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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節

第19節

「你記性不好。」徐至微笑地看著這個抓耳撓腮的孩子,然後湊到他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話。然後他滿意地欣賞著臉色慘白的小睦說:「上去拿吧,我等著你。」
他默默地站起來,他說:「媽,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不管我是給哪個同學打電話,反正我現在是不可能再打給丁小洛了,你還怕什麼?」
「哪個同學?」母親慢慢地脫外套。
「那――那我當初一定是忘了這回事了。」
是午夜時分,『何日君再來』已經打烊。卷閘門全都放下來,店面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罐頭。密閉的燈光中,咖啡香更濃郁了。小睦抬起頭望著徐至,一笑:「以前我和芳姐就常常這樣,她說打烊了以後的咖啡更好喝。」「嗯。」徐至點頭,「因為人少的關係,我老是覺得,咖啡是樣特別適合用來偷情的飲料。――至少比茶要合適。」
「哪個同學?」母親換上了她的繡花拖鞋,一副很隨意的樣子,「你先去洗澡吧,你把那個同學的電話號碼給我,我替你問――」
「那封信現在還在你家嗎?」徐至深呼吸了一下。
「別誤會,我知道你跟夏芳然是純潔的革命感情。」
「這件事情我們調查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徐至緊緊地盯著小睦。
「幹什麼?」母親問。
「你給誰打電話?」母親不動聲色地說。
「問數學作業。」他沒有表情。
「我們調查陸羽九-九-藏-書平和趙小雪的事情的時候跟你說過,你要告訴我們任何你知道的細節――」
徐至就在這時在靜靜地說:「莊家睦,你是怎麼知道趙小雪給夏芳然寫過一封信的?是夏芳然給你看的嗎?」
「你什麼時候讓人放心過?」她使用的是種調侃的語氣。
他轉過身回他的房間,捅破一層心知肚明的窗戶紙是件令人快樂的事情。
「不對。」小睦臉色很難看地把一個啤酒杯重重地頓了一下,「陸羽平死了活該。」然後他像是為了自己的語出驚人抱歉那般安靜地笑笑,「他是自找的。你明白嗎?他半年裡天天可憐巴巴地跑來喝咖啡芳姐連正眼都沒怎麼瞧過他――後來倒好了,芳姐出了事情輪到他一時高興跑來逞英雄了。靠,這可不是演電影,他還等著停機的那一天好跟趙小雪雙宿雙棲。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兒。這種不知輕重的傢伙――他保證還等著芳姐對他感激涕零呢。所以我說他死了活該。」
「給同學。」他在一夜之間學會了不動聲色地撒謊。
「這個――應該還在,我找找吧,我這就去看看,我就住樓上,你等著我行嗎?」小睦像個闖了禍的孩子那樣急切地重複著:「讓我想想,你讓我想想――我記性不好。」
「我就是喜歡你們警察說話的調調――夠冷血。」小睦眨眨眼睛,「其實我初中畢業的時候也想去考警校來著,可https://read•99csw•com是我的檔案里有一個大過,一個留校察看――所以警校不要我。」
「不奇怪。」徐至說,「很多殺人犯的親屬都覺得殺人是別人的事兒,不會發生在自己家裡人頭上。」
往往是在深夜裡這樣的瞬間,他會想到小洛。然後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數綿羊。他的眼前真的出現了一片非常綠,綠得就像顏料的曠野,一隻又一隻的綿羊從他眼前順從地走過去。這種漫無止境的順從讓人抓狂。然後他看見小洛,小洛遠遠地出現在曠野的另一端,努力地朝羊群的方向奔跑著。這一下他又是完全忘了他剛剛數過的數目。他告訴自己他會習慣的,會慢慢地把小洛變成一個內心深處的回憶,一個不大能和自己的喜怒哀樂直接挂鉤的回憶。必須這樣,他在黑暗中咬了咬牙,劫難把他變得心冷似鐵。為什麼不呢,他用被子蒙住頭。――不過是為了應付生活。
