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就醒來了。我看見了窗外的陽光。

我把錢遞到方可寒的手裡，有一次她說：「知不知道？其實我跟你上床，不收錢也可以，因為——」她詭秘地眨一下眼睛，「我喜歡你。」我笑笑，「我也喜歡你，不過還是收錢吧。你說呢？」她放聲大笑，拍一下我的肩膀，很豪爽地說：「肖強，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這個，」我心裏一陣煩躁，「你們怎麼還他媽沒考完？」

「還好，」天楊坐在小板凳上，托著腮，「下午要考的是英語。腦子稍微糊塗一點無所謂。要是考數學那可就完蛋了……」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在自言自語。

「下午是最後一門。」江東坐到九九藏書了櫃檯前邊的椅子上，慢慢地抬起頭，「肖強，給我根煙。」

我的手臂貼在玻璃櫃檯上，涼涼的。我就這樣睡了過去。是煙蒂把我燙醒的。蔡琴的聲音在黑暗的縱深處蔓延著，「夜那麼長，足夠我把每一盞燈點亮，守在門旁，換上我最美麗的衣裳——」我把那張CD反反覆復聽了一夜。然後我看見了她，十七歲的她牽著六歲的我的手，我們有說有笑地在一條長長的街道上行走。那街道空無一人，兩邊全是路燈。她依舊美麗而囂張，漆黑的眼睛里閃著飛蛾撲火般奇異的光芒。她說：「你看見了嗎，這麼多的燈，就像是過元宵節。」我說：「什麼叫『read.99csw.com看見』？我是說，為什麼咱們要把『看見』這件事情起名叫『看見』呢？為什麼『看見』是『看見』不是『聽見』？『看見』和『聽見』為什麼不能換？要是咱們大家都管『看見』叫『聽見』，『聽見』叫『看見』的話，大家是不是就不會說『肖強看不見』，而說『肖強聽不見』了呢？」她放蕩地大笑著，她說你這個孩子還真是難對付。

我回到店裡，看著兩個顧客走出去，再趕走幫我看店的哥們兒。反鎖上門，下意識地把我的蔡琴放進機子里。

「你們不是要考試嗎？」

「你幹嗎現在才說？」天楊愣愣地問。

三天後的一個中午，天楊read.99csw.com和江東興沖沖地進來。「嗨，肖強，好幾天沒見！」天楊快樂地嚷。我想他們是考完了。我淡淡地說：「跟你倆說件事兒，方可寒死了，十六號晚上的事兒。」

方可寒，我想起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感覺到的溫暖的紅色的喧響，就像我第一次看見這個世界的感覺。想起我把自己曾經在黑暗中生活了六年的秘密告訴她的情形。

「對不起，我是想等你們考完了再說的。」我把煙扔給他。

聽完我的故事，她把煙從我的嘴上拿掉，深深地吸了一口，張狂地沖我笑了一下。我嘆口氣，說：「方可寒，還是戒煙吧。女孩子抽煙的話，過了三十歲，你臉上的皮膚會壞得很快。九-九-藏-書」她把煙放回我的手指間，「我活不到三十歲，真的，五台山有個高僧說我如果不出嫁的話，最多活到二十五，所以，」她停頓了一下，「你說的對我來說不是問題。」「你連高僧也不放過。」我笑著。「別胡說八道。」她非常認真地打斷我，「怎麼能拿宗教這種事兒開玩笑呢？」

一九九七年四月十六號晚上，方可寒死了。

我把燈關上。蔡琴既悠然又憂傷的聲音在黑夜裡如魚得水。出了一身的冷汗。我還以為是剛才淋的雨。

「沒什麼，反正你已經說了。」他點上煙，打火機映亮了半邊臉。

我為什麼會想起這些？當然，因為方可寒死了。

所以在那個晚上，我只能獨自承擔這件事九_九_藏_書。獨自回想——儘管我不願這樣——那燈光下，她的睫毛，她的嘴唇——淡粉色的，她的手指，她的長頭髮。我兜里還裝著她的玫瑰紅色的小呼機。她給我呼機號碼的時候說：「從下次開始，一百塊就行，優待你。」

「當我與你握別，再輕輕抽出我的手。是那樣萬般無奈的凝視，渡口旁找不到一朵相送的野花——」

「那你幹嗎不索性等我們考完了再說？」這次是江東的聲音。

我至今記得白得泛青的醫院的燈光下她長長的，靜靜的睫毛。走到大街上的時候，我發現下雨了。雨霧中的路燈的光看上去比平時潔凈些。我想要不要馬上打電話告訴天楊和江東這件事，想想算了，他們明天一早還要模擬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