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Chapter01 天空的微涼

Chapter01 天空的微涼

再後來,蔣正楠便如以往一般,不時地與其他女子約會。
累是應該的,可是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會空落落的。
陸歌卿一怔,片刻方溫言道:「不用,只是小事而已。」醫療費這樣事情不是她做的,那麼想來也只有正楠而已。想不到他居然……陸歌卿輕蹙眉頭,那種擔憂又如潮水般涌了上來。
許連臻忽然明白了過來,沉默了一會兒,她將削好的蘋果切成極小的一塊一塊,用牙籤取了一塊,遞到父親嘴裏。
陸歌卿良久不語,半晌才道:「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她一定會找到的。
許連臻永遠不知道,賀君的手機確實是賀君在接聽,只是開了免提。
許牟坤仔細一想,確實如此:「估計是的。不過話說回來,這個男的身上倒是有點氣勢的……評頭論足的時候,不免想到了賀君,覺得滿意之極,「我覺得啊,賀君這孩子真的不錯。適合做老公……剛剛那人一看就是要錢人家出來的孩子……這年頭啊……齊大非偶……」人家都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許牟坤現在是越看賀君,越覺得各種的好。
那日,賀君在咖啡店裡給她支票的時候,他就在落地玻璃牆外的車子裡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她沒有半分推拒,就這麼接了過去。他以為她會拒絕,她那麼倔強傻氣,一定不會要的。
最後還來了一個氣場十足的男人,一進來就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看了數秒。陪同他一起來的幾個,隱約聽到有人在說「院長」「蔣書記」之類的詞語。他們都沒怎麼說話,只是偶爾將目光掃向她。
住進醫院后,想著生命里最後幾個月可以由女兒照顧著,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也覺得心滿意足了。
許連臻垂下了眼帘,最後,電梯門闔上,將蔣正璇的聲音和所有的一切都擋在了外頭。
是得,忘得乾乾淨淨的。
蔣正璇喊了一聲:「連臻……」
可是不知道怎麼的,還是讓女兒許連臻知道了。
許牟坤訕訕解釋:「一個朋友給的……」許連臻嗔怪道:「爸,醫生不是說了,你不能抽煙!可你現在不只抽煙,居然還在病房裡抽!」許連臻怒極:「到底誰給你煙的?」
許連臻心頭一酸,將頭緩緩地擱在父親腿上,輕輕地蹭了蹭,好像從前一樣。她輕輕道:「爸,你放心,我會的。我一定會平平安安,幸福安康的。你也是,要聽醫生的話,乖乖吃藥,多吃東西,保持體力……爸,你一定要看著我幸福哦!」
開始只隱隱約約地察覺到,蔣正楠對她是有點不太一樣的,一直到許連臻和蔣正璇被綁,那個時候他才第一次明白,許連臻是獨一無二的不同。
許連臻望著墓碑上父親的照片,終於知道,這個世界,天大地大,可她永遠都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他知道她有她的驕傲,可是她不知道,他也有他的傲氣。
華國富扶了扶鏡框,實話實說:「蔣先生,你是知道的。許先生轉過來后,我們就專門給他做過各項詳細檢查。本來化療還是有幾分希望的,可是許先生不同意這個治療方案。這段時間我們一直在監控他體內的癌細胞變化……情況不容樂觀啊!」
許牟坤憶起往事,自責不已:「唉……都是爸爸害了你。」許連臻嘖道:「爸爸,好好的,怎麼又說這個了呢。都過去了。」
都這般客氣地邀請她了,許連臻也拒絕不了,於是大大方方地坐進了車子:「蔣夫人,你好。」
許牟坤雖然精神一日比一日疲乏,但每天還是習慣性地要看點報紙。這天,他午睡醒來看見女兒買來擱在枕頭邊的報紙,便想撐著床鋪坐起來。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現在對他來說都累得直喘氣。好在許牟坤現在也看開了,在那裡頭待了幾年,現在能跟女兒團圓在一起,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某個人的影像在許連臻腦中卻越來越清晰。
這個年輕人他有些眼熟,曾經在病房門口看到過幾次。
或許是她自身焦慮的原因,只覺得這樣子漫長的等待幾乎是一種火燒似的煎熬。
只是眼看著女兒為自己擔心落淚,許牟坤心裏自然也難受得緊。
她覺得很奇怪,她應該會想起葉英章,可是居然沒有!從頭到尾,她想念的人竟然是蔣正楠。
賀君等許連臻一掛電話,忙識相地躬身道:「蔣先生,如果沒有其他吩咐的話,我先出去了。」
許牟坤看著明媚靚麗的女兒,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小賀他知道你以前的事情嗎?他知不知道你……」許連臻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忙寬慰他:「爸爸,他對我很好……不會介意我這個的。」
身為蔣正楠的特助,他自然知道一些蔣正楠和許連臻之間的事情。
「爸,我黨的政策一貫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哦!」
他過幾天便會將她忘記得乾乾淨淨的。
許連臻到現在還清晰地記得,衚衕的轉角處有一棵老槐樹,她騎在父親的肩膀上咯咯地笑。
於是許連臻將自己編的兩人怎麼認識,在哪裡認識等等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那人就這這杯子喝了一小口水,許牟坤一看就知道是家教極好的人家出來的,舉手投足積案彬彬有禮。那人的手指輕緩地摩挲著杯子,回道:「能在那種集團工作,只要自己努力,自然是前途不可限量的。」
告別這個城市,告別所有所有的過去。一切從新開始。
手機聲音「嘟嘟」地響起,單調而規律。
但既然對父親說出了口,好歹也得找一個男朋友充數啊。
許連臻緩緩道:「蔣夫人,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情,我會做到。我會離開這個城市,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我有手有腳,是絕對餓不死的。」
唉,事到如今,還去想這個幹嗎!
