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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他總有一天會找到她

第十一章 他總有一天會找到她

紀培文苦笑,「你這是哪裡的話,我們還說這個?其實你們的意思我都明白,原本我也以為可能要跟你做上兒女親家了,依我們兩家的關係,這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但孩子長大了,他們有他們的想法,這種事情,我們為人父母的,也不便插手過多。」
汪帆點頭不迭,「說的也是,說不準,大家以後真的就是一家人。」
「從小時候起,好像我都永遠處在一個需要照顧的角色里,真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紀廷哥哥,你知道嗎,我羡慕止安,也羡慕你。」她的手無意識地觸摸到桌上的一樣東西,像一張略厚的紙,有著微微凹凸的觸感和密布的仿若修補的痕迹。
到G市醫科大附屬醫院報到的過程相當順利,手續辦妥后,醫院暫時將他分在普外科,並給他在不遠處的一棟學校研究生宿舍安排了個單間。地方雖小,但基本的設施一應俱全,紀廷是個相當隨遇而安的人,所以他覺得一切都已經很好。
「止怡,吃點魚。」徐淑雲溫和地把菜往止怡的碗里夾,「你放心吃,魚刺徐阿姨已經替你挑出來了。」
兩人淡淡地寒暄,不冷不熱的客套言語,然後紀廷略帶歉意聲稱還有事,先提出告別。他說過了再見之後,陳朗看著他,似笑非笑,「紀廷,你還是老樣子,你就不想問問我在那邊遇見了誰?」
他短暫地閉上眼睛,呼吸到這沿海城市特有的潮濕氣息,難以察覺地微笑,然後招手叫車。不是沒有想起機場送別時母親的依依不捨和父親的語重心長,當然,還有止怡的笑中帶淚,如同當時他揮手的那一刻,他不敢回頭,不能回頭。
紀廷平靜地看著父親,「是的,如果你們不反對,畢竟我離開以後,家裡就只剩您和媽媽兩個人了。」
紀廷彷彿對她這一問並不意外,「是的,汪阿姨,只是以後就不能像現在這樣經常去照顧止怡了。」
一旁的顧維楨和汪帆臉上的笑容此刻也有些僵意,止怡的頭是低住的,看不出她的表情,但知女莫若母,她此刻的心思汪帆如何不明白。她想開口說點什麼,但終究還是忍住了。不知為什麼,開始時的歡言笑語的氣氛一掃而空。
她的話讓幾個人都笑了,一旁的止怡臉上也浮起了兩朵紅雲。紀培文的笑中卻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尷尬,他看了看紀廷,見他只是不置可否地微笑,https://read.99csw.com既不附和,也不反駁,也就不好再說什麼。
紀廷揉了揉她的頭髮,「我不在的時候,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
紀廷最初跟那個叫莫郁華的女生接觸時,只覺得那是個寡言內向的女孩,不漂亮,也談不上難看,看得出很努力,做的永遠比說的要多,不喜與人交際,即使跟紀廷同在一個科室,又住在同一棟宿舍樓,抬頭不見低頭見,除了必要的工作上的溝通外,平時碰面也不過是匆匆一笑,從不多說一句話。對於這個,紀廷倒不放在心上,雖然在人際關係方面他向來處理得宜,但其實對於大多數人和事,他都抱著順其自然的心態,可有可無,從不強求。況且,他很明白,以醫院的設施和條件,基本上每個實習醫生都渴望實習期結束后能正式簽下來,但是事實上能留下的名額又是極其有限的,因此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莫郁華跟他是處在一個相互競爭的位置上,關係淡漠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媽!」止怡打斷母親的話,抬起頭來,笑著對紀廷說,「紀廷哥哥,你去那邊的話,一個人的時候一定要保重身體呀。」她笑得燦爛,可眼裡強忍的水光閃爍誰都看在眼裡。
「紀廷,真的要去嗎?」說話的是汪帆。
第二天的晚飯氣氛相當愉快,賓主盡歡。紀培文和顧維楨依然對酌了幾杯,話題也漸漸海闊天空起來,汪帆和徐淑雲之間自然也有說不完的女人的話題。紀廷沒有喝酒,從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自己不勝酒力,所以索性滴酒不沾,但這天晚上,他的臉上卻有一層淡淡的微醺的紅,話雖然不多,眼睛卻亮得出奇。他一向都是個情緒波動不甚明顯的人,大多數時候神情里都只是一種淡漠的溫和,所以,就連看不見的止怡,似乎也能從他的隻字片語間敏感地察覺到他異乎尋常的情緒。
「我們兩家就像一家人一樣,把他當成你們家的兒子,又有什麼不行的?」徐淑雲道。
