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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山野 第三章

上部 山野

第三章

元斜眼和白仁寶在院子里說話,好多人也跑出來,罵元斜眼不請他們喝酒,元斜眼說:請么,請么。就撕了煙盒子給大家發紙煙,然後說沒鹽沒醋的事。後來什麼地方噼里啪啦響了一陣鞭炮,說鎮街拐子巷的劉得山今日成婚哩,找的是在大礦區塌死的王存金的婆娘。劉得山半輩子光棍,沒想現在有了女人還有了娃,這三個娃都對劉得山好。林業辦的黃幹事說:這就是你不娃他媽,娃不叫你爹么。白仁寶就罵:你狗日的嘴呀!
竹子一哭,侯幹事肯定便去了計生辦,給馬副鎮長倒茶水,讓馬副鎮長消氣。馬副鎮長喜歡侯幹事的小殷勤,當然也能看出蹊蹺,當著很多人的面給帶燈說:啊哈,計生辦沒饞上綜治辦的腥,綜治辦倒要偷計生辦的肉了!
櫻鎮上有許多他的笑話。一個笑話說他晚上睡覺都戴墨鏡。有一回沒有戴,睡到半夜就醒了,爬起來拉電燈繩。他媳婦說:幹啥呀?他說:取墨鏡呀,不戴睡不實么。他媳婦說:我戴著哩。
帶燈在房間里翻看老縣誌,尋找有沒有關於櫻鎮的史料,就翻到了除了松雲寺外竟然還有驛站的記載。櫻鎮曾是秦嶺里三大驛站之一,接待過皇帝,也寄宿過歷代的文人騷客,其中就有王維蘇東坡。帶燈嚇了一跳,說:櫻鎮還有這份光榮呀,你聽說過嗎?竹子說:沒聽說過。帶燈說:我也沒聽說過。院子里白仁寶他們又在感嘆這日子過得快。元斜眼說:去年臘月還放天燈,天燈是飄過石橋上空時遇了風燒著了,好像是昨天的事,咋眨眼又臘月了?日子這般快,得抓緊活么,白主任還能吃不?白仁寶說:能吃。元斜眼說:還是如狼似虎?白仁寶說:還行。元斜眼拍手說:身體好,咱就活個好身體么!馬副鎮長在水管前沖洗老花鏡,說:說啥哩?白仁寶就哈哈笑,說:老漢是好老漢,可惜有槍沒子彈。馬副鎮長說:說誰哩?元斜眼說:就說你馬鎮長。馬副鎮長說:是副的!竹子看了看窗外,一隻蟲子飛來砰地撞在窗玻璃上,然後就掉在窗台上。竹子說:他們覺得日子快,我倒覺得每日天長得黑不了。帶燈說:覺得日子快的都是日子過得好么。帶燈還要繼續翻老縣誌,竹子又從懷裡掏出一本書來,是元天亮的散文選,問帶燈讀過沒?帶燈差不多讀過元天亮的四本書,偏偏這一本沒讀過。竹子說這裏也有一篇文章,寫了元天亮看過一位文友寫過一段話是世上擀麵條最好的是他媽,元天亮就說這不可能,世上擀麵條最好的應該是我媽。帶燈聽了,卻也說:我媽擀麵條才是世上最好的。兩個人就咯咯咯地笑起來。
竹子
櫻鎮各村寨的選舉工作一結束,已經到了年根,鎮政府的工作除了防火防盜檢查安全隱患和組織秧歌、社火等群眾娛樂活動外,就沒事了。馬副鎮長在院子里說:只說這一年過得快,沒想到臘月了卻度日如年!仁寶仁寶,你不去打些野味?白仁寶說:元家兄弟會去弄的,到時候我讓給你拿個黃羊腿。馬副鎮長說:我要果子狸!侯幹事悄悄給帶燈說:聽出味兒了吧,今年春節咱得給領導拜年哩。帶燈說:我誰都不拜!
王後生話沒說完,書記臉色就變了。帶燈看了書記一眼,立即站在了辦公桌前,隔開了書記和王後生,說:王後生,嘴往乾淨些,誰是鎮政府的狗?王後生說:這是南河村群眾的話,我只是傳達。帶燈說:你是哪村人?王後生說:老街道呀。帶燈說:南河村的事讓你老街道人傳達?王後生說:現在他們在和聯絡員僵著,你們不管就不管吧,如果打起來,有了流血事件,那縣上、省上總會有人來管的。帶燈說:你還要挾呀?書記說:讓他說吧,給倒一杯水,他口舌幹了,潤潤嗓子繼續說。說完,書記倒從辦公室往出走。王後生說:書記你不能走。書記說:我讓你啥話都說,你不讓我拉屎啊?
