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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星空 第十四章

中部 星空

第十四章

帶燈在曹記雜貨店給曹老八說接到縣上命令,櫻鎮的各門市部、店鋪、攤位,凡是做生意的要聯合成立工會呀,你看誰當主席合適?曹老八不假思索就說他合適。帶燈問咋個合適?曹老八說你從東往西從西往東一家一家看么,還有什麼人?沒么!帶燈就笑了,說:好,那你就是主席!
人生就是個出家的過程也是回家的過程,一個村寨一個村寨地走啊,走,恍惚里走過了飽含親情的村寨而又到了下一個有親戚的村寨。
大量的車隊轟轟隆隆從莽山的公路上開進來,推土機、挖掘機、鑽探機、運載機、打樁機、水泥攪拌機,龐大的鋼鐵疙瘩,頭部長得是老虎豹子的模樣,所經之地,路面就破裂了,煙塵滾滾。沙廠里的那些機械簡直是小鬼遇上閻王了,這邊一轟鳴,漢灘里再聽到聲響,洗沙機就像是啞巴。元黑眼以前從河灘回村裡,一路唱唱歌的,現在常站在石拱橋上往梅李園那兒張望,頭上的草帽掉了都沒理會拾。鎮西街村口蹚土很深了,踩著如踩在水裡。李存存給帶燈說,她鼻孔里老是黑的,家裡把門窗關嚴了,還掛上帘布,到下午櫃蓋上還是土厚得能寫字。
帶燈還是把紙煙吃得撲哩撲哄地,陸主任就陪著她吃,兩人把半盒紙煙都吃了。
石刻卻被炸了
廠址定在了梅李園那兒,佔地三百畝,幾乎囊括了從松雲寺坡根到鎮西街村外的河轉彎處所有地方。原來從莽山下來的公路經過石拱橋直達鎮街,現在大工廠還要造一座大橋,經過石拱橋那兒了拐過鎮西街村口,再跨河到南河村后的坡下,那裡也被圈定了,蓋大工廠的生活區。
從此,對燈籠就有了奇妙的感覺,以為總有一盞燈籠在召喚。
一、引進大工廠的一系列合同已經簽訂,書記回到了櫻鎮,同時來了廠建籌委會一行二十人。鎮街上先掛出了兩條大橫幅,一條寫著:熱烈慶祝大工廠落戶櫻鎮。一條寫著:櫻鎮邁進新時代。後來又掛出了一條橫幅,寫著:書記辛苦了!前兩條橫幅是鎮政府辦公室掛的,后一條是誰掛的不知道。竹子說:也是白仁寶掛的?帶燈說:鎮政府不能說這樣的話。竹子說:那是誰,誰還能這樣巴結領導的?不會是書記暗示的吧?!中午時分有人在放鞭炮,鞭炮聲一響,門房許老漢就去看熱鬧,回來說鎮西街村元家兄弟放了十萬頭的鞭炮,鎮東街村換布拉布放了十萬頭的鞭炮,鎮中街村曹老八也放了,放的是鑽天雷子,雖然只十顆,顆顆卻響聲大,像炸藥包子。整個鎮街鞭炮響成一鍋粥,鞭炮皮又都是大紅的那種,街道上就如同鋪了紅地毯。孩子們成群在煙霧中撿拾未響的零散炮,然後站在台階點燃一枚扔出去,再點燃一枚扔出去,半皮店老闆的孫子點燃著一枚扔出去了不響,又跑去點燃時卻響了,煙火把半個臉燒傷,讓張膏藥貼了膏藥。
第二天一早,職工們都蹴在各自辦公室門口刷牙,白仁寶支派著侯幹事去石橋后村送個文件,侯幹事又說他病了,白仁寶說:領導不在你就生病,啥病?侯幹事說:你瞧么,嘴裏吐白沫。帶燈說:是不是剛才上廁所也是看見啥不想吃啥?大家哈哈笑,卻咚咚了幾下,地面上都覺得在忽閃。竹子說:哪兒爆炸啦?馬副鎮長說:閉嘴!爆炸那還了得?爆炸就是有階級敵人在破壞,現在炸藥雷管管理得那麼嚴,誰拿屁爆炸呀?!竹子說:我哪兒說是階級敵人破壞啦?侯幹事說:你應該說咦,哪兒爆破哩,不應該說是爆炸。氣得竹子唾了他一口。
後來,陸主任的辦公室來了電話,陸主任要去接電話了,站起來說:你怎麼還有這麼大的脾氣呀,笑一笑吧,美人一惱那可是比醜人惱了還要丑啊!