她不過只是一個普通女人而已。他蔣正楠的女人多了去了。可是這麼對他的,她也是第一個。
這樣突兀地撥電話過去,自己心裏也有種說不出的忐忑。
雖然跟賀君沒什麼,可父親這樣子的笑,許連臻臉皮薄:「爸……」
賀君覺得蔣先生辦公室裡頭的空氣瞬間冰凍了起來,背後似有兩把淬毒的刀,直直射過來。
如今早已結束了。
許牟坤的病因到了晚期,這兩個來月幾乎都是在劇痛中度過的。
「蔣書記,這是主刀的林醫生。」
方才他正巧在蔣正楠的辦公室里,因電話隨手拿在手裡,許連臻一來電,賀君便不由地一愣。
不要太累。
大約是由於蔣夫人的關係,醫院出動了最好的專家華醫生專門負責許牟坤的病。
許牟坤知道這個病到了他這個階段早就無葯可醫,所謂的化療也無濟於事。
跟賀君近來彙報的一模一樣,蔣正楠沉默半晌:「按你觀察的情況,許先生的病還可以拖多久?」
可是再怎麼不同,蔣先生後來還是讓許小姐離開了。
蔣正楠就如此地維持著這個姿勢,像一座雕像,站出了無法言說的心傷。
兩小時很快便過去了,許牟坤道後來有些支撐不住了,面露倦意。
許連臻苦澀一笑:「我爸爸他最近越來越沒胃口,只好每天熬點湯湯水水,希望他今天能多喝幾口。」
找誰扮演呢?她生命裡頭曾經出現的人,不過是葉英章和蔣正楠兩人而已。
許連臻見狀,忙扶了父親趟下來:「爸,你先休息一下。
許連臻吹涼了碗里的湯,餵給父親。
這種地方,魚龍混雜,向來是治安難點。
read.99csw.com機場高速四周的廣告牌像流星,飛一般地眼前不斷出現,又不斷往後消失……許連臻緩緩閉上了眼睛,離他真的越來越遠了。所有與他有關的人,有關的事,有關的物,有關的景,都在不斷飛逝之中,越來越遠……
父親許牟坤面色憔悴,神色倒是歡愉喜氣的,含笑道:「爸爸是見了小賀,心裡頭高興,所以睡不著。」
又問了一些賀君家的情況,賀君都一一作了回答,只說家在外地,父母都是中學老師,家裡還有一個姐姐早已經結婚等等。
許牟坤聽了他的稱呼,疑惑道:「你叫我伯父,你是我們小臻的朋友嗎?」那人似怔了怔,半晌,才答非所問道:「伯父您好好休息,我先告辭了。」
然後便安排他出面向有關方面打了招呼,辦妥了保外就醫的事情。
空氣像是冰過的薄荷,吸入鼻尖,連喉嚨都一片冰冷。
賀君見蔣正楠神色不佳,也不待他開口,一五一十地將方才病房內所發生的一切敘述了一遍。
「賀君他知道的,他還跟我說,他家裡離這裏這麼遠,他不說,我不說,他的家人永遠不會知道的……爸,你就放心吧。」
許牟坤笑著連連搖頭:「你啊……」
她隱約覺得異樣,轉身回望,只見有車輛從馬路上緩緩行駛而過,一切都一如往常。
這麼一想,頓時冷靜下來。
賀君道:「許小姐,請不要這麼客氣,需要我出面的話,請一定給我打電話。」
許連臻想起華醫生前些天找她談話:「許小姐,對不起,你父親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全身了……」許連臻心裏一酸,覺得眼眶熱熱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滴下來,她急急地別過臉。想著父親時日也不多了,抽煙就抽煙了吧。
你這麼忙,還要抽時間過來……」
許牟坤和往常一樣在走廊上坐下來休息。
那人一怔,然後笑笑道:「當然知道。在本市數一數二的集團。伯父怎麼突然問起這個?」許牟坤道:「隨口問問而已。對了,那麼找你這樣說的話,在那個集團工作不是很有前途?」
許牟坤這才聽話地閉上眼睛。
蔣正楠站在病房門外,聽到裡頭那個熟悉低柔的聲音響起:「爸,要不要吃橙子,我給你切一個?」
蔣夫人依舊是高貴從容的模樣,微笑著朝她頷首:「許小姐,你好。方便上來坐一下嗎?」
等許連臻再次來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許連臻在屋子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待了足足三天三夜,餓了就煮泡麵,吃了就睡。第四天一早,她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於是從床上起身,將家裡所有的地方都細細地打掃了兩遍,弄得乾淨無塵后,又去浴室,從頭到腳把自己洗了個清清爽爽。
又疊聲道歉:「伯父,真是對不住,一直到現在才來看您。只是我被公司派到了國外,昨天才回來……」
那日之後,她再也沒有跟他聯繫過。
許牟坤聽她這麼說,連連點頭:「這就好,這就好。我就說小賀是個好孩子……」
忽然之間,車後傳來「砰」的猛烈撞擊之聲。隨即是很多長而急促的剎車聲,還有喇叭聲……交織成一團,如物體強烈爆炸一般,炸響在她耳邊。
許連臻知道父親早已經決定了,勸了這麼久,一點兒用也沒有,雖然知道就算化療,也不是百分之百能治好。
這樣的父女場面,似是時光倒流,回到了從前。
在冷風裡頭不聲不響地站了半天,他最後還是「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朝住院部走去。
那一瞬間,他的心,彷彿通電般微微顫慄。
蔣正楠自然看出了他的不對勁,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誰的電話,怎麼不接?」賀君躊躇了數秒,才回道:「是許小姐的。」
賀君忙不迭地道:「好的,許小姐,只要我能幫的上忙。請說。」
許牟坤與他閑聊了幾句,不外乎是向他探聽一下賀君工作的單位:「對了,年輕人,你知道洛海的盛世集團嗎?」
他還有事要回公司呢。」
許牟坤道:「我女兒陪著我呢,她每天這個時候都回家買菜煮飯熬湯……等下會送過來給我。」那男子怔了怔,笑道:「真是個孝順女兒。伯父你好福氣。」
電梯里安靜至極,可以清晰地聽到電梯繩索絞動的聲音,「扎扎扎」的,好似絞在人心上,讓人痛到無法呼吸。
一度那麼親密的一個人,轉身之後,再不相見……每每想到,許連臻總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在覺得恍然不真實的同時,心口會泛起陣陣澀痛。
耳邊一直是「嘟嘟嘟嘟」之聲,在許連臻幾乎想按下掛斷鍵的時候,有人接了起來,賀君的聲音傳了過來:「許小姐,你好!」
甫一擰開蓋子,一陣濃郁的香氣便撲鼻而來。
不知道是賀君的談吐禮儀、一表人才,還是父親許牟坤太渴望這麼一個人的出現了,一切都順利至極。
是的,一切從頭開始,以後她的生命裡頭,再沒有爸爸,也沒有什麼蔣正楠、葉英章……以後,什麼都沒有了!