一進臘月,櫻鎮多霧,霧沉沉的,遠山近水都發虛。但有霧的天氣里不顯得冷。一旦太陽亮堂了,鎮街上再沒新鮮事,卻掃溜地風,乾冷乾冷。大多的人沒事就在家裡坐炕,孩子們拿了小火盆輪圈兒,火沒生旺,倒弄得一額顱鼻子的灰黑。鎮政府大院里的人在村寨里都有自己的熟人,要麼被叫去家裡吃扁豆面,或者獵到果子狸了,和竹筍燉爛,泡了苞谷麵餅子吃,要麼有人就袖著手,懷裡揣著一瓶燒酒,晃悠晃悠到大院read.99csw.com來。來找白仁寶的是元斜眼。
帶燈以為書記趁機走脫,這樣走脫了也好,由她來對付王後生。但帶燈從水瓶里倒水時,水瓶里沒了水,就提了水瓶到伙房去。一出辦公室,書記卻在院子里晾著的被褥后給她招手。書記是強勢人,平日在鎮政府大院里說一不二,對帶燈也從來不苟言笑。帶燈倒心裏疑惑他怎麼對王後生不拍桌子罵人了也不說一句硬話?她走過去說:書記,你怎麼能讓他把你堵在辦公室?書記說:是得收拾門房了!我要不是書記,我打斷他的腿,狗東西還帶了蛇?!帶燈說:他不敢放蛇咬死你。書記說:諒他也不敢!哎,他怎麼就帶了蛇,這大冬天的怎麼會弄到蛇?帶燈說:我聽人說過,他以前到縣東王鎮上跟人學過玩蛇,回來后就抓了兩條在他家地窖里養著。書記說:我一會兒進去了,你去派出所找王所長,收繳他的蛇,不允許他整天拿著蛇嚇唬這個嚇唬那個。帶燈說:聽說他采蛇膽汁治糖尿病的。書記說:治他媽的!書記就往辦公室去。帶燈說:你不要進去了,我來支應他。書記進了辦公室,嘴裏說:毬!
元斜眼正面看你的時候,其實看的是綜治辦門前的那兩棵櫻樹,樹下帶燈雙腿夾著白毛狗和竹子說話。竹子去了一趟縣城,回來給帶燈帶了一本老縣誌。竹子在給帶燈討好,說她是在一個同學家發現了這本老縣誌,立即就想到了帶燈主任,她是偷著拿回來的,然後就笑,就說偷書不為賊么。元斜眼就說:漂亮女人咋都在鎮政府?白仁寶收了那瓶燒酒,問肉鋪里最近有沒有不喂加工飼料的肉。元斜眼說:過幾天就去深山裡收購呀,到時候給各位領導都留著。這漂亮女人都好過誰了?白仁寶說:你這眼睛就是看漂亮女人斜了的,還看?!帶燈和竹子沒搭理,拿了老縣誌就進了帶燈的房間。
聯絡鎮西街村的說:選舉前幾個村幹部都在活動,有給選民送方便麵的,有給送柿子醋的,一戶一塑料桶。元家老四在鎮街食堂里請吃了二百八十碗牛肉湯燴餅。其實群眾心裏清楚,現在國家給予的項目多,如修路架橋呀,整理水渠呀,村容建設呀,都平均化了,也不顯示那個村寨的工作就好,村幹部的能力就強,只是誰想當幹部也是想成為村裡自動的包工頭弄點錢罷了。在選舉中,宗族勢力大的就有優勢,有錢的就有優勢。我們是聯絡員,但群眾大罵的是我們,他們不敢惹事,自己寫了選票后倒說是鎮政府已經內控了,罵鎮政府是狼,村幹部是狼娃。我們作為鎮幹部不幹啥時很舒服,優越生活,有頭有臉,而為了選舉在村寨里走動,就覺得尷尬、恥辱、不自在。或許是我們幾個能力太差吧,建議鎮西街村的村情複雜,能派些水平高的同志去。
南河村的選舉是出了問題,書記有些氣惱,第二天召回了各村寨派去的聯絡員,讓大家彙報選舉情況。
鎮工作重點轉移了
但換布仍還戴著那副墨鏡。
換布仍戴著那副墨鏡
書記最後講話,講的卻是塔山阻擊戰。
王後生把書記堵在了辦公室
