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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2 心底的寄望

Chapter02 心底的寄望

許連臻一個人在馬路邊慢慢走著。頭頂清藍,陽光綿軟清淡。大雁市小而靜謐,慵懶緩慢,雖然沒有洛海那般繁華熱鬧,卻很適合居住。
許連臻三步並作兩步地取過了外套和大包包,匆匆關上了店門。
夜,漆黑漆黑的,彷彿所有的星辰都被吸入了無邊的幽深利,唯剩下一盞盞路燈,冰涼而空蕩。
最近,年東冕都跟她挑明了說:「周嬌啊,你若是把連臻當朋友的話,你就勸勸她,讓她來我的公司。她有別人可遇而不可求的設計天分,也就是俗話說的老天爺賞飯吃。我說句不好聽的話,她在你那裡啊,是埋沒了……」
有多少次,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她幾乎忍不住想衝到街邊的電話亭去撥那幾個熟悉的數字,想聽聽他的聲音,哪怕就算是簡簡單單的一聲「喂」也是好的。
有時候,她總不免有些小慶幸,幸虧丟了,不然她怕資金會情不自禁的打給他。
只是沒想到,這幾個普普通通的櫥窗設計卻引起了街道對面設計公司老闆車年晟的注意。在徐連臻第六次改動櫥窗的時候,車年晟駐足在馬路上,偷偷地觀察了半天。
關於過往,連臻雖然沒有在她面前說過一字半句,但周嬌是過來人,自然早看出來連臻是為了躲避一些事、一些人,才會來到大雁市,留在她店裡的。連臻是個心地純善的人,周嬌知道年東冕幾次明裡暗裡想把她挖到他的設計公司,可連臻愣是裝作聽不懂。
許連臻忙道:「嬌姐,沒關係,店裡我一個人可以的,你好好照顧小皮皮。」嬌姐一個人帶著孩子,母兼父職,許連臻平時看著也替她心疼。
一個人在幽深的海底,喘不過氣,幾近窒息……
許連臻瞠目結舌,再度跟年東晟確認:「年經理,你真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有車子從醫院里出來,大約是因為她堵道了,在她身後「嘟嘟嘟」地按著喇叭。許連臻獃滯地反應過來,慢了幾拍地避到一邊。
朱敏是秘書室裡頭的資深助理,正巧從影印室出來,迎面碰上賀君。賀君挑著眉瞄了瞄蔣正楠的辦公室,朱敏露出一個苦笑,抬手做了一個割脖子的動作。賀君已經明了,剛有人撞到槍口了。
後來,她找了機會跟連臻說了說年東冕的事情。許連臻含笑著搖頭:「嬌姐,我不去。是不是我做得不好,你趕我走啊?」
許連臻心急如焚:「嬌姐,你在哪家醫院?我這就過去。」嬌姐抽泣著告訴了她。
蔣母陸歌卿饒是見慣了場面,可母子連心,見他醒來,也忍不住喜極而泣:「正楠,正楠,總算是子醒來了,總算是醒來了……醫生說醒來就沒事了!」
皮皮好夢正酣,小小的臉蛋如同天使一般柔軟純潔。許連臻如鯁在喉,不忍再看,輕輕帶上門,退了出來。
就算她無數次的告訴自己,許連臻,你不要發瘋了,你對他而言,毫無意義。他早就說過了,你對他,不過是用習慣了而已。
她與他們,從此以後,再無關聯,也再不相見。
只是,就算連臻從來不說,可是她偶爾捕捉到連臻怔忪出神的哀傷木有,敏感地覺得連臻心裏曾經受過傷。
連臻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邊上正是公交車站台,此時正停著一輛公交車。許連臻的腳就這麼不受控制的走了過去,也跟著人群上了車。扶著把手現在角落裡頭,混然不覺車裡頭的乘客看到她衣服血跡時的吃驚眼神。
這麼一想,便開始認真的在嬌姐的服裝店附近找出租的房子。嬌姐的服裝店位於半舊小區的一條街上,街邊是兩排高大的梧桐樹,她剛去上班的時候,梧桐枝繁葉茂,青蔥蒼翠,陽光從枝葉縫隙間簌簌垂落。
他不相信她沒有任何感覺。雖然兩人之間什麼都沒有說,可是他對她所做的,等於全說了。旁人都看的懂,聰慧的她怎麼可能不明白?
