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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星空 第二十章

中部 星空

第二十章

書記在會上嚴肅地講了安全和接待問題
天明到了鎮前的河岸,破三輪開走了,我們坐在水邊的大石頭上,沙廠還沒開工,難得一片安靜,有點陰的天空嘩然亮色盈地,河灘更是別樣的暖黃。
由內心投射出來的形象是神,這個偶像就會給人力量,因此人心是空虛的又是恐懼的。這是竹子坐在破三輪上了,突然給我說的話,我嚇了一跳,以為她知道了我的秘密,說:你說什麼?她看著我,繼續在說:如果一件的因已經開始,它不可避免得製造出一個果,被特定的文化或文明的局限及牽引的整個過程,就可以稱之為命運。從竹子的神情里我終於看出她對我們的事一無所知,雖然她也是女人,是狐狸精靈的人,但她在熱戀中,熱戀中的人都是瞎子,看不清周遭的風生草長。而我不相信這樣的話是她的話,問:在哪兒讀到的?她說:書上。問:誰的書呢?她故意急我,偏是不說,我想這或許是你的話或許也不是你的話,我只是沉默了,反覆在心裏琢磨起我的命運就是這樣行進的嗎?
縣委縣政府辦公室指示:市委黃書記是第一次要到櫻鎮,是上級領導對櫻鎮這幾年工作的極大肯定和對櫻鎮廣大幹部群眾的親切關懷。縣委縣政府高度重視,已專門開會為黃書記的行程以及接待做了具體部署,現需要櫻鎮黨委鎮政府落實的是:
等端了臟衣盆子放在門外,竹子也換了一身新衣,竹子說:真噁心,咱咋就生了虱子?!帶燈說:肯定睡通鋪時惹上的。竹子說:咱不幹凈了,這咋辦呀?帶燈說:甭叫喊,別人知道了會高興得笑哩。你去買些藥粉抹上,把衣服用開水燙。竹子說:那能燙死嗎,這衣服我不要了,不要了!
說什麼呢?說:熊貓只吃竹子,蠶只吃桑葉,這些物種都是不可思議地要走向完美。可是結果呢?或許因與環境無法融合而死亡,或許被發現了成了珍寶。
九個婦女捨不得帶燈和竹子走,帶燈就特別叮嚀生蓮,什麼事都和老闆說妥了,如果還有了什麼事,就設法給她打電話,把手機號寫了紙條,裝在生蓮的口袋裡。她們含淚送帶燈和竹子,說她們把賬也算了,干夠十天是四百元,二十天是八百元,再幹上五天每人掙到一千元了,她們就回東岔溝村了。
六、返回鎮政府大院,黃書記接見幹部職工,講話,照相留念。講話稿不用鎮上準備,但多準備幾個照相機,注意照相時多正面照,仰照,嚴禁俯拍,因為黃書記謝頂。
龔全出了事故,一條腿斷了骨,還躺在鎮衛生院,書記就召開了全鎮職工會,通報了大工廠的基建進度情況,講了目前的旱情和抗旱工作,講了維穩工作,講了創造先進鎮的工作。最後,他放下白仁寶為他寫的講稿,說:我再講講安全問題和接待問題。
鎮長和帶燈竹子把全鎮老上訪戶扳著指頭過了一遍,分析誰可能鬧事?分析來分析去,重點的還是王後生、王隨風、朱召財老婆、常起祥,還有石井村的劉躍進、梨樹灣的丁雙白。如何控制這些人,分片包乾的職工仍必須各負其責,當然綜治辦得抓整體,掌握動向,有權調派人員,各分片包乾的職工通風報信,相互協作,及時處理。帶燈就讓竹子以鎮長的名義再次把石井村、梨樹灣村的包干職工叫來,共同研究控制方案,達成最後的措施是:黃書記來的頭一天晚上,有人要守在劉躍進和丁雙白的家,可以強行限制自由,也可以帶上酒去喝,不管用啥辦法,反正不讓他們出門就是。常起祥那是軟硬不吃的人,就得賠著車票,陪他去外縣。至於王後生和王隨風、朱召財老婆,屬於重點中重點,還是帶燈和竹子來控制。
帶燈說:咋啦,咋啦嗎?!竹子說:你不要進來!我生虱子啦!
