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中部 星空 第二十二章

中部 星空

第二十二章

竹子翻閱過去的水災材料
帶燈到青山坪了解情況
帶燈坐在綜治辦里吃紙煙,從門裡往外看,楊樹和院牆之間的那個蜘蛛網沒有了,而漢白玉井圈裡栽著指甲花也全被雨水打得稀爛,泥是紅一疙瘩,綠一疙瘩。
四天四夜裡,書記鎮長是沒合過一下眼,臉上的肉像是一層一層掉了,腮幫塌陷,顴骨高凸,滿下巴的胡碴子,嘴臭得能飛出蒼蠅。所有的幹部雖然沒有書記鎮長的壓力和操心大,可以刁空和衣蹲在什麼地方或靠住牆打個盹,但他們在那些遠遠近近的村寨里跑動,兩個人就發高燒,四個人石頭碰傷了腿或翻山時崴了腳,五個人輕重不一地拉肚子。更有吳幹事在查看河水時,腳下的土塄垮了,被沖走了半里地,雖然被救了上來,但已昏迷,還是把他如口袋一樣搭在牛背上,拉牛走了一小時,他吐出半盆髒水才醒了。
你是我的白日夢。
那材料是這樣寫的:現在幹部任用「七上八下」,就是年齡到了五十七可以提拔,五十八則作罷,而櫻鎮防洪是「七下八上」,就是發大水常在公曆七月下旬和八月上旬,比如二00五年的七月二十九日,二00七年的七月二十四日,二00八年的八月十三日。二00八年的八月十三日,櫻鎮街道成了河,家家進水,半夜裡群眾在街上集體大罵鎮政府把水給改道街上了。當時的鎮書記趕緊叫鎮上幹部天不明就去摸查長舌戶,進行安撫。鎮書記苦求下去的幹部,對群眾要好言好語,面帶微笑,群眾再罵,不急不躁,千千萬萬不敢發生動亂。後來傳說東』邊的香積鎮死了百十人,一條溝的人家連窩端了,還有祥峪鄉泥石流死了八戶人家,潘家坪也死了三人,櫻鎮人就慶幸:咱還沒死人么!就不鬧了,還有救濟和慰問而以受災得意了。之所以水能進街,是原來要修個護街壩的,壩設計離街二百米前往下左拐四十五度了直下從街後走,也就是說應從街前的拐彎處修下來,但鎮書記在修時說這條壩是能代表櫻鎮形象的,修到石拱橋處好看,也便於上級領導來檢查,因此發大水從上面一百米處直下掃蕩了街道。這條總長八十米的壩曾被縣市有關部門來人檢查了多次,那裡的標誌牌也被換了多次,比如是以工代賑項目工程,是市團委扶貧項目工程,是革命老區轉移支付項目工程,是愛民救助項目工程。
我去松雲寺,因為聽說老松在風雨里折斷了一枝,果然是折斷了,許多人在那裡哭。太陽快出來了啊,就在山頭的雲霧中,像被摸索的撲克牌經仔細的揣測,半早晨了被嘩然翻開,那耀眼的風光還是光風使我後退了兩步。雨後的草開始瘋長,青樺櫟樹葉全支楞開來在風裡拍手,翻動的葉背是白的,像是開了一層白花。遠處的河水翻騰的濁浪如發過脾氣的老頭在太陽下開始丟盹兒,又如哭鬧后嬰兒想要安眠。
竹子是跑村時山上一塊石頭滾下來。帶燈喊往右跑,往右跑,竹子急了竟分不來左右,遲疑了一下,石頭就滾下來擦著了她,所幸沒有砸著,而那麼擦了一下,左胳膊就抬不起來了。她用繃帶把左胳膊吊在胸前,不能再往村寨里跑了,鎮長就讓她在鎮政府寫災情匯總。竹子不甚懂寫這類文件的格式,就翻閱鎮政府保存的過去水災的匯總材料。其中一份材料是上一屆班子寫的,卻寫著上上一屆班子時的情況。
鎮西街村的鞏老栓已經躺在村裡的三道岔巷口了半天,鞏老栓的老婆放聲地哭。因為鞏老栓的兩個兒子都出去打工了,家裡就老兩口,新盤了鍋灶,把舊灶土堆在門前的路上,準備打碎了擔到地里做肥料,元老五從河裡看水回來,嫌灶土擋了路,拿起杴就把灶土鏟著扔到路邊的池塘去。鞏老栓出來和元老五吵,吵不過,抱了元老五的腿,元老五說:我不打你,你挨不住我打。腿一甩,甩開了鞏老栓就走了。鞏老栓躺在巷口不起來,鄰居來往起拉,說:沒踢傷就行了,人家惡么,你在這裏躺到天黑呀?才把老兩口拉了回家。