周嬌半天才幽幽地說了一句:「其實連臻就是因為把我當朋友,所以才不走的。」
而那曾經佔據她整個生命的也英章,竟然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她已經慢慢地將他淡忘了。她偶爾會以為他而想起葉英章,可也僅僅是想起而已,再無其他。
「連臻,皮皮的病可怎麼辦啊?他這麼活潑可愛,這麼懂事聽話,讓他們把皮皮的病讓我來承受吧……」
這天是星期五,嬌姐昨天下班的時候就告訴她要帶小皮皮去看門診。小皮皮這兩天一直輕微發熱,準備去醫院做一下檢查。
許連臻這才渾身一激靈,反射般的清醒過來。下了車后,她方察覺到路人看她的奇怪眼光。他怔怔的低頭,瞧見了衣服上已經乾涸的斑斑血跡。
車道上有一輛熟悉的黑色車子迎面駛來,許連臻瞬間僵硬了身體。但車行駛但面前,不是那個車牌,不是他,於是一切的一切又有了溫度。她像是被解凍的魚兒,一下子又活了過來。
可是,她清楚的知道,這個電話她是不能打的。
周嬌望著許連臻纖弱的背影,感激之餘又心疼不已。
車年晟道:「我想請問一下,你是不是學過設計……」他見徐連臻的笑容有點凝住,忙解釋,「是這樣的,我看見你設計的櫥窗非常漂亮,感覺你應該學過設計方面的課程。」
蔣正楠朝她的背影望了一眼,立刻瞭然,這個女子大約就是方才那群三姑六婆口中的主角。
許連臻以往在五福大學裡頭念的是室內設計,後來在洛海那裡又學了些,十足的半吊子。許連臻在嬌姐的服裝店上班后,征的嬌姐同意,對店裡櫥窗展覽方面按照自己的設計,小成本地親手改動了一下。
可是,可是,https://read.99csw•com就算如此,那段時間她還是會經常想起他。想著他的傷是不是好點兒了,想著他是不是可以喝湯吃流質食物了。想著他是不是可以下床走路了,想著他是不是已經出院了。
父母是世界上最愛孩子的人。此時此刻,許連臻眼前不斷地閃過父親的臉。
嬌姐人緣好,在她的幫助下,很快在附近的老舊小區找了一個小套房,20世紀80年代的房子,40多平方米的一室一廳。原本是一對老夫妻住的,因為歲數大了,被兒子接去省城。雖然裝修什麼的都十分老舊,但勝在乾淨整潔。許連臻看了一次,便決定租下來。
於是嬌姐一個勁地認為是櫥窗弄的漂亮的緣故,讓顧客覺得店個檔次提高了,還說現在的人就吃門面功夫這一套。
這個嗤聲道:「這個狐狸精倒還挺會裝清高的。」另一個譏諷笑道:「人家不只清高,也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讓那個誰誰誰見了她就跟蒼蠅見了爛肉似得……」眾人一陣不壞好意的嘻嘻竊笑。
難道他與她的這麼多日子,對她來說,當真毫無意義嗎?
她的心」突突「直跳,情不自禁地翻開雜誌報道慈善晚會的那幾頁。果然,是他,蔣正楠。找一個簡單至極的側影,白襯衫,黑西裝,如刀刻般的側臉線條,英俊清貴。淺笑著坐在他身邊的是當紅女星楚翹。
賀君聞言,頓了頓方道:「屬下方才又與偵探社通過電話,但當目前為止都未有任何迴音。他們說許小姐的身份證沒有任何登記記錄。連社保甚至銀行方面也沒有任何記錄……」
浴室狹小,僅夠她轉身而去,好在她平時沒有任何朋友也沒有任何消遣活動,只偶爾去嬌姐家吃個飯。空閑時間多,所以收拾的乾淨整潔。小小的瓷磚台上,擺了兩小盆綠色細葉植物。小巧的葉子舒展,讓單調的空間多了幾分清新的生機。
許連臻取了紙巾遞給嬌姐:「小皮皮呢?」嬌姐啜泣著望了望病房,哽咽道:「小皮皮剛睡著。連臻,我看這孩子的臉,實在受不了了,所以跑到走廊上透口氣。」
有客人在沙發上遺留了一本時尚雜誌,許連臻取了過來,想把雜誌收起來,好等客人回頭來取。經常有很多的客人遺落東西,衣服、皮夾、雨傘……什麼雜七雜八的都有。如果貴重,便會立刻返回來取。一般不值錢的,則都會在下次光臨的時候詢問是否落在這裏了等等。
許連臻這才回過神,起身去接電話。還是嬌姐,聲音哽咽:「連臻……」許連臻忙道:「嬌姐,怎麼了?小皮皮怎麼樣?」
由於得到嬌姐的鼓勵和支持,徐連臻也就來了興緻,每次嬌姐進貨回來,她便會將櫥窗略略改動一下,擺個毛絨玩具,或者擺個盆栽,加上她自製的手工玩具,再把新衣服搭配好了,漂漂亮亮的陳列在櫥窗裡頭。
她的指尖一點一點滑過雜誌上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臉……可是那麼小小的一塊,指尖幾乎都可以覆蓋。
許連臻抿著小嘴,狡黠一笑:「你不趕我就好,那我整理衣服去了。」
