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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幽靈 第二十八章

下部 幽靈

第二十八章

陳大夫定期配了丸藥送來,帶燈依然還是夜遊,竹子夜夜都尾隨著,以防出事。白天里再去找陳大夫,罵陳大夫醫術差,必須到縣上市上醫院去諮詢更好的療法,罵過了就嚶嚶地哭。
但很快帶燈又有了病,這病比老病嚴重得多。
縣上來了調查組
夜遊症
第三天,果然人都到齊,陳大夫就關門歇業,專門在後院里支了個大環鍋,下了米、麥仁、小米、包穀糝、高粱顆子。煮了土豆、黃豆、綠豆、雲豆、蠶豆、扁豆、刀豆、豌豆。又把山藥、木耳、豆腐、棗、蔓菁、豆角、蓮菜丁兒、茄子丁兒、紅白蘿蔔丁兒,燴進去,還有臘肉、牛肉、豬肉、兔肉切成片兒炒了拌進去。再就配製調料,花椒一定是大紅袍花椒,辣子一定是帶籽砸出來的辣子,蒜尋紫皮獨蒜,醋要柿子白醋,要小蔥不要老蔥,韭黃新鮮,芥末味嗆,還要芫荽、韭花、生戚芽、地椒草,這些調味得陳艾娃做,陳艾娃手巧。一切都安頓停當了,陳大夫抓了幾味藥片放到了鍋里。張膏藥兒媳說:咋放葯呢?陳大夫說:放些人蔘山萸和當歸,有營養又提味。
櫻鎮也有了皮虱飛舞
回家時把煩惱掛在樹上
也就在埋掉元老三的那個中午,縣上又來了調查組,一共八人,專門為櫻鎮的特大惡性的打架事件做深入調查。調查了五天五夜,五天五夜裡凡是被調查的人輪流被帶到鎮政府的會議室,鎮街上的人被帶進過四十三次,鎮政府的職工人人都被談過話,做了筆錄,還在筆錄上按指印。後面的三天,鎮政府大院的門就關了,書記、鎮長和調查組九-九-藏-書在會議室里不停地開會,終於形成了一份結論,調查組帶著結論回到了縣上。又過了三天,縣上再次來了人,鎮政府召開全體職工會,宣布了對櫻鎮有關幹部的行政處理決定。
話說得不高,但鎮西街村的李存存正好經過。全聽到耳里。李存存還不知道帶燈和竹子受處分的事,就跑去廣仁堂里問陳大夫,張膏藥的兒媳也在那裡,陳大夫把他了解的情況說了,三個人唉聲長嘆了一番,就想著怎樣去鎮政府安慰一回帶燈和竹子。但怎樣去安慰,帶什麼東西,說什麼話呢?似乎全都不妥。後來他們就商量:什麼話都不用說的,把帶燈和竹子的老夥計們集合起來,大家做一頓攬飯給她們吃吃。攬飯是把各種各樣的米呀豆呀肉呀菜呀一鍋燜的,營養豐富,又味道可口。於是,李存存就通知雜貨店的李慧芹,李慧芹再通知南河村的陳艾娃,三個人又分頭打電話、捎口信通知了各村寨二十四個老夥計,必須各帶一樣東西趕到廣仁堂。劉慧芹回村拿了紅豆,那裡的紅豆指頭蛋大的。南河村產有名的繡花球米,陳艾娃特意碾了三升米。藥鋪山村的山藥品質好,劉蘭蘭來帶山藥。白樺嶺村木耳肉厚,又產黃花菜,馬成蓉帶木耳黃花菜。雙輪磨村產狗頭棗和雲豆,楊二娟帶狗頭棗和雲豆。