他,一心想著為人民服務,為警隊效力,幹勁十足地接受了這個任務。然後就在M市的大學里,在刻意地安排下認識了她。
又做夢了,夢裡又回到了從前。她回了神,才發覺掌心烙得發疼。緩緩攤開,是手錶,她不知不覺居然握了一個晚上。顯示的是凌晨5點。還早,她還可以再睡一下。
她抬頭,在脖子處比劃了一下:「這裏吧。」老闆娘帶著惋惜的口氣道:「剪掉了多可惜啊?女孩子家的留長發才好看。要不我幫你燙卷嗎?你可以慢慢把頭髮養長了。現在的女孩子都流行燙一下,然後染個顏色。你不要看我這個地方小,我做的頭髮可不比大店裡差。」
連臻接了過來,緊緊地握著袋子,抬頭時,孟靜已經轉身了,邊走還邊道:「那你快打掃衛生,我去整理一下模特身上的衣服。」
李淑現在跟她比較熟了,說話也就隨便了,前幾天還問她:「連臻,你這個『范思哲』是夜市哪個攤位買的啊?我看著覺得做工不錯,仿的很像,接近A貨水準。」
後來車子停在了末站,司機師傅轉頭望著她,目光裡頭隱約有絲憐憫同情:「小姐,這裏已經是最後一站了。你下車嗎?」她抱著出獄時女獄警遞給她的那個大包,站了起來:「謝謝,我就這裏下車。」
那女孩子朝她燦爛一笑:「我自己看就可以了,謝謝。」她們店裡的牌子屬於一線和二線之間,往來購物的人多半是有錢人,所以向來高傲冷淡的居多。像這個小姐這樣親切的,倒是不常見。想來一定是書香門弟出來的孩子,所以教養極好。
許連臻實在有些不懂葉英章。不懂他為何還有臉出現在她面前。若是偶遇也罷了,但他偏偏擺了一副對不起,但是請你原諒我,我們還是可以做朋友的樣子。
在接下來的十多分鐘里,那女孩子挑中了一件。連臻一直跟其他店員不同,並不會巧舌如簧地推薦,一般只靜靜地站在顧客身邊,若有顧客喜歡的,便略加說明。比如那女孩子挑中的那件,她只淺笑著簡單地說了句:「這是我們公司的首席設計師今年夏季的得意之作,她自己都十分滿意。」
連臻見狀,便出了員工休息室,到了店中,招呼門口的同事何燕然:「燕然,你也去吃點東西吧。這裏我來看著。」
她緩緩的轉過已經https://read.99csw.com如鐵般僵硬的脖子,因僵得很久了,她似可以聽到骨骼連接處的「咯咯」之聲。她的眼角餘光意外地瞧見他的身體似乎輕輕一震。
可是如今她還是從那裡出來了,活生生的站在了火辣辣的太陽底下,呼吸著自由渾濁的空氣。她摸著自己長及腰畔的一頭黑髮,雖然這段時間一直用最廉價的洗髮物品,但還是黑亮順滑。這樣摸去,髮絲在指尖依舊如流水般潺潺而過。
孟靜好一會兒,才又道:「李麗麗一直就是這個樣子的,你不要放心裏去。」連臻低聲道:「我不會的。」李麗麗雖然囂張跋扈,但說實話業績是擺在那裡的。況且,她這幾年在牢里什麼人沒有見過,這點臉色,小意思而已。
只見那女子拉著裙擺,婷婷地向後一轉,朝來人道:「好看嗎?」聲音極柔膩,含著誘人的鼻音,連臻聽著都覺得心裏痒痒,似有隻柔軟的小手在心裡頭撓啊撓的。
她抬眼望著不遠處的四個火紅的大字招牌:玲玲理髮。推了門進去,有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大約是老闆娘,圓圓的臉蛋,圓圓的眼,微微發福的身材,帶著笑迎了上來:「你好,小姐,需要理髮還是燙髮?」
「連臻,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利用了你,利用了你的感情。可是連臻……我……我……我……」他連說了三個我字之後,沒有再說下去。而她一直都是一副冷漠疏離的表情,似乎根本連一個字也未聽見。
連臻抬起了頭望著她,等她說下去。孟靜組織了一下語言,盡量的輕描淡寫:「連臻,是這樣的。你知道啦,女人最喜歡逛街,亂買東西了。我有一些衣服,從來沒有穿過,連吊牌也沒有剪掉,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穿穿啊?」
排資論輩,買下午茶的人自然是非她莫屬的。秋雨疏疏稀稀,她因不好拿東西,傘也沒有拿,直接跑到了對面大廈的的咖啡廳。
那日從那裡出來后,她搭了唯一的一輛公交車,渾渾噩噩地坐在車子里,一路行去。到哪裡去?去哪裡?她沒有一點概念。這個城市對她來說陌生如許,去哪個角落對她來說都一樣,沒有任何意義。