羅凱驚醒的時候看見客廳里隱隱的燈光透過門縫傳過來。事實上從醫院回來的這些天里他總是驚醒。突然間驚醒的滋味並不好受,那是一種掙扎和眩暈的感覺。但是他不會對母親說起這個。自從那件事以來,母親已經非常小心翼翼了。她是那樣焦灼――客廳里深夜殘留的燈光就是證據。他不忍心再讓她有什麼負擔――這太冠冕堂皇了吧,他嘲笑自己,說真的,母親凄楚的眼神有時候讓九_九_藏_書他心疼,更多的時候讓他心生厭惡。在他偶爾盡情地放縱這種厭惡的時候他會想起父親,不是想起,可以說是想念這個他曾經恨過的父親。羅凱並沒有意識到這想念其實是一種男人之間的同盟,儘管羅凱才十三歲,還有一雙孩子氣的眼睛。
「也就是因為這個,」徐至嘆了口氣,「要知道如果夏芳然沒有出過事的話,她也不會那麼不要命地抓著陸羽平不放。」
「自己的作業你為什麼不自己寫?」
當徐至看到手機上那個陌生的號碼時,頭一個猜到的人就是羅凱。果然。語音信箱里的留言是個剛剛開始變聲的孩子的聲音:徐叔叔,我能不能見見你?但是話還沒說完就掛斷了。徐至把手機收起來,跟吧台裏面的小睦說:「別給我放太多糖。」
「給夏芳然這樣的大美女打工比上警校有意思的多。」徐至很肯定地點了一下頭。
「這個――你們沒有問我啊?」小睦做出一臉無辜的樣子。
「你什麼意思啊――」小睦臉居然紅了。
「你們準備什麼時候起訴芳姐?」小睦嘆了口氣。
昨天夜裡羅凱又夢見了小洛。夢開始的地方總是安靜地躺在湖岸上的陸羽平。陸羽平就像一棵被伐倒的樹。夏芳然在清冷的路燈下面說:「現在遊戲結束了。羅凱,小洛,去報案吧。」小洛微笑了,小洛的笑容總是給人一種由衷的歡樂的感覺。小洛慢慢地說:「羅凱。我不去九_九_藏_書。要去你一個人去。」小洛的聲音像是在撒嬌。其實小洛不是那種喜歡撒嬌的女孩子。小洛從來都不會像那些女孩子一樣為了一點小事情皺眉頭,小洛很愛笑,羅凱第一次注意到班上有一個叫丁小洛的女孩子就是因為她的笑聲。
他沒有作聲。
「那你覺得趙小雪是哪個重量級,夏芳然又是哪個?」
「我又不是要問怎麼寫,我忘了該做那些題。」
「其實我直到今天也不相信芳姐真的殺了陸羽平。」
徐至那句耳語的內容是:「你記性的確是不好。你連你認識孟藍都忘了。」
母親問他:「羅凱,你覺得丁小洛到底有什麼地方好?」怎麼解釋呢?就說因為他喜歡丁小洛笑的聲音嗎?那其實也是不準確的。更重要的是:羅凱的媽媽不是那種你可以用這樣的方式說話的媽媽。羅凱太清楚這個了。不是說母親專橫不講道理,恰恰相反,她永遠不會大聲地呵斥羅凱,不會很粗暴地說:「小孩子家懂得什麼。」但是她耐心的微笑讓你明白你的確是一個小孩子。最妙的是她溫柔的眼神讓你不由自主地替她辯護:不,這不是媽媽的錯,媽媽不是故意要讓你覺得害羞的。
「明白。」徐至點上了煙,「可是錄口供的時候我倒覺得,趙小雪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
「沒那麼誇張吧。」小睦瞪大了眼睛。
「我不喜歡趙小雪。」小睦皺了皺眉頭,「她心機太重。外表上倒是很九九藏書嫻淑沒錯,平心而論也沒什麼壞心眼,可是其實骨子裡特別貪。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這麼說你很有種?」徐至笑了。
「至少我知道芳姐比她地道――這跟芳姐是不是美女沒關係。」
「小事聰明,大事來了以後就蠢得像頭母牛。」小睦惡毒地笑了笑,「你沒看見她偷偷摸摸寫給芳姐的那封信――操,也就是沒什麼大腦的女人才幹得出來這種事,她本來就是專門為那些沒種的男人準備的好老婆。」
「又諷刺我。」小睦低下頭,去拿徐至面前喝空了的咖啡杯。
「馬上。」徐至簡短地答。
「諷刺我。」小睦抓了一把咖啡豆在手上,像玩鵝卵石一樣看著它們從指縫間滑落,「我剛才想說――我原來一直以為,芳姐不是那種會為了另外一個女人殺自己男朋友的人。何況,趙小雪那個女人跟芳姐根本就不是一個重量級。」
「不是。」小睦的臉色變了一下,「那封信是我在芳姐家門口的信箱里看見,然後把它拿走的。你知不知道,」小睦又開始眉飛色舞,「那天早上我到芳姐家去的時候,在小區外面的街上一個小吃館里看見趙小雪,我還以為是我眼花看錯了,結果我上樓以後還真的在信箱里看見一個白信封,當時我想媽的這個女人還真是低能,我就把那封信拿走了――」
「我真慶幸警校沒有收你。」徐至很認真地看著他。
「莊家睦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可以逮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