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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星空 第二十七章

中部 星空

第二十七章

派出所清查現場
換布從竹子嘴裏抽出手后,竹子的嘴裏就往外流血,一唾一攤紅,她用手去摸嘴,才發現一顆門牙沒了。她在地上找牙,爬到院牆頭上的還有牙科所的曹九九,曹九九說:牙讓換布手指頭帶走了。竹子啊了一聲暈了過去。牆頭上就有人跳下來,給竹子掐人中。尚建安已站在梯子上也要去牆頭,別人往下跳時撞了他一下,他也從梯子上掉下來,就和另外的人去把帶燈抬到廳房裡,幫著燒頭髮灰往帶燈頭上抹。有人不讓尚建安插手,說:你閃遠,你讓主任抱元老四哩,你咋不抱換布?你故意害主任啊?!帶燈揮了一下手,不讓再怪尚建安,說:這也是報應。
馬副鎮長指揮著鎮政府的職工把所有傷者都往鎮衛生院送,當然他們卸了薛家廳房門板要抬了帶燈先去。帶燈不躺門板,讓門板抬那些傷重的,張膏藥的兒媳就背了她。馬副鎮長哭喪著臉說:帶燈,失塌了,這下天都失塌了!這得給書記鎮長趕快彙報,你擔當不起了,我也擔當不起了!他在身上掏手機,才發現從鎮政府出來時就忘了帶手機,帶燈讓在她口袋裡掏她的,馬副鎮長掏出來,手機上全都是血。
昨晚寫一問題給你,我就昏昏沉沉睡去,醒來后翻手機來看沒有答案,我倒綻開一個喜。今天本來是什麼都不想乾的,也不想說話,可一個人躺在床上了手卻不自禁地在枕頭下摸書,說摸出什麼就讀什麼吧,摸出的竟然還是你的書。讀著讀著,心發痛喉嚨發緊,在我合上書時閃見你是一張照片,就在那封面上氣宇軒昂,我又恍然放鬆了。是的,你是學者是領導,而誰又說過聖賢庸行的話,所以我總覺得我和你在廝跟著,成了你的秘書、書童,或是你窗台上養著的一盆花草,或是卧在門后桌前的小狗小貓。山風吹動草木嘆息,太陽西沉,浸淫在火雲里如在爐里,白鷺成行,燕子列隊,我的心惜花別綠地想你,像是有個電磁波招引,像是有多深的淵源像是曾被生生剝離被硬硬斬斷的奇冤不甘而到了今生的相逢。但我真感到了我的無力和無聊,你會寫文章的路數,獵人會捕獸的技巧,我有什麼呀,有摘山果的辦法和與村寨老夥計們的肆意說笑?你在經天緯地盛大著你的事業,而我是魚,我把我的墳墓建在人的腹中。很好,我知道你生活得很好,你知道我能生活得好,這就足了么!一朵雲也是太陽的護士,一片綠葉也彰顯樹的生機,於是,我就對著照片的你說:咱們去山上玩啊,我是你的小鳥,該在枝頭歌唱對你的感念和你給予的機遇與憐惜,我是你的肋骨,我去曬太陽多了你也不缺鈣了。我騎摩托咱們到了日麗風惠的小山溝,仰頭溝腦只見天藍得沁人心肺,山坡乾淨得像剛當婆婆的半老女人的對襟襖一塵不沾。青翠的散柏,褪白的蘑菇,招搖的白茅,猛然跳過的松鼠。左邊的山巒隨手畫個圓就把幾戶人家圈在裡邊。我走向那個石牆石瓦的小寨,也就那七戶人家,寨子口有一座土地廟上寫著金爐不斷千年火、百姓常明萬歲燈。我看見各家院里牆頭上疙瘩成行成串掛著的柿餅、蔓菁、南瓜。我又走上那個一輩子都呻|吟的碾磙碾盤上,看溝外的山一層一層,我知道我回的時候像下梯子一樣一節一節就下去了,白雲能看到我在溝底像塊石頭。啊就在溝底里,水畦里未被拔去辣椒稈上還有著辣椒,朝天撅身,紅若燈焰。殘存於枝頭的蛋柿是留給烏鴉的,烏鴉還沒啄食,它一顆顆如鬼精的眼在瞪著。路邊的山菊這是一種紫顏色的,到現在還繁密無比,讓風裹帶了它的苦藥味。我看見黃柏草的穗絮像眉目一樣,問你那是草類的精靈嗎?問你溪水裡突然冒出的魚頭在吹泡那能不能說昂首向天魚亦龍呀?!我說山彎那邊有人給老人過壽給新生兒過滿月咱去上禮吧。我踏實地捋著山菊真想做一個菊花枕頭或菊花褥子給你,就停下來痴痴地想你也能這時記起我嗎?一時覺得腿上有點肉動,嘿嘿,你心裏正也有我,天在給我說。這時劉慧芹給我電話說你悶了就來我這兒吧,你拿上你的塤,我愛聽你吹塤。我沒有回應她,而嘴裏不停地卻哼二泉映月,哽咽如那崖下的一窩山泉。我看著天上的白雲柔軟飄過。我問我怎麼給你說你不言聲呢?我聽見誰在說白雲開口說話你的天空就下雨了。我說:噢。我低下頭小心地想我自己,踏實地仍在捋菊,這時走來一人扎著頭巾和裹腿,興高采烈地說附近一定有隻白眉子或獾的,我說你咋知道?他說柿子樹下找到了蹄印兒。我莫名的心驚,但願它們能跑遠……
書記和鎮長是限天黑前就雙雙趕回了櫻鎮。在衛生院里,書記見了元老四元老五和喬虎,見一個就先扇一個耳光。最後在一張病床上見到元黑眼,元黑眼說:書記,換布拉布要我們兄弟死哩。書記踢了他一腳,差點把他踢下床,罵道:你死么!一群狗東西要死就死么還壞我的事?!
