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過早餐沒有？現在離上班的時間還早，要不要一起？」程錚建議道。

程錚走出車外，俯下身對著車窗說道：「謝謝你送我。」

「不客氣，順路而已。」她亦客氣，然後發動車子離開。

看見程錚坐到餐廳的另一角，陸路跺了跺腳，懊惱道：「蘇姐，為什麼不讓他坐過來？你認識他對不對，他是誰？」

電梯在上升，蘇韻錦的心在往下墜。

「怎麼會介意？說不定我們的緣分真的就是做鄰居。」她順著他的話說。

「你公司不是在天河那邊嗎，我正好過去有點事，車壞了，方不方便送我一程？」程錚說道。

我呼吸你的呼吸，但我不住在那裡。

韻錦汗了一把，或許這才是新新人類的作風。

程錚打開車門坐到她身邊，她聞到了熟悉的須后水的淡香。

前面一輛麵包車急速飛駛過來，韻錦用力打了一下方向盤，車內的兩人都不由得劇烈地傾斜了一下身子。

「但願如你所說，祝我們睦鄰友善。晚安。」

他背對她緩緩說道：「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想幹什麼，之所以會搬進這裏，是因為我女朋友喜歡這裏的社區環境，沒別的意思。你是知道的，我總是特別遷就對方，就像你以前喜歡那個公寓，那麼巴掌大的地方，我還不是住了兩年。沒錯，昨天我是看見你了，不過既然她在，我們以前的關係又不好解釋，所以我沒有立刻打招呼，就這麼簡單。蘇韻錦，我們不一定要做朋友，但以前的事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你大可不必對我那麼戒備。」

「改天好嗎？」韻錦敷衍她。

韻錦微笑：「託福，還算不錯。」

程錚看了她一眼，自嘲地笑了笑：「看來這幾年你真的沒想過要知道我的消息。我已經離開設計院兩年了，現在出來跟子翼還有另外一個朋友合夥，自己找點工程來做。正好有個工地在你們這邊，今天過來看看。」

看到她二人走過來，程錚也頗為意外。

「那就好，所以我說，人對於幸福的理解是多種多樣的。」程錚似是不經意地說。

他以前從來不肯帶任何飾物，韻錦恍惚地想，也許是現在的女朋友送給他的也不一定。她一向知道程錚長得不錯，但他的氣質偏向硬朗陽剛，頭髮短短的，膚色偏黑，臉上的輪廓又深，眉目桀驁，跟時下流行的「花樣美少年」的標準相去甚遠，很難理解陸路這樣迷戀「F4」的女孩會對他那麼推崇。

韻錦愣了一下。

他看不到，韻錦握方向盤的手驟然收緊，語氣卻依舊淡淡的：「那麼長時九*九*藏*書間了，誰能不變，人總要向前看。」

「沒事，上車吧。」上班的高峰期，打車並不容易。韻錦也不想自己顯得那麼沒有風度。

當生活迎面而來，不停席捲著我們，

「玫瑰真漂亮。」他兩隻手都插在褲袋裡，貌似閑適地讚美，「看見這麼一大束花，我再問『你好嗎』好像就太多餘了。怎麼，一個人？護花使者不送你回來？」語氣隱隱帶著恰到好處的試探。

韻錦淡淡看了他一會，開口報出一串數字，程錚記在手機里，然後回撥過去，如願地聽到她手袋裡傳出的鈴聲，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晚上，韻錦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找不到一個能夠入睡的姿勢，也許她應該換一張更適合安眠的床——也許她更需要一雙可以依靠的臂膀。可是那雙臂膀可遇不可求，終究是換張床更現實一些。

「也是，人往往經歷過不幸福，才知道什麼是幸福。就像遇見過錯的人，才會知道誰是對的人……抱歉，我想你是不是有急事要出去，或許我們可以改天再聊。」韻錦不軟不硬地說道，假裝沒看到程錚有些莫測的表情。