紅堡子村的李志雲這回傻了
清洗著井台圈,欣賞漢白玉的細膩和漢白玉上圖案的精美,帶燈感嘆著這樣的漢白玉現在難以見到了,而井台圈卻做得如此講究,那工地上曾是多麼奢華的建築呀!帶燈和竹子也就去了一趟工地,工地上除了些破碎的磚瓦外,再沒一件入眼的九*九*藏*書東西,而挖出的蛇被钁頭砸死了,爬滿螞蟻,蒼蠅亂飛,有老鷹從松雲寺的古松上飛來一次次要接近死蛇,三四隻游狗就撲過去仰空狂咬,老鷹又飛走了,拉下一股像白灰一樣的稀屎。就在她們要離開的時候,有人到挖出的一個坑裡小便,尿沖在坡崖壁上,出現了一行字,就喊:這兒還有字哩!帶燈近去看看,果然是字,而且是十四個字:櫻陽驛里玉井蓮,花開十丈藕如船。興奮得大呼小叫,手舞足蹈。她就對施工的說:知道嗎,秦嶺里有兩個古鎮,一個就是華陽,現在是大礦區,一個就是櫻陽,櫻陽是後來慢慢被叫做櫻鎮了,老縣上說櫻陽是驛站,這十四個字就完全證實了這一點。這可是文物啊,千萬不敢動了!又把那崖壁石摸過來摸過去,說:你怎麼這時候才出來?你怎麼這時候才出來?!施工的人疑惑地問竹子:這是誰?竹子說:鎮政府的帶燈主任。施工的人說:她有病哩么!竹子吼了一句:你才有病!那人嚇了一跳,從坑沿上跌下去,磕掉了一顆門牙。
在老君河村吃了飯到駱家壩村,駱家壩村的各項工作相對都好,村長請吃細鱗鮭,還送給了一條紙煙,說到冬天縣上開人民代表大會的代表的事,他暗示可以考慮給一個名額,但話沒有挑明。因為又喝多了酒,安排到一戶衛生條件好的人家去睡,那家兒子才結婚三月,小兩口睡到別處去了,騰出新炕新鋪蓋。半夜裡有牛從山村裡下來鑽進一家豬圈裡抵死了一頭豬,和村民舉火把趕牛,天亮時離開。
二、就在鎮政府全體職工去松雲寺坡彎后的飯館里以給書記接風會餐的當晚,接到通知,從下月起漲工資,公務員漲二百元,事業人員漲一百五十元,又從三月份算起,每人每月均漲津貼三百元。接下來的幾天,職工們互發手機信息:聽說工資又漲了,心裏感覺愛黨了,見到孩子有賞了,見到老婆敢嚷了,閑時能逛商場了,遇著美女心癢了。簡訊也發給了帶燈,帶燈在信息后卻加了兩句:就怕物價也漲了,□□□□□□了!轉發給竹子。竹子問:后一句怎麼是框框?帶燈說:誰想怎麼填就怎麼填么。竹子又轉發給了別的職工。
普查維穩和抗旱工作
早上,竹子端了洗臉水澆指甲花,叫喊著有了花骨朵了,帶燈剛出來看,鎮長就走過來,黑著臉。竹子說:鎮長,你臉黑了不好看。鎮長卻大聲責問:前天又開視頻會就缺你兩個,咋回事?綜治辦是不是特殊部門,想開門了就辦公,不想辦公了門一鎖就跑個沒蹤沒影?!劈頭蓋臉地訓斥人,而且當著一院子職工,鎮長這是第一回,更是帶燈和竹子挨訓的第一回。竹子先還笑著解釋她們是領著毛林去縣城尋找礦長和去疾控中心做鑒定,還說沒有鑒定成需要鎮政府再想些辦法,但鎮長根本不聽,依然以連珠炮的節奏厲聲呵斥:什麼影響么?!如果不想在綜治辦幹了就吭一聲,如果不想在鎮政府工作了就收拾鋪蓋走人!覺得櫻鎮雞窩小,是鳳是凰你飛么,是丫鬟的命了就別說小姐的身子!竹子沒再笑,又把她們在縣城的遭遇說了一遍,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帶燈說:你哭啥呀!咱一沒去閑逛,二沒去營私,你哭著怕把你冤枉啦?竹子說:就是冤枉,比竇娥還冤枉!鎮長說:誰讓你們去鑒定了?現在任務一宗壓著一宗,宗宗緊天火炮的,油鍋溢了你去劈柴禾?視頻會議紀律才宣布了幾天,你們就缺席不到,上邊給櫻鎮扣分,那是你們的事嗎,那是鎮政府全體職工的利益!說罷回到他辦公室去,還撂下一句:吃畢早飯,你們拿上檢討來找我!