薛家的鋼材店在鎮東街村和鎮中街村交界的老槐樹下,那裡是個大土場子。大土場子雖然不屬於薛家,但誰也沒在大土場上碾麥揚谷堆禾垛子,甚至也沒人去那裡和泥拓坯,推碌碡軋過蘆葦眉子,薛家就堆放著大量的長短粗細不一的鋼筋、鐵絲、水管子、模板和搭手腳架的鋼管、包鐵。大土場后就是院子,院子很大,有廳房和廂房,還有後院https://read.99csw.com,院門是大鐵門扇,吊著虎頭大銅環,門頭上寫了鋼材店三個字。大鐵門十分沉重,開合時得使大力氣,但似乎沒合過,日夜敞開,沒聽說過有賊進去過。
元家兄弟又被撂倒了兩個
中午飯時,消息傳來:抓住了元斜眼和換布拉布。元斜眼是事後先跑回他家,在他家不能呆,戴了個草帽想過河往南山去,還沒出村,村裡就有了派出所的人在叫喊著抓兇手,他便鑽進路邊一個麥草垛里,一夜沒敢出來。到了天麻麻亮,他只說這時候不會有人,就是有搜尋他的人也會疲勞睏乏得去打盹了,剛爬出來再往村外跑,村口都還有人,返身回來經過馬連翹家,心想誰也想不到他在馬連翹家吧,就從後門的下水眼鑽了進去。馬連翹的緊鄰姓汪,平日和馬連翹致氣不和,這晚上約了曹老八的媳婦在家打麻將,打了一夜,曹老八的媳婦出來上廁所,似乎看到有人從馬連翹家的下水眼裡鑽了進去,回來說:有賊進了馬連翹家。姓汪的說:讓賊偷去!第二天上午,姓汪的覺得不對勁,又來問曹老八的媳婦是不是看到賊進了馬連翹家,賊是什麼樣子的?曹老八媳婦說樣子沒看清。姓汪的就報告了鎮政府的人,馬副鎮長和三個民警到了馬連翹家,元斜眼就被抓住了。換布和拉布原準備往鎮街外的路上搭車去縣城的,已經攔住了一輛蹦蹦車,又放棄了,掉頭上了鎮街北面的塬上。經過元天亮家的祖墳,見墳前的四叢蘭草長得密密實實,說:沒有元天亮,他元家兄弟也不至於恁惡霸!氣出在元天亮身上了,就拿腳踩蘭草。拉布手裡還提著那根鋼管,照著墓碑上的元字就砸,砸了三下,虎口都震裂了。兩人商量著到大礦區去,大礦區是在外縣,那裡人多且雜,可以先呆一段再看動靜,就繞了后坡,拐進七里灣溝,在溝里的石崖下過了一夜。而兩人的鞋在打架中全蹬噠爛了,已不能再穿,估摸著赤腳翻莽山已不可能,半早晨就在莽山下又攔住一輛卡車上了山。莽山上的路轉十八道彎,過了第十六個彎道了,安然無事,拉布還說:這裏沒設崗哨?換布說:鎮政府和派出所的那些人能幹個球!可車到了第十七道彎,彎道兩邊都是峭崖,崗哨就設在那裡,卡車被攔住檢查了。換布就說:人在這兒!伸出手讓銬子銬了。
大土場子
帶燈和竹子聽到院門外吵鬧一片,又聽說是馬連翹被圍著打罵,跑出來看時,大土場上的人呼呼散亂,有人開始跑,爬上了附近的豬圈頂上,有人在翻廁所牆,趴上去了又掉下來,然後又跑,再跑到大土場中,緊張得竟站著不動,而已經攀上老槐樹的人在喊:換布拉布,元黑眼來了!