「好呀，改天。」韻錦順口答道。

「蘇姐！你居然有這麼極品的高中同學，還不佔為己有？要是我，早把他蹂躪了。」

「這麼巧，我上個星期剛搬過來。真是意外，我們居然會成鄰居，你說世界上的事是不是很奇妙？我說這是緣分你會不會介意？」他臉上有她熟悉的似笑非笑，可她覺得眼前這個人是這樣遙遠。

她果然沒有猜錯，那天晚上他也在「左岸」。

下班后，韻錦下樓就餐，後面跟著跟屁蟲一樣的陸路。「飯堂」的服務生認得她們，對熟客自是殷勤，忙將她們引到預留的四人桌上。韻錦按照老習慣點了餐，倒是陸路，將餐牌翻來翻去，也點不出個所以然。韻錦也不著急，別喝水邊耐心等她。好不容易等到她點了份XO醬炒河粉，將餐牌遞還給服務生。這時，她忽然發出一聲驚叫，嚇得韻錦一口水差點嗆住。

究竟是他先反應過來，似是一臉的驚訝，仿若真真是多年後初見：「韻錦！你怎麼會在這裏？」

中午吃飯時間，韻錦通常會在寫字樓下的茶餐廳解決午餐。在這個時間段，就餐的人大多是附近的上班族，其中又以韻錦她們公司的職員最多，所以陸路通常把那個茶餐廳成為「公司飯堂」。

「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韻錦抬頭，裏面的人走了出來，兩人迎面遇上，俱是一愣。

韻錦笑笑，不https://read.99csw.com置可否。

「我怕你秀色可餐，只顧著看人，連午飯都吃不下了。」

「再見」程錚笑著轉身，如果是初識，韻錦會覺得這個笑容相當迷人，但現在她只覺得如鯁在喉。

程錚卻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笑道：「我想我們至少還應該互留電話吧，大家……一場，現在又是鄰居。告訴我號碼，我打過去給你。」他盡量說地再自然不過，語氣卻不容拒絕。

清晨，韻錦像往常無數個上班的日子一樣，從停車場倒車出來，看見程錚站在樓下的車道旁，對她做了個手勢。

「怎麼樣，我的眼光不錯吧，嘖嘖，我跟他真有緣分……喂喂，他看過來了！」

陸路滿不在乎：「女朋友又怎麼樣，？帥哥人人得而欣賞之。」

韻錦打量著他，似乎在判斷他話里的真實性。

陸路神秘兮兮地扯了扯韻錦的衣袖，湊過身來，壓低聲音興奮地說道：「蘇姐，快看，是他，就是他……」

韻錦不理會她的大呼小叫。果然是陰魂不散，也不知道他葫蘆里到底賣著什麼葯。

韻錦邊等電梯邊低頭翻換鑰匙，一大束玫瑰抱在懷裡， 這個時候反而成了累贅。

「哦……」他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很久不見了，你這些年還好吧？」

「當然沒問題，大家住得那麼近，以後的時間還長著呢。」他勾勾唇角，露出一個笑容。

「你不也一樣嗎？」

「別玩了，四年了，你還是學不會撒謊。不覺得剛才我們那樣很好笑嗎？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她的聲音有種他不熟悉的疏離。

韻錦狐疑地看了程錚一眼：「有沒有這麼誇張？」

他的作息時間還算有規律，有時候，她已經回到家裡，到了那個時間，聽到樓下的車輪聲，都下意識地透過窗帘往下望。他偶爾會跟上次那個女孩在一起，但更多時候是一個人。也有幾次避無可避的在公共場所撞見，他也是有禮貌地打招呼。其中有一回，韻錦下班得晚了，在停車場遇見他跟女朋友一起，他還煞有其事地為兩人介紹，當然，提起韻錦時，避重就輕地只說是高中時候的同學。

「當然沒問題，蘇姐今晚也有空，我們一言為定。」陸路喜出望外，彷彿不想給他反悔的機會，立刻答應，然後再一臉哀求地看著韻錦，「蘇姐……你明明有空對不對……」

她抬手按住電梯，對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程錚！」

韻錦依言停車。

「那算了。」程錚聳了聳肩，「我還記得以前你總是匆匆忙忙地趕在遲到前到達九-九-藏-書公司。」

程錚看著窗外笑出聲來，說道：「原來如此，謝謝你回答了一個困惑了我很久的問題。」

「我無所謂。」

程錚把視線從韻錦身上移開，也站了起來，回握陸路的手：「我也一樣。」

陸路更加得寸進尺，說道：「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去玩。那天我在左岸見過你，可是你沒看見我。」