靈驗
而最後集合的只有九個婦女。
二、到了櫻鎮,稍作休息,鎮書記鎮長和大工廠基建負責人要做工作彙報。彙報材料一定要認真準備。
七、黃書記身體不好,每兩個小時要上一次廁所,必須安排好視察、調研、勞動、講話和行進過程中所去的廁所。
五、視察完后,直接到一個村子做調研,調研包括村道、屋舍、文化站、醫療站、上訪接待室。村子一定要選好,選准。組織九*九*藏*書一些村民與黃書記交談,保證有各個階層的人,必須有抱兒童的。然後在一塊田裡勞動。再然後去另一村子的一戶人家訪貧問苦。這人家既要生活貧一些又要乾淨衛生,要會說話。黃書記要當場送一床新被子和三百元慰問金,鎮政府提前準備好。
全體職工會議一結束,鎮長還再開政府辦公會議,確定下黃書記一行要去的村子是鎮中街村和松雲寺坡灣后的大石礁村。在鎮中街村調研時,因鎮中街村和鎮東街村本是一個大自然村,所以兩村提前清理垃圾,填平道路,打掃門庭。可以將已布置好鎮東街村的黨員活動室變為鎮中街村的黨員活動室,而突擊布置出一間文化站來,至於醫療站不可能在短時間里建成,彙報時就說因為在鎮街上,村民有病都去的是鎮衛生院。在大石石童村訪貧問苦,安排到王長計老漢家,王長計老漢會說話,又留有白鬍子,和黃書記照相好看。給王長計老漢的新被子和三百元由綜治辦辦理。在王長計責任田裡勞動事宜,具體由馬副鎮長負責。照相一事由侯幹事辦,曹老八愛玩相機,讓他也拍照,必須給他講清遵守拍照紀律。鎮長說完,問還有他沒有考慮到的地方大家也都說說,集思廣益。馬副鎮長就說:黃書記兩小時上一次廁所,這就得把王長計老漢家的廁所收拾乾淨,三天之內所有人不得再去使用,而視察調研沿途也選擇三個廁所收拾乾淨,並將所有能看到的尿窖子全棚蓋上包穀稈和豆稈。還有黃書記要勞動,那就讓黃書記拿杴扎地,大石礁村的田地多石渣,如果黃書記一杴沒紮下去多尷尬,這就得提前把那塊地翻一遍,疏軟才是。隨便用一把舊杴不雅觀,起碼得安個新杴把,但新杴把容易磨手,這就要王長計老漢安一個新杴把了,用瓷片刮光,用手磨蹭發亮才是。鎮長說:到底是老同志,考慮得細緻,就這樣辦。突然,他拍著腦袋說:差點就忘了!咱總得給黃書記送禮品吧,總不能還是核桃木耳蜂蜜土雞蛋吧?帶燈一直沒說話,這陣說:當然送櫻陽玉井蓮刻字拓片最好,但驛址崖刻被炸了么。鎮長說:不要說那些事。帶燈也就不說了。白仁寶說:我有個主意,不知當講不?鎮長說:講么。白仁寶說:讓帶燈貢獻出一張畫么。鎮長就看帶燈,帶燈說:甭看我,我又不是畫家。鎮長說:鎮政府可以出錢買么。帶燈說:再出錢那沒畫呀!鎮長說:那就不送了?縣委縣政府辦公室還指示,能獻歌獻詩的最好,櫻鎮又沒民間歌手也沒農民詩人,咱沒這條件就取消了吧。侯幹事說:帶燈主任文採好,讓帶燈主任做一首詩么。竹子訓道:你少胡出主意,上邊說是農民詩人,帶燈主任就是能做詩她是農民嗎,樣子像農民嗎?別到時你欺騙黃書記而讓黃書記給你個吃不了兜著走?!鎮長說:獻詩的事就不說了。大家看還有什麼事漏遺了?白仁寶說:安排吃飯問題,當然就安排在松雲寺下的那個飯店了,那裡有野味。要提醒的是那家老娘常年癱在炕上,蓬頭垢面的,若被黃書記他們看見影響不好,應在頭一天接到鄰居家去住。鎮長說:對。還有,黃書記一行飯後休息怎麼安排?馬副鎮長說:讓飯店收拾出一間房子,提前拆洗一床被褥。帶燈忍不住說:再拆洗也不能用他們的被褥,給黃書記惹上虱子了咋辦?鎮長說:這倒提醒了我,如果吃了飯就在飯店休息不妥,即便不用老炕,重新支床,備上新被褥、單子、枕頭什麼的,那環境就是那樣,能保證不惹上虱子?還是吃了飯後回鎮政府大院休息。白仁寶說:咱們把自己的床騰出來。也不敢說就沒虱子呀!