大土場上一喊元黑眼來了,屋裡坐著的拉布立即跳起來去拿那根鋼管,鋼管上還沾著血,拉布的媳婦用抹布在擦著,拉布拿鋼管時把媳婦掀了個屁股墩,就衝出了廳房門。換布也急了,尋钁頭,钁頭不在跟前,把靠在門后的頂門杠拿了,又覺得不趁手。從廚房裡抄了一把菜刀,跟著衝出去。
曹老八在大院里大聲喊:出事了,出大事了!人呢。人呢,誰在呀?!沒有回應。敲這個門,門不開,敲那個門,門不開。馬副鎮長的老婆說:喝高了,不上班了,有啥事明日來。曹老八說:上班時間不上班?出人命案了還不上班?!馬副鎮長的老婆一聽,說:是不是?進屋推馬副鎮長,曹老八也跟進來,一聲緊一聲叫馬副鎮長,馬副鎮長睜開眼,說:叫魂哩?!曹老八就又說:出事啦,薛家把元家要打出人命啦!馬副鎮長一下子坐起來,腦子清醒了。才要問是怎麼回事,竹子也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來。
元斜眼一跑,拉布翻起身還在尋元家兄弟,但已經沒了元家兄弟。換布說:拉布拉布,都收拾了!拉布說:讓狗日的來么,看還有誰,讓來打嘛!還要去追元斜眼。換布說:不追了,咱走!他從房頂又跳過鄰居家房頂,拉布就提了鋼管到廁所糞池邊去看喬虎。換布也從房頂下來,兩人喊喬虎,喬虎昏迷著,拉了起來,一鬆手,喬虎一攤泥似的撲沓在地上。兩人不再管了喬虎,返回院子里進了廳房開柜子取錢,還在懷裡揣了幾個饃,出門便走。帶燈靠著牆要起來,起不來,喊:不能讓兇手跑了!堵住,堵住院門口!但院子里的人仍是閃開一條路,換布拉布跑掉了。
一進院子,院子里竟然到處是花。沿著院牆根都砌了花罈子,栽種著薔薇、月季、芍藥、雞冠、美人蕉和蒿子梅,而就在廳房的台階上,廂房的窗下,又是鐵架子搭起三層,層層擺著小花盆,裡邊不是種著蘭草、金菊,就是開著紅的紫的黃的粉的顏色的各種各樣小瓣子花。竹子一臉的驚訝剛說出個「耶」,帶燈咳嗽了一聲,竹子挺直了身子,看見帶燈的臉拉得長長的,她也就臉拉長了,張著鼻翼出粗氣。
帶燈頭撞在台階上,人就暈了過去,竹子叫喊快去救主任,二貓剛到了院門口,便先跑了過去,還沒把帶燈扶起,元老五攆拉布,嫌二貓擋了路,說:滾開!二貓說:不敢打了,不敢打了!元老五說:你這條狗!給了二貓一鐮,二貓就倒在地上。張膏藥的兒媳和王香枝在這時候也跑近來抱起了帶燈,拿手捂血窟窿,血從指頭縫往外流,就拉長聲喊九_九_藏_書陳大夫:快拿些棉套子!陳大夫一直在大土場上給喬虎包紮腿,看到張膏藥的兒媳朝院門口跑,也跟著跑過來,但他跑不動,說:不能用棉套子,用頭灰,頭髮灰能止血消炎!張膏藥兒媳說:哪有頭髮?尚建安也喊:誰有頭髮?誰有頭髮?!他是從窗台上拿來了一把剪刀。被打趴在地上的二貓往起爬,忽地爬起來,就奪了尚建安手裡的剪刀,嚇得尚建安說:你幹啥,幹啥?二貓卻拿了剪刀到昏迷在地的元老四頭上剪頭髮,剪了沒剪夠,見元老四襠被踩爛了,趁人不注意也踩了一腳,又到元黑眼頭上剪,才發現元黑眼是光頭。元黑眼腿斷了,眼睛睜著,白花花地瞪二貓,突然伸了手來奪剪刀,二貓嚇了一跳,把手上的頭髮都扔了,拿剪刀就戳元黑眼。帶燈終於醒了過來,瞧見二貓在剪頭髮,說:你甭動!二貓已經把剪刀戳在元黑眼肚子上了,扭身就跑。元黑眼拔出了剪刀,罵道:我記著你!把剪刀朝二貓甩去,剪刀沒扎住,卻把尚建安的屁股扎了,尚建安抱了個花盆砸向了元黑眼。陳大夫急了,跑進廳房裡四處瞅,瞅著箱蓋上有一瓶酒,忙拿出來就往帶燈頭上澆。張膏藥的兒媳說:哎,哎?!陳大夫說:酒消毒哩,消毒哩。
院子里開著各種各樣的花