四天四夜后,雨是住了,河裡水不再往上漲,災情從各寨報上來:沙廠已不復存在,被沖走了三個洗出的大沙堆,捲走了一半的棚布、沙網、架子車和钁鎬杴筐,還有一輛三輪蹦蹦車,蹦蹦車是在往出跑時沒跑過浪頭,司機跳下來爬上了樹,在樹上困了半天才被救下來。樺櫟村發生泥石流,人算跑出來上了對面山樑,卻眼睜睜看著村后一面坡溜下來,三戶人家的七間房子一下子沒有了。損失約三萬元。井子寨村道完全衝垮,損失約五萬元。石橋后村河堤沖毀,泥沙覆蓋了三十八畝農田,十三棵老樹連根倒了。不幸中有幸的是河灣的蘆葦灘上有三頭死豬,被村民拉回去殺了肉,還有一頭牛,牛還活著。南勝溝村山洪和泥石流毀耕地二十畝和一片山林。北溝二村劉英安是下半夜聽見大水聲,把門一開就被水拉走了再沒找到。西栗子村汪文鎮在家蓋房,為了多佔宅基,在屋后挖崖,挖出個陡直的土塄,結果土塄經雨淋泡塌下來,把正蓋著的新房壅倒,壓死了他老婆和孫女,還有一隻懷孕的母豬。藥鋪山坍了一座崖,崖石堵塞了溝道,聚水成湖。茨店村一年才硬化的村前五里路,不復存在。唐有根被雷擊,一米八的個頭縮成小孩一樣,渾身黑得像炭。石門村垮了十條梯田石堰。崛頭坪倒了五問房,一人觸電身亡,三人失蹤。駱家壩村山裂,五十畝山林被毀,倒坍三間房,丟失牛羊十頭,損失十萬元。雙輪磨村前道路塌方五處,十八畝耕地被沖走,只剩下石板皮。
雨是來自天上,只要天上有雨它遲早都要下來,就看它要把你旱死呢還是旱個半死。
終於下雨了
昨天值了一會班,滿院里都是來領救read•99csw•com濟麵粉的群眾,還有外面捐來的衣物發放。反正也是罵聲不斷,因為沒有絕對的公平,罵村幹部不變蝎子不蜇人。辦公室的電話響趕快接聽說你好,誰知那北京人南方人多次電話說你們某某村四號家人出事了或某某村十二號打工者出事了趕快給家人聯繫。那些騙子的普通話令我噁心。櫻鎮哪裡有門牌排號?想狠狠罵一通但自己提醒自己千萬不敢,萬一被改編了傳上網鎮政府就說不清了。一個老夥計也來上訪,她丈夫是村長,去年村裡一家姓王的承包了修村道,規定路面硬化必須超過五寸厚,而姓王的偷工減料只有三寸多,她丈夫發了一筆修路費還扣壓了一筆,雙方一直吵吵鬧鬧。這次洪水把村道全沖了,姓王的又來要錢,她丈夫還是不給。姓王的說我是沒修到五寸,而即便修到一尺厚,水還不是沖了?!她丈夫說路沖了是沖了,和你沒按規定修是兩碼事。姓王的就一天三晌來她家鬧,老人休息不好,孩子做不成作業,這日子沒辦法過了。我說你丈夫把錢給姓王的算了,洪水后肯定要重建家園,上邊還會撥款修村道的,到時候再不讓姓王的干一分錢的活了。她說那不行,她男人是村長,如果治不住姓王的,村人都看樣,村長就沒權威了,要我們給她丈夫撐腰打氣。但我也知道她男人在修村道款上有貓膩。現在村寨里不說硬理了,一有糾紛就去告呀,雙方或一方錢花完了事。我厭煩世事厭煩工作實際上厭煩了自己。人的動力是追求事業或掙錢或經營一家人生活,而我一點不沾,就很不正常了。我想老天是叫我幹啥吧,感情方面像花開花落葉綠葉黃甚至果實苦甜,但樹還是根本,茁壯的樹才承載情緒的花葉。
我又恢復了從前的平靜,一個人兜風讀書思想,我現在才知道農民是那麼的龐雜混亂肆虐無信,只有現實的生存和後代依靠這兩方面對他們有制約作用。人和人之間赤|裸地看待。在老夥計那吃紅柿子的時候,院子里站了那麼多人,有個媳婦拿來夾竿幫忙,這媳婦不會生育,遭他們譏諷。有個媳婦給鄰居建房人做飯,要求一天五十元,另一個媳婦說你的手值五十元其他都不值。人們笑貧恨富。我總把自己封存在大石頭裡,現在石頭被一天天打碎,我真有些適應不了怕熱怕冷無處躲避,一口口嘆出體內的濁氣。我想到修鍊。聽說那得道的高僧坐化焚后體內有舍利子,舍利子是他塵世的情結嗎?道行越深舍利子越多,那情愫凝結心中多麼難啊!總之,沒有深切的追求和功業的依託,人生都是空洞的盲人瞎馬的作樂。我從小被庇護,長大后又有了鎮政府幹部的外衣,我到底是沒有真正走進佛界的熔爐染缸,沒有完成心的轉化,蛹沒有成蝶,籽沒有成樹。我還像鳥一樣靠羽毛維護。一天天的荒廢光陰是不能安然的,我覺得人生也是消業障的過程,而美麗的功業就像海上的舟船載人到極樂世界,可我……
竹子抱了一堆材料回來,她要帶燈幫她,帶燈說我寫不了那樣的文字,竹子就叫苦她倒霉把胳膊斷了,要斷就斷右胳膊呀,偏斷了左胳膊!