鎮長說:這實在是個教訓,看來鎮政府將來得弄幾間房的招待所了。你說咱們的床不敢說就沒虱子,那黃書記怎麼休息?白仁寶說:下午活動那麼多,會不會黃書記就不休息?鎮長說:縣上特意叮嚀了,黃書記有午休習慣,必須得休息。就又拿眼睛看帶燈。帶燈說:你看我幹啥?安排黃書記在你或書記的房間休息了,他或許同情了基層幹部的生存狀況,能撥款給櫻鎮修些澡堂子,從此就沒虱子了。馬副鎮長說:這個時候帶燈你不要貧嘴。鎮長卻笑著說:帶燈這麼嗆我,是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帶燈說:我不明白九_九_藏_書。鎮長說:只能是你和竹子騰出房間了。白仁寶說:啊就是,就是,讓睡她們的床么,同行的可能都不會休息,那黃書記睡帶燈,縣委書記睡竹子。帶燈說:把舌頭放順了說!白仁寶才意識到自己話說得不周全,忙更正:帶燈和竹子的床上沒虱子,騰出來讓兩個書記休息。帶燈還要說什麼,鎮長說:你不要說,就這樣定啦!大家再想想,還有什麼沒考慮到的?大家想了又想,再想不出,就說:沒了。鎮長說:如果沒了,大家分頭去幹活,帶燈和竹子留下,咱還要把控制上訪者的事議議。竹子說:呀呀,多虧來的是個市委書記,若北京城裡來了國家領導人,那咱們該怎麼接待呀!鎮長說:國家領導人來?你做夢去吧!黃書記也不是你想讓他來他就能來的!
書記是矮胖子,書記的司機金銘也是個矮胖子。書記說過,和老婆是榮辱關係,和司機是生死關係,金銘在櫻鎮除了書記,誰都不服,尤其瞧不起鎮長的司機龔全。龔全是個小殷勤,愛幫忙,誰的忙都幫,鎮長不用車的時候,他拉著翟幹事、侯幹事去買木耳、蜂蜜和土雞蛋,送馬副鎮長的老婆回老家,劉秀珍要給兒子寄包裹,牙長一段路,他也讓劉秀珍坐上車去郵局。金銘說:你沒事了,不會寧寧坐著?!他就拿水管子沖洗車,一邊沖洗一邊吹口哨,和凡人不搭話。
這麼一折騰,重新睡下,似乎並沒睡下多少時間,那個開破三輪的就來喊叫上工,起來上工呀!帶燈和竹子習慣了早上刷牙,在東岔溝村的那個早上就沒刷牙,僅用鹽涮了口,而現在水是被端來一盆洗臉的水,也沒鹽,涮嘴都不行了。九個婦女讓帶燈和竹子先洗臉,帶燈和竹子也沒客氣,洗了,然後她們再一個一個洗。輪到後面兩個人,水就沒有了,只好用濕手巾擦了擦眼,說:昨夜的蒸饃沒有了吧?開破三輪的說:睜開眼能吃下東西?十點鐘會送飯來的。破三輪再次發動,拉著她們上盤山路,盤了半小時,到了果園。果園幾乎就是一條溝,深得看不到頭。給了一人一個木頭架子,架子支在蘋果樹下就摘蘋果,摘一筐了提下來倒在地邊,有人就再裝了麻袋運走。帶燈和竹子摘了一會,頭仰得暈,又噁心,手腳就不聽使喚。十點多送來從飯館里買下的小白饃吧,原地吃了,喝些水,再幹活。到了中午兩點,回去后要把蘋果分等級放在地窖里了才讓吃飯,腸子餓得都轉筋兒了,竹子就反倒不想吃。
回到櫻鎮,鎮街上的豆漿店剛剛開門,帶燈和竹子喝上了第一碗豆漿,香得竹子叭叭地咂嘴,突然覺得腿脖子癢,順手抓了一下沒在意,又喝了兩口,覺得還癢,撩起褲角,掀開襪筒,哇的一聲就叫起來。帶燈不明白怎麼啦,還說:發啥神經?竹子再不喝豆漿,出了店門就跑。帶燈也跟著攆出來,一直攆到鎮政府大院,竹子竟鑽進她的房間把門關了。
摘蘋果
他講的安全問題是:安全問題是小事,小事卻干擾大事,它不是重點,但它影響重點。安全問題說到底,是態度問題,是思想問題,是作風問題,要經常講,不厭其煩地講,反覆講,講反覆,不能是割韭菜割了一茬又長一茬,要像拔蘿蔔,連根拔,拔出個坑帶出個泥!我可以負責任地講,你工作得再好,你不出安全問題你或許不能重用和提升,但安全出了問題,那就絕對重用和提升不了!
