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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星空 第六章

中部 星空

第六章

但帶燈發現,書記在下午就不在大院里了。她問過書記的司機,司機說每個下午書記便回縣城,因為晚上都有應酬,但天不明肯定又趕回鎮上的。帶燈說:這辛苦的。司機說:他是一上車就睡,睡著了就放屁,但從不讓開車窗。
紅堡子村的劉慧芹曾是副村長,也是為選舉出了事,但她選舉不像六斤是得益者,一選舉完自己在村裡就沒法子待了。選舉時,一計生專干讓劉慧芹在念票時多念他,偏有一村民出來上廁所,見到他們耳語,後來就在選民中求證據,果然是那計生專干只有一百九十八人選他,選票卻成了二百三十一張,就上告。上告的事最害怕有人盯著告,那就像被鱉嘴咬住了,天上不打雷,鱉不鬆口。這次選舉就作廢了,重新選,原選舉委員會的人全受處分。劉慧芹性情軟,做姑娘的時候和鄰村一男的處對象,懷了孕做掉要退婚,男方去她家,她藏到焙煙葉的土房裡。她媽說不知她去了哪裡,男方就在大門口哭他的孩子,她媽趕緊把她叫出來。結婚那天由於到女方家吃飯時要給五元開口錢,而幫廚人把五元錢換成了一毛錢。男方罵一路到家就換穿個爛襖,然後又給一群孩子發水果糖讓喊新媳婦:一毛錢,一毛錢!被羞辱的劉慧芹喝過農藥,被救活又上過吊,也沒上弔成。生個女孩在十一月,她靠住床頭把一桶冷水從頭澆下,還是沒死成。後來就是能吃苦,幹活踏實,在村裡當了副村長。選舉出事後,她帶兒子到鎮街上學,自己辦了個雜貨店。辦雜貨店鎮街上的閑人也欺負她,她獨自在店裡坐著,有人往她懷裡扔一百元,她把一百元又扔回去,那人又扔一枚戒指,她把戒指也扔回去,那人就躁了,給店口門掛一雙破鞋。掛破鞋的那天,正好被帶燈撞見,問了情況,將那男的收拾了一頓,劉慧芹感激她,就成了鐵夥計。紅堡子村的情況全是劉慧芹給帶燈講,劉慧芹每次回紅堡子村取米面柴禾或者收麥種苞谷,問帶燈:去呀不?帶燈說:去。帶燈就跟了去。劉慧芹要讓帶燈做她孩子的乾媽,帶燈自己沒孩子,沒有應允,但紅堡子村沒人再欺負她,鎮街上也沒人再欺負她。她會做一種蒸飯,米里下綠豆,又煮土豆,吃著特別香,一做下蒸飯了就喊著帶燈來吃。
櫻鎮人正熱火著大工廠,王後生卻潑涼水。王後生叼著紙煙到鎮中街的餃子店裡來,問:餃子是啥餡?店主說:茴香餡。王後生問:多少錢一斤?店主說:十元錢。王後生沒有說要買餃子吃,就出去。過了一會兒,王後生又進來,問:餃子是啥餡的?店主說:茴香餡。王後生問:多少錢一斤?店主說:十元錢。王後生還是沒有說要買餃子吃,又出去了。旁邊人給店主說:你沒看出王後生是想讓你給他吃便宜餃子嗎?店主說:我知道,我偏不給他吃!旁邊人說:給他吃一碗吧,他新聞多,在店裡給你招生意。王後生又來了,問:餃子是啥餡?店主說:你坐吧,來一碗吃了你就曉得了。給王後生盛了一碗餃子,王後生果然天上地下地說起來,說到了大工廠,他竟然說出了誰也沒有想到的事。他說,櫻鎮交通這麼不便,大工廠為什麼能選擇建在這裏?是這個大工廠生產著蓄電池。蓄電池生產是污染環境的,污染得特別厲害,排出的廢水到了地里,地里的莊稼不長,排到河裡,河裡的魚就全死。大工廠是在別的地方都不肯接納了才要落戶到櫻鎮的。
鎮西街村的黨支部開會,會就在元黑眼家的廳屋裡開,研究著鎮西街村怎樣在新形勢下大有作為的事。村裡十七個黨員,元家人九個。元黑眼已經是八個年頭的支書了,五年來再不發展黨員,他說他只要想當支書,支書就能一直當下去。現在,黨員們在廳屋裡開會,他坐在炕上抽水煙。黨員們熱烈地談論建大工廠時如果征地,鎮西街村的地價應該是多少,如果拆遷房屋,趁早就應多建些,比如把柴草房蓋成兩屋,坍了的牛圈恢復起來,用水泥預製板棚頂。再還有,鎮東街換布拉布他們早就嚷嚷他們是搞建築材料的有優勢承包一些工程,那麼,咱們就得早早做準備搶活干。元黑眼把水煙袋在炕沿板上咚地一敲,說:他們憑什麼就能多攬到活?元天亮是西街村的,沒有元天亮哪有大工廠,他鎮政府又不是瞎了眼?!