年東晟也不死心,過了幾天,又上門來詢問。那天周嬌也在,便介面道:「連臻,年經理已經把情況跟我說過了,他的公司開了好幾年了,既然他這麼有誠意,要不你就幫他弄一次看看?」
許連臻望著那令人溫暖的治愈系笑容,不知怎麼的就點了點頭:「好。」
身體內所有血液都往腦中衝去,所以整個人有些缺氧空白的暈眩。許連臻雙手緊緊地捏著雜誌,入定般地站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她在父親住院的時候買的那部廉價小手機在他出車禍的時候丟了。後來到了大雁市,她也不接觸其他人,所以一直也沒再買一部新的。
許連臻撫著自己的額頭,幽幽的嘆了口氣。
她想著客人肯定看不上,她這麼一交,以後年東晟就不會找她了。沒想到,給了草圖后的第二天,年東晟興奮地跑來找她:「許小姐,客人看中你的設計了!」
若是連社保、銀行也沒有記錄,他給她的那張支票也沒有動,那麼她如今到底在做什麼樣的工作,過什麼樣的日子呢?蔣正楠只覺得怒氣上涌,將手裡的文件重重一合,冷聲道:「繼續查。」
周嬌陷入了深深的回憶里:「皮皮爸爸跟我在一起三年後,就跟別的女人打得火熱,那個時候皮皮才出生不久,我為了孩子,不停地忍啊忍,忍無可忍,從頭再忍。可是皮皮爸爸某天還過分地把那個女人帶回了家,我帶皮皮從公園回來,碰了個正著。那一次,我知道我忍不下去了,所以就鐵了心離婚。直到那個時候——
許連臻搖頭:「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會。」年東晟不肯放棄,一再勸說:「射擊最重要的是天賦,要的是那種感覺和觸覺,再說了,你都還沒做過,又怎麼知道自己做不來呢?」許連臻考慮也沒考慮,還是拒絕。
人總是喜歡美麗的東西,徐連臻也一樣。當她看到自己做的櫥窗布置,自己給客人搭配的衣服得到認可的時候,心裏面總還是會湧起淡淡的歡喜滿足。
滿婆笑著給連臻端上了熱氣騰騰的麵條:「阿嬌呢?」許連臻回道:「小皮皮有點兒發燒,嬌姐帶他去醫院了。」
下班后,進店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許連臻一個人忙的不可開交。一直到晚上九點多,店裡才冷清下來。
賀君見他臉上陰霾,忙應了聲「是」后,退了出來。
周嬌的淚刷刷地涌了出來:「連臻,我也希望是誤診,也這麼問過醫生,可是上次的檢查九-九-藏-書報告和今天加急的幾項都已經出來……醫生說基本已經確診了。」
有一個聲音又低又輕:「不會的,連臻很守規矩的,都是那個……那個吳明,老想著吃她豆腐。」阿珠「切」了一聲,鄙夷道:「小茹,你懂什麼啊?所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她如果真有你說的那麼好,那個吳明怎麼不纏別人就纏她呢?」
蔣正楠一直記得,在他辦公室里的那天,許連臻抬頭,他看清楚她容貌的那一剎那,心底浮起的小小驚訝。
嬌姐一邊自責:「連臻,都怪我,都怪我當年不聽我媽媽的話,執意要跟皮皮爸爸在一起,以為那樣子的不顧一切才是真愛。如果當年我沒有那麼傻……」
嬌姐仰頭吸氣,極力抑制失控的淚水:「連臻,是不是我的錯,所以皮皮要遭受這樣的苦難?如果當初我不執意跟皮皮爸爸離婚,皮皮或許就不會得這個病呢?」
蔣正楠其實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時候,他開始慢慢動心的。可等到發現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他猶記得醒來睜眼的一剎那,他最想看到的,不是父母,不是妹妹。他吃力的轉動固定著的脖子,試圖尋找她熟悉的身影,哪怕是一個背影也好。可是,最後得到的只是失望而已。
年東晟忙連連附和:「是啊,是啊,許小姐。你先別忙著拒絕,要不先幫忙畫張草圖也行。」
周嬌偏過頭,訥訥道:「年經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
周嬌追出了病房:「不,連臻,我可不能用你的錢。」許連臻轉身凝視著她,鼓勵微笑:「嬌姐,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不用擔心我。我們努力把小皮皮照顧好,把他的病治好,好不好?」
到了住院部,才出了電梯,遠遠地就看到嬌姐獃滯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周嬌後來崩潰地大哭了起來。
許連臻,你以為你這麼輕易就可以離開我了嗎?
