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令平笑了，笑得很凄涼：「我只不過是個幻象，是的，你心中的一個幻象。改天你看到我——我的真人的時候，你會怎麼樣對待我呢？你也不知道吧？如果有人揭破了那層皮，比如那個什麼都知道的江離，把這件事情公佈於世，那些自詡正義的人逼著你執行家法，你該怎麼辦？」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你不理我我也不怪你。」

眼前的銀環褪去下半身的蛇皮，化作壽華城時的模樣。

「是這樣的嗎？」銀環的眼神更加黯淡了，羿令符卻無動於衷。

「別再說了！」

羿令符想否認，但他大汗淋漓而下，連開口的力量也沒有了。

是了，大荒原，有窮南部的那個大荒原！那是他少年時馳騁田獵的樂園，也是埋下一生遺恨的傷心地。

羿令符突然怒吼道：「走！」

「還是說，」羿令平的話像一杯毒酒，「還是說你根本就沒有忘記她？根本就捨不得她？這妖女的肉體是死了，可她卻仍然在你心裏活著！」

銀環看著箭尖，這一次她沒有閃躲，也沒有求饒，反而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羿令符承認。其實，和這個江離說話，與自言自語沒什麼區別。

江離的幻象消失了，那句話還沒說完，但羿令符卻知道這句話的後半截是什麼意思。

「大概接下來出現的，就是你最不想面對的事情吧。」羿令ｒead•９9ｃsｗ.ｃom符喃喃自語，重複著「江離」的話，嘿了一聲道，「江離！無論真幻，你總能這樣直接命中要害！」因為就在「江離」消失的地方，一個人影浮現出來。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羿令符嘆了一聲，扭過頭去。但過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轉回頭來。

「沒關係？怎麼會沒關係？你一天不忘掉這個妖女，你就對母親有愧！那你就沒資格來殺我！你不殺我，只是因為你不想忘記那個妖女！」

「呵呵，不要說？」羿令平大笑道，「你憑什麼阻止我？就憑你比我強？」

「死靈訣么？」江離道，「那確實能殺死我——無論我是真實的，還是幻象。可是你別忘了，我可是你心裏的江離啊。你殺了我……」

然而自己該怎麼樣出去呢？他取出一支箭，朝天虛發，久久不見那箭落下，心道：「難道連時空都被扭曲了？不對，心宗沒這本事。除了聚集四門精要的崑崙，不可能有這樣的地方。難道這整個世界都是心幻么？那可就麻煩了，無論做什麼都是白搭！」

「或許是因為在你心裏，我是最好的商量對象吧。」

羿令符沒有動手。

羿令平道：「很簡單。舉起你的箭，用死靈訣把眼前那個女人解決掉！那就什麼都解決了。說不定連這個什麼心幻都破掉了！」

「還有死亡！」羿令https://read.99csw.com符道，「你已經不存在了。所以，我不再牽挂你，無論是情意，還是怨恨。你對我來說已經是過去，一個完結了的過去。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走吧，就像剛才那個江離一樣消失吧。」

「嘿！出現的人居然會是你。」

「不是？哼，就算在你心裏，我也僅僅是這麼個無理取鬧的形象，對吧！我就是要打擊你，怎麼樣！」羿令平的臉笑得有些僵硬，「其實你要阻止我，根本就不用動箭，對吧？你手裡還捏著一張王牌呢，把它掀出來啊。把它掀出來，你就連殺掉我的理由都有了！」

「不？為什麼不？因為你知道，你根本就沒有資格殺我！沒錯，我害死了父親，可你也害死了母親！你憑什麼來處置我？哥哥。」

前後左右都沒有見到人。先他一步進來的桑谷雋和有莘不破都沒見到，但羿令符反而心安。因為他清楚，如果現在見到同伴的話，實在很難說見到的人是不是真的。

羿令符暴喝道：「不要說了！」

「是這樣的嗎？」說話的不是銀環！聽到那個聲音，羿令符全身劇震！他告訴自己不能回頭，但他的頸項還是出賣了他！羿令平就站在他的背後，怨懟地望著他：「這妖女在你心裏真的已經完結了？那你為什麼不舉弓把她殺了！」