鎮東街村的李存存能說許多元天亮小時候的事,因為她父親和元天亮是姨表親。李存存嫁給了喬天牛,喬天牛就是換布拉布的小妹夫喬虎的兄弟,常年都和喬虎跟著換布拉布廝混。喬天牛會拳腳,也會用雞皮包裹了藥丸子去炸狐狸。但喬天牛在家裡老打李存存,嫌李存存不給他生男娃,懷上一個去檢查是女娃就讓打掉,再懷上一個檢查了是女娃又讓打掉。他拿拳頭在李存存頭上犁,說:你連個男娃都生不下來,給你吃毛栗子!李存存的頭上滿是疙瘩。那一年她男人再去放藥丸炸狐狸,狐狸報復,把藥丸輕輕叼了又放回到她家豬圈,結果把豬炸死。村裡人說你沒有男娃就是殺生太多的緣故,她男人就不再炸狐狸,去大礦區賭博。因為在賭場上做老千,被人挑了一條腳后筋,從此蔫下來,喬虎再去換布拉布家幫忙生意,也不領他了,日子就敗落不堪。帶燈給她家辦過低保,又去送過幾次救濟麵粉,李存存感激著鎮政府,和帶燈成了鐵夥計。
說帶燈日子過得拽的,也只是張膏藥兒媳。而櫻鎮的更多人,都喜歡著帶燈的漂亮和能幹,也都習慣了帶燈在河堤上、山坡上讀書,讀困了還會睡在河堤上的石頭上或山坡的草叢裡,但他們又都替帶燈惋惜:多好的一個女人,哪read.99csw.com裡工作不了,怎麼卻到鎮政府當個幹部呢?
櫻鎮之所以是櫻鎮,是櫻鎮的櫻樹多。清明是轉眼間來到櫻鎮,枯了一個冬季的櫻樹枝股上,不先長綠葉卻就爆了白花。那花一爆就拳頭大一疙瘩,無數的拳頭大的花疙瘩擁簇在一起,像是掛住了雲。不可思議,整個鎮街在陰天里粉著亮著天都黑得晚了。
村村都有老夥計
沒有逢集,店鋪的門面只卸下兩頁門板,上年紀的人就坐在門口的石頭上,家家門口都有著一塊石頭,已經被磨得明光鋥亮,他們或者在懷裡捉虱子,或者就一言不發,任憑著孩子們拉著長線放風箏。從東往西的主街其實也是公路,而且是先有了公路后才沿公路兩邊蓋房搭舍形成的新街。於是,過往的車輛放慢了速度,司機連續地按喇叭,石頭上的老人就喊:車!車!孩子們緊張躲避,風箏跌落在櫻樹上和檐前的電線上,使勁拽,拽斷了線。有人一邊罵著遠去的汽車碾著了曬著糧食的席角,一邊挑著木桶從中街的那條轆軲把巷往下走,走一個漫坡,去老街上的泉里挑水。老街早已衰敗,但櫻樹更多。
帶燈是從來沒有話不能給竹子說的,但這次她偏不給竹子說。竹子也就不再問關於茵陳的事,卻說:書記真的要上呀?!
但是,我的心噌地響了一下,到底還是把風箏收了回來。風箏這時六神無主地飄飄落落,手中的線無奈地躺到地上。落下的風箏我沒有搗爛,也沒有送給那些孩子,我把它埋葬土裡,我想,它會長成一地芳草。
東岔溝村的六斤又粗又黑,說話直,敢承頭,以前還是生產隊建制時當過幾年婦女隊長。但六斤不生育,村裡人叫是男人婆。該村支書嘴能說,能講一上午話不打絆子,但太貪,吃肉不吐骨頭,把村裡架電線收的錢自己花掉,把計生罰款花掉,帶燈曾讓他代領過村裡三戶特困戶的救濟麵粉,他也放在自己家裡吃了。他把村公章揣在懷裡,誰要蓋章先和他去地里幫著幹活,再交十元八元。群眾意見大。而鎮政府經濟發展辦公室的陸主任卻和他走得近,陸主任是鎮街石橋后村人,家裡的臘肉、熏腸、豆豉、鹵筍,還有苞谷酒,都是他給拿的,所以村支書改選時還是讓他當支書。選舉那天,陸主任和帶燈就坐了書記的車去主持,只有十幾個黨員參加,帶燈在門口招呼著黨員到齊了沒有,自己沒上主席台。也就在這時候,有人開拖拉機從門前經過,說鎮政府的車擋道了,需要挪車,帶燈就喊司機。司機正拿了選票要念,帶燈讓去挪車,她接替了念。誰知陸主任和司機私下裡串通好了要把票多念給他們意中的人。而帶燈不知道,她按原票念了,當然老支書沒再選上,選上的就是六斤。陸主任遺憾選瞎了,但也沒法,只是罵司機。司機又恨鄰村那個開拖拉機的,和落選的支書去釁事泄憤,見人家八畝地里種了南瓜,便裝了一包麝香繞地轉了幾圈,南瓜花就全落了。事後六斤也知道了這事,從此和帶燈成了鐵夥計。