鎮街上人都躁著
給元天亮的信
後來,鎮長來找帶燈時,帶燈把漢白玉井圈裡的紅泥綠泥挖出來,捏成泥包兒在地上甩。這種遊戲她小時候玩過。鎮長說:你不該正開會就走了。帶燈說:我肚子疼,我總不能疼死在會議室!鎮長說:我知道你有想法,可你也是老鄉鎮幹部了,你能不知道要向上邊表功了,誰不是有什麼就說什麼沒什麼也要說出個什麼,如果出事了那又不是大事說小,小事說了?帶燈說:可這是人命大事,也敢隱瞞?鎮長說:這不是隱瞞,是巧報罷了,因為能說得過去。死一個人你清楚意味著什麼,我,更有書記,都是苦根上發芽不容易呀,十二個人突然沒了,我和書記的日子不好過,咱鎮幹部每個人的日子也不好過,大家都要生存么。帶燈說:那死了的人就死了,這些家庭連個補助連個說法都沒有了?再是咱即便巧著上報,村裡人難道就不說出來,不會有人將來上訪?鎮長說:康實義是孤鰥老人沒人會追究,劉重是落不實。或許死者是外鄉過路人,那死亡與咱就無關了,雷擊的觸電的咱那麼處理誰也尋不出不對的地方。之所以報那麼多失蹤,失蹤是不能定生死的,或者人出外打工了,或者走了遠房親戚,只要過了這一段時間,以後即便是人已經死了還會再有人過問嗎?東石碌村劉重問題可能村人以後有反映,現在是消息不通可以不報,為了防止以後有反映,我和書記也商量了,鎮上準備了八百元封口錢。把馬八鍋樹為抗洪先進人物,對誰都好。書記處理這類事情真是經驗豐富,又給我上了一課。帶燈說:你好好上課。把手裡的泥包又朝地上甩了一下,泥包啪的一聲,破了個窟窿。鎮長說:說實話書記還不錯,你剛才不在。他還表揚了你。帶燈說:你不是也來安撫我了嗎?其實用不著表揚也用不著安撫,我算什麼呀,你們壓根不要把我當回事,何況我並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妨礙了什麼。鎮長說:你呀你呀!就蹴下來也捏泥包,捏好了遞給帶燈,帶燈又甩了三個泡兒,最後一次把泥包甩出了門,泥包在楊樹上粘住,響聲很大。而正好白毛狗跑過來,白毛狗渾身泥,不是白毛狗了是泥狗。
這兩天騎摩托要到幾個村寨,看看那裡群眾的生活和生產,我很看輕自己不想耍嘴,但群眾在意,說是鎮政府來人了給把什麼都交待了,所以我明天先去東岔溝村、樺櫟坪村、南河村轉一圈兒。
漢白玉井圈裡是紅的綠的泥
帶燈和竹子跟隨著村民先到村后查看了山體,又趕到河https://read.99csw•com岸查看了河堤,然後就要趕回河北岸的鎮街。經過河灘,看見了沙廠里有上百號人像是一堆沒頭蒼蠅在搬移洗沙機,在搬運洗出的沙,在搬動那些亂七八糟的木頭、篷布、鐵網子、杴、钁、抽水機、架子車、水管子。元家五兄弟不停地吼粗聲:快,快,快呀!那是讓你肏自己老婆哩,你慢騰騰的?!元老四手裡還握著一根柳條子,抽打著那些手腳不利索的打工者。
雨連續下了四天四夜
馬連翹從街上提了盆子跑過來,她進了肉鋪門只說了一句:你吃過啦?沒等元黑眼回話,就進了後院。元黑眼說:今日沒豬血。馬連翹說:咋能沒豬血?元烈眼說:沒豬血就是沒豬血!馬連翹說:那我提副腸子。元黑眼說:腸子不給你了,讓九明家的提去。張膏藥的兒子叫九明,馬連翹這才看了張膏藥兒媳一眼,說:她憑啥?元黑眼說:我說讓她提去就提去!馬連翹說:人家有陳跛子哩,用得著你操閑心?!張膏藥兒媳說:馬連翹,我沒得罪你,你給我扣屎盆子?馬連翹說:陳跛子整天往你那兒跑啥哩,他是給你吃藥哩還是給你身上扎猛針哩?有個跛子你還不滿足,又來勾搭誰呀?!張膏藥兒媳說:我是寡婦,可我門前沒是非,你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馬連翹就過來打張膏藥兒媳,兩人撕扯在一起。元黑眼又罵:給我住手,都滾遠!馬連翹沖元黑眼發瘋:你讓誰滾?把盆子摔在元黑眼面前。旁邊早有了看熱鬧的人,有的說:馬連翹脾氣恁大的?有的說:把情人當老婆用哩,當然脾氣就大了。元黑眼撲起來踢馬連翹,踢在屁股上,因為用力過猛,身子往後踉蹌了一下,正好趙媽端了一盆燙豬水要洗腳呀,撞得趙媽坐在地上,燙豬水潑在了元黑眼的左腳上。