許連臻在邊上一邊聽一邊微笑附和,臉上肌肉都幾乎僵硬了,也不知道賀君說的家裡情況是真的還是假的。
洗了衣服,將所有的一切都料理好后,她才出門。
「給我叫司機停車!」
那林醫生摘了口罩和手套,雙手謙恭地握住了那男人的手:「蔣書記,令公子在我們的全力搶救之下,目前已經脫離危險了……」
七月的天氣,熱辣辣的光線下,塵土飛揚,似乎遮住了眼前所有的視線。可是,她還是清楚地看到他的臉,滿是紅紅的液體。
乍看之下,人都精神了幾分。
許牟坤怔怔瞧著她半晌,長長地嘆了口氣,認真地叮囑道:「小臻,在這個世界上,爸爸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爸爸不求你以後大富大貴什麼的,只要你一生平平安安、開開心心的,爸爸在下面也就安心了。」
蔣正楠問道:「華醫生,許先生的病情真的已經……」
爸爸捧著你,跟捧著一隻小貓似的,現在都這麼大了。
許連臻心頭一顫,下意識地轉身往後看去。她驚住了,他們的車子後面不遠處跟著一輛車子,赫然是他的。但是現在這條機場路上車輛太多了,他越是想擠,越是被堵住。
許牟坤因為高興,所以一口氣喝了大半碗。望著女兒乾淨利落地擰上保溫盒,又去洗了碗,洗了抹布收拾病房,許牟坤不由得心酸心疼,拉著她的手讓她坐下:「你都累了一天了,休息一下……唉,都是爸不好,是爸拖累了你。」
詳細地詢問了保外就醫的情況。
可是不久,監獄方面的姜獄長便打來電話過來給他,說許牟坤檢查出來得了肺癌。
賀君不愧是一等一的人才,那笑容真誠得無一絲破綻:「伯父,能認識連臻是我的福氣。您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
沒有開到,也沒有化療,許牟坤在醫院里住了五個多月之後,終究在某個下午平靜地合眼離去了。在那之前,賀君又來過幾次,完美地演繹了一個男朋友該表達的關切和慰問。
他不想讓女兒擔心,所以一再要求獄方不要通知家屬。
這位許小姐每天雷打不動得給她父親燉各式美味湯,只為父親許牟坤能多吃下幾口飯,增強體質和抵抗力。
蔣正楠看著她上車,看著她下車,又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到了租的房子。
許連臻撒嬌道:「是我想喝九*九*藏*書呀。我這就去買菜,你快閉上眼睛,睡不著也要休息一下。」
就好像兩人從未認識過一樣。
許連臻望著那張薄薄的紙,恍惚一笑:「蔣夫人,謝謝了,可是我實在用不著。」其實不用蔣夫人來找她,她也要離開了。
電話那頭,蔣正楠的聲音有些咬牙切齒:「許連臻,你最好聽我一次,給我停車。你以為你這麼容易就能離開嗎?」
許牟坤從女兒停頓的神色里發覺了一種欲說還休的嬌羞,心頭一喜:「傻孩子,對爸爸還有什麼不好說的呢?」
許牟坤好像做錯事被抓住的孩子,將臉埋在報紙裡頭,沒有吱聲。許連臻的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幾分:「你真抽煙。這煙是哪兒弄來的?」
公司大樓近在眼前,蔣正楠的聲音忽然響起:「掉頭,去醫院。」
賀君口乾舌燥德摸了摸頭髮,聽著電話那頭不知情的許連臻娓娓道來:「賀先生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幫我這個忙?」似乎擔心他有所顧慮,許連臻在那頭還連連保證:「賀先生,請你放心,就一次,一次而已……以後絕對不會來麻煩你的。」
反正是活不長了,他倒也十分坦然地接受了。
胡軍也在一旁幫忙掖被子,便順著許連臻的話道:「是啊伯父,您要好好休息,注意身體,我下次再來看您。」
夏天的時候,吃過晚飯,父親就會把她頂在減半上,然後哼著調子沿著衚衕逛到街口。
許連臻一直站著,眉目也未曾牽動過分毫。一直到聽到醫生口中那「脫離危險」四個字,她才扶著牆慢慢地走了一步。腳已經麻木僵硬了,一動便如同無數支鋼針在扎。
蔣正楠面色一滯,數秒之後才示意他按下免提鍵。
這一切,他永遠不會告訴她,所以她永遠不會知道。
許連臻黯然憔悴的眉目,使所有的悲傷一覽無餘。陸歌卿心頭惻隱:「許小姐,逝者已逝,請節哀順變。」
每每一探手就可以摘下樹梢那青綠蔥翠的樹葉。
蔣正楠交疊著雙腿,面無表情地吩咐司機:「開車。」
車子居然開到了這裏,蔣正楠面色發沉。
許連臻的手微晃,碗里的雞湯輕輕晃動,盪起了漣漪。
許牟坤放下報紙,一步拖一步地走出了房門,到走廊上去透氣。他扶著牆走了十來米,便有匆匆經過的護士關切地叮囑道:「老許,不要走得太遠,當心累著。」
後來,蔣正楠又把他叫到了辦公室,當著他的面撥通了姜獄長的電話。
許連臻搖了搖頭,淡淡一笑:「生活得很好,也可以與金錢無關。」
許牟坤在牢里剛知道自己得這個病的時候,當真心如死灰。
她的這個號碼只有家人才有,這等於一個巨額承諾。陸歌卿心裏知道自己不應該開出這種承諾的,可是她見許連臻的哀傷摸樣,總覺得於心不忍。她素來與人為善,知道凡事不能做得太過。這樣的女孩子,若是……若是家事清白,正楠又喜歡,她也不會反對的。可偏偏不只她父親,連她也進過牢裡頭……
連這樣子的事情,她找的人,也寧願是賀君,而不是他!