帶燈守住了人面蜘蛛的秘密,把已經晾乾的地軟交給了伙房的劉嬸后,她帶竹子去了陳大夫的廣仁堂。
這一天,因為元天亮複信謝絕了寄地軟,這讓帶燈多少有些失落,點了一支紙煙吃著,又在那裡看蜘蛛網,卻突然看到網上有了一隻蜘蛛。這蜘蛛不是以前那隻黑蜘蛛,它身子有些褐紅,背上還有白色的圖案,圖案竟然像是一張人臉。帶燈先是嚇了一跳,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蜘蛛,蜘蛛背上怎麼會有人臉的圖案呢?她本來要叫喚竹子來看的,但她沒有叫喚竹子,再仔細看那蜘蛛時就已經不害怕了,反倒覺得這是不是元天亮傳來的信息呢?她將一支紙煙點著插在地上,她說:如果真是元天亮來看我,這紙煙的煙就端端往上長吧,而人面蜘蛛就爬到樹上去吧。果然煙一條線抽到空中,蜘蛛也順著樹爬到枝葉里不見了。帶燈好是激動,就總結著元天亮為什麼會謝絕呢,這都是自己的錯,寄東西就寄東西么,給人家事先說什麼呢?!
給元天亮的信
鎮街上除了鎮衛生院和縣藥材公司辦的藥鋪,還有兩個私人診所。一個是張膏藥的膏藥所,一個是陳大夫的廣仁堂。膏藥所其實在鎮街上連一間門面都沒有,電線杆上有貼的廣告,尋到石橋后村,也只是在門口的土牆上用墨寫著專治燒傷四個字。他頭痛腦熱都不會治,就會配燒傷膏藥,燒傷膏藥確實療效不錯。帶燈曾向他請教,想學學,好在下鄉時幫山裡人治療。張膏藥說:咱倆換換,你讓我當主任,吃香的喝辣的,我把方子授你。而廣仁堂的陳大夫人就和善,但是個跛子,一直還單身著。據說他年輕時追求過一個女子,被那女子的相好打斷了腿。這些帶燈從來不問,陳大夫也就待帶燈友好,一去他就沏茶,還從腰裡取了鑰匙開立櫃,拿出點心讓吃。帶燈不吃,說:你告訴我些偏方。陳大夫就把一些偏方教了她,反覆叮嚀不得外傳。帶燈在下鄉時試著給人看病,開了藥方又拿不準的,常讓陳大夫把關。把一次關,帶燈會給他五元錢。
屋檐上站著人,地上也站著人。地上的人把蒼青的瓦五頁並在一起往上撂,屋檐上的人伸手就接住,一點不費力,像在雜耍,嘴裏還唱著歌子。後來又把泥漿包往上撂,多沉的泥漿包啊,屋檐上的人還是穩穩接住。但是撂泥漿包的可能身上虱子在咬,手在懷裡抓了一下再撂泥漿包,節奏亂了,上邊的人沒接住,泥漿包掉下來砸得下邊的人一頭泥https://read•99csw.com
帶燈想,樹這麼能包容鳥呀,鳥一定是知道吧。
帶燈半信半疑。
元斜眼沒去大礦區打工前名氣比不上元黑眼,從大礦區打工回來了,一般人就害怕了他。和元斜眼一塊去大礦區打工的是兩岔口村的楊二貓,楊二貓給人講,他們在一家公司打工,打了半年工,老闆不發工資,討了十多次討不來,元斜眼就雇了一輛小車,約他一塊要請老闆吃飯。老闆上了車,車就往山上開,老闆問怎麼到山上去,元斜眼不吭聲。車開到山上僻背處,元斜眼把老闆拉下來,老闆說:幹啥幹啥?元斜眼還是不吭聲,用繩子就捆了老闆。老闆還在說:幹啥幹啥?你們不敢胡來啊!元斜眼從車后箱取了钁頭和杴,在地上挖坑,也讓楊二貓挖。老闆這下軟了,爺長爺短地叫,說只要放他回去,立馬付工錢,一個再多給五千。他們就把老闆又拉下山取了錢,連夜回了櫻鎮。
蜘蛛
王後生的話說得邪乎,從餃子店傳出來后迅速散布。人們就恐慌了,他們自然聯繫到大礦區出現的那些災害,比如塵灰終日瀰漫,雨從天上下來都是泥點,白襯衣變成了花襯衣;比如許多山頭被礦洞掏空,發生坍塌,相繼有五個村寨淪陷;比如華陽坪原來辣椒有名,蓮菜也有名,遠近的人都去採購,現在附塵嚴重,質量改變,已無人問津了。那麼,大礦區那兒還僅是殘山剩水空氣惡劣,而大工廠建成了,將來櫻鎮的水要被污染,吃什麼,喝什麼,吃了喝了會患什麼怪病呢,女人還能生娃嗎?