因低頭的緣故,她只瞧見有兩雙男士的鞋子。一雙是嶄亮的黑色皮鞋,十分正式的鞋子。而另一雙則是咖啡色休閑款的皮鞋。有個低沉的聲音帶著几絲輕笑,似遠又似近地傳來:「這個問題,想來不是問我的?英章,是不是?」
連臻面無表情地抬頭,目光卻落在玻璃門外的繁華處,冷冷淡淡的道:「不用了。」他的手一直舉著,似乎一點也沒有放下的意思。
那小費老師也不介意。但是他唯一會介意的便是他們學生的成績,誰要是拖了他們班的後退,他可不輕饒,每天一早的早操課,都會在操場上大吼:「xxx,你沒有吃飯啊,給我跑快點!」
那個名叫英章的男子似怔了怔,隔了數秒才開口道:「嗯……很好看。」只輕描淡吐的幾個字,連臻只覺得天地之間一下子變成漆黑一團,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
許連臻猛得睜眼,鏡子裡頭印出了一個及耳短髮的女子,眉眼清麗,只是眼裡滿滿的傍徨無助。
等她最後躺進柔軟被窩的時候,手錶已經顯示23點45分了。手錶是白色的,陶瓷的錶鏈,燈光下隱隱泛著瑩潤的光澤。這表是當年她二十歲生日的時候父親送的,是她現在身邊最值錢的東西了。
因為很多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永遠不可能像粉筆字一樣擦掉的。永遠不可能!
李麗麗的老顧客張太一來,就給李麗麗創下了本月的最佳銷售記錄。李大小姐一高興,纖纖素手一揮,燦燦笑道:「下午茶我請客。」
其實兩個人最好的結局,便是相忘于江湖。就算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遇見,也當作陌生人而已。淡淡地擦肩,交錯而過。僅此而已。
正說話間,有人朝店裡而來,移門自動滑開了,連臻忙鞠躬:「歡迎光臨。」葉英章站在門口,望著她瘦弱的臉蛋,張口欲言,但最後只是將手裡的袋子遞了給她:「剛剛不好意思,是我把你的蛋糕給撞了。這是我剛買的栗子蛋糕。剛出爐,還熱著呢!」
連臻對她生出了幾分好感,站了起來:「謝謝了。」玲姐一邊收拾剪髮工具,一邊道:「聽口音,你不像是本地人。」她點了點頭:「嗯,我是M市的。」玲姐道:「怪不得了,不像我們這省城的口音。對了,你來這裏工作的嗎?」
「你要找什麼樣的?價格呢?」幸虧有玲姐的幫忙,才找到了這間頂樓加蓋的小屋,雖然小,卻也是她容身的一個窩。
車窗上掛著雨滴,就著灰塵,時不時地沿著玻璃晃晃蕩盪地滾落下來。大約是太偏僻的關係,此時車上空無一人,掛著拉手隨著車子的顛簸,一路發著「叮鈴咣啷」單調之聲。最後,公交車發出了「呲」一聲長長的剎車聲,猛地停住了。
耳邊又傳來同事們「歡迎光臨」的聲音,似有人朝她們的方向而來。她彎著身幫那女子整理不規格裙子下擺,含笑著輕輕說了一句:「小https://read.99csw.com姐,你穿著很好看,這裙子真的很適合你。」
連臻緩緩地將目光移到他臉上,又緩緩地移開,從始至終,目光裡頭波瀾不驚。
後來,雖然破了許牟坤這個大案,逮住了這條大魚,可是父親卻甚為後悔……因為父親這個堂堂M市的市長,從未想過自己從小培養的兒子居然在某一天真的愛上了罪犯的女兒……
只見她朝外走了幾步,揚了揚手。公交車發出長長的一聲「嗤」,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咣」一聲公車的門打開了。她頭也不回的上了車,離去。
她慢慢地直起麻木的身子,機械地接過那女子遞來的衣服,極緩極緩地綻放出一抹微笑,抬頭說道:「好的,小姐,請稍後。」
從此以後,不,早在她發現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要抓她爸爸的那一天,她和他之間早已經註定沒有以後了。只是當時她還是不願相信,也不肯相信的。所以她求他:「英章,你放過我爸爸吧。英章,求求你了,放過我爸爸吧!」
許連臻猛地放下了筷子,衝到衛生間,大口大口地吐了起來。最後連膽汁都吐盡了,還在不停地乾嘔。
到站的時候,車子裡頭已經只有寥寥數人了。在這寒冷的冬天,大家早各自尋一處溫暖去了。
由於是那女孩子膚色白的緣故,將這款寶藍色的長裙穿得婀娜靚麗之極。這款衣服因為腰部和裙擺的地方設計得漂亮,顧客都十分喜歡,在許連臻手裡賣出了不下十數條。但那女孩子從試衣間里出來,連臻還是覺得眼前一亮,因為還沒有人可以將這裙子穿的像她這樣的垂墜飄逸。