我想當個好女人咋老當不好呢?曾看過一個電視畫面,兩個可愛的小侏儒夫妻手拉著手走出來唱:螢火蟲,螢火蟲,你慢慢飛。他們竟然在唱著我的小名,真是甜蜜,笑靨如花。我很受感動,心裏怦怦地跳,覺得人生有這境界就是仙境。我當然是想自己的情感世界是這般情景就好了,誰知情感這東西看著是個螞蟻就成鳥兒蜜蜂大鵬了,看著是個幼芽就成小草禾苗粗樹了,見沙想石見高山,見土想田見原野。反之,則十指像彈鋼琴一樣不得安寧,情緒像一粒塵土片刻低人泥土掩面卑微,片刻又升空雲彩顯耀鋥明。好在你是接天坐地的大佛能包容我的猴氣,我永遠在你的五指山內。往後真應寧心靜氣地唱一首「螢火蟲螢火蟲慢慢飛」的歌曲了,迎接上天給我安排的不太健全的天使般的情感生活。
正在長長地吁read.99csw.com一口氣時仰臉見太陽赫然山頭,我便知道是你了,就對你笑,心中泛淡淡的感覺。又抬頭,你躲進山頭那棵樹后。我知道你提示我該回家了。便站起來,你也驟然掉頭親我一口,我舒坦地往回走。
這一天是星期六下午,鎮長要龔全開車去接在縣上開計生工作會的馬副鎮長,龔全回來的路上看見了書記的車,他以為書記每個星期六都回縣城的,一定是金銘才送過書記,就偏和金銘飆車。沒想書記偏偏就在車上,金銘就是不讓路,龔全強行從拐彎處超車,路沿虛土一軟,車就側翻了。
八、特彆強調,黃書記在櫻鎮期間,避免有哭喪下葬,避免有爆破聲、吵架聲和別的尖銳怪聲。嚴格控制好上訪人員,絕不能發生有人突然攔道告狀的。
鎮長的一個親戚新當選了縣科協主席,別人問他要喜糖,我也去要,我與他總是像水泥修固的小渠水漲滿得克制,如毛澤東時代的紅旗渠吧,毀壞了是不得了的事,而你是悠悠緩緩的大江河蒼茫遠涉。我要很費勁地跨過他的水泥渠,卻仙子的凌波微步在你的水上歌舞。你是我心的歸宿,情的家園,雖然我的那人永遠在路上,那是煙塵而已。我像山愛風化內受水蝕而存在著和天空的你,高興了皓月對笑朗日暢談,苦惱了雲涌雨淋,你現在是工作著還是在寫書呢?我想成就天地間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你再寫本《紅樓夢》吧。誰說情愛是休息著的上帝?你若在寫書,你就寫吧。我和竹子去玩了,我胡說一氣。
何嘗竹子受不了,帶燈也受不了,晚上走就晚上走。帶燈通過開破三輪的人見到了果園老闆,說明了她和竹子的身份,老闆說:我就說么,怎麼來摘蘋果的還有這麼洋氣的人,我還耽心是哪個電視台的來暗訪的。帶燈說:是不是心虛,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老闆說:我可是從不拖欠工錢,也不僱用童工。昨日一個算命先生說,現在能當縣長那樣的官都是人家祖上有救過或幫助過一百人以上的積德,我這輩子是不行了,可我想讓我兒子孫子當縣長么。竹子就對帶燈說:那你當主任是祖上救過幾個人?帶燈沒接話,給老闆正經交待,我們是以鎮政府名義組織了這些人來摘蘋果的,因公事在身我兩個得早回去,這九個人就交給你,你得保證她們每天在摘蘋果時多吃上幾個蒸饃,喝上熱水,天一黑就收工,晚上多做些熱麵條呀。工錢不能虧她們,更不得欠。她們幾時想走就派車送她們走,還得注意安全。老闆說:這沒問題。帶燈說:如果有了問題,我就來找你了,一旦來找你,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又說:你說我倆像電視台的,我倆不是,但我哥是市電視台的。老闆嘴上說好呀好呀,但臉上不活泛了起來,說:你倆這一走,按規矩這是不能付錢呀,可那些個頭小的顏色差的蘋果你們盡量拿。帶燈說:我們啥也不要,你得給找個摩托送我們回櫻鎮。