茵陳
她說:或許我認為的好東西並不算有價值的,他真的什麼都不需要。
明明是從櫻樹上往下飄起了花瓣,但你感覺那是從高高的天空里撒下來的,地上落得厚厚一層了,空中到處還是,而樹上的花簇疙瘩並沒減少,仍在爆綻。竹子就仰頭伸舌去接那櫻瓣,伙房的劉嬸說:那是雪片嗎?!在冬天里竹子會這樣去接著雪片的,雪片一接到舌尖上就消了,而櫻瓣不消,卻有甜甜的味道。
帶燈讀書讀困了,或者讀到深處,心裏汪出水來,就趴在長石上遠眺莽山,莽山上的雲像移動的棉花垛,一會兒遮蔽了盤山路的一個繞兒,一會兒又遮蔽了三個繞兒。她又看到了松雲寺的古木,從鎮街上空飛去一群鳥,落上去就不見了,再飛去一群鳥,落上去還是不見了。
不久,從省城來了一批人在櫻鎮考察。又來了第二批人在櫻鎮考察。第二批人考察完,書記陪著去了省城,據說可能就要在省城簽訂建大工廠的有關合約。
鐵匠鋪的朱先文除了打鐵外,地里的農活不敢耽擱。他在坡地上壟好了紅薯窩子,就開始起那育成的紅薯苗子要去栽。曹老八背著手從地邊經過,朱先文說:八叔忙啥哩?曹老八說:不忙啥,等著呀!朱先文說:等著?曹老八說:等著大工廠建成么!聽說大工廠建成后,鎮街上每家都有一個工人名額,我還尋思是我去呢還是你嬸去?一畝地的紅薯能賺幾個錢?!
後來大家知道了書記的生活規律,就有人說書記的家在縣城,老婆長年有病,是回去照顧老婆的。馬副鎮長卻說漏過嘴,說書記並不多在他家待,他是回縣城或市裡去見人呀,請客吃飯呀,為自己升遷謀門路哩。帶燈以這話問過鎮長,鎮長說:走仕途么,誰不求進步?!帶燈說:哦,那這話是真的?鎮長說:咱這書記是有水平的書記,跟他搭班子這麼久,我也是明白了什麼是政治家。帶燈說:鄉鎮幹部還有政治家?鎮長說:中國有多少大領導不是從鄉鎮幹部一步步幹上去的,咱櫻鎮既然有你這樣的小資呀,怎麼能沒有政治家?!帶燈就好奇了,她以前讀報,常看到北京城裡有對去世的大人物的評價,有的說是無產階級革命家、政治家、軍事家、社會活動家,有的卻僅僅是無產階級革命家、軍事家,不明白怎麼沒有說是政治家。她說:啊,什麼才是政治家呢?鎮長說:政治家就是在大事上要謀划、要琢磨,會謀划、會琢磨,也能謀劃成、琢磨成。書記跑動上邊,自然他要考慮他個人的升遷,但個人的升遷也和政績是緊緊連在一起的。修村水泥路就是他要來的錢,擴建咱鎮煙葉收購站也是他要來的錢,鎮政府的大門樓,衛生院那新蓋的一排房,小學里的一批桌椅板凳,都是他以自己的關係要的錢。你知道不,他更有大的舉動呀,藉助元天亮的力量要給咱鎮上拉些商家進來投資啊!帶燈說:啊啊,他還打元天亮的牌?!鎮長說:櫻鎮有這麼個近水樓台么,以前的書記就是沒得上個月,他們想不到,也沒氣派去做么。
王采採的兒子剛剛跑掉,元斜眼也跑進了轆軲把巷,粗聲吼:你跑你媽的哩你跑!瞧見了王采采兒子遺下的那隻鞋,日地踢了一腳,鞋落進一家廁所的尿窯子里。
南河村的陳艾娃人長得銀盆大臉的,很體面,但男人酗酒,在外邊一喝酒回來就打她,十天能打三次。她跑到山上尋葫蘆豹蜂,想捅蜂窩讓蜂蜇死,她姐滿山喊聲,救了她。從那日起她住到了她姐家,住到大年三十的晚上,操心家裡的孩子,連夜回來給孩子蒸饃包餃子,蒸好包好又走了。丈夫有一年喝多了從崖上踏空了腳,窩在水溝里死了,她不再挨打,日子倒慢慢寬展起來。帶燈是為了調解南河村的王隨風而在村裡認識了陳艾娃。王隨風是老上訪戶,在村裡沒人緣,也讓帶燈吃盡了苦頭。但陳艾娃肯和王隨風交往,說王隨風的不是,也說王隨風的好話,帶燈倒覺得陳艾娃心慈,每次到南河https://read.99csw.com村就先到陳艾娃家,兩人以後無話不談,她總是說話要先張口半天了才說出來。