大約是彎身太久了,她只覺得太陽穴旁的血管在突突的跳,就像有誰拿了針不停在戳著那兩條青筋,全身的血液盡涌往那一處,彷彿隨時會漲爆而出。
葉英章似嘆了口氣,道:「連臻,我們出來談談吧。」連臻依舊是那副木然的表情,眼前杵著的這個人似乎對她而言根本就是個陌生人而已。
她走了一小段路,想到一事,又折了回去:「玲姐,請問這附近有什麼便宜的房子出租嗎?」玲姐抬頭,笑迎迎道:「你可算是問對人了?在這裏啊,整個就算是我的地盤。呵呵……開玩笑的,我是這裏的人,生在這裏長在這裏,哪一戶不熟啊,這店面啊,也是我們自家的。」
孟靜覺得眼前的情形很是尷尬,假裝咳嗽了一下,道:「連臻,你有事的話,可以請假。」只見她淡淡地搖頭道:「不,店長,我不請假。」轉頭朝葉英章道:「不好意思,先生,我們這裏只賣女裝。如果你想要買衣服的話,我們很歡迎。如果不是,可不可以請你離開,不要打攪我們的工作!」
她盯的久了,地板好像變成了無數無數的木板塊,密密麻麻地朝她直直逼來。
外頭的風呼啦呼啦地打著玻璃窗,冬天大約真的要來了,這個月發工資一定要添一件羽絨服了,再拖也拖不下去了。可稍微好點牌子的一件羽絨服就是她半個月的工資,質量不好的,一穿就愛掉毛,估計也就能穿一個冬天。許連臻思來想去已經很久了,此刻聽著外頭呼嘯的寒風,最後咬牙決定,等拿到工資還是去買一件質量好點的吧。至少可以穿兩三年!
自從入獄后,他每個探訪日都會到牢里來想要探望她的。可是她再沒有見過他。她永遠記得,他被她打了一槍,整條手臂鮮血淋淋……她被人死死地按在地板上,全身都是疼,特別是背上,疼得在叫囂。可是再疼,也不及心疼的萬萬分之一。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套,很廉價的地攤貨。以前---以前,她雖然也穿著普通,喜歡T恤牛仔,清爽的小裙子,但那種面料和做工,絕對是舒舒服服,一絲不苟的。
孟靜真怕她會傷自尊,會拒絕,所以說的如此婉轉。連臻心明如鏡,笑了笑,低下了頭柔聲道:「謝謝了,店長。」那說明是接受了,孟靜忙不迭迭把手裡袋子遞給了她,就好似推掉一個燙手山芋一般。
一輛人緩緩地跟在她後面,最後車子在公車站停了下來。葉英章下了車,來到她面前:「連臻,我送你回去吧。」
她雙手環抱著大包,閉了眼,深深地吸了口氣。兩年零四個月了,一度她以為長的幾乎是她的一生了。
當年那個總是淺淺含笑,恬靜如水的人呢!少女心性,低柔婉轉。早已經都消失無影蹤了。
那是血……
樓下停了輛眼熟的車子。連臻眼角也沒有牽動半分。葉英章從車子裡頭推門而出:「連臻,我送你上班吧。」她似乎什麼都沒有聽到,一步,一步地走著。每走一步,便在雪地里烙下一個小巧的腳印。雪白的地面,一連串的腳印,深深淺淺。就跟往事一樣,早已經在心裏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太深了,所以這輩子也不會抹去了。
她轉身便走,他在身後叫住了她:「你等等,我買蛋糕賠你……」她也沒有停步,反而是飛也似的跑了。
她再抬頭時,已經將心裏的詫異掩蓋地分毫不剩了,笑吟吟地道:「連臻,你這麼早啊?」連臻規矩地問好道:「孟店長早。」
有人九九藏書在她頭頂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買來賠你!」她身子一僵,好一會兒之後,抬頭,果然是他……葉英章。他身後是那日來買衣服的俏麗女子,婷婷裊裊地站在他身邊。
葉英章頹然地站著。看著她的背影,只覺得一身的無能為力。
孟靜在邊上多少猜到了關於蛋糕掉落在地上的故事情節,便伸手接過,朝葉英章笑了笑,道:「謝謝了,還麻煩你特地送來。」卻見葉英章怔怔地望著連臻,表情極其怪異。就算孟靜再傻,也隱約知道著兩個人之間有些不簡單。
葉英章一呆,望著她,半晌,朝站在一旁的孟靜微微頷首,這才轉身而出。
左看右看,再怎麼看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怎麼會……孟靜暗不可聞地嘆息,打開了店門,轉頭問道:「連臻,吃早飯了沒,我買多了。」連臻搖了搖頭,淡淡微笑:「謝謝店長,我已經吃過了。」轉身,已經去雜物房取掃帚拖把。