蔣正楠緩緩閉眼。賀君便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那個時候,他曾吃力的開口問過賀君:「她呢?」賀君垂落眼帘,沉默片刻,方答道:「許小姐已經離開洛海了。」賀君沒有說她在哪裡,他向來是個點頭醒尾的明白人。如果老闆要問,他自然會說。如果老闆不問,那麼,他這輩子也不會說起。
素來嚴肅的蔣兆國在一旁溫言勸慰陸歌卿:「好了,正楠醒來就好……哭什麼呢?」陸歌卿不由得笑了出來:「也是……」卻見兒子眼神四處游曳漂浮,漸漸暗淡。陸歌卿心下瞭然,面上不露一絲痕迹,只道:「醫生說你剛醒來,要好好休息。」
連臻從裡到外把店裡打理得那麼好,她幾次要給她加工資,連臻都不要,只是一再說夠花了,還存了一些呢。你說,現在這個社會,上哪裡去找這樣的女孩子。
沒想到這麼久了,那個淚盈于睫、緩緩墜落的場面,他現在回憶起來,居然清晰如昨。
蔣正璇也淚水漣漣,哽咽不已:「大哥,爸媽都擔心死了,都守到現在了……」
可是她一直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見她。
一低頭,視線便在封面上凝凍住了。封面上很明顯的左下位置用粗大的黑字清楚地寫著:「珠寶贈佳人,盛世集團蔣正楠以最高價標下本屆慈善晚會最後一件物品。」
周嬌接過連臻的早餐,一點兒食慾也沒有,朝許連臻勉強微笑:「連臻,你陪了我一個晚上也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今天就不要去開店了。」
嬌姐嗚嗚咽咽地道:「連臻,小皮皮的報告出來,醫生診斷說是小兒白血病……」恍若一個晴天霹靂響在許連臻的耳邊,倏然而驚:「怎麼可能?」
「現在才知道,那不叫愛啊,那叫衝動,那叫笨啊!」
憶起那段受傷的日子,依舊刀割般疼痛。蔣正楠握緊了手中的水杯,視線落在了自己的雙腿上,下一刻,便將水杯狠狠地朝地板上猛然砸了下去。
許連臻把大包包裡頭的設計手稿遞給了他。年東晟迫不及待地打開,眼睛一亮地指著手稿某處,連連道:「不錯,這個角落的設計有新意。我想客人一定會喜歡的。」
「於是,離了婚,我帶了皮皮獨自過活,皮皮爸爸從沒有給皮皮一分撫養費。雖然有時候會很辛苦,但每次在最艱難的時候,看著可愛的小皮皮,我都會告訴自己,這是自己選的路,一定要咬牙走下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到了哪裡,一直到公交車上的女聲公式化的傳來:「火車站到了,請到火車站的乘客準備下車。」
猶記得她渾渾噩噩離開洛海的頭幾個月,每晚都會是如此地從夢中驚醒過來。夢裡都是他帶血地臉,然後每夜每夜失眠……
許連臻,難道你的心是鐵做的嗎?