於是,帶燈想到了茵陳,書記和鎮長好多次提說過元天亮的身體一直不怎麼好,寄點茵陳是最適宜的,茵陳即便寄去不熬湯藥,也不揉到麵粉里蒸饃擀麵條,還可以泡著喝,再忙,像喝茶一樣泡著喝,並不礙事么。
我在山上聽林濤澎湃總是起伏和你情感的美妙,這美妙的一時一刻都是生命中獨一無二的。看到山後閃來一牛,我突然覺得你是我遠古時代土屋木門石灶家的牛郎呢。鎮政府的生活常常像天心一泊的陰雲時而像怪獸折騰我,時而像墨石壓抑我,時而像深潭淹沒我,我盼望能耐心地空空地看著它飄成白雲或落成細雨。所以更是想念你而憐惜這生命的時刻。我知道我的頭頂上有太陽,無論晴朗還是陰沉,而太陽總在。我也知道我能改變些東西,但我改變不了我的心,如同這山上草木四季變化而不變的是石頭。你已經像是我上山時的背簍,下田時的钁鍬,沒有話語,卻時刻不離我的手。
她說:而我需要呀,是我心意需要表達。
元斜眼在追打著老夥計的兒子
綜治辦的房屋離院牆近,那裡又有一棵楊樹,楊樹和院牆的瓦棱間長年都掛著一張蜘蛛網。只要一起風,楊樹就響,那個會計老說:鬼拍手。帶燈不這麼認為,沒事的時候就吃著一支紙煙,在楊樹的響聲中看那蜘蛛網如何地搖曳,但從來沒破過。
櫻鎮真的要建大工廠
竹子到門口,那個瘋子剛從門前走過,蓬頭垢面,步如雀躍,竹子說:哎,還攆鬼呀?!瘋子沒理她。廣仁堂的門口只是那一對石雕,這石雕是石獅上各坐著石人,一個人捂著耳朵,一個人捂著嘴巴。櫻鎮的老戶人家都有這種石雕,叫做「天聾地啞」。竹子說:噢,不該聽的不要聽,不該說的不要說!
書記陪考察隊去了省城
帶燈知道了書記讓王後生寫橫額標語,就給書記說:他家裡窮得叮NFDA2響,肯定是掏不起筆墨紙錢的。書記說:這我知道,我偏讓他掏,讓他長記性的!你和竹子以綜治辦的名義去買上筆墨紙和橫幅用布就去他家吧,但一定得讓他寫,讓他親自在鎮街上掛!帶燈和竹子就買了筆墨紙和橫幅用布去了王後生家,翟幹事和吳幹事已經在王後生家搜騰了半天,沒有搜騰出錢,正從柜子里裝了一麻袋苞谷拿出去要賣。帶燈給翟幹事吳幹事耳語后,翟幹事和吳幹事就是不給王後生說這筆墨紙和橫幅用布是綜治辦掏的錢,讓王後生寫了,又親自到鎮街上掛了,說:這一共花了二百二十元,你掏錢吧!王後生說:我沒錢,你們賣苞谷吧。翟幹事吳幹事說:我們給你賣苞谷?你自己去賣!王後生就是不賣,翟幹事吳幹事說:不賣也行,你在什麼地方造的謠,你就到什麼地方去闢謠!帶了王後生就到了餃子店,店裡進來一個人,就說大工廠是循環經濟,循環經濟是沒有污染的。說得多了,口乾舌燥,王後生不願再說了,要求回家,然後就坐在那裡發痴發獃,困得張嘴流眼淚。翟幹事吳幹事同意放他回去,但仍要求他回去的路上見人還得闢謠,王後生竟拿了墨筆在他的衣服後背上寫了「大工廠沒污染」六個字,筆一扔,說:這可以了吧?!才搖搖晃晃地回去了。
帶燈給竹子講她的老夥計,特別講了四個人,一個是東岔溝村的六斤,一個是紅堡子村的劉慧芹,一個是南河村的陳艾娃,一個是鎮西街村的李存存。她們是老夥計中的鐵夥計。
陳大夫拾了錢,去裡屋壓在了炕席下。竹子在問帶燈:茵陳是做啥用的?帶燈說:疏肝利尿,保脾溫腎。竹子說:你給你弄呀?帶燈說:到門口看看去!