飯後,汪帆和徐淑雲在廚房裡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顧維楨和紀培文照舊對弈,可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炮吃了紀培文一子后,顧維楨清了清喉嚨開口說道:「培文呀,汪帆她性子直,說話也是莽莽撞撞的,你們不要笑話。」
普外包括紀廷在內有兩名實習醫生,另一個是女生,姓莫,據說是九九藏書G市醫科大學本校的學生,她比紀廷早報到一個星期,不過,她的指導老師是國內普通外科方面小有名氣的吳江。吳江早年也畢業於G市醫科大,其後留美取得博士學位歸來,是醫院青生代醫生的中堅力量,他專業技術過硬,人也相當風趣隨和,能夠作為他的弟子是相當幸運的;當然,作為紀廷母校醫學院力薦的高材生,醫院對紀廷也相當優待,他的指導老師是目前普外科的主任袁教授。袁教授跟紀廷的恩師錢教授向來交好,對紀廷自然照顧有加,不過他德高望重,身兼數職,除每周二、周六要在醫院專家門診坐診外,他一方面要在學校里授課,一方面要打理科室的行政事務,平時還有數不清的學術交流會議和重要的出診任務,分身乏術,自然很難兼顧紀廷,所以紀廷要用更多的精力去自己摸索和向其他醫生討教。好在吳醫生在帶好自己弟子的同時,對他也不吝關照,因此,嚴格意義上來說,紀廷跟那個女生一樣,都是師從於吳江。
徐淑雲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覺得有些難以接受,心裏莫名地有些難過,只得求助地看向丈夫,紀培文的臉上卻是若有所思的沉默。
「如果順利的話,估計也就是下個月的事情。」
紀廷卻把止怡碗里的魚重新夾了出來,「媽,止怡她不喜歡吃這個。」
為了畢業后的去留,袁教授曾經專門找過紀廷,他說:「有時我們幾個醫院里的老傢伙之間討論,也是這麼認為——今年這一批實習醫生中,最優秀的兩個恰好分在我們普外。紀廷,你跟小莫確實都非常優秀,但是你也知道,每年最終能簽下來的,並不全是最優秀的學生,其中的意思應該不需要我多說,所以,你和莫郁華兩人,很有可能沒法同時留下,對於這個我感到很惋惜,但是也是無奈的。莫郁華是我們本校的學生,你則是老錢向我力薦的,對於你們,在感情上我是絕對平等的,說句實在話,論資質,她不如你,論用心,你不如她。」
除了值班和休息外,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裡遊走,這樣的滄海尋一粟,愚蠢到可笑,他甚至不確定她是否真的生活在這裏。但他必須這樣,因為太害怕再在原地等待,過去的兩年裡,他覺得自己猶如汪洋中的一座孤島,絕望地矗立在那裡,守望著也許永遠等待不到的九_九_藏_書東西,海水冰冷而平靜,慢慢地淹沒他,吞噬他,一寸一寸地……他就快要窒息在裏面,可天際就連最遙遠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他覺得自己其實是個很傻的人,不管他離家來到這個城市的理由多麼冠冕堂皇、理所當然,事實上,只有自己明白,他倉皇地做這樣的決定,不顧一切地來到這裏,不過是為了陳朗沒頭沒尾的一句帶著暗示的話,以及自己固執認定的一個事實。
「是的,一幅畫。」
一頓飯即將吃畢,紀廷放下筷子,貌似不經意地開口道,「對了,爸,媽,有件事差點忘了跟你們說,前幾天錢教授跟我談過,現在我們學院有一個到G大附屬醫院實習一年半的名額,他們打算把名額給我,錢教授也說了,機會挺難得的,那裡是國內在學術和設備方面都比較有優勢的地方,如果實習表現上佳的話,或許有畢業后留下來的可能,我也覺得不應該放棄,你們怎麼看?」
徐淑雲笑了,「你們看,我還真不知道,止怡這孩子就是心太實,不喜歡吃就告訴徐阿姨,有什麼要緊。」
他從小很少離開父母身邊獨自在外生活,他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離開這個城市,做父母的當然心有不舍,尤其是徐淑雲,兒子是她的心頭肉,她哪裡放心他一個人在外。但是兒子已經這麼大了,也是個性子穩重,不容易行差步錯的人,況且如他所說,機會難得,事關他的前途,確實也沒有好的理由放棄。更重要的是,這些年來,她和丈夫也漸漸發覺,兒子的性格雖然看似溫和無爭,然而實際上一旦他決定了的事情便很難輕易改變,就像現在這樣,他禮貌而恭敬地徵求他們的意見,但他們很清楚,關於這件事情,他的心裏已經拿了主意。
「還是你們家紀廷心細。」汪帆也笑著說,「他不說,我這做媽的差點都忘了。」她轉頭對顧維楨笑,「你說,要是我們有一個這樣的兒子,那該有多好。」顧維楨笑著點頭。
「你……唉!」徐淑雲著急地朝丈夫張了張口,終究無奈,看著兒子,眼眶都有些微紅,「就算去,也不用立刻就走的吧?」