洪水使沙廠的經濟損失最大,元黑眼坐在當街的肉鋪里罵人。他罵掛肉的木架子沒有支好,你不拿石頭壓住底座,架子能穩嗎,你會幹不會幹?媽的個屄!鋪子里的趙媽見元黑眼罵小馬,忙把小馬支使開,喊:德貴德貴!德貴還在後院燒殺豬水,柴禾全是濕的,冒煙不起焰,正趴下用嘴吹。趙媽又喊:德貴德貴你耳朵塞了驢毛啦?!德貴不吹了,跑過來,抱那個磨扇往木架的底座上壓。燒殺豬水的柴禾又撲塌下去,濃煙罩了後院,又像烏龍一樣鑽進鋪子來。元黑眼又罵:你連火都不會燒嗎,你是在熏獾呀?!元老三新買來了兩隻豬,這兩隻豬都是有人從洪水裡撈出來的死豬,有一隻頭被石頭磕撞成了半個。趙媽說:這豬買回來啥價?元黑眼睜著眼,說:你問價錢幹啥?!一腳踢在貓食盆上,他嫌貓吃食的樣子難看,貓和貓食盆一起被踢出了鋪門,跌落在台階下。張膏藥的兒媳又來向他提說工錢的事,張膏藥的兒媳知道元黑眼心情差,已經在肉鋪門口來了多時,還幫著德貴把木架子支穩,她才說:他叔,我那錢……元黑眼說:不就是那丁點錢嗎?張膏藥兒媳說:就是一丁點,你不在乎的。元黑眼說:我是不在乎!要是沒這場水,哪一天我不是在河灘就發了工錢?可水把沙廠卷了,你每天來,這不是故意看我笑話嗎?!張膏藥兒媳說:你千萬不敢說這話,他叔,你冤枉了我,我也想在老街那兒弄間農家樂的,實在是手頭緊。元黑眼突然臉凶了,說:我現在沒有!張膏藥的兒媳立在那裡眼淚花花。
視頻會一結束,鎮長立即安排,所有職工分成三組分別給所有村寨打電話,下著死命令:沿河村寨的幹部必須提上鑼查堤查壩,一旦有事,一方面向鎮政府報告,一方面敲鑼組織村民轉移和抗洪。而沒有沿河的村寨,也必須提高警覺,因為州河上游下雨發水,必然在不久櫻鎮地面上也將要下雨。翟幹事吳幹事和侯幹事就開始罵了,罵整天整夜地盼著下雨。哩,盼到要下雨了,咱們的罪孽又再來了!咱鎮幹部這是啥命嘛?!帶燈說:是門軸命,開門關門軸都轉哩!鎮長布置完工作,對帶燈說:鎮街三個村子和南河村應該是防洪的重點村,你跟著我,咱到這四個村去。帶燈腦子裡第一個反應就是:如果洪水下來,肯定就毀壞沙廠,但她不願意去鎮西街村,甚至還有了那麼一點幸災樂禍。她說鎮長你到鎮街三村,我和竹子到南河村。鎮長同意了,倒還關心地叮嚀:去了給村長說些硬話,那村長是馬大哈,扎錐子都放不出血的。再是南河村靠山,那裡的山體多是石灰岩,要他們防著山體滑坡。再是大水四小時後到縣境,經過櫻鎮可能六個小時后,你們看著時間,六小時前務必返回,以免河裡發了水就被隔在那裡了。竹子說:隔在那裡就隔在那裡,或許山體滑坡把我們也埋了,那就追認個黨員,做個烈士吧。鎮長說:快朝空里呸,呸呸呸!朝空呸唾沫是避邪祛晦的,鎮長呸了,帶燈和竹子都往空中呸了幾口。竹子說:鎮長還這麼珍貴我們呀?!鎮長說:南河村不能出事,你們也必須給我毛髮無損地回來!
鎮街上有三塊宣傳欄,郵局對面的那塊永遠掛著你的大幅照片。你是名片和招牌,你是每天都要升起的太陽,看著街市,也看著每日在街市上來回多少次的我。今天和竹子又經過那裡,我要竹子站在你的照片前給她用手機拍照,其實我是為了讓她也給你我拍照,雖然你薄成一張紙。拍完后我們翻看,正看著你我的那張,一隻黑底白點蝴蝶翩翩飛來就靈巧落在手機上,然後飛走。我好詫異,竹子說:哎哎。詭秘地笑看我,我沒說話。我覺得我們真是不一般?我不迷信,但我有時實在疑惑,街市上怎麼會有蝴蝶呢?