換布在,拉布在,喬虎也在。換布坐在廳房的桌邊,桌上的麻將牌還沒有收拾,他好像在發脾氣,一邊訓斥著什麼一邊用手摸麻將牌上的條和餅,忽見帶燈和竹子進了院,說:哦,是來了!就從桌上取了那副墨鏡戴上,出來招呼。他說:啊!主任來了!主任可是第一次來我這裏檢查工作呀,給主任沏茶呀!凳子呢,快把凳子拿來!帶燈已經上了廳房的台階,太陽從屋檐上落下來,就照著她半個身子。帶燈說:你兄弟呢?拉布在廳房櫃前的木墩上坐著,腳上有腳氣,用手使勁在腳趾縫摳,說:在這兒!帶燈往廳房裡瞅,先是光線暗,沒看清,然後就盯著拉布,說:你把人打成那樣了,你還在這兒穩穩坐著?拉布說:坐著哩,我不跑。院門口開始有人往裡進,進來了就交頭接耳,院子里蜂飛來飛去嗡嗡,嘁嘁啾啾人聲嘈雜。帶燈說:沒跑著好,你跟我到鎮政府去!拉布說:我不去!帶燈說:你必須去!屋子裡一下子空氣緊張了,院子的聲響全都靜止,換布就摘了墨鏡,給帶燈端來茶杯,說:主任,拉布是打了元老三,打人當然不對,可也要看打的是誰,元家兄弟橫行鄉里,拉布是在替群眾出頭哩,打了他是讓他長個記性,知道天外還有天,人外還有人!竹子說:天是社會主義的天,人是共產黨領導的人!換布見竹子插嘴,一揮手說:甭給我說這話,說這話我比你說得還好!又對帶燈說:你看院里來了這麼多人,沒有不說元老三該挨打,兄弟五個十幾年裡太囂張了么,得有人出來教訓教訓,你聽聽群眾的呼聲么。院子里就有了附和聲:打得好,早該打了!帶燈轉過身,說:誰說打得好,站過來我瞧瞧。元老三現在昏迷不醒地要死了,誰給的權利讓把人往死里打?!說話的又都閉了嘴c,帶燈看到誰,誰就往後退,帶燈再說:出了這麼大的事,沒有說想辦法平息,倒來這麼多人起鬨!尚建安你來這兒幹啥,你怎麼沒領著那幾個組長?!尚建安說:我是鄰居,我不能串串門嗎?帶燈說:那你張正民也是鄰居嗎,你咋恁積極的,來煽風點火還嫌沒死人嗎?!張正民說:死人不死人與我屁事。說著往門外退。帶燈說:閑人都出去,讓開路來,拉布跟我走!突然,張正民在院門外大喊:又打了!又打起來了!
帶燈和竹子到了大土場上,回頭見跟隨來的人那麼多,就大聲地說:跟著我們幹啥?散去,都散去!人群當然停下來,看著帶燈和竹子進了薛家院子,他們又擁過來,站滿了大土場。
後天就白露了,黎明竟然被冷醒來。想著時令的變異,想著你禁不住苦痛一番。我像葦園中的泥塘壯壯地喘息。記得小時候家裡請木匠做桌櫃時我媽讓做個線板兒,那木匠會雕花而在線板上刻了一麵線長萬丈,一面銀針萬根。當時我就覺得線長萬丈的好。可是,線長萬丈必然隨著銀針萬根呵,我顫抖的心就有針刺的痛。那年月里,大人嚷我說:你不聽話叫你到時候哭都尋不著地方!而我現在像是應口了。我犯忌了吧。從窗子看灰灰的天上一窩小鳥在胡亂地打旋翻飛,覺得小鳥根本不快樂有想不開的心事直想把羽毛抖散掉才解煩。
給元天亮的信
帶燈和竹子從未去過薛家,她們從衛生院門口往鋼材店去,後邊就跟隨了一伙人。經過鎮街的時候,鎮街上幾乎人人都知道拉布打了元老三,把元老三打壞了,鎮政府帶燈主任和幹事竹子去要找薛家了。於是,他們覺得這會有熱鬧,就要看熱鬧。吃喝店的王萬年給人講,那棵老槐樹是幾百年的老槐樹了,那大土場也是歷來出怪事。比如,清末年間,鎮上土匪周世娃那時勢力最旺,他家人常在老槐樹上系了鞦韆盪,有一次他三姨太盪鞦韆盪到最高時,一用力褲帶斷了,褲子掉下了,周世娃嫌丟人現眼,一槍就把三姨太從鞦韆上打了下來。比如,上個世紀四十年代,櫻鎮是紅白勢力拉鋸地區,共產黨的游擊隊來了,在老槐樹上掛過國民黨鎮長的頭,後來九九藏書國民黨的保安隊也來了,在大土場上鍘過游擊隊的政委。比如,文化大革命中在那裡批鬥過鎮黨委書記,鎮黨委書記在壘起的兩張桌子上暈倒了栽下來,從此癱在炕上。那是塊水土硬的地方,所以一直沒人在那裡蓋房,只有換布說:啥地方還有鎮不住的?!他們兄弟倆築起了院子。王萬年給人講著,有人就說薛家是能鎮住這地方的,開了鋼材店,生意紅火么,而且元家幾十年誰惹過,拉布就敢去打他元老三了。有人卻也說鎮政府能允許這樣把人往死里打嗎,薛家的水土硬能硬過鎮政府?!說什麼話的都有,誰的話又都不能肯定,他們就跟隨著帶燈和竹子,去看熱鬧。