聯絡西溝岔村的說:很對不住鎮領導的信任,我們的選舉沒有成功。原因是原則上定的是海選,西溝岔村的群眾愛認死理,他們選了二位村長候選人和三位村委員候選人,都不是我們提名的支部委人員。以鎮政府要求,支部委成員兼村長和委員,可以減少人員利於工作和團結,而兩個支部委的各差二百八十票和三百票,就是加上他們兩人,村委會候選人就成了七人。上級規定一千至一千五百口人的村最多發五個村幹部的工資,現七個人當然不行,就得重選。可如何重選,怎樣說服群眾,我們還想不出好辦法,需要領導定奪。
春節里,帶燈真的是沒有走動各位領導家,也沒有去丈夫的學校;她要求值班,就留在鎮政府大院。帶燈沒有去丈夫的學校,是丈夫在年前辭掉工作去了省城。丈夫愛畫畫,也正是丈夫能畫梅花蘭草之類的畫,帶燈才喜歡上了他,可丈夫在學校教了幾年書,一心想著要發財出名當畫家,就辭職去省城闖蕩。帶燈反對過,沒起作用,也便不再阻止。一年裡,丈夫回來了兩次,每次回來他們都爭執,總是不歡而散。帶燈傷了心,感情九-九-藏-書也慢慢淡下來。她決定留下來值班,去元黑眼的肉鋪里買了肉,去曹九九家那兒弄了些菠菜、蒜苗和蘿蔔,陳跛子醫生又給了二斤豆腐,就在伙房裡自己做飯吃。
帶燈提了水瓶並沒有去伙房打開水,而是去了緊鄰的派出所。至於書記又是怎麼和王後生說,她再不清楚。等她返回來,王後生已經離開了書記辦公室,還笑笑的,對帶燈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聯絡紙坊村的說:國家優惠政策多了,低保面積大了,比如災后重建補貼是三間房二萬七千元,倒坍一間房補貼九千,溫暖工程每戶六千,土坯房改造每間房二千,還有大量的救急麵粉和錢款衣物,村幹部的權力就很大。這就出現了這種局面,只要給群眾點滴好處就成了私人關係,幹部叫咋就咋。少數有想法的人卻力量不足,而且也不會集中選票,各自為戰。所以紙坊村候選人是選出來了,一共五百人,票數剛剛是二百五十一票,這就擔心正式選舉時能不能選出來。
山上的錦雞很多,但帶燈一隻也沒抓著,只撿了一根花翎子。
回到鎮政府大院,兩人穿上內褲在鏡子前照,內褲上竟然還綉了朵玫瑰花。兩人就咯咯地笑,穿上長褲了,摸摸屁股,還是笑個不止。竹子說:植物把花開在頭上,咱卻穿在底下。帶燈說:其實也對著的。你知道花是植物的啥東西?竹子說:啥東西?帶燈說:是生殖器。白毛狗汪地叫了一聲,帶燈覺得白毛狗能聽懂人的話,就閉了嘴,不再說下去。
內褲穿了三天,覺得癢,脫下來洗,誰知道掉顏色呀,把盆子里的水都染紅了。帶燈說:玫瑰就這樣謝啦?!
帶燈做了個奇怪的夢
聯絡陳家壩村的說:我們選完了。是從支部里提名作為村委會候選人,再各選一名陪選的。公示后就正式選出村委會。這樣村支部和村委會是同樣的四人,支部書記就是村長。
帶燈差不多陪過了三任鎮黨委書記、兩任鎮長,已經是非常有著農村工作經驗的鎮政府幹部了。綜治辦一成立,新的鎮長就讓帶燈當主任。帶燈說:呀,給我個官!回報我嗎?
書記說:我也只要選舉工作成功。啥叫成功?沒有上訪就是成功!
另一個笑話是換布買了個手機,也給媳婦買了個手機,但很少有人給他們打電話。晚上兩口子睡下了,換布給他媳婦打,他媳婦接聽了,問:誰呀?換布說:我!他媳婦說:啥事?換布說:把腿取下去!