災情很嚴重
給元天亮的信
連續了兩個禮拜的三十八度高溫,每個人都如被火魔王拎起來九_九_藏_書同海綿一樣擰水。帶燈和竹子把竹席沖洗后在傍晚晾乾,到了夜裡,剛睡著,電話就響,是鎮長在緊急催督到會議室,市抗旱防汛指揮中心又開視頻會,通知州河上游連續暴雨,大水以每秒一千二百個流量四小時後到縣境,要求沿河村鎮嚴陣以待觀察汛情。
當天的下午,元斜眼在米皮店突然看見了王采採的兒子。元斜眼被鎮長訓斥過,死不承認他擺麻將攤專門和從大礦區打工回來的人賭博,但也再不敢去大礦區包工頭那兒領取王采采兒子的工錢了。元斜眼以為這是王采采兒子給鎮政府密告的,窩了一肚子氣,所以突然見到王采采兒子了,就嚷著欠錢還錢。王采采兒子放下碗就跑,元斜眼在後邊攆,一直攆到老街上,王采采兒子鑽進了歌屋。而換布立在門口,還戴著墨鏡,笑嘻嘻地說:斜眼呀,來唱歌嗎?你沒叫上你大哥呀?!元斜眼面對著換布,但他看的是歌屋旁邊的木樁,木樁上掛著紅燈籠,說:他往你這兒鑽?換布說:他在我這兒看場子呀!元斜眼說:狗么!換布說:是狗。元斜眼拾了塊石頭,大聲喊:肏|你媽的你出來!換布說:打狗看主人啊斜眼!元斜眼哼的一聲轉身走了。
村長的鑼能敲爛,把村民敲出了門。雨顆子在炒爆豆似地砸磕著房上的瓦已經使村民醒來,出門見天色已亮,瓢潑的大雨,以為是村長敲鑼慶賀著下雨,也都拿了臉盆、簸箕、搪瓷碗猛烈敲打,歡呼跳躍:啊下雨了!下雨了啊!在院門口的場子上跑,村道里跑,跑著跑著跌倒在地上,也不爬起,而手腳分開平躺了,這個問那個:是天可憐了咱老百姓嗎?那個問這個:是黃書記一來天感動了?!人似乎就是一棵樹,一叢草,讓雨淋吧,讓水泡吧,那一身的皮膚都綠了,頭上的頭髮也生出了葉子。村長開始大聲地叫罵:躺到地上死嗎?起來,快起來!一組二組的人都去村后查看山坡,三組四組五組的人跟我到河堤去啊!噢,噢噢喲,防滑坡啊!防決堤啊!躺在地上的人才哦地起來,一部分人往村后跑,一部分人往村前跑,雞鳴狗叫,雨聲嘩嘩,腳步嘈雜。有人在問:才下起雨就防洪呀?村長說:快跑,快跑,啥時候能不防旱防洪防綜治辦呀?!帶燈說:你說啥?你給我說啥?!村長停了一下,拿手扇自己嘴,說:說錯了,防上訪,防旱防洪防上訪啊!
我很想念你。有時像花香飄然而至,有時像香煙迎面而來,有時像古廟鐘聲猛然驚起。我不止一次地給自己說可以想但不要沉湎或泛濫如決堤山洪,否則我在山上把你埋掉。然而我無法克制自己泥陷相思境地,給自己找出路,每次擬詞擬到結尾卻像荒秧子莊稼一樣枉費功夫,相思仍然疏漏的一顆種子在田畔的草芥中茁壯獨立,管他誰來收成。所以我就隨意生活,濃烈地想,心如香椿自香,臭椿自臭,各享其味,該上樹就上樹,該下河就下河,本身的氣息味道改變不了,像飢餓聞見飯香,積尿聽見水響。
張膏藥被小馬請了去給元黑眼燙傷的左腳貼膏藥。張膏藥出門時,帶了膏藥也帶了個竹撓撓插在後脖領。張膏藥身上總是癢,他把竹撓撓叫孝順,還姓木,說:我沒了老婆,兒子也死了,沒人給我抓痒痒,咱買個木孝順度晚年么。到了肉鋪子里,趙媽把木孝順取下來,張膏藥以為要給他撓背呀,趙媽卻在給自己撓,說:哎,狗皮膏藥!張膏藥說:我這不是狗皮做的。趙媽說:是不是你那兒媳要改嫁呀?張膏藥說:你聽到什麼口風啦?趙媽說:聽說陳跛子待她好。張膏藥說:那她尋爹呀?趙媽說:陳跛子是好日子,咱吃飯哩管它是啥碗!張膏藥說:那跛子恁有錢,她還把我兒子的命錢給人家?!氣得給元黑眼貼膏藥時手抖得貼不平展,揭下來重貼,元黑眼也罵他:你就這技術?我只給你一半錢!真的只給了二元五。
辦公室又在頻發信息,依然在強調防汛嚴峻,讓我們守崗強責排查次災害隱患。水,水,水,將近多半年的時間了,總是被水困擾,不是水太少了就是水太多了。我深深覺得女人是水做的,因為我想你時有淌不完的淚水。女人是清清淺淺的山泉,有時在懸崖上成瀑后變成了湍急河流,再加上外界暴雨的襲擊成洪成禍。政府讓我們抗洪就是抗天誰能抗得了,哪個群眾在洪水到來時是政府人背出來的,都是從建房時開的靠山的後門跑上山去,自求多福。天災是上天和人激烈的對話、溝通和協商,那麼,鎮政府在其中應該做什麼呢?我心中也洪水滔滔就不指望誰來抗洪,理順自己的氣韻,疏導生活的脈絡,只要是進入我生命中的真情真愛,我都在心中尊敬,維護和經營。看日子整齊地過來,無序而去,我還要認真的話,就像蟬兒一樣怎麼過我也怎麼過,唱著別人或許聒噪而我覺得快樂的歌。