馬副鎮長一方面安排人去通知元家人來這兒等著,一方面讓帶燈和竹子去薛家把拉布帶到鎮政府調查事因,然後他和白仁寶去了大工廠工地。帶燈卻叫住了馬副鎮長,說:要不要給書記鎮長彙報?馬副鎮長說:這事我早考慮了,應該彙報,事情再大不可怕,怕的是出了事不彙報,那就是咱的錯。可我也想了,王後生的事咱彙報了,接著再彙報這打架的事,顯得領導不在咱就壓不住陣腳了。有許多事情往往是危機同時也是機遇,拐彎處能超車,王後生的事咱們已經處理得非常圓滿,咱們也有能力把這打架事處理好。何況,元老三現在還沒有死。帶燈說:元老三要是死了呢?馬副鎮長說:所以我讓儘快把人往市裡醫院送么。先壓住,元老三隻要不在櫻鎮地盤上死,就先不彙報。
元老三被抬到衛生院門前的漫道上,抬的人說:換個手,換個手!但沒有人替換的,鐵網子和元老三就掉到了地上,趕緊又抬起來,馬副鎮長也趕到了。馬副鎮長揭了元老三臉上的手帕,說:還有氣兒沒?抬的人說:有氣,一直沒醒過來。馬副鎮長的身上也趴了蒼蠅,說:把人能打成這樣,誰打的?帶燈說:拉布打的。馬副鎮長說:我早料到要出事的,一山容不得二虎么!拉布呢?帶燈說:我和竹子知道了這事就去了河灘,河灘里沒再見到拉布。現在先送衛生院救人,費用的事還得你給衛生院說句話,過後結算就是。馬副鎮長卻說:你過來。把帶燈叫到一邊。
馬副鎮長就喊:白主任,白主任!鎮政府的幹部跟著過來的有白仁寶、翟幹事,還有會計出納。白仁寶說:我在這。馬副鎮長說:救人要緊,啥事都可以出,千萬不能出人命,鎮衛生院沒條件治人,往市裡送!你去大工廠那兒找唐主任要輛車,你再陪著元家的誰就去市上,一個小時和我聯繫一次。白仁寶說:我可以去市上,會隨時把情況給你彙報,但老唐那兒我要不來車,還得你出馬。馬副鎮長說:啥事都得我出馬?!
第二天的上午,帶燈和竹子出了院。竹子被段老師陪著去曹九九的牙科所補牙。帶燈頭還暈,除了紅傷外還有腦震蕩,但帶燈不願呆在衛生院,拿了藥片回到綜治辦的房間里休息。
拉布還在和元斜眼在院門外大土場上打著,你把我打倒了,我又把你打倒了,幾個來回不分輸贏。換布在房頂上要往下擲瓦片,又怕傷著拉布,換布喊:閃開閃開!拉布猛一閃身,一頁瓦砸在元斜眼頭上,元斜眼立在那裡,晃了幾晃,身子還沒倒下去,血從頭上流下來糊住了眼睛,他本來一隻眼斜著看不清楚,又讓血糊了,拉布趁勢往前亂掄鋼管,他伸著頭就牛一樣撞過去,把拉布撞在地上,再要撲過去,換布的瓦頁就三片四片砸下來,元斜眼也抱了頭跑了。
打的是馬連翹
換布攆出了院門口,突然覺得菜刀握不緊,使勁地抖動了一下,才發現手指上還嵌著竹子的門牙。往出拔牙,元老五的鐮就揮了過來,換布用左胳膊去擋,左胳膊頓時血噴了出來。換布一貓腰,右手的刀就朝元老五腹部捅去。因為用力過大,刀捅進腹部就不再抽回來,撒腳便跑,跳上了鄰居的豬圈牆上,又從豬圈牆跳到鄰居家的房頂,手裡抓了幾頁瓦,再從鄰居家房頂跑到自家房頂。元老五腹部挨了一刀,踉踉蹌蹌幾步,站住了把腹部的刀抽出來,那麼嚎了一下,手中的刀卻斷了刀把,又去攆換布,但攆了五步就撲地趴在了地上。