錦布峪村小米油大,扁豆好,徐甲花帶小米扁豆。老君河村的大麥香,屈翠環帶新碾的麥仁。茨店村王貴帶臘肉。上槽村陳美蓮帶白果,紅堡子村馬雙鳳帶蓮菜和枸杞。通知完了,張膏藥兒媳說給東岔溝村的人說不說,雖然六斤死了,那十三戶患病人家讓來一個吧,那裡蔓菁好,帶些蔓菁,再帶些蠶豆、茄子、豆角。但她們不知道東岔溝村那些人的電話,九*九*藏*書就去找二貓,二貓腿還一跛一跛的,他說他回去一下,通知東岔溝村的人,而且他們西岔口村的蘿h是老蘿蔔,豆腐也瓷實,他來背上。
河灘里所有的淘沙都停止了,大工廠工地一時沒有了沙料施工,就暫停下來,開始在南河村下邊的大工廠生活規劃區內拆遷舊屋。這些都是百年老屋,牆用木板夾土槌打而成,或是土坯砌壘,外邊塗抹著帶稻糠的泥皮。成片的老屋推倒后,塵土騰起。塵土團像蘑菇一樣升在空中,久久不散,濃烈的嗆味瀰漫整個南河村,也從河面飄到鎮街上。相當多的人開始咳嗽,咳嗽又都嚴重,有人差點就閉過氣去。直等到塵土團慢慢散去,仍有著白色的粉末在飛,當這白色粉末落在了樹上、草上、豬雞貓狗身上,也落在人的頭上肩上,才發現那已不是塵土也不是什麼植物花粉,竟都是虱子。虱子乾癟得如同麥麩皮,發白髮暗,仔細看了才能看出腦袋上的嘴,和嘴上的一根像針一樣的小吸管。這些虱子吸吮了人畜血飽滿起來,認出了這是櫻鎮的老虱子,不同於大礦區那邊過來的黑虱子,也不同於大礦區過來的黑虱子和當地白虱交配后的不黑不白的虱子。
一、櫻鎮發生的群眾鬥毆事件死亡一人,致殘五人,傷及三人,為十五年來全縣特大惡性暴力事件,鎮黨委和鎮政府主要負責人應認真反思。
她說:我隔壁姓王的,一家人都怪怪的。他老娘幾十了,一輩子吃飯不彈嫌,每頓一大碗端上桌了,不管是米飯、撈麵,還是包穀糝子糊湯,都要往裡調鹽,調醋,調辣子,還放一盅酒、一勺糖,攪勻了,呼哩呼嚕就吃。老王是每天從外面回來,不論白日黑夜,走到院門外的樹前了,要做出把東西掛在樹椏上的動作,說是把https://read.99csw.com煩惱掛上去,外面的煩惱不能帶回家。
那是一個夜裡,能聽到雞叫過了兩遍,竹子突然發覺自己來了那個,卻一時沒有衛生巾,起來到帶燈的房間去要一個。而帶燈的房間門開著,沒見帶燈,以為是去廁所了,就拿了衛生巾回到自己房間睡了,睡了差不多一覺,聽到門響,帶燈是回來了,心想上廁所這麼久,但也沒在意,就又睡了。第二天夜裡,她們一塊洗腳後分頭睡的,又是雞叫兩遍,門在響,帶燈是出去了,出去了一兩個小時才回來,回來又安然睡了。早晨起來后,帶燈端了臉盆去水龍頭接水,背影看著有些瘦,竹子說:你后跑了?帶燈說:肚子沒毛病呀。竹子說:你瘦得有些厲害。帶燈說:頭有些暈。竹子說:讓陳大夫給你看看。帶燈說:吃著他配的丸藥呀,咋突然關心你姐啦?竹子說:領導不關心了,上訪者不關心了,我能不關心嗎?帶燈說:這話說低些。竹子偏大聲說:我就高聲說,誰來用繩子納了嘴!