白仁寶見侯幹事胡說,就打斷了侯幹事的話,說黑鷹窩村比較分散,嶺下三個組,嶺上兩個組,他們除了做過認真細緻的選舉前工作外,也給聯絡人員和選委會的人一人一碗牛肉湯燴餅和一盒五元錢的紙煙。嶺上兩個組路遠,再加一包方便麵和一瓶礦泉水。書記把白仁寶也制止了,讓帶燈說。帶燈說主要是黑鷹窩村的老支書好,老支書能力強,威信高,鎮政府曾照顧麵粉給村裡,他拒絕了,說是那樣會製造矛盾,吃都有吃的。鎮政府號召村幹部年節里巴結在外工作的人弄項目資金,他說年節都會回來看我哩,人家在外也不容易,叫人家作難著弄啥哩。他會幹工作,那年鎮政府命令群眾多種煙葉,我們去用拖拉機犁苞谷地,群眾不願意和我們鬧,是他大聲喝止住,私下裡給鎮幹部說你把帶頭的哄到一邊帶走嘛,你去羊群里拉羊能拉走?事情果然就平息了,那年煙葉種植面積黑鷹窩村完成得最好。這次選舉,上屆的村長還想繼續干,老支書蒼蒼嗓子說:安傑,你屁股上的屎擦不凈,村裡剩下的那些電線電纜哩?幹了一屆能安安妥妥下來就算燒了高香了,讓文栓上嘛!想得通就想通想不通也往通里想和組織保持一致嘛。老楊還當副村長,書山還當委員,淑芹你還抓婦女工作,就這樣噢。老支書這話一說,大家都不吭聲了,事情就這麼定了的。帶燈說到這兒,問書記,還往下說嗎?書記說:這個經驗很重要,一個村寨里一定要有個有權威的人,我們選舉村幹部,就要選出這樣的人。再說說,選舉時用了啥辦法保證了選民意見統一的?侯幹事就又站起來說,老支書把人事一安排,留下白主任和帶燈主任去他家吃餃子。帶燈主任那天鬧肚子吃不成,去看她的後房婆婆了,我和選委會的人拿了票箱到嶺上組去,尋了個崖根在票上打勾,一個小時就回來了,一切按部就班,又平安無事https://read•99csw.com。白仁寶就拉侯幹事衣后襟,不讓說了,侯幹事便坐下來,不說了。
聯絡南河村的說:我們是出了問題,而且讓王後生趁機上訪,我們願意接受領導批評。但我們沒有功勞有苦勞,三個人都有病在身,我是胃吐酸水,老陸是高血壓,張會計跌了一跤,把骨頭跌斷了。說到這兒,有人說:張會計好好的呀,怎麼骨頭就斷了?回答說:她把門牙掉了。有人說:門牙掉了就是骨頭斷了?回答說:門牙是不是骨頭?接著繼續說:我們只是在工作中出了一次疏忽,誰也沒料到這就毀了選舉。選舉發票原本是之前成立的選舉委員會來發,但我們想讓郭三洛當,讓他指定個他信任的人來代理,就把選票交給了那個劉三踅。郭三洛負責召集選民,每個到場的選民發五元一包洗衣粉。但發票的劉三踅發現監委選票上有郭三洛的名字,以為選了監委就不能選村長了,私自將監委選票扣下,結果使郭三洛票數不夠。郭三洛也是認不清人,還說劉三踅是村裡最聰明的人,屁,整個豬腦子!