馬副鎮長說: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書記鎮長都不在了王後生上告哩拉布打人哩!王後生咱好不容易擺平了,這元老三被打成這樣,你說咋辦?帶燈說:你主持工作哩,你拿主意。馬副鎮長說:我看是人不行了,如果送衛生院,肯定要死在衛生院,人一死元家能罷休,不是抬屍鬧衛生院,就要把靈堂設到鎮政府門口,那後邊的麻煩就全來了。我的主意是咱把元老三不往衛生院送,也不往縣醫院送,直接送市裡去。這樣既顯得咱重視傷者,要給傷者最好的治療,他元家人怪不得鎮政府,而重要的是元老三一旦死在市裡醫院了,立即就能在市裡火化,元家要鬧事,起碼抬不了屍體鬧事。帶燈說:哦,你這想得長遠。馬副鎮長說:抬磨子不能夾住咱的手么。帶燈說:咋往市醫院送人?小車領導都帶了,只能還是你給老唐那兒要個車了。
帶燈在叫:曹老八,曹老八!曹老八搭了個梯子往院牆上爬,說:在哩,我在哩。帶燈說:快去叫派出所人,快!曹老八從院牆頭翻了下去。
帶燈和竹子直接到薛家的鋼材店裡來。
大土場上,張膏藥的兒媳也在看熱鬧,她發現了人群里有米皮店的九-九-藏-書老闆娘王香枝、理髮店的劉青萍,就過去和她們說話。張膏藥的兒媳問元老三到底被打成怎樣了,劉青萍說把元老三往車上抬時她看了一眼,渾身的血把衣服都漿了,眼珠子吊著。張膏藥的兒媳渾身一哆嗦,說:呀呀,咋下手恁狠的?!要打往屁股上打么,就是打斷一條腿還能接的,這眼睛瞎了今輩子不就完了?王香枝說:要說能打的,元老三比拉布能打,但聽說元老三在屙屎哩沒防顧。劉青萍說:淹死的都是會水的,元老三把人打慣了,沒想最後被人打了,這就像你那公公,治燒傷的自己卻被燒死了。張膏藥的兒媳正要說話,瞧見馬連翹也走了過來,馬連翹是頭上包了個帕帕仰著臉往薛家的院門口張望。張膏藥兒媳不願見著馬連翹,走到了劉青萍的左邊來。王香枝就問馬連翹:人送走前還沒醒來?馬連翹說:誰醒來沒醒的?王香枝說:元老三呀。馬連翹說:元老三的事我咋能知道?!王香枝也不說了,拉了張膏藥的兒媳和劉青萍走到一邊去。馬連翹便又和別人說話。這當兒有人在放鞭炮,一枚小炮仗濺過來,炮仗皮蹦了馬連翹的手背,馬連翹說:你眼睛哩,往我身上放呀!那人說:咦,你也在這兒?馬連翹說:你都在這兒我就不能來?!那人說:你該來,來探探風聲,現在帶燈主任和換布拉布在院里說事哩,你不去聽聽?馬連翹說:書記鎮長不來派個帶燈來?她帶燈長得漂亮是來給換布拉布耀眼哩還是來敷衍了事做個樣子?那人說:馬連翹你咋這樣說話?馬連翹說:我就這樣說話!張膏藥的兒媳沒忍住,嘟囔了一句:說話咋就像刀子。馬連翹說:你說誰的?張膏藥兒媳說:你嚼換布拉布你就嚼換布拉布,你別捎帶著帶燈主任。馬連翹說:我就嚼她帶燈了!你算個啥東西呀,幹了人家的活拿了人家的錢,人家被打得爛柿子一樣了你倒來這兒高興地放鞭炮哩!張膏藥的兒媳說:我哪兒放鞭炮了?馬連翹說:你沒放鞭炮你不在陳大夫那兒獃著跑來幹啥?張膏藥的兒媳口笨,說不過馬連翹,就朝地上唾了一口,轉身要走。馬連翹卻跳近去說:你唾誰?呸地一口唾在張膏藥的兒媳臉上,兩人手腳並用打了起來。她們先在撕打,眾人並不在乎,婆娘們打架能打出個什麼呢,只是說:打啥哩打啥哩。並不阻攔,等馬連翹採住了張膏藥兒媳的頭髮,竟然採下來一把,還抓住衣領往下扯,扯開了一道口子,眾人就看不下去了,把張膏藥的兒媳拉開,圍住馬連翹指責。馬連翹說:幹啥呀,吃人呀?我知道這兒都是薛家的勢力,可我能來,我誰都不怕!眾人被激怒,說:知道你不怕,元家兄弟用屌養著你,你能怕誰?無數的手指指著她,無數口的唾沫唾在她臉上,馬連翹終於也怯了,就往外走。但她已經走不出去了,這邊把她一推,推到那邊,那邊把她一推,推到這邊,七推八推的,有人拿手在她臉上抹,立即無數的手都往她臉上抹,接著就是在身上抹呀,抓呀,擰呀,瞬間裡衣服被扯成條條,兩個奶露出來,奶頭子也被擰掉了。