韻錦直直地看著他，心裏冷笑一聲，臉上卻配合地掛上個意外的笑容：「我住在這裏……你呢？」

「不好，蘇姐，我求你了，我就這麼個小小心愿，蘇姐……」

「我想這不關你的事。」她壓制自己的情緒，不打算解釋。

他沒有說實話，說謊的時候，他從來就不敢看著她。明明已經這麼多年不聞不問，何苦再來招惹她？韻錦一時猜不透程錚想怎麼樣，更猜不透自己究竟想怎麼樣，於是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以不變應萬變。

「哦，不用了，我在家吃過了。我習慣早一點到公司去。」

接下來的日子，韻錦都盡量避免與他正面相遇。雖說是鄰居，其實不算門對門，她在12樓，而他住18樓，有心避開，真正碰上的機會也不多。

韻錦本就又幾分心煩意亂，被她吵得又確是無奈，索性匆匆吃完，將她拉到程錚桌前。

他今天穿一件藍色V領毛衫，黑色麻質休閑長褲，這也是他一貫穿著的風格，簡單卻及其重視質感和舒適程度，身上惟一的飾物是脖子上一條銀白色的細鏈，墜子藏在衣服里，也不知道是什麼。

「你們六點下班對吧……還是左岸好嗎？就當給章粵捧捧場。我們七點半在那裡見，韻錦你有我電話，不見不散。」他說。

徐徐的音樂聲立刻流淌了出來，充滿了整個車子，也彌蓋了剛才的僵局，一個壓抑著的男聲唱著：

程錚高高地挑起眉，表情古怪地看著錦韻。錦韻避開他的眼睛。

韻錦做出思索的表情：「你要這麼想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你願意，讓我在你名字里棲息……」

「帶著你的天空，進入我的眼睛，

「可以的，可以的。」陸路點頭得好像小雞啄米一樣。

程錚忽然笑了，表情莫測，他想了想：「好呀，不如這樣吧，擇日不如撞日，我今晚有空，請你們吃飯怎麼樣？韻錦，一起吧，我們『很久』沒有在一起吃飯了。」

陸路見她頗不以為然，又問了他的名字，然後死纏爛打地要韻錦給她介紹。

程錚走到她們身邊，粲然一笑：「我就說有可能遇到你。工地就在附近，上午處理不完的事情只有下午接著做，中午乾脆過hｔｔpｓ://ｒeａd.９9ｃsw•ｃoｍ來這邊吃飯。我可以坐下來吧？」

如果你願意，

「哪個他？」韻錦朝她指的方向望過去。

程錚依舊習慣性地將兩手插在褲袋裡，默默看著她的車消失在視線里，然後掉頭，攔住一輛計程車。

跟郁華分手，各自上車后，韻錦的笑容才慢慢褪去，定了定神，往家裡開去。

有沒有人像我們，相愛，然後成為灰燼。

「其實也不是完全跟我沒有關係，至少我想知道，你所謂的原則和驕傲是不是只適用在我身上？」他笑容可掬地說道。

「你說得對，變了也好。以前的蘇韻錦是個笨蛋。誰能想象過去那個把自尊和驕傲看得比什麼還重要的人，現在竟然會聰明到傍上自己上司？事業一路攀升不說，對方的正牌夫人找上門來，也能輕輕鬆鬆地打發掉。」