周嬌還拉扯著要將錢塞還給她:「你的情況也不比姐好多少,再說了,姐現在手裡還有點小錢,用不著你的……」
里嬌姐的服裝店也近,大約只有兩站公交車的路程。她早上一般吃過早飯散步過去,下班后又走回來。不長不短的距離,正好當鍛煉。這般平平靜靜的日子,一晃眼,都已經一年多了。
到小店的時候,便見裝修公司的年經理已經在門口等她了。年東晟一看見她,便含笑著道:「連臻,你總算來了。」
「後來我媽知道我離婚了,便來找我。那個時候我媽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還要幫我照顧皮皮。甚至拿出一生的積蓄,給我開了這家服裝店。因為太辛苦了,才一年多,我媽也離我而去了。
她從沒想過再見他。畢竟彼此的身份,出入的場合,所有的所有都詫異太大了,中國這麼大,人有這麼多,就算是九_九_藏_書有心也很難碰上。
接了設計工作后,每每忙到深夜,累極了、倦極了,再無空余時間回憶往事,每每倒頭就睡。大約是腦累的緣故,經常一夜無夢。
周嬌趕忙搖頭又搖手,只差沒搖雙腳了:「沒,沒,絕對沒有的事情。你在這裏幫姐,姐開心都來不及,怎麼會趕你走呢。只是……只是姐怕耽誤你。」
後來沿著火車站一路往西走,不停地走,走啊走的。她不能停住。害怕一停下來,就會失重一般踩空跌落,摔的粉身碎骨,血肉模糊。幽魂般地走了許久,竟不渴不累,也不知疲倦。
輕敲了門,這才推門而入,偌大的空間安靜無比,連紙張翻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徐連臻禮貌性的說了句「謝謝」。車年晟認真地看著她,詢問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幫我們公司的客戶設計櫥窗看看?」那個時候徐連臻自然驚訝萬分,但她毫不猶豫地直接搖頭拒絕了:「不好意思,年先生。我從來沒有給客人設計過,這個我……我做不到的。」年東晟忙道:「哪個人不是從一張白紙開始的呢?每個設計師都是這麼過來的。我看你的櫥窗布置得很漂亮,很有天分。」
他受了這般重的傷,差一點喪命,她居然,居然就這麼不顧而去。
這世界上,只有他不要的,還沒有不要他的!
從她那天知道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離開,到現在,已經多久了呢?都已經一年零六個月八天了。
周嬌打開小包的拉鏈,赫然是一大疊錢。
猶記得剛到大雁市,無論再怎麼忙碌,但只要她一閉眼,就是蔣正楠滿身是血的畫面。她沒有再搜腸刮肚地嘔吐,卻整晚整晚地失眠,甚至一度靠葯輔助方能入眠。
他記得,那個時候她抬頭望他,不卑不亢地對他說:「蔣先生,你找錯人了。」然後不顧他的威脅徑自離開,留給他一個倔強的單薄背影。
因為他很清楚地記得自己曾經見到過她,就在自己旗下的盛名酒店。可怎麼會記得,為什麼會記得,蔣正楠自己也弄不清楚。
下火車的那一刻,她還是渾渾噩噩的,機械的跟著人流出口涌了出來。那個時候正是大雁市的早上,晨光未亮,薄霧蒙蒙,她一個人孤單單地站在大雁市火車站空曠的廣場上。
現在細細想來,卻很是感謝年東晟。
深冬的夜晚,溫度已經是零下了,馬路上行人稀少。許連臻穿上羽絨大衣,系好圍巾,雙手環擁著自己以抵擋寒冷。
剛聽到的那一剎那,許連臻還覺得他在跟她開玩笑,只顧著整理自己的衣服。年東晟卻在旁邊開始喋喋不休地跟她倒苦水:「你真不知道這個客人有多難纏,我手底下的幾個設計師已經被她快煩死了,她還是不滿意。這次真是太感謝你了!你一出手就把她擺平了!」
隱隱熟悉卻又覺得那般陌生,陌生得彷彿她與他指尖根本未曾發生過什麼。一切皆是泡沫幻影而已。
許連臻猛的從夢裡驚醒過來,打開卧室里的燈,大口大口呢呼吸。這樣子的噩夢,最近已經漸漸不做了。可是不知道怎麼了,今晚又突兀的來襲。全身汗膩膩的難受,許連臻怔了許久,才起身去洗了個澡。
到火車站的衛生間把薄外套脫了,塞進大包包裡頭。然後在人來人往的售票大廳站了許久,然後無意識的去售票窗口排隊。輪到她的時候,她還在茫然無助的狀態,售票人員問她要買哪裡的,可是她腦中一片虛虛的空白,耳邊竟是虛幻的嗡嗡鳴叫後面是你推我桑的擁擠人群。
許久之後,她才慢慢回神,只覺得手腳無力,緩緩地滑坐在沙發上。
上午向來比較冷清,中午的時候,許連臻照例去街口的滿婆那裡買了一碗面來吃。來得早,店裡還比較清閑。交接喜歡吃這裏的牛肉麵,但連臻喜歡雪菜魚片面。因為是一條街上的鄰居,熟得很,滿婆每次都給她們滿滿的料,今天也不例外。
後來,她被他關起來,他曾經在書房仔細瞧過她的容顏。再接下來,便是喝了「加料」酒後的衝動……