院門外已經出現了元黑眼,光著頭,只穿了件襯衣,襯衣襟是塞在褲腰裡的但沒系扣子,大肚皮白花花亮著。他舉著一把殺豬刀,喊:拉布,我肏|你媽!就往院門裡撲。拉布不等元黑眼刀砍來,鋼管就先戳過去,元黑眼一躲閃,鋼管又橫著過去,元黑眼就倒在地上,還在喊:拉布,我肏|你媽!喬虎一直在後院里收拾那些做窗子的鋼筋和鋁管,前邊一動靜,拿了一條磨棍出來,見元黑眼倒在院門口,又近去在元黑眼腰裡抽了一棍。拉布說:快到院門外!喬虎跑到院門外,元斜眼元老四元老五剛剛到,大土場東北角的廁所糞池邊,四人立即開打,刀棍交加,塵土飛揚。先是喬虎力氣大,一磨棍打得元斜眼跌進糞池,屎呀尿呀沾了一身,要往出爬,喬虎又來用腳踩元斜眼扒在糞池沿上的手,踩了一下,手沒松,再踩一下,手背上的肉沒了,手還不松,而喬虎的屁股上挨了一刀。戳喬虎的是元老五,元老五年紀不大,打起來嚎叫不斷,他嗨的一刀戳在喬虎屁股上,喬虎腿閃了一下,元斜眼就勢雙手扳住喬虎的腳,使勁一拉。本來是要將喬虎也拉倒在糞池裡的,喬虎卻倒在糞池沿,元老五元老四撲過來壓住喬虎,喬虎塊頭大,雙腳亂蹬,竟把元斜眼又蹬倒在糞池裡,半會沒有出頭。元老五又嗨的一聲刀砍在喬虎的腿肚上,說:挑懶筋,挑了懶筋!元老四拿的是彎嘴鐮,就在喬虎腳後跟砍,砍得肉花子血水子亂濺,又一勾一扯,懶筋斷了,喬虎慘聲地叫。元斜眼從糞池出來,唾著嘴裏的屎尿,說:你還知道疼?!拿腳狠踢喬虎嘴,踢得嘴成了豬楦頭。元老四說:大哥在院里!先向院里跑,還在門檻外,就見元黑眼倒在地上,黑血流了一攤,叫:大哥!大哥!拉布的鋼管就掄過來,兩人隔著門框打,鋼管和刀叮叮哨哨響,冒出了火星。帶燈和竹子壓根沒想到又一場毆打來得這麼快,打得這麼惡,要去阻止,已不能近身,就大聲吶喊:不要打!誰也不要打!帶燈的吶喊誰也不理,或者是雙方打紅眼了壓根就沒聽見。帶燈跑到院門口,抱了個花盆就扔到門檻上,想著使拉布和元老四打不成,但花盆嘩啦碎在那裡,並沒影響到他們打鬥。帶燈再去抱花盆,花盆下是個鋼模板,就把鋼模板扔了過去,拉布稍一遲九*九*藏*書頓,元老四已跨進門檻,拉布一彎腰拾了鋼模板,擋住了元老四的刀,另一隻手裡的鋼管又把元老四打得退出了門檻。如此三四個來回,元老四一個旋子把鋼模板踢開了,自己肩頭上已挨了一鋼管,還是打進了院門。換布過來用菜刀砍了元老四右胳膊,門外的元斜眼元老五也同時衝進來了,五個人打成了一團,院子里的花一下子七零八落,花架子倒在地上,小花盆滾得到處都是。
想聽聽鳥鳴,只是聽見秋蟲涌潮聲忙忙忙,抬頭看天空雁簇擁著一架飛機。我看見你坐在金字塔頂,你更加閃亮,你幾時能回櫻鎮呢?閑暇時來野地看看向日葵,它拙樸的心裏也藏有太陽。
馬副鎮長拿主意
鎮政府的職工幾乎全喝醉了,橫七豎八地躺在飯店裡。馬副鎮長沒有倒,在廁所里用指頭在喉嚨摳,吐出了一攤,雖然看見人都是雙影,但仍覺得都躺在飯店裡不成體統,就罵著飯店老闆把人送回鎮政府。老闆用架子車一次拉五個人,拉了兩次,這些人一回到大院,就各自在自己房間里睡覺。