吃畢早飯,葛條寨有人來反映情況,說是寨子里硬化路面,支書用水泥鋪了他家院子,村民氣憤不過,和支書論理,支書說鋪個院子能有多少水泥,這硬化路面的水泥還是他向鎮政府申請的。那人說:他這是屁話,他是以葛條寨的名義申請的還是要給他家鋪院子呀申請的?帶燈耐著心讓他把話說完,並詳細做了記錄,應允綜治辦儘快去葛條寨了解情況,會https://read•99csw.com給村民有個滿意的答覆的。那人一走,已到了半中午,帶燈和竹子拿了檢討去了鎮長辦公室。
曹老八
安然地看書中故事或看初生的樹葉在風中,就反覆地想象自己的心事。有太陽我就有了依附,有綠葉我就沒有了奢求。這幾天心緒是有些低落,今天又想高興了。煩惱是日子的內容,有光明就有黑暗,太陽底下什麼東西沒有影子呢?收穫麥子就得收穫麥草。生活中我沒有敵人,煩惱就是我的敵人,敵人強大了我才能強大,需要敵人,也需要不停地尋找敵人。秋天裡歡笑的只是鐮刀。日子在整齊而來無序而去,我現在知道了有多少人做事沒底線,也知道了我畢竟是好人。我有時說話直了對方是潑皮無賴讓我無法忍受,但我總看到他家人或親人有閃光人性之處讓我心有退讓。我有時不知我怎麼處世,我的做派是強者因為我光明,而外表上人家看我是弱者因此常吃虧。在桃花峪村為了村裡賬目公開的事被那個歪嘴男人罵過之後,老夥計和他吵罵,還抱了他讓我打,我沒有那個習慣,而且我也不會。
但是,到了大院,書記不在,鎮長也不在,白仁寶說書記鎮長一塊坐車去縣城了。領導都不在,那就先把石刻拓下來吧,帶燈是見過拓片卻不知怎麼個拓,竹子便給段老師打電話。段老師說他拓得不好,手裡也沒有宣紙和墨汁。竹子便吼了:沒宣紙和墨汁你不會去縣城買嗎?段老師問什麼時候拓,竹子說:明天拓。段老師說現在半下午了,我去縣城?竹子又吼起來,說:那我不管,反正明天我要拓片!掛了電話,竹子嘿嘿地給帶燈笑著說:指揮不了別人還指揮不了他?!