他講的接待問題是:隨著櫻鎮的改革發展上了新台階,來視察的、觀光的、檢查的、學習的人會越來越多,我們要適應接待,學會接待,善於接待。尤其,對於各級領導,對於對口扶貧單位,對於檢查各項工作的部門,對於報社電台電視台的記者,一定要萬無一失地接待好。接待好了,我們的成績就能獲得重視,我們的努力就能得到肯定,就能有優惠政策,就能有大量的撥款,我們的不足就能獲得理解和原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應該說,接待就是政治,是宣傳,是戰鬥力和生產力!
生蓮說:不能吃咋幹活呀!我找的那個兒媳,第一天兒子領了到我家,人醜醜的,一頓飯吃了三個蒸饃一碗米湯,還有一個烤土豆,我說行,找媳婦就要這樣能吃的,能吃了就能幹活。竹子說:這麼說我是嫁不出去了?生蓮說:你要是在山裡是嫁不出去的,你腿那麼長,腰那麼細,真的沒人要的。能幹活能生娃娃的都是頭小腰粗屁股像篩籮的。竹子說:誰嫁給山裡呀?!竹子有些不高興,帶燈使眼色不讓生蓮說,生蓮也就不說了,給竹子倒了一碗水。竹子卻問帶燈:咱來這裏幹啥呀?帶燈說:摘蘋果呀。竹子說:咱是領人來的,領來了任務就完成了,咱還要幹嗎?帶燈說:無論如何咱干一天吧,明早起來走。竹子說:還得再坐一夜我受不了,晚九_九_藏_書上走!
竹子就到屋後去,回來說她打過電話了,鎮長同意。其實她是給鎮長發去了一條簡訊,發完了倒遺憾有兩個詞沒用好,如果在強調十三個婦女要上訪時的情況是群情激奮,即將失控這八個字就好了。
鎮長的車翻了
書記講了安全問題后,鎮長的司機換成了馬昆,馬昆是金銘推薦來的。帶燈曾坐過一次馬昆的車去縣城,車速一直是六十碼,帶燈搖下車窗要吸吸新鮮空氣,馬昆說:你把窗子搖上去。帶燈說:你不嫌熱?馬昆說:我車慢,後邊過來車了常對我吼,把痰吐進來。
帶燈先做了兩件事,一是從去過永樂鎮的人那兒得到一家果園的電話,經過聯繫,落實了摘蘋果的價錢和吃住問題,人家還應允說可以在兩縣交界處的天門洞鎮用車來接。二是讓十三個婦女和家人商量好,並安排好家事,如果下了決心去,就帶上換洗衣服到生蓮家來集合。
帶燈和竹子領了九個婦女下山,然後走了十里山路,在傍晚時分到了天門洞鎮。一輛破三輪停在路邊,過去一問,就是果園的,帶燈說:不是說來車接嗎?開三輪的蓬頭垢面,才吃過烤紅薯,手指頭在牙縫裡摳,說:三輪不是車嗎?帶燈有些失望,就要再確認:摘一天蘋果多少錢?答:三十五元。問:怎麼成三十五元了,不是說好四十五元嗎?答:你瞧瞧來的勞力么,都是面黃肌瘦的婦女,婦女三十五元。問:騙我們呀?不去了!答:不去就不去,又不是再沒了人去!那人竟然又去燒烤攤上買烤紅薯了。