「說的也是。」顧維楨嘆息,「紀廷這孩子,什麼都好,尤其是對止怡一向也是照顧有加。止怡那傻孩子,那點心思相信你們也是看得出來的,原來還以為是水到渠成的一樁好事,沒想到原來紀廷…九-九-藏-書…兒孫自有兒孫福,事到如今,也只能說順其自然了。」
汪帆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說道:「止怡我們可以照顧她,但你這一去……」
紀廷生在九月,這在南方還是驕陽似火的季節,他的生日跟止怡正好相隔兩個月,那就應該跟「那個人」出生的日子很近——說不清為什麼,紀廷不願意想起她,關於她所有的記憶都如同一幅色調昏黃曖昧的圖畫,可偏偏無法從腦海中抹去,就像她明明對他沒有承諾,可對於她的離開,他卻始終心存怨懟,無法釋懷。
「哦,謝謝徐阿姨。」一直埋頭吃飯的止怡抬起頭來,朝徐淑雲說話的方向報以微笑。
「一幅畫?」她隨口問道。
袁教授畢竟是睿智的,紀廷想,也許教授說得對。對於很多事情,他只是習慣性地做到最好,但他並不一定喜歡,所以當他的大腦在冷靜完美地做一件事情時,他的心是抽離的。相反,往往越是他喜歡的事,他偏偏越是做不好,越是他愛的人,他越是不知道怎麼面對她。
「既然這樣,也好……你如果去了那邊,也要爭氣。」出乎意料的,紀培文接受這件事遠比紀廷心想的要容易。
袁教授的話語重心長,紀廷也沉思了一會,他問:「教授,是我平時不夠努力嗎?」
「你的意思……」
對於他來說,能夠最終簽下來固然好,然而簽不下來,也不強求,他不願意為了一個名額頭破血流,總會有一所醫院可以容身。在這個城市裡,遠有比留在這個全國知名的大醫院要重要的東西。
走出G市機場的那一刻,紀廷駐足,似乎在感受這個迎面而來的南方大都市。人的感覺真是一種極其微妙的東西,明明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卻可以因為某個人、某段過往的存在,而變得充滿了某種熟悉而曖昧的氣息。
「沒事,想到過不了多久你就要走了,想抓緊時間再跟你說說話。」她帶著點俏皮的笑意。
他得找她!只要她在這裏,他總有一天會找到她!一個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一輩子,如果註定尋不到,那跟她在同一個城市的天空下,呼吸一樣的空氣,那也是好的。在夢裡,他很多次在某個陌生的地方與她狹路相逢,他只有一句話要問她,究竟施了什麼魔,讓他這樣愛她。
「媽,別這樣。」看著母親的樣子,紀廷莞爾,也帶著幾分歉意,「我又不是到什麼天涯海角一九*九*藏*書去不復返了,G市也不是很遠,有什麼事我隨時都可以回來,您不也經常到那邊的學校出差、交流嘛,過去看我也很容易呀。」
紀廷坐在自己房間的書桌旁,他知道自己飯桌上的一番話必然會引來漣漪,這是意料中的事情,他手裡下意識地撫摸著自己最心愛的東西,想起了半個月前自己和陳朗的一次偶遇。
紀廷卻看向止怡,一如往常那樣帶著親昵的笑意,「止怡,我這一去,回來的時候你要是有了男朋友,一定要介紹給紀廷哥哥認識呀。」
他背對著房門口,聽到了輕而緩慢的腳步聲,「止怡……」他回過頭去,起身扶了她一把,讓她坐在自己剛才坐過的椅子上,自己則坐在床沿,「有事嗎,止怡?」
這個城市多麼大啊,燈紅酒綠,盛世繁華,要淹沒一個人是多麼的容易。她在哪裡?他該怎麼找到她?他沒有答案,也完全沒有頭緒。陳朗也許是知情的,但紀廷知道他不會告訴他,他也不會傻到去求他,他有自己深藏的驕傲。那個黃昏,陳朗挑釁的笑容他銘記在心,或許,他遠比劉季林要厭惡那個自以為是的人。
「你想清楚了?」這時,一直不語的紀培文開口了。
他的話說了出來,便落入了一片沉默中,G市跟他們所在的城市雖然同處南疆,但也相隔有近十小時的車程,加之醫學生實習安排一向緊湊,他如果這麼一去,便意味著將會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離家在外,如果畢業后留在了那裡,便更是遙遠了。
「不,你很努力,也足夠嚴謹,但是你沒有真正投入心思,這是你最大的問題所在。」
「這麼快?」徐淑雲更覺難以接受。
他不喜歡生日,他是個早產兒,出生的這一天即是他母親的受難日,同樣,他不會忘記,兩年前的一個生日聚會,成了他生活中一個巨大的轉折點。以往的這個日子,父母一定要替他慶生,也不過是一家人一起好好吃頓飯,然而這一次,就在他二十三歲生日的前一天,他主動地跟父母提起,「今天我給顧伯伯家打了電話,讓他們全家明天一起過來吃個飯。」紀培文有些意外,但也沒說什麼,只是跟妻子商量著籌備次日的晚餐。
他沒有問,只是笑笑走開,只有自己知道,在那句貌似無心的話之後,他一顆心如落入了沸水裡。他沒有想到陳朗會用這種方式來挑釁他,一直都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原來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