許牟坤道:「坐吧。你朋友檢查出來怎麼樣?」那男子一怔,道:「不大好,晚期了……」
許連臻側過臉,頓了頓道:「爸,我怎麼可能認識這樣的朋友啊?八成是人家走錯房間了吧。」
那年輕男子忙上前兩步,態度殷勤地扶了他坐起來。
蔣正楠雙手撐著桌面,望著凌亂的一切,呼吸重而紊亂,臉上浮著受傷的表情。
他一直認為這世界上,女人多了去了。
入院之後,又詳細地做了各項檢查。
這些日子累計的怒火,竟然如同被冰水澆過一般,慢慢都熄滅了。
而是他對自己說,她這樣的女人,多了去了,有什麼好稀罕的。只要他想要,比她漂亮的多了去了……是的,多了去了。
又道,「其實華醫生前些日子也跟你們談過,化療的話,還是有希望的。只是許先生的脾氣太倔了。」安可搖著頭離開。
蔣正楠一直在車裡沒動。
從未認識過!
似乎有一個世紀般久遠,鈴聲中斷了數秒,又立刻響了起來。中斷又響。不停地重複。
手錶顯示的時間,離登機只有50分鐘。陶瓷的錶鏈,依舊光澤瑩潤。那麼靜,她似乎聽到秒針每次轉動的滴答滴答之聲。其實肯定是她的幻覺而已。
他總以為她回打電話給他,哪怕是一個電話。可是她從未打過!
許連臻低聲道:「謝謝蔣夫人了。只是這錢,我是不能拿的,否則我父親在底下也會以我為恥。」就算沒有錢,她也一定會好好生活。因為她答應過父親!
她父親去后,連墓地也是他讓賀君打電話去弄妥的。她傷心過度,渾渾噩噩的,怎麼會知道現在的墓地寸土寸金,依山傍水的風水寶地是她想租五年就租五年,想租十年就租時間的嗎?
可是,直到此刻,才知道不是這樣的。
可是為什麼後來他一接到姜獄長的電話,說她父親檢查出來得了重病,整個人就定在了當場……回過神來,就像得了指令一樣,第一時間疏通各種關係把她父親給弄了出來。
他向來恪守特助本分,看到的當作沒有看到,知道的當作不知道,從來不會刻意去關注打聽。
華醫生微笑問他:「老許,今天精神怎麼樣?」許牟坤甸了點頭:「還行,還行。」
自她離開后,從來沒有主動找過蔣正楠和他身邊的人。
衚衕婉轉狹長,時不時的碰到左鄰右里,都會含笑著跟他們父女倆打招呼:「小許啊,你女兒不孝了哦,重不重啊?」或者說,「小許啊,又帶你女兒逛街去啊?」「小許,吃好飯了啊?」父親總是停下來,笑著和他們寒暄幾句。
客紅燈轉綠后,他手裡的方向盤一打,便駛進了醫院。
也堅決不同意化療,無論許連臻怎麼提,一直都是那句話;「小臻,一切自有天意。我們隨緣吧。」
最後離開的時候,蔣正楠把許小姐的隨身項鏈和手機都扔到了海里。
想想就知道肯定吃了很多的苦頭。
許連甄嗔道:「爸……」
賀君不好多說,便按他的意思安排了。
半晌之後,一輛黑色車子緩慢地在馬路邊停了下來,有個司機模樣的男子下了車,客氣地替她開門:「許小姐。」
許連臻失魂落魄地搭上了最後一班回洛海市區的公交車,輾轉回到租房小區門口的時候,天色已暗了。
每次在等綠燈過馬路的時候,許連臻都會習慣性的抬頭仰望天空。
蔣正楠環顧四周,這裡是城鄉結合帶,四周的房子都是屋主自建的小產權房。
蔣正楠聽后沉默了良久,賀君見狀,便也退了出來。
那天晚上,蔣正楠在某個路口停車等紅綠燈的時候,抬頭便瞧見了不遠處的高聳佇立著中心醫院。
可如今,她居然就想拋下一切,拋下各種不對勁的他,就這麼一走了之!從此之後,與他再不相見。
從今往後,再沒有人會在她生日的時候煮糖心雞給她吃了,也在沒有人會在吃魚的時候夾臉魚肉給她吃了……再沒有人了!