河堤上當然也有櫻樹,而更多的是柳樹和榆樹。柳樹和榆樹都很粗,枝條遠看全綠著,到跟前卻並沒葉子,一身白花的櫻樹夾雜其中,就像鎮街集市上還都穿著黑棉襖棉褲的人群里有著已換了季的那些年輕女子。那兩棵柳樹一棵櫻樹齊簇簇長在一搭,下面是一塊長石頭,帶燈就坐在長石上。左邊放著那件藍布兜,裡邊裝著小鏡子、梳子和唇膏,還有一卷衛生紙、清涼油。清涼油能驅走蟲子,包括虱子、蟑螂、濕濕蟲。右邊放著一串三個粽子包,街上老范家常年都賣粽子。她在地上鋪一張報紙,鞋脫了,一雙腳放上去,讀的是元天亮早年出版的一本散文書。
這些房子不是早不住人嗎,怎麼又翻修?帶燈覺得奇怪,可想了一下就不想了,從轆軲把巷往新街上來。轆軲把巷裡一頭豬慢慢地走,肚子幾乎蹭在地上,並不見有人拿了笊籬跟在後邊,豬的尾巴一乍,一堆糞就拉下來。帶燈很不滿意鎮街上的人養了豬讓豬散跑,才要喊叫這是誰家的豬,卻有一個人迎面跑過來,跑脫了一隻鞋,停下來要撿鞋,又沒有撿,跑過去了。好像是茨店村老夥計王采採的兒子?定睛再看,跑起來是八字步,真的是王采採的兒子。帶燈喊:哎,哎哎!王采採的兒子沒應聲,連滾帶爬翻過一堵院牆,又到了房頂,踏得瓦片一陣響地往東跑掉了。
書記陪同著考察隊去了省城,而鎮長也到縣上參加全縣第一季度工作總結會議了,主要的領導都不在了鎮政府,大院里就清閑下來。一隻喜鵲從空中飛過,白毛狗在叫,院牆上掛住了風吹來的一張塑料紙,白毛狗也在叫。
但是,櫻鎮不久就公開了有大工廠要落戶的消息。而且已經算好了一筆賬:大工廠建到了櫻鎮,一年光給鎮上交納稅https://read.99csw•com金一千多萬,這一千多萬多得怎麼花呀?還有,大工廠需要大量的工人,櫻鎮人就用不著去大礦區打工了,用不著去市裡省城討生活了,還可以吸引別的地方的人都來櫻鎮,誰能說櫻鎮不就像大礦區一樣繁華呢?白仁寶說:比大礦區繁華!他伸出大拇指說大工廠是大拇指,又伸出小拇指說大礦區是小拇指,就在小拇指上呸地唾一口。
堤下不遠處是一片一片菜地,因為都面積微小,又不規矩,像橫七豎八地鋪了無數張草席。這些地是鎮街人各自新創出來的,誰也不指望這些地能長久,種上莊稼或瓜菜了,能收穫就收穫,一發水這草席地就沖了,也不心疼,水退了依然再創新地。
帶燈在午後放過了風箏,到了老街,老街上卻有人在翻修舊房子。
馬副鎮長把火盆搬到台階上,用干苞谷信子籠火煮茶。他一年四季的早晨煮茶不誤,一鐵壺的老茶葉子煮出半杯稠汁了,閉著眼睛喝,說不喝一天頭就疼么。白仁寶在門口刷牙,滿嘴的白沫,還用腳踢狗,狗就不叫了。已經有幾個人提了褲子跑廁所,出來后,說:白主任現在才刷牙呀,不檢查上班情況啦?白仁寶說:你以為我是叫明雞嗎?是領導的指示呀!那些人說:那今日轉幾圈麻將?白仁寶看著馬副鎮長,說:這咋說呢,反正我不轉。馬副鎮長卻說:口寡得很么,狗日的元黑眼也不見送個鱉來!侯幹事說:現在鱉不好逮。白仁寶說:別人不好逮,元黑眼能不好逮?前年冬里元老三和人打架,河裡都結了冰,元黑眼還不是送來過三隻鱉?!侯幹事說:我找元黑眼去,吃不上他的豬肉了還吃不上他的鱉?竹子咱倆一塊去。竹子沒作理,見伙房的劉嬸端了一盒酸菜從大門進來,問劉嬸早上吃啥飯,劉嬸說她到鎮街老馬家要了些酸菜,早上調了酸菜吃苞谷糝糊湯。竹子嫌老是糊湯,劉嬸說:再煮些黃豆和紅薯片。竹子說:飯熟了不要叫我,也不要叫帶燈主任,她還睡著,我也去睡個回頭覺呀!竹子還看了一眼帶燈的房間,房間門沒開,她就進自己屋裡也關了門。
這一屆的鎮黨委書記,以前是縣長的秘書,分配到櫻鎮工作后,櫻鎮明顯有了變化,尤其是鎮幹部的工作作風。
五月端午還早著的,王采採的兒子卻現在就已經在了鎮街,帶燈心裏毛毛的,頓時像長出了一片亂草。
其實帶燈早不在房間,已經到河堤上讀書多時了。