帶燈也嚇了一跳。竹子身上有了虱子,保不準自己身上也有了虱子,頓時覺得渾身都癢,忙到自己房間也把門關了,脫衣服,胡亂地翻了翻,雖沒見到虱子,但襯衣的褶上有了兩個蟣子,噁心地就把襯衣扔在地上,又覺得扔在地上不妥,從床下拉出一個洗腳盆,放在盆里,然後就一件一件脫,脫了胸罩,脫了褲頭,脫得一|絲|不|掛了,還恨不得把皮脫下來。所有的衣服鞋襪全在盆里,拿了鏡子在身上照,身上沒有虱子爬著,有兩個黑點,摳了摳,是痣,就提了保溫水瓶咕咕嘟嘟將開水全倒到盆里,裡邊又放上洗衣粉、洗頭膏、硫磺肥皂、花露水,還把一罐噴蒼蠅的滅害靈倒進去,把一瓶風油精倒進去。
不知怎麼,一時的幽怨塞在心裏,像摘不盡的一地棉花;急迫又如割不完的麥田。我想,我真是一隻鳥了,整天落在地上覓食跳躍,實際心思總在天上。多數鳥都歸天堂了,因為少見鳥終老地上。它單純,自然隨天。
帶燈說完卻後悔了
三、安排好午飯,豐盛而要有地方特點。黃書記喜歡吃甲魚,一定要保障。如果有條件,午餐期間有民間歌手獻歌或農民詩人詠詩。一定要收拾布置好黃書記飯後休息的房間。
書記和鎮長既興奮又緊張,立即召開全體職工會議,研究落實接待工作,最後形成的決議:一、書記鎮長全程陪同。書記與大工廠基建負責人分工抓視察活動,鎮長分工抓兩個村子的調研活動。二、由書記向黃書記彙報櫻鎮黨委鎮政府工作,彙報材料由白仁寶起草。三、鎮長抓安全保衛、控制上訪人員工作。四、從今日起所有人員不得請假,不得關手機,堅守崗位,隨時領取任務。
給元天亮的信
給元天亮的信
最讓帶燈享受的十三個婦女的眼光,但當十三個婦女一哇聲叫好,她卻有些後悔了。竹子悄悄說:咱能去嗎,那麼遠的地方帶這麼多人,出個事怎麼辦?帶燈說:不可能出什麼事吧。竹子說:就是去了回來都平平安安,咱是鎮政府的,能不打招呼一走幾天?帶燈悶了半會,說:你給鎮長打個電話,就說咱在東岔溝村,王後生又多次來煽動患病人員上訪呀,咱在做調解工作哩。鎮長他不可能到這裏查證,再說他也害怕集體上訪,盼不得咱們多呆幾天能調解好。竹子說:我編謊不行。帶燈說:我編謊就行?你就按我的話說,他要同意了他會表揚你,他要不同意了我再給他打電話,有個緩衝么。竹子說:那你再教我一遍。帶燈又說了一遍,末了說:談過戀愛的人還能不會說個謊,去,一字一板給他說,別read.99csw.com支支吾吾的。
身上都生了虱子
帶燈生了氣說不去了,九個婦女也都說不去了,只說她們這麼一嚇唬那人就妥協了,沒想人家牛哄哄的,她們倒軟了下來,這個問那個:這咋弄?那個問這個:這咋弄呀?帶燈就又跑到燒烤攤上和那人交涉,價錢加到了四十元。四十元和往年的價錢一樣的,她們就坐上了破三輪,開動了往永樂鎮去。路本來是沙石路,坑坑窪窪不平,再加上是破三輪,她們坐上去昏天黑地地搖呀,搖得像搖床上的石子,十一個人很快就嘔吐。
一、黃書記一行的車輛從縣城出發后就通知櫻鎮,櫻鎮書記、鎮長和大工廠基建負責人就到櫻鎮邊界上恭候迎接。
一次兩位領導到接官亭村檢查烤煙種植面積落實情況,原本金銘開車在前頭,走到半路,書記要尋解手的地方,正把車往路邊靠,龔全忽地超了車,金銘罵道:狂呀?!老子開快了你連土都吃不上!書記解手回來,見鎮長的車沒停,就讓金銘把車掉了頭又回鎮街去。結果鎮長先到了接官亭村,咋等都等不來書記,也返回來,書記在辦公室喝茶哩。鎮長知道書記生氣了,從此告誡龔全:一定要跟在書記車後邊,這是規矩!