她披頭散髮地貼在地上,聽見他吩咐他的同事:「小馬,放開她,把她拷著就是了。不要為難她。」
今天不是輪到許連臻值日,其實不用她打掃衛生的。可是這樣的活,她總是搶著做。
孟靜望著許連臻遠去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這個連臻,每次總是淺淺怯怯地微笑,可孟靜對她總沒由來的覺得心疼。孟靜提著手裡的大袋子,走了過去:「連臻,我有事情想請你幫忙?」
她當年一直喚他「英章」的。
或許那種犯罪的人都是如此的,自己無論是多麼的壞,多麼骯髒,但是給孩子的卻是永遠純凈的白,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永遠不會去接觸自己周圍的那一片黑和灰。
她猛然搖了一下頭,以前……還去想以前幹什麼?以前的世界早已經天翻地覆了,早沒有了……她對自己說過要忘記的。
回到店裡,自然是被李麗麗笑著說了一通,字字如珠,沒有一個字是針對她的,但偏偏說的就是她。連臻為了息事寧人,只好垂眼道歉:「不好意思,麗麗姐。蛋糕被我掉地上了,等下我再去買。」李麗麗取過了一杯摩卡,喝了一口,才不冷不熱地道:「隨便你。」
步出了車子,才發覺這裡是這個城市的城郊結合地帶。雖然嘈雜,環境也混亂,但人聲鼎沸,車流亦多,處處充滿著生活氣味。
又到了一天的下班時間了,連臻圍好了圍巾,戴好了帽子和手套,這才出了店門。才一到外頭,冷風一陣又一陣湧來,直入心扉。她朝孟靜和何燕然揮手后,一個人默默地朝固定的公車站走去。
她起身,下車。雨似乎越下越大了,密密麻麻地從黑洞洞的天空里墜落著。她嘆了口氣,離她的租房還有好長一段路呢。走回去,肯定淋得濕透。她將外套脫了下來,蓋在頭上,開始跑起來。
她摸著頭髮,不知怎麼的竟然無緣無故都想到了過往。嘆了口氣,收回了神,推門進了咖啡店。
許連臻怔了許久,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是自己的倒影。
她再遲鈍,也知道這輛車子里的人一直在跟著自己。因為已經一個多月。她甚至好幾次下班的時候在自己的店外看到過。
連臻猛地止了步,轉過了身,對著他。葉英章一喜。只聽她冷冷地道:「葉警官,現在已經快23點了,請你有點公德,不要隨便打擾別人的生活。」說罷,她決然而然的轉身,上樓梯。
第二天一早,推開門發現整個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抬頭,還有雪白如花片般從空中飄落。
葉英章追了上來:「連臻……」她依舊沒有說話,也沒有轉頭,好似他根本就是一個隱形人,如同往常一般朝公交車站走去。
他曾經肆意地揉著她頭頂的發,清澈的眼睛亮的似在發光……她挽著他的手,長長的馬尾在腦後一晃一晃……
出來了,一切從頭開始。把長發剪了,就跟以前再沒有什麼瓜葛了。
她在一面簡陋的鏡子前坐了下來:「把頭髮給我剪一下吧!」那老闆娘圓圓的臉,略帶了詫異地跟她確認:「不長啊?還要剪嗎?剪到這裏?還是這裏?」
可是事實上,確實是產生了。當年他在病房裡,不肯吃藥,不肯掛鹽水,瘋了似的對父親葉震大喊大叫:「我要見她……我要見她……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會幫她的,讓法官從輕判決的……你答應過的……」
她知道是誰。只是不想去拆穿,沒有這個必要也沒有這個精力。生活,生活,生下來,活下去。像她這樣的小人物,每天忙忙碌碌的,只不過為了能夠活下去而已。
而她,與他擦肩而過,轉身而去。
因是加班,她在店裡早吃過了工作餐,所以也就不用再轉農貿菜場去買菜了。也或許因為這個緣故,她向來喜歡加班,除了可以多拿一筆加班費,還可以省去一頓飯錢。這個城市消費太高了,她一個小店員,就兩千多元的收入,扣除房租600元,每天的伙食大約15-20元,一個月下來也有500左右了。水電煤氣,再省也要半百。馬上又要一筆暖氣費用了……唉,再加上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消費,她一個月下來幾乎攢不下什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