但是,王後生出了鎮政府大院,正走在去鎮街的巷子里,巷子里站著派出所的王所長。王後生誰都不怕,就怕王所長手裡的那根電棒。王所長命令著把蛇掏出來,王後生就掏出蛇,王所長讓王後生把蛇放在一塊大石頭上,然後用小石頭去砸,王後生也只得去砸。砸了十八下,把蛇砸成了泥。
竹子見帶燈留下來一人值班,也不想回縣城的家了,說:我陪你。就陪著帶燈。陪帶燈的還有白毛狗。
侯幹事去定做牌子,與木器店談好價錢是八十元。當時沒有付款,店主說:不能給我打白條子呀。中街村老王家的飯館,上一屆鎮長老打白條子,他一調走,新鎮長不認了,害得飯館關了門。我可是靠這個店面養活七口人哩。侯幹事有些生氣,說:去,我們主任是帶燈,帶燈賴你錢?!侯幹事到帶燈那兒報賬,牌子錢是一百二十元。三天後,店主問侯幹事要錢,侯幹事卻要人家請他吃頓牛肉燴餅,店主不願意,給帶燈打電話,帶燈才知道侯幹事多報了四十元,嚴肅地把四十元收了。
聯絡杜家嶺寨的說:我們要求換個村子,因為杜家嶺寨是三縣交界處,建國以前這裏就是土匪窩,這十多年村寨里積怨又深,有十多個毬咬腿的人,攪得選舉無法進行,還發生了一次打架。我們三個都不是攆狼的狗,覺得很無奈。
說日子
但就在這個晚上,帶燈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元天亮。
帶燈盼著去黑鷹窩村。
到黑鷹窩村
帶燈不再熱惦了侯幹事,侯幹事也知道帶燈冷淡他,沒事就往計生辦跑。計生辦還是馬副鎮長兼著,他當副鎮長當得實在太長了,身體又不好,脾氣就越發大,把他的幹事竹子常罵得哭。
根據形勢的發展,鎮政府的工作重點轉移到了尋找經濟新的增長點和維護社會穩定上。鎮政府於是成立了社會綜合治理辦公室。
黑鷹窩村是丈夫的老家。丈夫的母親去世早,父親續了一房,後來父親也去世了,丈夫就很少再回去。但帶燈可憐後房婆婆孤單,但凡因工作到了黑鷹窩村或者黑鷹窩村附近的村寨,卻要買一包紅糖和一紙箱方便麵去看望。這次黑鷹窩村的選舉順當,選完了去的後房婆婆家。婆婆正趕了牛往山上,見了喜歡得直叫她的名,把牛又拴了,開門就取了蒸炸的雞給她吃。她說不吃了,有病了。婆婆說吃飽飽的就沒病了。她說吃出病了。婆婆說,天話,還能吃出病?帶燈只得捏出個雞冠吃了,要幫婆婆放牛。婆婆堅持擋她說老張會幫放牛的。帶燈說我鍛煉鍛煉么,就和婆婆趕牛上山,卻問:哪個老張?婆婆說:禿子老張。帶燈說:咋是個禿子?婆婆說:他人好。
也就在這一天的黃昏,王後生給白毛狗撂了一根骨頭,趁勢進了鎮政府大院。鎮政府的職工都還在鄉下,沒有人,等門房許老漢從廁所里出來,突然看見王後生已站在了鎮黨委辦公室門口,趕緊跑出大門喊來人。
大家都知道遼瀋戰役吧,也都知道塔山吧,塔山是遼瀋戰役中一個戰略高地。凡事要成功,就是必須佔據你所要乾的事情的制高點。為了塔山,國民党參戰的是十一個師,我東北軍參戰的是八個師,戰鬥異常激烈,你佔領了我奪回來,我佔領了你再奪了去,屍體遍地,血流九-九-藏-書成河。我軍前線指揮員向林彪彙報,說部隊損失慘重,已傷亡數千人。林彪只說了一句:我不管死多少人,我只要塔山!
彙報完后,書記發了火,嚴厲批評了西溝岔村、杜家嶺寨、南河村、鎮西街村、紅堡子村、接官亭村的選舉工作,調整了聯絡人員,重新提出了要求,部署了複選的舉措。書記接著表彰了黑鷹窩村的選舉工作,讓黑鷹窩村的聯絡人介紹經驗。聯絡黑鷹窩村的有四人,一個農機辦的幹事,一個是白仁寶,再就是帶燈和侯幹事。侯幹事逞能先站起來說我們四個聯絡人團結一致,沒有分歧意見,所以選舉順利,人也覺得不累。選舉時我們就立在邊上還說黃段子,我給白主任說,黑鷹窩村的那個麻子去一婦女家睡后那婦女要二十五元錢,掏出來五十元找不開,婦女說笨死了,明天再來就不用找了。黃段子還在說著,選舉就結束了。