也不知道是這個櫥窗小改動的關係,還是許連臻運氣好的緣故,店裡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來。很多顧客都直言說是被漂亮的櫥窗給吸引進來的。
一年半后。
封面上的大照片其實是一個當紅明星,身穿某奢侈品牌最新款的禮服,擺著撩人的魅惑姿態。可是許連臻的眼裡卻只有「蔣正楠三個字而已。
一想起蔣正楠,許連臻又忍不住發獃了片刻。巷口裡冷風一陣一陣吹過來,冰冰地灌進脖子,許連臻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攏了攏圍巾,起身緘默地離開。
許連臻花了一上午時間整理貨架上的衣服,中間又接待了幾個熟客。真真是一刻也不得閑。正想倒杯水喝的時候,聽見店裡的電話叮響了起來。
現在想來,如果不是嬌姐,不是這份工作,現在的她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幸會,最難熬的日子總算是一條條過來了。
雖然她不認為自己可以勝任,但還是認真聽年東晟講了客人的要求。晚上回到家,認認真真構思了許久,隔了幾天,把自己畫的草圖交給了年東晟。
許連臻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先給客人看看吧。」年東晟笑道:「我還有幾個設計要找你呢。等下我拿過來給你。」
嬌姐停頓半晌,終是忍不住,在電話那頭低泣起來:「小皮皮這幾天有點不舒服,你知道的,我前天帶他看過醫生,醫生只說可能有點小感冒,然後驗血坐了檢查,說讓我們過幾天去拿報告。可是,可是今天一早我看他全身發燙,又流了鼻血,所以就帶他來複診,也正好拿血https://read.99csw.com液報告。哪裡知道……」嬌姐斷斷續續地說了個大概,最後已經泣不成聲了。
「一直到那個時候,我才明白我媽媽當年說皮皮爸爸一副油腔滑調,難挑擔子的意思。我一直以為是我媽嫌他窮……可是等我明白已經來不及了,一切都已經沒有辦法重新來過了。皮皮他爸爸倒也沒想跟我真離婚,只是……只是我已經沒有辦法再跟他過了。
就這麼地,靠著一點點的喜悅平和,她度過最艱難的日子。她如同一隻鴕鳥,將頭埋在沙堆裡頭,只要不去想,她相信時間便會把一切沖淡。
那日,她背著自己那個帆布大包包,幽魂一般地現在醫院的大門口,人流車流來來往往,熙熙攘攘。這個世界天大地大可是只有她,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手裡有的只是一張錯過了航程的機票。她不知去往何方。唯一明白的是,自己要離開這裏了。
又一個蔑聲道:「人家本事大著呢。連胡經理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她……」「阿珠,你羡慕啦?可惜啊,你再羡慕也沒有用。」
就這樣,她居然就在陌生如許的大雁市找到了一份工作。開頭兩天就住在嬌姐介紹的家庭旅館。後來,想著她一個人無論去哪裡,也是這般的生活,所以在這裏或者到任何一個城市,對於她都是一樣的。既然有緣來到這裏,索性就留下來吧。
第二次見面,應該是在她工作的那家點吧。可是,他那次根本沒有什麼特別印象。再然後,便是兩人的第三次見面,正式的見面,在他的辦公室。
天蒙蒙亮的時候,她估計嬌姐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便出了醫院,找到了一家剛剛開店的早餐鋪,買了新鮮出爐的豆漿和饅頭。
她傻傻地在招聘啟示下站了很久,久到嬌姐以為是來應聘的,推了門出來,笑意溫柔的問她:「你好,我這裏要招人,你要不要來試試?」
那個小茹諾諾了半天,沒有再說話。她跟許連臻一樣是新來的,曾經一起培訓過幾天,所以許連臻的為人怎麼樣,她心裏清楚的很。但是也沒有那個膽子頂阿珠一句:「那是因為你羡慕嫉妒恨唄。連臻長得這麼漂亮,男的不去找她,難道來找你啊?」
許連臻不知道自己把那本雜誌捧了多久。一直到店裡的電話又驀地響了起來,在安靜的店裡,突兀地想著。
「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的。」
然後,便這麼的來到了大雁市。
許連臻抬頭,瞧見高大的梧桐樹如今都已經黃葉飄零了,光禿禿的,就快剩下枝丫了,不覺恍然,原來又是一個寒冬了。
就這麼稀里糊塗的,許連臻上了年東晟的「賊船」,不時幫他做些設計圖稿。
可是,她對他,一直是在裝糊塗。
周嬌啞然地看著她的背影,後來便再沒有提過。