令帶燈難受的是夜裡睡不好覺。以前的夜很寂靜,每個季節都有每個季節的鳥叫聲,比如黃翠,斑點兒,布穀,叫天子和黑背,它們常常在鎮街南邊的崖上一叫,鎮街北的坡林上就有回應,甚至聽見老鴰往過飛時翅膀划動空氣的聲音就緊擦著屋頂。在那樣的夜是最能幻想的,古人的那些詩句都在枕巾上印出圖畫: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花一瓣一瓣往下落,有人在梆梆地敲門。後來眼前就要顯出一條起光的河流映著皎白的月亮,拉拉扯扯不知道是水要把月亮推出去還是要把月亮拉回來。是醒還睡,似睡卻醒,她用雙手摟起月亮親一下,再一口吞進肚裏,月亮就從心裏綻一朵花到唇間,甜蜜蜜地招一隻蜜蜂過來,哎呀呀是一隻蚊子,她完全醒了,翻身坐起,一邊拍打著一邊哧哧笑。如今再也不能在夜裡靜靜地想心事了,機器的轟鳴如同石頭丟進了玻璃般的水面,玻璃全是銳角的碎片。把身子埋在被子里心跑出去逛一圈吧,逛了回來更是失眠。
鎮政府終於好事連連
記得初到櫻鎮的那個冬天,隨著書記去藥鋪山村、錦布峪村和豹峪寨檢查工作,返回時天就黑了,黑得一塌糊塗,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山,車燈前只是白花花的路,像布帶子在拉著我們和車,心裏就恐怖起來。走著走著看見了紅點,先還是一點兩點,再就是四點五點,末了又是一點兩點。以為是星星,星星沒有這紅顏色呀,在一個山腳處才看到山戶的屋舍門上掛著燈籠,才明白那紅點全是燈籠,一個燈籠一戶人家,人家分散在或高或低的山上。
曹老八被任命了工會主席,曹老八興奮得很,換了一身新衣,積極地跑去登記所有的門市部、店鋪和攤位去了,去了就問櫻鎮要成立咱們這一行的工會你肯不肯加入,那些人說:加入了怎樣,不加入了怎樣?他說:你想么,貓呀狗呀有個家了就有吃,沒個家了你流浪去!那些人說:加入。他說:算你腦子清白,以後有什麼事,就只管來給我說!那些人說:你是啥?他說:我是工會主席。那些人說:你咋就成了主席?他說:我有任命書,縣上發的,上面蓋著紅印。用時一天一夜,曹老八就把名單交了上來,再製作了兩個牌子全掛在他的雜貨店門口,一個牌子是櫻鎮商業聯合會,一個九*九*藏*書牌子是櫻鎮商業聯合會工會。
鎮街上各類門市、店鋪和攤點多,平日相互傾軋,鉤心鬥角,要聯合成立工會談何容易,僅登記一項就需幾天,再把他們聚在一起選工會主席,那更不知吵吵鬧鬧到何時?帶燈直接到鎮中街曹記雜貨店去找曹老八。
那個瘋子仍是衣不蔽體地在鎮街上四處竄,後來又有了一個,再有了一個,一塊竄著說有鬼,他們在攆鬼。
夜裡到茨店,和村民座談后睡在村委會辦公室,辦公室其中是原先的一間牛棚,門是走扇門,關不嚴,成夜吱吜響。天微明到白土坡村,從白土坡村再到荊河岩村。荊河岩前三天為在泉里爭水上樑組和下樑組打了群架,傷了七個人,而支書一個月前去了八十裡外女兒家,村長又患了直腸癌,大便失禁,提不住褲子。立馬指定副支書接替支書,併兼村長,穩定了村裡工作。
大工廠建在梅李園那兒
你是我在城裡的神,我是你在山裡的廟。
第三天帶燈給鎮長彙報工作,鎮長說:這麼快的!大家咋就選了曹老八?帶燈說:曹老八積極性高。鎮長說:他是個賣嘴的,怕幹不了實事吧。帶燈說:工會能幹實事?鎮長說:咱不敢糊弄上邊。帶燈說:鎮政府哪一月不被上邊壓活;咱就是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這是逼著咱糊弄么!反正上邊要求成立咱就成立,要求掛牌子咱就掛牌子,事情一過誰還追究呀,何況給曹老八個主席,他以為他就是毛主席的那個主席啦?!鎮長說:好,我要在會上表揚你!帶燈說:你悄悄的,你一表揚就壞了。鎮長拉開抽屜,給了帶燈一包紙煙。
帶燈和竹子有了個大胆的設想,既然櫻鎮號稱是縣上的後花園,節假日帶遊人來遊山玩水的,把驛站遺址保護和恢復起來,不就是個好的旅遊點么!兩人想著想著,有些輕狂,在回鎮政府大院要給領導彙報時,明明跨不過的一個渠坑,硬往過跨,帶燈的一隻鞋就歪斷了後跟,一路上見了的人都問:一腳高一腳低的,腿跛了嗎?