人嘛,都免不了有那麼一天,或早或遲而已。
這段日子,唯一能讓許連臻覺得安慰的便是父親從監獄裡頭申請出來的一系列事情都十分順利。
不,她不能哭。
她知道她永遠用不著。
那男子又問:」伯父,要不要喝水?「許牟坤與他說了幾句,倒也覺得有幾分口乾,便點了點頭。那男子便去倒水,大九_九_藏_書約是看到了黑白一對杯子,不知道該用哪個杯子吧,有幾秒的錯愣:」伯父,這裡有兩個杯子,哪個是你的?」
兩個多月不見,如今乍聽見她清潤低揉的聲音,蔣正楠只覺得心頭彷彿被只看不見的手揪著,緊得發疼。
連許連臻抬頭道:「爸,怎麼了?」
畢竟女人對蔣正楠而言,那當真是多了去了。
坐了許久許久,一直到手機響,許連臻從包里摸了出來,是一個陌生號碼。盯著閃爍的手機屏幕,她按下了接聽鍵,是一個耳熟的聲音:「許小姐,方便見個面嗎?」
肯定是別人走錯病房了。
父親形容的那個人,分明是他,可是……可是,不可能是他。
「許連臻,聽到沒有,給我停車。」他冷冷淡淡地又重複了一遍。
平靜的心似在一瞬間被上了發條,怦怦直跳。
華國富緩緩道:「就跟我上次說的,具體還是要看病人的求生意志。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許先生這個病按照現在的情況發展,最多也就兩三個月……短的話……」華國富聳了聳肩,沒有再說下去。
然後轉身,平靜地吩咐他:「開車,打個電話給白葶,說請她晚上一起去聽音樂會。」
就算如此,他還是不斷跟她父親的主治醫生聯繫,時刻關心她父親的病情治療情況……甚至偷偷去見她父親,陪他聊天說話。
是的,是他吩咐賀君讓她搬出去的。他以為她回說上一字半句,可是她居然什麼也沒有,賀君說,她只是說了個「好」字。
蔣正楠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受傷。
隔了兩日,那男子又來了。也是下午時分,許連臻這個時間總是不在的,許牟坤正在看報紙,聽見有人敲門,抬頭便看見那男子推門而進:「伯父,您好。」
許牟坤在那個男子攙扶下靠在了床頭。那男子極細心,又拿了軟枕墊在他身後:「伯父,這樣OK嗎?」許牟坤說了句:「可以的,謝謝。」
賀君才關上蔣正楠辦公室的門,因聽辦公室裡頭「噼里啪啦」一陣折騰之聲傳來。
半晌,有人在他身邊坐下:「伯父,您好。」是那天跟華醫生一起的那個男子。許牟坤含笑點了下頭:「你好。」
原來他對她而言,那一年多的日子對她而言,從來都沒有任何意義。
蔣正楠推開車門,一陣冷風涌了進來。
陸歌卿道:「我也是為人父母的。許小姐,我相信你父親在天堂肯定希望你以後可以生活得很好。」
他一個人在墓地待了很久,然後又沿著很長的一段盤山公路來到山腳的公交車站。夕陽一點一點隱下去。兩旁都是荒地,大片青蔥嫩綠的野草野樹,在擁擠中無奈地瘋長。
許牟坤心疼地道:「不要去忙了,我沒胃口,什麼都不想吃。你看你,最近都瘦成什麼樣子了。」
許牟坤又坐了片刻,便要起身。那男子見狀,快他一步,攙扶著他道:「我扶您吧。」許牟坤擺了擺手,道:「謝謝……我自己可以的……」
她永遠不會知道,她父親是他跟在警車後面親自送到醫院的。
許連臻輕輕磕上門,在電梯口一再跟賀君低聲道謝。
車子後來開到了海邊,蔣正楠一個人在冰冷的沙灘上待了許久。
瘦骨嶙峋的許牟坤這幾日的精神已經很不濟了,但一見到賀君,還是滿臉歡喜地拉著賀君的手,笑呵呵地說話:「我相信我女兒的眼光,她說你好,相信你一定是不錯的。」
在昏迷前的那一刻,他的臉色依舊平靜如常,目光幽深,可裡頭卻有著明顯的笑意:「許連臻,你走不了的。」那般篤定,彷彿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邊上的蔣正楠,臉色陰霾,仔細一瞧,可見他握著文件的手指因為用力此刻正微微泛白,顯然是在極力控制自己。
許連臻痴痴地望著手術室的門,輕咬著唇,神情恍惚絕望。她在一片茫然中搖頭,一個勁兒地搖頭,不斷地搖頭:「對不起……蔣夫人……對不起,璇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麼會這個樣子的!」
許牟坤越想越心酸,又怕許連臻瞧出來,便扯了個話題,開口把方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那個人還叫我伯父……你有這樣的朋友嗎?」
許牟坤忙道:「謝謝!」
猶記得小時候,她與父親兩人住在五福市西華街的衚衕里。
那人朝他笑笑,甚為禮貌:「伯父不用這麼客氣。」
許牟坤只把這事當作一個插曲,也就沒在許連臻面前提及。
許連臻一邊吹一邊喂他喝雞湯:「爸爸,快喝吧。涼了就油膩,不好喝了。」
許連臻也不再多說,黯然了半晌,拿起柜上的一個蘋果,坐在病床旁手法熟練地削著皮。
許連臻一直在醫院裡頭照顧父親。
「賀先生,我們對一下要說的話吧,免得在我父親面前說漏了嘴。」
蔣正楠抬步上樓,一級又一級……四周是刀子般的嚴寒,北風呼呼吼叫著咆哮而來,打在裸|露的肌膚上便如同利刃在割。
她在病房外的樓梯間待了半晌,收拾好心情,這才回了病房。
時間很長,每一秒都是一種火燒火燎的痛苦煎熬!