鎮長一看死亡和失蹤的人數十二個,就失聲痛哭。書記訓他:你哭啥哩,嗯,你哭啥呀?!鎮長說:咱沒幹啥傷天害理的事么,災情這麼重,這怎麼給上邊交待,又怎麼收拾攤子?書記說:你哭事情就沒了?領導幹部么,泰山崩於後白刃交於前咱要挺住!人勝不了天,關鍵咱把咱的工作做好,災情現場該去的咱去,該慰問的群眾咱慰問,咱就對誰都可以交待!於是,緊急召開了一個中層班子會。會上,書記還是讓竹子重新通報匯總的災情,竹子將各村寨的田地、山林、道路、河橋、房屋、財物、家畜的損失,以及沙廠的損失一宗一宗說了。書記問:次生災害沒有統計吧?竹子說:報上來的就是這些。書記說:這是一發生水災,同志們在第一時間奔赴受災現場的統計數,但咱櫻鎮的山區有山區小氣候,就是山溝里瀉水不可預知,說不定哪個山溝的水流就狂漲,而且水浸泡后滑坡、垮塄、泥石流在第二天或四五天後才可發生髮現,這種次生災害一九九藏書定要充分估計到。竹子說:那怎麼估計?馬副鎮長說:你在鎮政府這麼些年了咋還是沒腦子?怎麼估計,你可以多寫寫損失么!竹子看帶燈,帶燈沒言語。竹子說:白主任對深山裡的情況更熟悉,能不能讓自主任寫?白仁寶說:那還不容易寫嗎?我還要往各村寨跑哩。書記說:白主任你就幫竹子把這一項寫寫,這很重要。白仁寶說:那好吧。書記又對竹子說:你繼續彙報。竹子說:最為嚴重的是一共死了十二人。書記說:十二人?不是失蹤六人嗎?竹子說:是失蹤了六人,但現在沒有找到,肯定是死了。書記說:見屍體啦?竹子說:這倒沒。書記說:沒見屍體怎麼能說是死亡呢?死亡是死亡,失蹤是失蹤。竹子說:那就死亡六人,這恐怕得很快向縣上報告。書記說:你彙報你的。竹子說:東石碌村被水捲走一人,後來在五裡外的溝道里發現,亂石砸撞得頭和身子分離了,先以為是兩個人,后把頭和身子對接,能對接住,才認定是一個人。這人叫劉重,五十二歲。柏林坪寨泥石流把三間房埋得毫無痕迹,死了孤鰥老人康實義,七十三歲。石門村的電線杆倒了,村民石世保去撿電線,沒想電線上還有電,當場被電打死。茨店村的唐有根是發水時先從後門跑上了山,跑上山了又給老婆說他在牆縫裡還塞有三百元錢忘了拿,就又跑去拿錢。水沒衝著,卻一個火雷疙瘩從天上落下來,竟然攆著他,就把他雷劈了。西栗子村一戶人家蓋房挖土塄,土塄經雨浸泡后塌垮,壅了正蓋的新房,壓死兩人,一個叫馬八鍋,女的,五十六歲;還有個汪林林,是孫女,四歲。書記說:東石碌村聽說溝里的路全沖毀了,倒了許多電線杆?竹子說:是把路全沖毀了,不但倒了十五根電線杆,溝口一面坡滑下來,把那片青桐林埋了。書記說:那怎麼知道死了人?竹子說:侯幹事報上來的情況是這樣。書記說:把侯幹事叫來。侯幹事來了,書記說:你到東石碌村了?你報的情況是咋回事?侯幹事說:路不通,電話也不通,我是在溝口碰著一個村民說的。書記一擺手,侯幹事走了,書記說:他只是聽說,那怎麼就能保證真實性呢?鎮長說:如果不能確定死人沒死人,就先不要上報吧。書記說:茨店村的雷擊和石門村的觸電問題,咱還得冷靜地研究一下。櫻鎮村寨分散,氣候惡劣,常有一些怪事發生,比如失足墜崖呀,被葫蘆豹蜂蜇死呀,遇著熊熊把人咬傷呀等等。所以我想,茨店村的雷擊和石門村的觸電雖然是在水災期間發生的,但又是不是獨立的特殊事件呢,老馬你說說你的意見?馬副鎮長說:這肯定與水災無關吧,陸主任你認為呢?經發辦陸主任說:如果再做詳細調查,水災期間病死的人肯定不少,這些病死的人不能說是水災中死亡人數吧。書記說:說得有道理,既然大家都認為雖是非正常死亡但與水災無關,那就不做統計了。柏林坪寨泥石流埋沒一戶人家的事,人沒刨出來嗎?竹子說:這是治安辦報上來的,說泥石流面積大,把一個溝窪全壅實了,根本無法把人刨出來。