帶燈就當了綜治辦主任。辦公室有三間平房,配備了一個姓侯的幹事。第一天讓侯幹事到鎮街的木器店去做牌子了,鎮中街村的換布就來祝賀,噼 里啪啦放了一串鞭炮。
書記正批閱文件,覺得光線暗了一下,一抬頭,王後生笑眯眯地說:書記!就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他坐得很規矩。書記要躲沒躲及,說:你來幹啥?王後生說:我來反映群眾的呼聲。書記說:你咋恁多的呼聲?!王後生說:不是我的呼聲是群眾的呼聲。書記說:把舌頭擺順,不要給我說那樣的話。書記往牆上看,牆上掛著一面錦旗,錦旗有些斜了。書記說:說那樣的話我比你會說。站起來去把錦旗掛端了。王後生說:那就算我的呼聲了,我反映的是……書記並沒有揉手,又坐在了辦公桌后批閱文件,說:鎮政府是有各職能部門的,告狀的事你找綜治辦吧,我正忙著。王後生擤了一下鼻子,說:這事我得找你。書記說:你不能找我。王後生說:這得找你!書記就看著王後生,王後生雙手伸到了口袋裡,口袋裡竟出來了兩條蛇,是白蛇。書記是驚了一下。王後生又擤了一下鼻子,用手玩著蛇頭,說:這隻能找你呀,書記!書記盯著蛇頭,手裡的筆在桌上輕輕地敲,說:我見過兩頭蛇,你那是雙頭蛇嗎?王後生說:我這是單頭蛇。書記說:哦,單頭蛇,單頭蛇毒不大性|欲大,你沒有在手帕上讓貓尿了,讓蛇爬上去排精|液,那樣手帕在女的口鼻前晃晃,女的就迷惑了會跟你走?!王後生說:書記你還懂得這些?書記說:泥里水裡過來的人,我啥事沒經過?!
侯幹事說:主任,這事你不要給書記鎮長說。帶燈說:不說。侯幹事又說:也不要給外邊人說。帶燈說:我讓外人笑話鎮政府的人為了四十元去貪污,我不寒磣呀?!
帶燈拿了那根花翎子剛回到鎮政府大門外的巷裡,許老漢急急往出跑,見了帶燈就說:快,快,王後生要害書記哩!帶燈說:王後生咋要害書記哩?許老漢說:他拿了蛇把書記堵在辦公室!帶燈就往書記辦公室來。
竹子是從大學畢業後分配來的,馬副鎮長嫌她八點上班的九點才到辦公室,還不掃地抹桌子,去伙房裡提開水。竹子在花盆裡種指甲花,把指甲花搗糊了敷在指甲上染顏色,馬副鎮長把他熬過的中藥渣子倒在花盆裡。他一罵竹子,竹子就哭,他再罵:你是劉備呀,哭著哭著害人哩?!竹子又哭。
元天亮那年回櫻鎮,帶燈才到鎮政府,元天亮被人擁簇著,她沒資格能到跟前去,只是遠遠地看過。帶燈想,我父母去世了五年,總希望能在夢中見到他們,卻一次也沒夢見過,竟然就夢到了元天亮,是櫻鎮人嘴上常提說元天亮,聽多了受到影響,還是這些天太多地讀了元天亮的書,心生崇拜所致?帶燈覺得非常奇怪。
換布現在是鎮中街村的村長,還和他兄弟拉布合夥開了個鋼材鋪,已經是櫻鎮的英武人。
第二天,帶燈和竹子在鎮街上買鞭炮,遇見了提了個大包袱的李存存。李存存是鎮東街村的,和帶燈熟,問帶燈過春節呀咋還在鎮上,帶燈說她值班。李存存要帶燈和竹子去她家吃飯,帶燈不去。李存存說:你是鎮政府的,巴結不上!可這個你得拿上。從大包袱里取出來的是兩條紅綢子內褲。帶燈說:當街上你給這個?!李存存說:我剛買的,買得多,過年講究穿這個,穿上了一年都平安哩!帶燈見李存存實誠,也圖個吉利,就把內褲接收了。
聯絡老君河村的說:選舉時九*九*藏*書一半的群眾不到場,尤其東頭第六組十二戶人說選舉個啥哩,鎮政府讓誰當誰就當去,不論誰當,我們都是吃不上水。因為前年山體崩塌,深埋了一口泉,鎮政府曾給撥了些錢讓淘泉,可村幹部一直沒淘。還有一些群眾說,把上屆的工作總結總結看都幹了些啥事,把賬目公開看賣村房的錢和接收三家戶口的錢都花到哪兒去了。一半的群眾不到場,選舉就難以進行,最重的工作還是動員群眾,但動員群眾就得解決村裡許多遺留問題。