陸主任接完了電話,自己的臉倒惱得難看了,他沒有再來陪帶燈吃紙煙,而慌慌張張就去了紅堡子村,紅堡子村出了事,而紅堡子村正是他包乾的村。
給元天亮的信
下午到老君河村,頭突然疼,村長老滿用針挑眉心放血,又吃了一碗稀拌湯,發了些汗才覺得身輕眼亮了。卻發現了王後生,王後生一見他也就閃了。問村長王後生怎麼在這兒?村長說王後生的姑家在老君河村,老君河蛇多,先前總有市裡人來收蛇,每斤蛇一元錢,後來村人得知這些收去的蛇賣給市裡的飯店是每斤十元錢,就自己提了賣,又聽說王後生會玩蛇,請來教捉蛇技術的,讓教七天,一天付五十元。他聽了沒有再說話。
鎮長的臉已經沒有早晨那麼黑了,只是眼睛還有點紅。竹子說:鎮長你沒有吃胎兒肉吧?鎮長沒聽懂,說:啥胎兒肉?竹子說:馬副鎮長的眼睛老是紅的,你也紅紅的。帶燈說:去把我的茶杯拿來!竹子出去取茶杯了,鎮長把檢討翻了一頁,卻放下了,說:你覺得寫得怎麼樣?帶燈說:好著的。鎮長說:怎麼個好?帶燈說:我排比句用得多。鎮長笑了一下。竹子取了茶杯進來看見了鎮長笑,說:鎮長臉上一活泛,人就顯得白了。鎮長沒理她,給帶燈說視頻會議是縣工會召開的,要求全縣各鄉鎮十人以上企業建工會,而櫻鎮企業不多,也就那些郵局呀糧站呀衛生院呀的,這些都派人去抓了,本來是把鎮街上的各類門市部聯合起來建一個工會的,任務分給你們,你們竟然沒一個人在。竹子說:鎮街上就門市部這一塊最亂,把亂攤子分給我們呀?帶燈說:就這事?鎮長說:就這事。帶燈說:就這點事你給我們發那麼大的凶?!鎮長說:我不發凶工作還咋干?視頻會議你們不在,分派工作你們也不在,所有人都拿眼睛盯著我的,何況你也提醒我身上得有煞氣么。帶燈說:我這是請君入甕了。那麼,我問你,凶發完了啦?鎮長說:完了。帶燈說:別的人抓的工會read.99csw•com抓到什麼程度了?鎮長說:才都摸情況,縣上要求十天里完成,我要求一星期內必須成立。帶燈說:我三天給你搞定。
哦,快到端午了,心又像葡萄藤蘿在靜默的夜悠悠伸向你的觸覺。用艷美的花線綁了你的手腳,再用雄黃酒把耳鼻滴抹,抗拒蛀蟲危害和邪氣肆虐,再把五穀香囊掛在胸前第三顆紐扣,再把艾枝插在窗欞,再把金銀花、車前子晾曬在院落,最珍貴的是清晨里那一顆顆露珠,百草在露水中有了靈性,平凡的草兒成了珍惜的良藥。
鎮長發了凶
美人一惱比醜人惱了還要丑
竹子跑回綜治辦房間里還哭,帶燈端了盆水,讓竹子洗,說:妝花得像個貓啦!竹子說:啥領導呀,更年期啦,還講究是你同學哩!帶燈說:都怪我頂碰了他。竹子說:哼,他現在是以壓制對他有好處的人來顯示他的權威哩!帶燈說:只要能顯示他的權威就讓他凶么。竹子說:屁,他那鎮長是咋當的……帶燈忙制止了,讓竹子去寫檢討。竹子堅決不寫,帶燈便自己動手來寫。
發現了驛站舊址
帶燈氣得放不下,坐在綜治辦門口吃紙煙,陸主任來給她說話,說:要冷靜,一定要冷靜!他分析著石刻被炸,或許是大工廠基建處故意要炸的,或許是基建處通報了咱們書記,得到書記同意了吧,因為廠址選在那裡又已經開工了,如果要保護驛站遺迹,從基建處角度看,大工廠就得移址,移到哪兒,移的費用誰又來出?從書記的角度講,引進大工廠是他抓的大事,他也不願意在建廠過程中出現任何干擾。那麼,炸就是必然的了,一炸什麼麻煩就都沒有了么。