韻錦默然，她有什麼可怕的？她沒有什麼可以輸的了，還有什麼會比她和他現在這種情況更糟？

「高中同學。」韻錦說。

「剛一起吃過飯，『他』今天沒空。」韻錦含糊其辭。

韻錦聽了她的話不由感到一陣惡寒，什麼叫做氣質？一個襪子都不會洗的生活白痴也能有氣質？

程錚也在看著她，她懂得他眼神的含義，他在挑釁她：蘇韻錦，你敢嗎？

「蘇姐，相信我，我的眼光絕對是一流的，你同學這種類型，是兼顧男孩的清新和男人的性感，氣質絕對一流。」

程錚笑了：「看來，你還是離開我之後過得比較好。」

陸路雀躍地伸出一隻手，大大方方地說道：「你好，帥哥，認識你太高興了。」

韻錦停下車，搖下車窗問他：「早，有事？」

他既然表現出這樣一番姿態，韻錦若一徑戒備疏遠，反顯得過於刻意，於是也順勢而為，假裝他只個疏於聯繫的不熟朋友，只要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她又怕他幹什麼？

只能等待這雨滴，落在茫茫的塵土上方……

韻錦略帶尷尬地指了指陸路：「這是我部門裡的小女孩，陸路……陸路，這就是我高中同學程錚。」

他轉身的那一剎那，她忽然感到巨大的疲憊感襲來，如果日後也要這樣相對，那太辛苦了，不如趁早把一切撕破，反倒好過。

停車的時候，程錚的車已經泊在那裡。看見他的車，韻錦有種異樣的感覺，人總說「物是人非」，現在的他，車也換了，身邊的人也換了，他再也不是抱著她說「不許丟下我」的那個人。想到這裏，韻錦趕緊警告自己，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極有可能抬頭不見低頭見，她不應該沉溺在無謂的回憶里，她必須控制自己，以不變https://read.99csw.com應萬變，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的心傷，讓他看了笑話。

她盼望電梯門快點關上，好卸去這笑容。門即將合攏的那一剎，他忽然伸進一隻手，強行將電梯門打開，韻錦吃了一驚，不由微微退後一步。

「胡說，他有女朋友的。」韻錦漠然道。

她急於結束這荒謬的一場對話，兩個人各懷心事的虛假表情，連若無其事都裝得那麼牽強，再加上莫名其妙的對話，再繼續說下去她都不知道怎麼維持這可笑的表象。

他就在呎尺。她身上的無數個細胞都蘇醒過來，叫囂著，思念他、渴望他！她為自己感到羞恥，居然這麼不堪，完全經不起他任何的撩撥，是太寂寞的緣故，還是，單單隻為了他？

兩人一路沉默。

韻錦並不感覺到奇怪，只要有錢人家，只要資金充足，做什麼不行？她想起自己公司所在的寫字樓附近的確有幾個大的樓盤正在施工，也沒打斷繼續問下去。

韻錦卻說：「不好意思，等下還有兩個同事過來。」

「你們設計院什麼時候遷到天河一帶了？」她問道。

韻錦專註地看著前方的路況，漫不經心地說道：「那是因為當時你喜歡睡懶覺，我需要做兩個人的早餐，幫你打點出門前的事情，還要等你的車。」

「就是那個極品呀，上次在左岸跟你說那個！」

「這有什麼，東西天天都可以吃，帥哥不是天天都可以見到的。你還沒說他是誰呢！」

韻錦微微欠身，繞過他走進電梯：「那好，我們改日見。」

他停住腳步，沒有回過頭來，以一個沉默的背影面對她。

陸路大喜，在場似乎有另一個人同樣高興。

「你也記住我的電話，說不定會有什麼事情需要我也不一定。」

沒想到有這一天，她跟他同住在一棟樓內，電梯口相逢，說著不著邊際的話。雖然他已不是她的程錚，可畢竟四年來第一次離她那麼近。他變了，即使眉目疏朗一如從前，但衝動率直的陽光少年，已成了冷淡沉鬱的盛年男子，已成了另一個好人身邊的貼心男友，只有一些習慣性的小動作和表情還能依稀找到當年的影子。

他見韻錦抿唇不語，伸手按開了車上的音響：「大家聊聊而已，何必把氣氛弄僵。」

程錚看著窗外不停向後流逝的建築物，許久，才說道：「韻錦，你真的變了。」

他也不以為忤，笑著說：「沒關係，改天請你吃飯。」

「算了，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到門口攔車。」他見她不語，倒也不勉強。

快到韻錦公司的時候，程錚指著前面的路口說道：「在那裡停吧，我走過去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