蔣正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應該是瘋了,他現在就是想要把她留下來,留在洛海,留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
相信從此之後,彼此由於環境地位的各種不同,也不會再相見了。
許連臻對這個男朋友的人選思慮了良久。
許牟坤:」黑色那個。「於是,那男子很快倒了一杯溫度適宜的水,雙手捧與了他。許牟坤接了過來,笑了笑:「你自己也不要客氣,想喝水就自己倒。」那男子也真沒跟他客氣,取過白色瓷杯,倒了滿滿一杯,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因上次的聊天,兩人也頗為熟絡了。那男子問道:「伯父,我看到你好幾次,怎麼都沒有人陪你啊?」
這幾天他就快出差回來了。
在關上電梯門的那一瞬間,許連臻看到,蔣正璇、陸歌卿還有那男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許牟坤拍了拍賀君的手,滿意地連連道:「好,好,好!來就好。來就好。年輕人,工作要緊,工作要緊。」
許連臻在病房外扯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后,方推門而進:「爸,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吃的?」
許連臻道:「蔣夫人,不能這樣子的……」
許牟坤嘆了口氣:「這個樓層啊,大多都是這個病……」
許牟坤眉頭微皺,他雖然身子病了,可是腦子和眼睛沒有病。
華醫生也笑了笑:「老許,那我也先出去了。」
片刻之後,紅燈轉綠,許連臻拎緊了手裡的保溫瓶,穿過馬路,朝對對面的醫院走去。
她轉過頭,機場候機樓已經進入視線了。
賀君的電梯直達醫院停車場,他拉開門,坐進去后便開始彙報自己剛剛的工作情況:「蔣先生,一切很順利。」
其實她與這座城市,與這裏的所有人,一開始都不過是陌生人而已。她離開,然後會與這些人重新成為陌生人。
有個人影清楚地映在明亮的鏡子里,面容茫然,眸子一眨不眨。忽然,那人雙手捂住了嘴巴,有東西從眼角大滴大滴湧出,無法抑制。然後,那一顆顆的東西「啪嗒」「啪嗒」地掉落在電梯裡頭。
許牟坤滿腹狐疑地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
整個世界對她而言,仿若隔世!
許牟坤放下報紙,取下眼鏡:「又來看你朋友啊……」那男子笑了笑:「是啊。」
但她聽的懂蔣夫人的話外之音,從此之後,再也不要與蔣家人有任九*九*藏*書何關係,也不要再出現在蔣家任何人面前,包括葉英章。
司機徑直往公司方向開去,等到賀君說完,車子已經行駛了很長一段路。
又給他掖了掖被子,叮囑道:「爸,你累了一下午,先睡下。我去菜場轉一下,回去給你熬湯。」
一切如常,彷彿許連臻這個人從未出現過一般。
他似清醒了過來,站在原地。
爸爸你想見見他嗎?」
許連臻在心底又澀又疼地暗暗嘆了口氣。
那男子甚是客氣:「沒關係。我反正在等人,不趕時間。我扶您回房。」許牟坤見他如此客氣,便不再推讓,由他攙扶著回了房。
許連臻背過身,擦了擦眼角的濕意。
陸歌卿嘆了口氣,取出一張名片,在上面寫了一串數字,遞給她:「這個號碼是我私人的聯繫方式,以後無論你在哪裡,如果遇到什麼麻煩,可以打這個電話找我。」
陸歌卿回過神,從包包裡頭取了一張支票遞給她,打斷了她的話:「許小姐,我沒有什麼不尊重之類的意思,只是想謝謝你的幫忙。」
許牟坤勉勉強強喝了幾口,便搖了搖頭。
安可年紀也不小了,在醫院里多年,見到的人和事也多。
許連臻獃獃滯滯地坐在手術室前的椅子上,除了「手術中」那三個紅字,四周的一切好似都與她無關。
許連臻望著車窗外,已經天色漆黑一團了,不遠處的路燈昏黃暈亮,好似夏夜裡盛開的曇花,一朵一朵地依次綻放。
很久以後,手術室的門被推開了,幾個醫生簇擁著一個醫生一起出來。兩批人嗎匯聚到了一起。
許連臻偏過頭,避過父親的視線。
賀君一直如往常般客氣:「許小姐,你太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
一直到後來,許連臻才奇怪地發現那天的自己居然沒有反胃。她撲了上去,用顫抖的手指碰到了那黏糊糊、濕漉漉的溫熱液體:「蔣正楠!蔣正楠……」
由於身子虛弱,下午又說了許多話,到底是乏了,再加上總算是看到女兒的男朋友了,心事放了下來,許牟坤帶著笑容淺淺入眠。
醫院里所用的各種鎮痛劑,許牟坤自然知道裡頭的主要成分是什麼,只說熬一熬就好。
於是,他也如此實踐了。
許連臻的視線落在了父親骨節粗大的手上,原本結實粗壯的臂膀如今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了。
原來如此,看來那天人家真是走錯病房了。許牟坤心下釋然,便說了一句:「那估計得半天了。」那男子微微一笑:「是啊。估計得半天。」
許連臻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再三地道謝:「賀先生,真實太感謝你了。
「爸,到底有沒有?」
許連臻考慮了許久,最後才鼓起勇氣將話完整地說了出來:「賀先生,不知道……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假扮一下我的男朋友……」
只是蔣正楠搬出了原來住的別墅,吩咐賀君找相關的設計師重新裝修。
許牟坤疼惜地望著女兒,這幾年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原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現在竟然什麼都會了,連湯熬得都可以與外頭的餐館媲美了。