每天早晨,白毛狗要在院子里叫兩聲。白毛狗是被書記踢了一腳叫的,後來,白毛狗一看見書記出現在了院子,它就叫。白毛狗一叫,肯定是書記已經在他的辦公室里辦公了,白仁寶就到各辦公室查看誰到了誰沒有到,搞得大家都很緊張,沒有人再敢睡懶覺。
一股細風在鎮政府大院里盤旋,帶燈是看不見那風的,風卻旋著櫻瓣像繩子一樣豎起來,櫻瓣顯現了風形。帶燈說:跟我來,哦,往我房間里來!風並沒有旋進綜治辦的房間里,剛到門檻里就息了,櫻瓣軟下去鋪了一片白色的斑點,像是萬千鱗甲。
河堤上
元斜眼肯定是在攆打王采採的兒子,帶燈問為什麼要攆打那小伙,小伙瘦得像個螞蚱,是能打得過你還是能挨得你打?元斜眼沒有理會帶燈,只顧罵:你能跑到哪兒去?鑽到你媽里了也得把你拉出來!帶燈嫌他罵得臟,擰身就走,讓元斜眼罵去,沒人聽見他罵,他罵得再臟也是一股風。
帶燈對張膏藥兒媳不作解釋,對那些惋惜她的人也不做解釋,心想:或許我該是個有故事的人,自從二十年前的那場皮虱飛來,這故事就註定了吧。
帶燈認得張膏藥的兒媳,張膏藥的兒媳也認得帶燈,說:西紅柿熟了你隨便吃。帶燈問這塊地的西紅柿能賣多少錢,那兒媳說賣啥錢喲,值不了二三十元。帶燈就說我給你三十元,有空了我就來吃,吃剩下的還歸你。那兒媳半信半疑收了錢,說這不好吧,才栽苗哩就收你錢?然後眼裡滿是羡慕,撩了帶燈的衣服直誇好看,是縣城買的嗎,還摸了她的臉,說臉咋光得像玻璃片子,都是女人,你就這麼拽嘛?!
帶燈把牛肉湯燴餅給了竹子,也交給了竹子一張全櫻鎮各個村寨的名稱和每一個村寨里都有一兩個人名的表冊。竹子還開玩笑說:我現在是《林海雪原》里的欒平,有了土匪聯絡圖了!表冊上的人名有的是支書或村長,更多的卻是一些婦女。帶燈說:這些婦女都是我的老夥計。老夥計是櫻鎮男人之間的稱呼,帶燈卻把她覺得友好的村寨里的婦女也稱老夥計。竹子說:聽說咱們的書記鎮長村村寨寨里都有丈母娘,你倒是有老夥計?帶燈說:別糟踐咱們領導,他們是一心想在仕途上進步的人,不會在生活作風上貪小事而亂大謀的。你把這表冊裝好,什麼時候到任何村寨去,就找她們了解情況,也能管你吃喝。但不要過夜。竹子說:沒有好鋪蓋?帶燈說:有虱子哩!一說到虱子,竹子渾身就覺得不舒服,說她這幾天老是脊背癢,讓帶燈撩了衣服看是有了虱子還是出了疹子。帶燈看了,是有了一片疹子,說:沒事,幾時帶你到陳大夫那兒買些藥膏去。又說:臉黑黑的,身上倒這麼白,你給我小心著,惹上虱子了我就不要你在綜治辦了!竹子卻咯咯地笑。帶燈說:你笑啥哩?竹子說:我想起《紅樓夢》里的石獅子了。焦大說賈府只有門口的兩個獅子是乾淨的,那櫻鎮就你和我沒虱子!
當年元老海帶著人阻止高速路修進櫻鎮,是為櫻鎮保全了風水,出了個元天亮,可也讓櫻鎮淪落到了秦嶺里第一窮鎮。但櫻鎮要富裕引進大工廠,而大工廠的引進是鎮黨委書read.99csw•com記找到了元天亮,元天亮動用了他的人脈和權力資源而促成的,元天亮又回報了櫻鎮。
王采採在做女兒的時候是獨女,娘家人都指靠她,也就給她訂親到一梁之隔的石幢窪村。沒結婚前,一到農忙,她爹就在梁頭上吆喝未來的女婿過來犁地,等會兒還不見人來了,再吆喝:你還要人呀不要?!後來結婚了,丈夫老實也肯下力氣,自家的和丈人家的臟活苦活都包了干,卻五年後害了病,長年嘴角流涎水,拿個小缸子接著,再也幹不了重活。後來她爹死在她的懷裡沒錢埋,村長仗義,自己親自坐禮桌想能收二百元的禮錢就辦事,誰知山裡人都拿點燒紙或一瓶罐頭。是帶燈給了二百元把她爹草草入了土。王采採的兒子那時還小,待長大了也去了大礦區打工。十天前王采采來鎮街趕集市,給帶燈提了一罐醬豆,帶燈又給她一條舊褲子。王采采當下把褲子往身上套,說褲子太窄又長穿不了,脫下來還給帶燈,說:我哪有你的長腿!帶燈的鞋都是高跟或半高跟的,帶燈要給買一雙平底鞋,王采采堅決不要了,說兒子能掙錢了,可能五月端午就回來。