馬副鎮長說:這也是不見屍呀。竹子說:可村裡再沒見了康實義呀。馬副鎮長說:是康實義的鄰居證實的還是康實義的親戚證實的?竹子說:康實義是孤鰥老人,又住在溝腦,村人發現沒了三間房也沒了康實義。馬副鎮長說:那也只能算失蹤。書記說:人命是大事,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報失蹤為妥。西栗子村死了兩人這事我知道了,嚴格講是私人蓋房出的事故,當然,土塄能塌下來,是水浸泡了土塄導致的。如果以私人蓋房出的事故論處這也完全可以,但死去的馬八鍋是村婦女專干,一個不錯的村幹部,平日工作積極,受過鎮黨委鎮政府多次表彰。她死後,她兒子來找過我,也鬧騰得很兇。我考慮了,這次水災中所有的村幹部表現得都非常好,馬八鍋也是在雨最大的時候敲鑼讓大家夜裡不要睡,她跑動了一夜,後來剛到新房裡,被土塄塌下來壓死的。我們處理這事,要為死去的人負責,應該表揚的村幹部就該表揚,應該有典型的就樹典型,這樣也是一方面給廣大人民群眾鼓勁,一方面也讓死者九泉之下瞑目。鎮長說:對,對,馬八鍋這個女同志工作賣力,鎮政府每次下達的任務她都貫徹落實,只是年紀大,手腳笨了點,她肯定是讓大家都避水防洪,累得頭暈腦漲的,在新房裡沒留神屋的土塄變化而犧牲的。竹子說:這麼說了,馬八鍋是烈士呀?!馬副鎮長說:這麼大的一場水災,肯定有許多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的。白仁寶說:馬八鍋就是抗洪英雄!帶燈說:這有些那個了吧?馬副鎮長說:就算她不是英雄也是雷鋒么。竹子說:雷鋒?這和雷鋒能扯上?!馬副鎮長說:你知道雷鋒是怎麼死的,他是別人倒車時撞倒了一根電線杆,被電線杆砸死的。如果嚴格講他是事故中死的,可雷鋒後來是無產階級革命戰士,幾代人都學習的榜樣啊!帶燈站起來就出會議室門。書記說:你有事?帶燈說:我上廁所去。書記說:快去快回,咱們要形成個決議給上面報,誰也不能缺。書記接著說:竹子你往下彙報。竹子說:沒了,就死了這六人。鎮長說:你怎麼還說是死了六個人?柏林坪寨的康實義不是算失蹤嗎,東石碌村的劉重消息不確定,雷擊的觸電的不在洪災範圍,要上報死人就只能上報死了馬八鍋和她孫女,咱們還要大張旗鼓地宣傳馬八鍋同志。你就很快形成個材料,咱們連夜向縣上電話彙報,並在明早把材料送到縣上有關部門。鎮長說完,問書記:你看這樣行不行?書記說:大家意見一致那就這樣上報吧。我再強調一點,專門為馬八鍋同志寫個材料,爭取在全縣樹個典型。帶燈呢?白仁寶就到門口喊帶燈,帶燈沒回應。鎮長對竹子說:你去廁所看https://read.99csw.com看。竹子出去了一會兒,回來說:帶主任正在特殊期,又累又淋了幾天雨,肚子疼得厲害,到房間喝葯哩。書記說:哦,那讓她好好休息,她這次也極其辛苦呀!以我的本意,也應該報幾位鎮幹部的先進事迹,這其中就少不了帶燈同志。可考慮到咱們鎮幹部是領導指揮抗災的,還是先不宣傳為好,但我會記著大家,口頭上會給縣上領導做彙報的,以後該提拔的首先考慮,該獎勵的一定要重獎。竹子你年輕,再勞累勞累,連夜把上報材料寫好,該寫透的一定要寫透,文字上請教你帶燈主任,最後白主任把關,明白了嗎?竹子說:明白了。會就散了。
上報災情
夜裡做夢在坡頂走時地下有聲音,和我說話,聲音磁性很明朗。當時聽很清,現在忘了,只記得一句說:你還沒和佛講和。不知是啥意思,也許說我修養不夠?我也見你了在我們這裏,你在山上看見了一棵樹就跪下來,影子過來,我跪一邊,影子過去,重疊著你。我問你愛情是不是有顏色?你說好的愛情應該是綠色的。我看著那棵樹,竟然不情願地想綠色是大自然的血液,綠葉是樹木的血之餘,立即心悸。