三、帶燈和竹子雖然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卻在去薛家鋼材店時太過張揚,導致圍觀群眾太多,而鬥毆期間,缺乏有力措施,尤其拉偏架,使事態進一步惡化乃至完全失控。給予帶燈行政降兩級處分,並撤銷綜治辦主任職務。給予竹子行政降一級處分。
那個晚上,幾十個老夥計都沒回家,帶燈和竹子也沒有回鎮政府大院去,她們在廣仁堂里支了大通鋪。從此,帶燈和竹子身上生了虱子,無論將身上的衣服怎樣用滾水燙,用藥粉硫磺皂,即便換上新衣褲,幾天之後就都會發現有虱子。先還疑惑:這咋回事,是咱身上的味兒變了嗎?後來習慣了,也覺得不怎麼噁心和發癢。帶燈就笑了,說:有虱子總比有病著好。
縣公安局的警車押https://read.99csw.com走了換布拉布和元斜眼。元黑眼元老四元老五喬虎的傷勢太重也從鎮衛生院轉去縣醫院,但他們都是有罪的,病房門口日夜有警察監守著。而元老三在市裡昏迷了五天,死了,屍體並沒有在那裡火化,因為已用不著花錢在那裡火化了,通知元家的婦女們拉回來埋葬,她們沒有鬧騰,甚至連任何要求都沒提,一切都悄然無息。
飯做熟了,陳大夫去鎮政府大院請帶燈和竹子,帶燈和竹子先不肯去,陳大夫偏不說有幾十個老夥計在,也不說做了一大鍋的攬飯,只說他有重要事要給她們說。帶燈說:不會是要解決單身的事吧?陳大夫說:得你們去,去了就知道了。帶燈和竹子還戲謔陳大夫給她們買什麼鞋呀。去了,見了一大堆的老夥計,相互抱呀拍呀跳呀,一個個笑著笑著就哭起來。這一頓飯,竹子吃了兩碗,帶燈吃了兩碗了,說:這嘴裏還想要哩!歇了歇,又吃了一碗,就坐在那裡身子不動脖子動。
但二貓臨走時,卻把陳大夫叫到後院廁所里,拿出一顆金牙說:你看看這東西,你能出多大的價?陳大夫說:這哪兒來的?二貓說:這你甭問,給二百元吧。陳大夫說:雖然是金色的,看著噁心,給我我也不要。元家人愛包金牙,他們的男人都不在了,那些婆娘們或許給你幾十元錢哩。二貓說:你啥都明白?陳大夫說:啥事我心裏都明白。二貓說:你不買就不買,不許給人說呀!
二十四個老夥計合夥做攬飯
馬副鎮長把老婆和孫女送回老家后,他又早晚在辦公室門口支了火盆熬藥,葯熬好了,備過湯水,藥渣子提著倒在鎮街的十字路口。他臉上松皮吊著,步伐蹣跚,遇上曹老八了,曹老八說:馬鎮長!他說:叫馬副鎮長!曹老八說:又病了九-九-藏-書?他說:一直都病著。曹老八唉地嘆了一聲。馬副鎮長說:嘆啥的?曹老八說:這世事不公平么,難怪群眾說三道四。馬副鎮長說:群眾說啥來了?曹老八說:啥是個直接領導責任?這領導上面再有領導,領導上面又有領導,還有領導,層層都是領導,該不該負責任?!馬副鎮長說:總得有人挨板子么。曹老八就湊上來悄聲說:聽說調查組長和書記是黨校的同學,這是要丟車保帥?馬副鎮長說:顧全大局么。曹老八又說:聽說讓帶燈和竹子把啥事都擔承了?馬副鎮長說:她們是好同志呀。
牙科所曹九九的老爹九十多了,身上也有了一隻白虱子,就嗬嗬地笑,突然才發覺很久以來,原來心裏仍還有著一種懷念老虱子的感覺。
從此帶燈和竹子身上虱子不退
李采采說了一件事。
二、因書記鎮長出外開會期間,馬副鎮長主持工作,麻痹大意,疏於防範,事件發生后又沒有在第一時間向上級報告,而處理不力,負有直接領導責任。但因能在後期積極對傷殘者實施救治,緝拿罪犯,給予嚴肅批評,並責成做出深刻的書面檢查。
又一個晚上,竹子又發現半夜裡帶燈開了門出去,疑惑了,也起來悄悄尾隨她,帶燈竟然是穿得整整齊齊,甚至是梳了頭,戴了項鏈,臉上抹了粉出了鎮政府大門來到了鎮街上,又從鎮街的東頭走到兩頭,然後從西頭繞過鎮街后一圈再到東頭繞過鎮街后一圈才返回來,回來又安然睡下。竹子就害怕,聽人說過夜遊症,難道帶燈患了夜遊症。但是,竹子不敢把這事告訴給書記鎮長和別的職工,也不能當面給帶燈說破,說破了擔心帶燈受不了。竹子就只給陳大夫說,求陳大夫也不能給帶燈說,卻一定要在再配丸藥時,全換上治夜遊症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