許連臻其實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明白人。
賀君看著某人遞過來的字條,照念:「為什麼找我呢?」許連臻怔了怔,好一會,聲音緩緩低了下來:「我不認識其他人……」她彷彿感應了什麼,忽道:「賀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邊說邊從後視鏡觀察蔣正楠的神色,可蔣正楠從車子一啟動便閉眼假寐。
她有些躊躇道:「爸爸,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好要不要對你說。」
他把車子停在角落,在樓下看到樓頂的燈淺淺地亮了起來。
蔣正璇扶著蔣母匆匆而來。陸歌卿的臉上滿是驚惶擔憂,由蔣正璇攙扶著,顫聲問道:「許小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蔣正璇泫然欲泣:「連臻,大哥好端端的怎麼會出車禍呢?」
蔣正楠似中了定身術一般,無知無覺得站在樓頂加蓋的小屋外。
他怎麼會有自己的這個號碼?可下一個瞬間,許連臻對自己的想法就幾近自嘲地笑了。蔣正楠是誰!他有的是辦法。
結果還是一樣地令人失望,各項化驗指標都說明這個病已經是晚期了。
許牟坤幽幽道:「爸只是在想,要是爸能看到你結婚,看到你孩子出生,那該多好啊!」許連臻眼眶一紅:「爸……」許牟坤拍了拍她的手:「爸只是隨口說說,爸現在看到小賀,爸爸就滿足了。小賀這年輕人,一看就知道不錯……父母都是老師,書香門第……好啊……」
許連臻點了點頭。
許連臻深吸了一口氣,逼走眼地的蒙蒙水汽,低低地叫了一聲:「爸——剛剛我在走廊上碰到安護士長,她還說,你如果化療的話,還是有希望的。」
賀君心裏湧起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似同情似憐惜……好在某人的指示遞過來了,他忙不迭地道:「不會,怎麼會是打擾呢。小事一樁,我一定幫忙。」
許牟坤幾次被他逗得笑了出來。那人後來大約見他累了,便客氣起身告辭了出去,只說:「伯父,下次有機會再來看你。」
睡夢中隱約察覺似有人走到了他的門口,腳步輕軟,低聲在說話。
手機鈴聲打破了車子裡頭安靜的氣氛。許連臻盯著屏幕上閃爍著的電話號碼,就算沒有儲存,但也熟悉至極。如同印刻在心上,抹之不去。
送走了賀君,許連臻心裏舒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空落落的疲累排山倒海般地襲來。
或許是賀君找了個偏僻之地接聽的緣故,聲音傳來,隱隱空曠。
她沿著馬路漫無目的地走著,空氣里有紅塵俗世的味道,熱鬧喧囂。她逛了整整一天,後來在馬路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就這樣一個人傻傻地看著人來車往,整個世界鏡花水月般的喧嘩。
她答應過父親的,一定會找對她好的男人,有份正當的職業,也不需要太有錢,也不一定要長得好看,只要真的對她好,真心對她,然後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因為是免提,自然邊上的人也聽得一清二楚。
車子發動,出了醫院。
許牟坤收回視線,定定地望著女兒,半晌,幽幽地嘆了口氣。
許連臻每天在父親許某坤期盼的眼光中煎烤,她足足考慮了三天,最後實在沒辦法,只好撥通了賀君的電話。
她的聲音透過電波絲絲分明地傳來,隔了手機,隔了那麼遠,蔣正楠彷彿還能聽到她細膩的呼吸。
許牟坤以為她在害羞,於是不再多說,望著女兒只是微笑。
「院長——」
可是他眼睜睜地看到她接過所有東西——只要她想著與他有以後,就會拒絕的。可是她沒有。她沒有!
「謝謝……謝謝……」饒是身經百戰的蔣兆國此刻也激動得連聲道謝。
父親許牟坤轉過來的那一天在醫院病房看到她,大喜過望,可下一瞬間想到自己的病,便又黯然起來。
她和他,一切早已經結束了!
許牟坤覺得很有道理,心情也好,又與那人閑聊了半晌。那人也極會聊天,挑著一些有趣的事情與他說笑。比如說起打仗:「美國:我想打誰就打誰;英國:美國打誰我打誰;俄羅斯:誰罵我,我打誰;法國:誰打我,我打誰;朝鮮:誰惹我不高興,我就打韓國。」
許牟坤好氣又好笑地給了她一個「栗子」。許連臻捂著額頭,直叫喚:「哎呀……疼……疼……」
幾天之後,賀君按照約定如期出現在了許連臻面前。
邊說邊撐著手坐起來。
記得最後通九九藏書電話那次,蔣夫人只說了一句話:「許小姐,很多事情不用我多說,你也是明白人,對不對?」
可是,一切已經回天乏術了。
許牟坤:「是啊。這一層的人都很羡慕嫉妒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打開了話匣子,「唉,我啊,就這麼一個女兒。一直覺得虧欠她太多……她媽媽身體不好,她兩歲的時候,媽媽就走了……那個時候啊,真是窮得叮噹響……我連給她買奶粉的錢都沒有,就偷偷去賣血。隔壁家跟她同歲的小女孩每天早餐有兩個雞蛋,她呢,永遠是鹹菜稀粥……我那個時候就想啊,我一定要有錢,不能讓女兒跟我過這種苦日子……哎!可是沒想到,到頭來,還是我害了她……」
「是隔壁房的一個朋友,正好路過……」許牟坤的聲音低了下來,「爸這幾天不知怎麼的,就想抽根煙,而且我就抽了一根,解解饞……鎮的,就一根!」
許連臻澀然道:「謝謝。」說完,想到了一事,「蔣夫人,謝謝你一直以來的幫助。但有件事我必須跟你說一下,關於我父親在醫院方面的治療費用,我一定要還給你的……」
最後,她屏住呼吸,按下了接聽鍵。他的聲音不響,也不冷,透過電波平穩傳來,但還是叫她知道了什麼是包含怒意。
絕對不可能是他!