白仁寶和元斜眼說日子過得快,馬副鎮長就警告:人嘴裏有毒,不敢說滿話。果然各村寨的村委會選舉工作就布置下來了。帶燈在頭一天還給竹子誇口今年沒患過病哩,看了一夜元天亮的散文選,第二天就拉肚子。按照部署,各村寨村委會選舉,鎮政府的職工都得分配下去監督、聯絡。帶燈病了,吃上藥也得去,去的是黑鷹窩村。
新鎮長其實是櫻鎮政府的老人手,原來是副鎮長,為了進步,常要去縣上走動,每一走動,最起碼就讓帶燈去鄉下收些土雞蛋,或者蜂蜜和木耳。帶燈收這些土特產的錢是自己掏的,從沒讓副鎮長付款。副鎮長就親熱地叫她是姐。但副鎮長去了外地小鄉任了一屆鄉長后又回到了櫻鎮當鎮長,帶燈心裏發笑過:這我還投資有效么。
在山上,果然見到了那個老張。他手帕里包了一塊狗肉等著給婆婆吃,當然也擰下一塊要給帶燈吃,說前天兩隻狗合夥咬死了一戶人家的雞,被人家罵得難聽,他回去用钁頭把他那隻狗收拾了。帶燈不想吃狗肉,也不想再和老張說話,正好見劉慧芹隔壁那個小伙也在山上砍柴,他砍著一蓬葛條蔓,葛條蔓錯綜複雜得拉不出個頭,她便過去幫忙。小伙要感謝她,也從懷裡掏出一包炒乾的獾肉,說:你吃,吃渴了我到崖下邊的家裡弄水去。山裡人常能捕獵到獾和果子狸,但帶燈沒吃過,想嘗一口。誰知他不厭其煩地排誇他是在梁頭上獵到獾的,他先看到獾屎,獾屎濕漉漉的,他就知道獾就在附近,果然獾就藏在一個土洞里。他說:別以為打獵看野狗的蹄印子哩,要看屎,屎即便不冒氣,只要還濕漉漉的……帶燈便有點反胃,不吃了獾肉乾,也不再幫著攏柴,跑去攆那群錦雞。
王後生說南河村這次選舉,是村委會和監委會同時選,而選民一千一百二十名,沒被提名的候選人劉小白得了七百多票,被提名的候選人郭三洛得了四百多票。票一唱,鎮政府派下去的聯絡員說選舉無效,要求重選。這怎麼能重選呢?潑出去的水能收回嗎,種了蘿蔔籽能不讓長蘿蔔嗎?鎮政府一直在強調選舉要公開公平公正,群眾以自己的意願選出來了,重選這不是耍弄群眾嗎?到底是村民要選自己的帶頭人呢,還是鎮政府要選自己的狗?!
其實帶燈在明知故問,她收麥天來過黑鷹窩村,見過老張。老張是個鰥夫,有個兒子在大礦區聽說當了工頭,三年裡都沒回來。她也就聽到了一些村裡人說婆婆和老張的閑言碎語。就在選舉時,村裡的劉慧芹和她熟,她問過婆婆的事。劉慧芹說老張從外村包養了兩隻狗崽,自己留一個,一個給了婆婆,這兩隻狗交交不離,婆婆和老張也混搭在一起沒黑沒明。村裡人給兩個狗分別叫他們的名字,公狗叫海量,母狗叫玉枝。劉慧芹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抱打不平,說:現在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盡剩些老年人,人老了得有個伴么。
彙報各村寨選舉情況
王後生果然在玩著蛇頭和書記說話,帶燈一進去,抓了撐窗子的竹棍梆梆先敲了兩下蛇頭。蛇頭縮進了口袋,連王後生的指頭也敲疼了,哎喲地叫了一聲。帶燈說:王後生你要幹啥?王後生說:我來給書記反映群眾呼聲。帶燈說:反映呼聲帶著蛇,威脅書記嗎,行兇嗎?!王後生說:我玩我的蛇哩,該不是犯罪吧,他馬副鎮長不是也經常手裡玩石球嗎?書記有了帶燈,書記一仰身子靠在了椅背上,說:好,好,你說你那呼聲。王後生說:我要反映的是……帶燈說:把口袋給我捂嚴!王後生就把口袋捂住了,給書記反映南河村選舉的事。
鎮長說:這是我力排眾議,一定要讓你當的!帶燈說:你是拿魚在火爐上烤么,誰想當誰當去。鎮長說:越是想當的越不讓他當!姐,兄弟才當鎮長,你得幫哩!
書記講了塔山阻擊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