還是在頭一天的中午,紅堡子村的李志雲端了碗在他家屋檐下吃飯,隔壁的一家媳婦要去溝里擔水,把孩子放在小推車裡讓他照看一會兒。這時天上閃電打雷,李志雲吃了第一碗飯,又吃第二碗時,孩子在小推車裡尖錐錐地哭。他搖了一下小推車,小推車往前滑了一下,他就把坐著的凳子也往前挪了一下。孩子還在哭,他再搖一下,小推車又滑前了一下,他再挪一下凳子,說:你這小狗日的讓我攆你呀?!話剛落,咚的一下,一個東西從天而降,穿過屋檐,就貼著他的後身砸在地上,地上出現一個深洞,看不清砸進去的是啥東西,人就嚇昏了,等擔水的媳婦回來,咋叫也沒叫醒。
鎮街店鋪的台階上,大白天的常有人坐在那裡打盹,口裡吊著涎水或者還輕輕吹著氣泡。看見的人推一把:夜裡做賊啦?回答是:是賊偷了瞌睡。曹老八的媳婦說:習慣了就好了,先前曹老八打呼嚕,我一夜一夜合不上眼,現在他要是不在家了,我倒睡不著覺。
鎮長戴著草帽,背包里揣了一條紙煙和三瓶礦泉水,一個人單獨在全鎮檢查維穩和抗旱工作。第一天走北溝一帶,上午到二道河村,石門溝村,碾子坪寨。下午從碾子坪寨後邊的栲樹樑翻過,到荊子窪村。在荊子窪村和支書交談,得知五裡外的過風樓村從來是姓鄭的和姓孫的兩大家族不合,而抗旱修水渠中得到和解,他就又連夜趕到過風樓村。因為高興,在村長家喝苞谷酒,把姓鄭姓孫的老者喊來一塊喝,全都喝醉。
曹老八的店鋪小,生意也做得一般,但曹老八仍是鎮街上的一個名人。他好排場,愛顯擺,店門扇上一年四季都貼著對聯,沒事了不是拿著手機立在門口打電話,總埋怨信號弱,站起蹲下或轉著圈圈,再就是端著個茶壺,口對著壺嘴兒吸,給人說:這是宜興壺!聽的人說:泥腥?這壺是土燒的,肯定泥腥味。他說:宜興!給你說了白說!
鎮政府終於好事連連。
第二天一早沿著一條大溝往南,這溝河是往南后又往西拐,就到了桃花峪村和青寨。這沿途的地里收了麥,苞谷種下沒有出苗,大片竹林枯黃,溝河見底,骯髒的亂石下死著魚、蝌蚪和蛤蟆。村民給他沒說上幾句話就哭,他也哭。答應鎮政府很快要送來第二批救濟款。
吃畢早飯,段老師來了,拿著宣紙和墨汁九九藏書,還拿了一個用布條纏就的榔頭,說做拓片必須要用這種榔頭敲打,他是早上五點就起床做的。三人趕到了工地,但那石刻沒了,連崖壁也沒了,早上是工地上放炮,把崖壁剛剛炸平。
村裡出了怪事,村長就給陸主任打電話,陸主任去后,李志雲還是昏迷不醒。村人都說李志云為人太奸,做了害理事,這是龍來抓他了,虧得鄰居的孩子救了他,命是保住了,人卻就傻了。陸主任當然不信龍抓人,從地洞里掏出一枚炮彈,炮彈上有碘化銀的字樣,知道這是人工增雨的臭彈。天旱以來,縣上時不時往天上打增雨彈,但增雨彈竟然沒有爆炸而落下來,確實稀罕。陸主任當下給縣氣象站打電話,證實這天是發射了二十三枚碘化銀炮彈的,而臭彈幾率那是非常非常少的,這四五年裡僅發生過一次。