很多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她靜靜的想念他,以至於連呼吸都變成了一種痛苦。
是的,時光會將一切衝去!再美好,在悲傷,都抵不過時光!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每次看到肖似他的身形背影,類似他的車子,只要是類似他的一切,都可以引起她如此反應。好似小死了一次,然後就再蘇醒過來。
推門進病房的時候,果然看到豆漿和饅頭都還一動未動擱著。許連臻叫了聲:「嬌姐……」說話間,她將小包取了出來,塞給了周嬌。周嬌似有不解,茫然地望著她。
「許小姐放心,真沒什麼要求……」
那笑容如同早晨初起的太陽,溫暖的直抵心臟,一下子讓許連臻想起了洛海市的玲姐。她從那裡頭搬出來后,曾經抽空去看過她。玲姐開心異常,拉著她的手,一個勁兒的吻她,為什麼那個時候她不住了,還一直交著房租,怎麼一直沒來看她,等等。這次她要走的時候,玲姐又問她什麼時候回來。這些是這些人,總讓她覺得世間還是有很多好人,生活還是有很多溫暖。嬌姐給她倒了杯溫水,她的聲音也如水一般溫柔:「我這裏店小,所以基本工資是1000元,主要靠提成,賣掉一件給你5元,也不像大公司有五險一金。你考慮下。」
許連臻點了點頭,又安慰了她幾句,便搭了最早的公交車回到了家。一進門,就打開床頭的抽屜,找出了放在最裡面的一個小包,拉鏈拉開,是一疊錢。她平日里沒有什麼花費,除了房租和日常的最基本花費外,連穿的衣服都是嬌姐按進價算給她的,加上有幫年東冕做設計的外快,所以,她多多少少存了一些錢下來。
「或許人家背地裡真的給胡經理什麼好處了呢!」「有可能哦!」「對,不然胡經理怎麼這麼幫她,不停地給她換負責的包廂?」
他瞧見的那一個瞬間,正好看到一滴淚緩緩從她眼中墜落。不過一秒,她已經轉過身去,留了一個纖細羸弱的背影給他。
許連臻握著她的收,語氣低而堅定:「嬌姐,小皮皮的病一定會好的。」說完,許連臻便走了。
賀君一進秘書室,整個樓層靜無聲息,所有秘書室的成員都在有條不紊地忙碌,無一人偷懶躲閑,便知道今天處於低氣壓籠罩之下。
他略略停頓,下一個瞬間便抬步往另一個方向而去。站在門口的領班已經恭敬的朝他躬身,為他打開了門:「蔣總。請。」
許連臻堅持道:「那嬌姐就先幫我收著。我先去店裡了。」說罷,便快步離開。
許連臻擁著周嬌的肩膀,心疼地勸慰道:「嬌姐,皮皮的這個病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別胡思亂想。」
蔣正楠眼神一冽,嘴角輕抿地從她們身邊越過,眼神也沒有再掃這幾人一下。轉過轉角,不遠處一張脂粉不施的臉不期然的撞進九-九-藏-書他的視線里。那張小連素白凄惶,正踉踉蹌蹌的掉頭而去。
第二天,他便親自上門找到了徐連臻。那天,徐連臻才送走一位買衣服的女生,聽見門口的風鈴聲,忙抬頭要說「歡迎光臨」。他見是一個男士,便含笑著上前問道:「先生,是給你女朋友買衣服嗎,要不要我幫你推薦?」
她匆匆梳洗了一下,這才有下了樓乘車。
可是,她又覺得年東冕說得很有道理,連臻去他的設計公司確實會更有發展前途。而且,在年東冕那裡,可以接觸到更多的人。連臻的年紀也該談個戀愛,結婚生子了。再拖下去的話,好的都被挑光了。
洗好澡,整理好浴室出來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許連臻索性也就不再休息,去廚房蒸了兩個速凍豆沙包,沖了一杯豆漿。然後,在客廳唯一的桌子邊坐了下來,打開電腦,開始工作。
那個叫啊珠的大約不服氣,嚷嚷道:「我才不羡慕呢。一個男人這樣幫一個女人,肯定是得了好處的……」一群人頓時又如同炸了窩一般:「不會吧,連臻跟胡經理?」
蔣正楠掛了電話,不耐地「哐當」一聲推門而出,目光緩緩地從那群嘴碎的三姑六婆身上一一掃過。那幾個服務員一瞬間嚇得臉上血色全無,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起起落落地叫著「蔣總」。
許連臻又把賣掉的款從後面小倉庫里整理出來,一一熨燙好,然後再搭配好,掛出來展示。等所有工作都告一段落的時候,已經將近晚上十點。
滿婆嘆了口氣,感慨不已:「阿嬌啊,什麼都好啊。就是一個人帶著孩子,太辛苦了。」
車年晟忙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街對面豐年設計的,我叫車年晟。」徐連臻錯愕了一下,但還是很有禮貌的詢問道:「請問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
是他的血!都是他的血呀!