羿令符顫抖著伸手，取弓，拔箭。如果桑谷雋見到九*九*藏*書他現在的樣子一定大吃一驚：這個鷹眼男人也有這麼狼狽的時候。

羿令符的心開始滴血，他的弟弟——儘管他明知那只是一個幻象——卻仍尖銳得讓羿令符難以抗辯。「殺了她啊！這可是個好機會！你在這個地方殺了她，以後就能徹底地忘掉她！那你就真的解脫了。」

不知在什麼時候，不知在什麼地方，雒靈無聲地嘆息了一聲：「第一個。」

「不是。這根本就沒關係。」

「只要守得靈台清明，就沒什麼可怕的。」

羿令符一回頭，看見了江離。他怔了一下，隨即意識到這個江離不是本人，而是存在於自己心裏的那個江離。

銀環看著他，眼睛充滿了欣慰：「你終於……找回自己了。」

羿令符的手開始發抖，羿令平卻沒有停下：「同時活在你心裏的，還有父親，母親，還有我那個嫂子，以及你那還沒來得及看到這個世界就死掉的兒女！這些人都死在對面那妖女的手下，而你卻讓他們死後仍然不得不和這妖女做鄰居！你……」

「哥哥……」羿令平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起來。

羿令符一進到這個地方就知道周圍充滿了幻象——姬慶節說過，這裡是個亂石崗，而不是眼前所見的莽莽荒原。不過，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想起了什麼。

「但你最終還是出手了，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的兄弟，不是為了復讎，而是為了守護。我很高興九*九*藏*書，真的，比看到你為了殺我而動手更高興。所以我才跳進有窮之海……」

羿令符冷冷道：「你在我心裏死掉最好，很多事情辦起來我反而能放開手腳。」

「靈台清明？」江離道，「就算你的修為高深，但你的感情呢？」

江離嘆道：「我只是稍微提起往事，你就沉不住氣了？」

「你可以消失了！」羿令符冷冷道，「沒錯，你的存在對我而言是個沒法解開的死結。但再複雜的恩怨，也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完結。」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羿令符道，「爹爹是自己去世的。他臨終前的意思，大家都很明白。」

銀環一陣黯然：「你是說，時間……」

羿令符還是沒有開口，他的眼神也漸漸平靜下來。如果雒靈看到他這定力，一定會讚嘆不已吧。

「何必事事依賴別人？」羿令符淡淡道，「只要保持鎮定，心田不亂，對方也奈何不了我們。那大祭師要同時困住我們四個，只怕精神的損耗也很嚴重吧。」

「明白？」羿令平冷笑道，「明白的只有你吧？你在找借口！嗯，你為什麼找借口呢？是因為顧及兄弟之情？不，不對，你是因為顧念這個女人。」

羿令符冷冷地看著她，一句話也不說。

羿令符截口道：「就會把心裏的江離給殺了，是不是？」

羿令符心中突然一痛。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羿令符冷笑道：「我叫你滾，是因為你現在hｔｔpｓ://rｅａd.9９ｃsw•cｏm所說的全是誘人入魔的話。」說著他拿起弓箭，對準了江離。

「雒靈在就好了。」江離說，「我們對這陣法卻完全沒有著手處。」

江離道：「你還是有破綻的。大概接下來出現的，就是你最不想面對的事情吧。」

「在想什麼？」

箭尖閃現點點寒光，寒光上是將發未發的恩情與怨恨。

「是為了勾起我的回憶么？嘿！果然是心宗的手段啊！」

羿令符就要說「我不和你說話是因為你是假的」，然而想了想，最終忍了下來沒有說。

「在壽華城……」銀環回憶著，「你無數次幾乎就要振作起來，但終於沒有。你在有窮之海內的突然覺醒，在別人看來似乎顯得很突然，但我卻知道你不是。那幾年裡，我不知道用了多少法子刺|激你，你也無數次想動用你的弓箭，但最後那道堤防，你最終沒有闖過來。你始終不願拉響你的復讎之弦……唉，我到底應該高興，還是悲傷？」

「只怕也沒那麼簡單。」江離說，「一般來說這種心幻都會製造許多妖魔鬼怪的幻象來打擊人，讓人恐懼、憤怒、絕望……可這裏卻沒有。」

「不！」

「應該是這樣的。」江離說，「至於會造成什麼後果我也說不清楚，但總歸不是好事吧。」

江離嘆了一口氣，道：「真的是這樣么？嗯，大概是真的吧。」說完他轉身，慢慢消失，說：「我和你的關係並不深，你要驅逐我不難，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