縣委縣政府辦公室指示
破三輪依然地顛簸著,竹子終於瞌睡了,她的頭在車幫上一會兒磕得咚地響一下,一會兒磕得咚地響一下,就是不再醒。我瞌睡后心卻跑到外面,一會在樹梢,一會在山頭,一會在城市的上空,一會在山村的院落,瘦骨伶仃的七星勺下,總在和你說話。
書記講了接待問題后,不久,縣上緊急通知:市委黃書記要來櫻鎮,一是到大工廠工地視察,二是去幾個村寨調研。馬副鎮長問書記:你知道黃書記要來才講接待問題嗎?書記說:不知道。馬副鎮長說:那這不先知先覺啦?!
今午睡就是一會兒一夢一會兒一夢,夢中真真實實的,醒來趕快想否則就忘了,反正總是有個奇珍異寶什麼的,甚至是個特別的女人什麼的,在我方圓幾里的嶺上或凹里,總是不讓見,心裏也認為太熱又太險不能去,但最終總覺得是你在那裡一樣,無論如何都要去看看,心很急迫。幾個都是這樣的夢,我曾做夢而且生活中的事差不多夢過,今天咋總夢你呢?
到了永樂鎮,已經天黑多時,果園人拿來了蒸饃,一人兩個,吃了就睡在一間屋裡。屋裡是大通鋪,九個婦女脫了衣裳立即呼呼人夢,帶燈和竹子互相看著,還是不脫衣服,也不敢躺下,就在通鋪的邊頭,靠了牆坐。坐了一會,竹子就熬不住,頭垂下打酣。帶燈把竹子放平,讓頭枕在自己腿上,而有意與睡著的那些婦女空隔出一指寬的地方,防著有虱子爬過來。那些婦女幾乎是睡了一覺,有一個起來要上廁所,睜開眼見帶燈和竹子還沒睡下,也沒蓋著被子,就說:呀呀,咋能讓你們受這罪?!一嚇唬,別的婦女全醒了,都怨恨自己怎麼倒頭就睡了,太不夠人了么!便把帶燈和竹子往通鋪中間拉。帶燈和竹子不去,說睡在靠邊頭的地方好,她們不行,硬拉硬拽,竹子急了說:睡在鋪中間有虱子哩!帶燈阻止沒阻止住,她們就怔住了,但立即笑,說:有虱子怕啥呀,虱子還能把人吃了!帶燈也說你們睡吧,我們睡在邊頭真的很好,她們只好九個人蓋了兩床被子,余出一床不由分說就蓋在了帶燈和竹子的身上。
醒來翻看你的書,希望夢的答案能寫在書上。至少,在你書的字與字之間,句與句之間,段落與段落之間的空隙里能讀出一點徵兆或暗示。這如我喜歡看雲,雲在山巔或崖凹,別人都說那是雲,而我看做是地在冒氣,是地氣。讀呀讀呀,當然還沒有讀出所以然來,而讀的過程卻讓我喜悅了,就死眼兒看書頁左上角你的圖像,看著是個小娃娃似的,心中放誕了一下把你吞進肚裏。誰知眼裡浮現你是領導是老師是……噢喲,無限地高大起來。我的心啊緊縮絞痛起來,像是貝殼肉中裹進了石子。一頁又一頁地翻讀,讓你書中的琴聲笛韻,花色月跡,山光水影,和那些有著溫暖和香味的人,都來幫我把心中精怪打磨成一口鐘吧,讓鐘聲響在空中。
燒了水,兩人都洗了澡。
櫻鎮在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