許連臻知道這樣的發泄對嬌姐有好處,所以陪著她落淚片刻,方安慰她:「嬌姐,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你放心,皮皮一定會好的。如果大雁不行,咱們換到省城去。省城再不行,我們到洛海去,洛海那邊的醫院在全國都是頂尖的……」
跟她在一起處過的狗狗都沒有什麼好結局。五福市的小白,如今早不知在那個角落了,更或許已經不在人間了。洛海的小白……他……他那麼討厭小狗,估計也早已經成了流浪狗了。
他只差一點兒,就進了鬼門關了。可是,她居然連瞧她一眼也不願意,決然離去。
許久之後,蔣正楠從文件中抬頭:「查得怎麼樣了?」他甫一問出口,便知道還沒有消息。否則以賀君得行事,早已第一時間來報告了。
她知道她可以打電話給賀君、蔣正璇甚至葉英章,探聽有關他的情況。可是,下一秒,她亦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打的。
小茹將話在喉嚨口轉了幾轉,張口欲言的時候,卻想起離開家鄉前母親再三叮囑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做事少說話」,最後還是將想說的話都咽到了肚子里。
在小巷口,一如往常的放下昨晚剩下的飯菜,好給流浪狗吃。不是沒有想過雁要收養幾隻流浪狗,可是一想起五福的小白還有洛海的小白,許連臻就斷了這個念頭。
瞧了一眼晨霧籠罩中的醫院大樓,許連臻不由得心疼起嬌姐。嬌姐不過比她大幾歲,每天起早摸黑地打點服裝店,接送孩子上學,如今小皮皮又得了這個病……唉!
「本來小皮皮一天天大了,上了幼兒園,又快要上小學了。他那麼懂事,每天都會對我說:『媽媽我愛你』。連臻,你知道嗎?每次我聽到皮皮嬌嬌嫩嫩地喊我媽媽的時候,我真是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
如此勸說了許久,後來周嬌的心情總算平復了一些。許連臻不知不覺在醫院陪了周嬌一晚上。
是嬌姐,聲音聽上去有些疲憊:「連臻,我今天不能回店裡了。醫生讓小皮皮住院,說是要進一步檢查。今天就辛苦你了!」
或許也是有緣,停下腳步地時候,就在嬌姐的服裝店門口,抬頭便是嬌姐貼的招聘啟示。
在大雁市的這段日子里,若不是嬌姐和小皮皮,她是熬不過去的。她與嬌姐雖然相處不過一年多,卻一見如故,如同相識了許久。
「醫生怎麼說?會不會是誤診?」許連臻迭聲問道。明知道誤診誤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心底深處總是存著那麼一絲絲的期盼,希望是誤診,誤診……
年東冕的語氣軟了些:「我只是想讓你幫忙勸勸她。我知道她走了,你可能會忙不過來。但是以連臻的才華,做個小店員,不是太埋沒她了嗎?你如果真心把連臻當朋友的話,總希望她會有更好發展吧,對不對?」
許連臻獃獃地盯著售票員一張一合的唇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給我一張、一張最快開車的。謝謝。」
中途的時候,她看了看時間,起身去廚房關了火。熱氣騰騰的豆沙包在這樣的冬日,熨帖得人心裏暖暖的,吃起來都覺得是一種幸福。
只是記得那一天他安排了一次聚會,宴請自己的那班哥們兒。中途接了個電話出了包廂,不知不覺地踱步到了轉角的樓梯間裡頭。快掛電話的時候,就聽到有幾個服務員在門的另一側唧唧喳喳地說話。
許連臻見嬌姐都這麼說了,而年東晟確實是誠意十足,只好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那我試試。」
她在街邊攔了輛計程車,直奔市第一醫院而去。
許連臻走近:「嬌姐。」周嬌紅著眼眶抬頭:「連臻……」淚就這麼地落下來了,「連臻,這可怎麼辦啊?」
剜心般的一陣疼,她的淚就這樣大顆大顆的滾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