陸主任就問:這臭彈了就臭彈了?氣象站人說:嚴格講我們沒有責任。發生過的那一次出於人道主義,我們給補償了受害人家屬二萬元。你那兒砸死人了嗎?陸主任說:人沒傷著,嚇傻了。氣象站人說:哎呀那就難以補償了。陸主任說:要是不落臭彈人能傻嗎?!氣象站人說:那你們拍個照,出份證明,到縣上咱們研究研究,看是我們發射單位的事呢還是生產碘化銀彈廠家的責任?陸主任聽了,覺得這太麻煩了,何況是李志雲傻了也就不上訪了,便不再言語,事情撂下回鎮政府了。
中午飯沒在青棡寨吃,趕往白樺嶺村,爬那條砭道時腳上一隻鞋斷了后幫子,就在路的歇腳處尋草鞋。這一帶還保留著古風,誰在路上鞋壞了要換新的,就將壞了的鞋放在歇腳處,以備另外人鞋也壞了就可以從那堆壞鞋裡再挑選還能將就穿的鞋。但他壞的是一隻布鞋,歇腳處的壞鞋都是草鞋,而且沒一雙草鞋還能穿的。只好扯葛條從鞋底到腳面纏了幾道。纏葛條時,有三個人結伴而行,都背著破麻袋,問去哪兒,說到莽山東一帶逃荒去。他說:咋能去逃荒?那人說:天旱得要滅絕爺哩么!他沒敢說他是鎮長,把剩下的一瓶礦泉水給了他們。趕到白樺嶺村在村長家吃熬南瓜豆角,召集村幹部會,說趕路上見到的逃荒人,大家都說白樺嶺村沒這三個人。他要求清查村中有沒有外出逃荒的,如果有,堅決去找回來,家中實在困難的,可以立即申報救濟,逃荒現象必須杜絕。
毀掉了梅李園,連著梅李園外一直到北坡根的那些楊樹林子,柳樹林子,櫻樹林子也一塊毀掉了。推土機平整出了地面,北坡根就開始挖墓坑築高大圍院,竟挖出了許多石門梁,柱頂石,還有拴馬樁和石獅子。很顯然,這裏曾經有過很豪華的屋舍,是寺廟呢還是大戶人家的莊院誰也不知道。於是,石獅子被元黑眼用架子車拉回去放置在他家院門口,一邊四個,全用紅漆塗了眼,威風凜凜。據鎮西街村人講,這些獅子夜裡曾被人用麻袋片一一蓋過,覺得那眼睛害怕,結果元家的大小妯娌第二天整體在村道上罵蓋麻袋的人,罵得煙騰霧罩的。十三個柱頂石也被換布抬走,說他家明年要翻修房子了,每個柱子下就用這老東西,庄宅就可以養靈性,蓄福壽。換布還要抬拴馬樁,曹老八說你家有汽車,汽車能拴嗎?曹老八把四個拴馬樁在雜貨店門口左邊栽兩個,右邊栽兩個,自稱自己沒汽車,卻有馬,四匹馬。沒有搶到那些石件的,在土裡尋老磚頭,老磚頭比現在的磚頭大一倍,雖然舊了,仍四棱飽滿,十分結實。工地上什麼都被搜騰完了,沒想又挖出來了個井台圈來,井台圈是漢白玉的,上邊有魚蟲花鳥的圖案。許多人都在搶,搶得打了架,正好書記也去了工地,就發火了,說:給鎮政府留個作念!運回大院了,卻給帶燈說:你們不是愛栽指甲花嗎,這井台圈就放到綜治辦門口,花栽在裡邊多雅!帶燈很驚奇,說:書記不反對染指甲啦?!書記說:鄧小平說搞經濟不是資本主義的專屬,鎮幹部為什麼就不能漂亮?劉秀珍眼睛一眨一眨的,說:書記你從省城回來變了!書記說:變了?劉秀珍說:變洋了!帶燈和竹子就把井台圈放置在綜治辦門口了,移栽上指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