他就開了扯緩緩地跟在那車後頭。
此刻的天是灰濛濛的,鉛雲低沉,寒風瑟瑟得掠過光禿禿的樹榦,發出嗚咽的聲音。
如果對你造成困擾的話,你就當我從來沒有說過。」
是她的聲音。
語氣平淡得彷彿與他無任何關聯。
許牟坤卻已經看開了,轉頭凝望著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無力地扯了扯嘴角:「小臻,不要再勸爸爸了。爸爸老了,不想再折騰了。反正都是一個結果,你就讓爸爸挑自己想要的那個吧。」
許連臻輕咬著唇,與那眼角鼻尖的酸澀抗衡著。眼圈重重的,似有什麼東西要墜落下來。
蔣正楠一直緘默不語。
賀君掛了電話,第一時間便把這個消息稟報給了蔣正楠。
她和他之間只不過是一個協議而已。
可就算如此,蔣正楠從頭到尾再也沒有在賀君面前提過許連臻的名字。
許牟坤點了點頭,心滿意足地睡下:「工作要緊,忙就不要過來。」
計程車上的許連臻緩緩閉眼,同時,指尖微一用力,掐斷了電話。
「你不是問過我怎麼知道你的病,怎麼申請你出來的?
否則……否則她要找誰啊?腦中一下子閃現出蔣正楠的臉……許連臻怔了半晌之後才發現,自己又有了片刻的空白,這段時間的自己,像一個得了老年痴呆症的病人,常常會說著說著就忘了要說什麼,做著做著會無緣無故地發獃。
好半晌,許牟坤道:「或許這就是命。不知道是不是爸爸老了,真開始相信命運一說了。」
此生此世應該再不會相見了!
好半晌,看了看腕表,顯示的時間是晚上八點多。
猶記得最後一次與許小姐見面,蔣正楠就在車子里,隔了咖啡店乾淨通透的玻璃,將兩人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蔣正楠喃喃重複:「兩三個月……」
果然如此,天下父母心啊!父親重病在身,唯一挂念的卻還是自己的終身幸福。
那男子指了指不遠處的一間病房,道:「我是來探病的,我朋友住在那間病房。護士說他做檢查去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很多時候,愈想忘,愈難忘。
許連臻給父親送湯過來的時候,打開門就覺得不對,房間裡頭有淡淡的煙味。許連臻皺眉道:「爸,你抽煙?」
許連臻低著頭,將語氣放得極輕軟羞澀:「爸爸,我有喜歡的人了,他也喜歡我……」話音未落,許連臻如願地看到渾濁的眼睛裡頭似有光在一瞬間注入一般,不停閃動。
許牟坤又長嘆了口氣,探手揉揉她頭頂烏黑的發:「你生下來的時候,皮膚皺皺的,又紅又小。
但是她不得不承認,賀君極有能耐,至少他所說的,父親許牟坤聽了都十分滿意,而且看情形還毫無懷疑。
爸爸這輩子也沒什麼遺憾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你……」
許連臻第一個反應就是猛地轉頭……果然,他們的車子後面發生了一場車禍。那一瞬間,她的心臟幾乎從口腔中跳了出來,她朝司機大喊:「停車!停車!」
許連臻掛了電話,暗暗鬆了口氣,幸虧賀君答應了。
原來,這段時間,她一直住在這裏。
安可瞭然,寬慰道:「這個病就是這樣子的。」
許連臻道:「爸,你又在說混話了。你是我爸,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呢。」說話間,側頭微笑打趣:「除非你在外頭生了其他女兒!」
可那樣,總還有個希望,總還有個盼頭。
賀君點了點頭:「許小姐,你放心,我會全力配合你的。」
他多少次到醫院,在她父親病房外徘徊,只為了偷偷瞧她一眼。他知道她不止一次地躲在樓梯間里掉眼淚。她在門內,他在門外……只隔了薄薄的一道門。好幾次,他的手就擱在涼涼的門板上,他用儘力氣控制自己,才沒有推開……
外面已經是夏天了,流光明媚。
許連臻靜靜地望著他的車子,隔了幾重玻璃,隔了遠遠的距離,她似乎可以看到他陰沉狠戾的臉色。
再見了,蔣正楠!
可是,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與她無關。
所謂久病床前無孝子,難得見到這樣子孝順漂亮的年輕女孩子,所以每次見面都十分客氣。
「其實這次你能出來住院,也是他託了很多關係,只是這一兩個月他被派到國外出差去了,他們公司很看重他,一直大力栽培。
可惜你母親走的早,沒看到你現在漂亮的模樣。
她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他的號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那日在聶重之那裡,他轉身離去后,兩人再沒有見過。現在憶起,她還記得他緩緩轉身的那個畫面……
許連臻放下了心頭重壓,鬆了一口氣:「賀先生,真是太謝謝你了。」
陸歌卿見她衣服上血跡斑斑,知道都是兒子的血,越發心驚肉跳起來。陸歌卿不能自己地捂著胸口,只覺心口處氣悶難當,無法呼吸。蔣正璇見狀,趕忙扶著她在最外頭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媽,你怎麼了?媽,你的葯呢……」也抽不出時間來追問許連臻。
許連臻推拒不得,只好拿在手裡,低聲道謝:「謝謝你了,蔣夫人。」
賀君也曾以為許連臻這件事情很快就會過去,就如船過水無痕一樣。
許連臻支吾了一下,才終於開了口:「賀先生……我有一件事情想請你幫個忙……」那邊的聲音頓了頓:「許小姐,請說。」
長期戒備的關係,許牟坤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只見門口果然站了兩個人,一個正是自己的主治醫生華醫生,另外卻是一個年輕男子,就這麼抬眼望去,只覺得衣著考究,眉目間器宇不凡。
他面無表情地朝賀君示意了一下。
蔣正楠一直站在外頭,後來,許連臻出來,一個人去公交車站乘車。
蔣正楠由華醫生陪著進了辦公室。
賀君曾將將設計師的圖紙給他過目,可蔣正楠頭也不抬地對他說:「就按這個圖紙施工吧。」
甚至連醫院方面,都是在蔣正楠眼皮下賀君親自聯繫的。
父親許牟坤住在2號房,在樓層的最東面,與電梯口隔了一條長長的走廊,從30號房出來的護士長安可看到她,微微一笑:「許小姐,今天又給你爸燉了什麼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