四天四夜裡雨大得像是拿盆子倒,鎮街上的人家先還拿了杴把后檐流水往尿窖子里引,尿窖子里都乾著;引了流水就用不著去河裡挑了,可尿窖子很快就灌滿了,趕緊攔水道,攔不及,尿窖子里的糞便就溢出來和水道的水一塊往村道里流,村道里的水也流不及,倒灌著進了街面。一個夏天都沒見到蚯蚓了,路面上突然有了那麼多蚯蚓,都拉長了身子,竟然長到半尺一尺的。老鼠在跑,蛇也在跑,老鼠和蛇攪在一塊跑,老鼠跑著跑著就被水沖得沒影了,而蛇從水面掠過去,爬上了樹,樹上滿是蛇,還有一疙瘩一疙瘩的蒼蠅。把豬把雞把貓把狗都往牛棚里趕,老年人開始燒灶做飯,要烙些煎餅以備急用,但柴禾全濕了,死活燒不著,只冒煙,煙從煙囪里又出不去,嗆得滿屋裡都是咳嗽。小孩在屋階上尿,他感覺老是尿不完,看見了院子水潭上有明滅不定的水泡兒,跑去用手掬,雨一下子打得跌倒在水裡了,大人驚呼著趕忙抱回來,又撕棉花給塞了耳孔,因為天上滾起了雷。雷不停地在天上滾,似乎就滾到屋頂上,還是從這家屋頂經過那家屋頂一直從東往西滾了過去。後來那不歇氣的雷聲就在河裡,那已不是雷了,是河裡起了吼聲,水滿河滿沿地往上漲,漂一層柴草樹枝和白沫,接著就是整棵的樹、麥草垛、椽和檁,也有箱子柜子桌椅板凳簸籃門窗,死豬死貓死鳥死獾死黃羊,也有了死人,死人都是被水脫了衣服,一|絲|不|掛,頭臉朝下。
帶燈從青山坪村回來后,也把自己了解的災情給了竹子。竹子已經匯總了兩次,但還不斷有新的情況報上來,一次次地更正補充,直到形成第三份材料后,先讓帶燈看,帶燈嚇了一跳,沒想到除了西栗子村汪文鎮家蓋房挖土垮了塄壓死兩人,茨店村被雷擊死一人,石門村觸電死亡一人,三人失蹤外,東石碌村被水捲走一人,柏林坪寨泥石流埋沒了一戶人家,好的是這戶人家僅是個鰥居老人,但崛頭坪村也失蹤了三個人,活不見人死未見屍。立即讓竹子趕快呈報書記鎮長。
帶燈和竹子其實在三個小時后就從南河村返回了,因為天開始下雨。第一滴雨下來前帶燈在訓斥南河村的村長,村長睡了,叫了好久的門,村長的老婆回答說村長不在,但她的聲音發顫,而且斷斷續續。竹子說村長老婆咋是這聲?帶燈明白那是村長和老婆正做那事,也不說破,繼續敲門。村長終於起來開了門,聽了帶燈的通知,卻說沒事沒事,五年前櫻鎮的那場洪水,所有沿河村寨有垮了堤的,沖了地的,死了人的,南河村就啥事都沒有。帶燈說:上次沒事不等於這次沒事,如果你還這樣麻痹,我現在就重新任命個新村長!村長說:我是群眾選出出來的。帶燈說:咋選出來的你明白我也明白,我可以讓你上台也可以讓你下台!村長不吭聲了,把手裡的鑼敲得咣咣地響。就在這時候,啪的一下,什麼東西砸下來,地上的浮土躥上一股子白煙。村長說:誰扔軟蛋柿?接著又是三下砸聲,才發現是雨顆子。雨顆子有銅錢大,一顆就砸在竹子的肩頭上,濺出一朵水花。往天上看,天上原來已經有了烏雲,烏雲並沒有翻滾,而緩慢地由西朝東漂移,就像開春時河裡融化冰層。已經是太久太久沒有看到這樣沉重漂移的烏雲了,雲白著紅著實在是簡單枯燥,雲烏著才顯得這麼豐富和壯觀。帶燈說:哎呀,真是下雨了!隨之雨就唏哩嘩啦下起來,先是一層白霧,再是白霧散去,一片黝黑,再是黝黑也退去,突然光亮非常,而地上嗞嗞嗞地響過之後就開始起了水潭,水潭越積越深,潭面上有了無數的釘子在跳。
帶燈在青山坪村了解災情,一老人熱情地讓她到屋裡坐。帶燈說這大水讓你們受難了。因為水進了村后,正是夜裡,村長敲著臉盆挨家挨戶叫醒人轉移到了有山神廟的那塊高地上,雖然水沖毀了七間房子,沖走了四頭豬兩頭牛,但人沒傷亡。老頭說你來我這兒問我,我心裏高興呀,在古時你就是朝廷命官呀!這回多虧了政府在解放初築了一堵漿貼的護村壩,要不整個村子就完了。這些年也是年年打壩咋都不結實呢,不知是水泥不好還是咋的,一漲水它就塌了。帶燈一臉羞愧。老頭給帶燈拿了核桃砸仁吃,還喊叫老婆子給帶燈打滾水荷包蛋。老婆子說沒蛋了,老頭說:雞不是在窩裡嗎?老婆子去雞窩,果然一隻黃母雞卧在那裡,老婆子提起雞見雞並未下蛋,指頭在雞屁股眼裡探了探,罵雞:你沒蛋你給我做樣子?!滾!把雞扔出了院牆外。帶燈聽到了滾字,也聽到了蛋的,忙說:我不喝,不吃。趕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