元黑眼一被打倒,院子里的來人就都嚇呆了,往廳房裡廚房裡柴草棚里亂鑽,鑽進去了還覺得不安全,想從院門口逃走,但院門口打得凶,逃不走,就又往後院跑。跑進後院的一些人卻害怕打架又殃及到後院,竟然又把廳房後門從外邊掛上了鎖,廳房裡的人就使勁搖門,喊:開門!開門!帶燈和竹子不停地喊,沒人聽,拿著一個臉盆,把臉盆都敲爛了,也沒人聽,院子里一會是三個圍著一個打,那一個被打倒了又跳起來打散了三個,一會兒是一個攆著一個,被攆著的人跳上廳房台階了,抓著花盆砸過去,沒砸住,卻把牆根盛泔水的瓮砸上了,髒水肆流,將攆的人滑倒,被攆的人二返身過來就是一刀,血噴在牆上如是扇形。到處是花盆瓷片,花瓣漫空飛舞。帶燈是急了,跳到了院子中間,再喊:姓元的姓薛的,你們還算是村幹部哩,你們敢這樣打?!我警告你們,我是政府,我就在這兒,誰要打就從我身上踏過去!話未落,換布忽地撲向元老四,元老四急忙躲閃,便撞倒了帶燈,還一腳踩在了帶燈的腰裡。帶燈就勢抓住了元老四的后襟,喊:都快拉架!拉架啊!竹子這時在院門口,元老五把拉布打出了院外,竹子就要關院門,喊:拉布你跑!但院門沉重,沒關上,拉布又打了進來。聽見帶燈在喊讓拉架,竹子一時趕不到帶燈身邊,就對著站在牆根的人喊:拉架啊,拉架啊!牆根站著曹老八、牙科所的曹九九、王采採的兒子,還有尚建安。曹老八也在喊:拉架啊!拉架啊!卻就站著不動,還拿了個簸箕,凡是打架的人經過面前,就把簸箕蓋了頭。尚建安在說:主任你抱住元老四,我們抱換布!帶燈也就說:都快抱人,把他們抱住!她鬆了抓元老四后襟的手,向前撲了一下,雙臂摟住了元老四的一條腿,元老四一時動不了。但尚建安卻沒有去抱換布,換布見元老四動彈不得,一刀就砍在元老四頭上。元老四頭一偏,左耳朵就掉了下來,哇哇哇吼了幾聲,抓起了帶燈就甩開去,帶燈被甩到廚房台階上,頭上破了一個窟窿,血唰地就流下來。竹子去救帶燈,她擋住了換布的路,換布把她往旁邊踢,竹子手裡沒傢伙,而且一條胳膊也沒徹底好,去提花盆沒提起,雙手在地上抓,抓著了一把花瓣就扔到換布臉上,換布抹眼的時候,她把換布后腰抱住了,衝著尚建安他們說:抱住他們呀,快抱啊!尚建安他們仍是沒動,元老四又和拉布打,拉布的腿上被刀割破了褲子,大腿上一條血口子。換布又去幫拉布,后腰被竹子抱著,還在喊:不能再打,不能再打!換布扭身去捂竹子的嘴,竹子咬住了換布的指頭,她使勁地咬,感覺到上下牙齒都咬到一起了,換布疼得猛一抽手,才抽脫了。元老四已經把拉布逼到了院牆角,自己卻滑了一跤,四腳拉叉地倒在地上,拉布立刻跳過來踩元老四的襠,踩得元老四大聲慘叫。元老五就撲了去又把拉布打開,元老五狼一樣連聲嚎叫,手裡的彎嘴鐮掄得呼n乎響,拉布近不了身,撒腿往院門外跑。
兇手們全抓到了
王萬年又說:肯定有熱鬧。當年老槐樹上掛著偽鎮長的頭,看的人里三層外三層,那頭掛著,嘴裏還夾著他的生殖器。鍘那個政委時,看的人也是里三層外三層的,那政委被按在鍘刀下了,在喊:共產黨萬——,鍘刀按下去,頭滾在一邊了,還說出個歲字。
馬副鎮長安排著把元老三送走之後,帶著鎮政府一夥職工趕來不久,自毛狗跑來了,派出所的人也來了。張膏藥的兒媳哭著說:你們咋才來?你們咋才來?!馬副鎮長一看場面,渾身就稀軟了,給吳幹事說:快扶我坐下。坐下了,說:保護現場,保護現場。派出所的人當然先要追逃跑的人,跑到鎮東街村鎮中街村和鎮西街村,再沒發現換布拉布,也沒元斜眼的蹤影。返回來清查現場,薛家院里院外倒卧著八個人:馬連翹被撕爛了全身衣服,胸部血流不止。喬虎被挑了腳懶筋。元黑眼斷了雙腿。元老四頭上肩上胳膊上多處受傷,昏迷不醒。元老五腸子流了出來。二貓大腿拖著。竹子蘇醒了,半個臉全腫了。帶燈的整個頭被包紮著,天旋地轉站不起來,還靠坐在牆根。白毛狗就卧在她身邊哀聲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