後來,她就收了書,來到一張更小草席的地里,她認得在地里栽西紅柿苗的是張膏藥的兒媳。張膏藥的兒子三年前在大礦區打工時死了,原本那天他感冒了沒有下礦井,車工棚里睡覺,但工棚下邊甚至附近的那個村子下面都是礦洞,礦洞就塌了,工棚和十幾戶人家全窩了下去。兒子一死,張膏藥和兒媳為一萬元的賠償費鬧得翻了臉,兒媳搬出來,借住在老街道的兩間舊屋裡過活。
鎮長當然也聽到了這些議論,彙報給了書記,書記勃然大怒,說:這是誰要壞我的好事?!鎮長說:最先說這話的是王後生。書記說:把他給我叫來!王後生一來,書記說:你還帶著蛇?王後生說:我沒蛇了,蛇讓派出所剁成泥了。書記說:你沒蛇了你還這麼毒?!我問你,是不是你在造謠大工廠污染,別的地方沒人要了才來的櫻鎮?王後生說:這我看到一本書,書上說蓄電池生產污染環境。書記說:你知道不知道循環經濟?王後生說:我不知道。書記說:我告訴你,大型工廠現在都是循環經濟,有什麼污染可言?建大工廠是為櫻鎮造福,也是櫻鎮今後工作的重中之重,你要敢給我伸腿使絆子,我就要看看你是鐵打的腿還是麻稈子?!王後生臉一下子煞白,雙手在口袋裡掏,掏出一顆水果糖塞在了嘴裏。書記還在說:別以為我以前還給你笑臉,就把老虎認作貓了?!王後生說:我沒使絆子呀,我只是說說。書記說:說說?說也不行,屙出來的你就得給我吃進去!當場就把翟幹事和吳幹事喊了來,讓帶了王後生回去寫標語,寫宣傳大工廠造福于櫻鎮的橫額掛在鎮街上,整個鎮街掛上六幅。王後生說寫橫額標語他能寫,他字寫得好,卻問:這筆墨紙錢誰掏?書記說:你說誰掏?!王後生說:這我掏不起。翟幹事吳幹事說:我們會讓你掏得起的!把王後生就帶走了。
帶燈帶了竹子到了廣仁堂,陳大夫正送客人,他是左腿跛,走路屁股得蹶著,送的客人也是個跛子,右腳跛,走路身子卻往前戳。一個說:你走啊!一個說:走啊!一前一後蹶著戳著。帶燈給陳大夫下達了一個任務:廣仁堂每年要採集好多茵陳的,現在正是採集的時候,你給我弄上十斤,要快,要質量最好。陳大夫說:你就能命令我!卻讓給鎮黨委書記捎帶三包中藥去。帶燈說:書記身體好好的捎什麼葯?陳大夫說:書記便秘的厲害哩。帶燈說:這我不捎,領導最煩別人知道自己私事,尤其是病。陳大夫說:那為啥?帶燈說:中央首長的身體是國家一級機密哩,知道不?陳大夫說:那馬副鎮長整天嚷嚷著他的病哩。帶燈說:他上不去了,也不想再上了么。陳大夫說:你是說書記能上去?帶燈說:肯定呀,今年不上也挨不過明年。陳大夫說:鎮政府的人認識一個走了,認識一個走了,換得太快了么!帶燈說:我一直在!陳大夫說:你解決不了隔壁的房子么。帶燈說:你不給我說呀!陳大夫就說他一直想擴大廣仁堂,隔壁鄭二旦的兩間門面要價高,如果能給鄭二旦批個五間房的宅基,鄭二旦就可以讓出這兩間門面,而兩任鎮領導都答應要批宅基的,可快要批呀人就調走了。陳大夫說:你能不能批?帶燈說:這我不行。陳大夫說:你只會給我下命令哩,就是辦不了事,十斤茵陳得用百十斤鮮茵陳曬的,這咋采呀,到哪采呀?!帶燈說:反正我要十斤!從懷裡掏了十元錢,不遞在陳大夫手裡,卻扔在了地上,說:你就是愛個錢!
櫻花開了
經發辦的陸主任說:我跟過幾任書記,這任書記是個工作狂!
書記是個政治家
今天的上午,我突然地要在河灘里放風箏。鎮街上買風箏的都是些孩子,唯獨我是大人。賣風箏的說:給你娃子買的?我說:給我買的。他睜著看我,說:你沒一百哩?!但我就是要放風箏,因為我又收到了你的信。華麗的風箏飛向塵灰的早春應和了我按捺不住的喜悅,風箏卻飛不高就一頭紮下。我恨恨地想,帶尾巴的東西不離窩,真沒出息。這次放出還沒等它回頭我就使勁往下拉,誰知它反而一躥上去了。我就知道嘛,這混亂的枯草料峭的地氣和如四周環山封閉誰都想探出頭往外看看。風箏走著秧歌步優哉游哉地上去了,真的抬起一隻腿像孫悟空一樣上天了。我明白是我讓風箏去給太陽送一個笑臉,順便看看太陽的天顏,太陽也給了風箏通身的燦爛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