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隨心所欲都是設計的一部分。」

梅薩警惕地觀察著周圍：「快走吧，我感覺這裏很危險。」

香波王子和梅薩又回到魯沙爾鎮，下了計程車漫無目的地走動著，希望能看到那個偷錢偷走了眼的胖子。又知道這樣的希望渺茫得幾乎等於零，就沮喪得一搖三擺，像抽去了渾身的筋，連飢餓都忘了。梅薩買了麵包讓他吃，他把麵包順手給了一個要飯的老頭。心想自己為了發掘「七度母之門」的伏藏，殫精竭慮，連命都搭上了，眼看就要成功，想不到失敗的原因竟是粗心大意。

香波王子問：「你怎麼知道應該在這裏等我們？」

香波王子打開車門，跳到地上。

梅薩嚴肅地說：「按照伏藏學的理論，歷史和時間是一種設計，人生和事件更是一種設計。出生、死亡、福禍、榮辱、相遇、分手、敵人、朋友、愛情、仇恨、所有的狀態、所有的心情，都是一種設計。歷史早在發生以前，人生早在開始以前，開端和結果早在出現以前，就已經在冥冥之中設計好了。每種物、每件事、每個人都是被設計的一員。人類在天衣無縫的設計中一步不落也一步不超地走到了今天。一切生命、一切人都在已有的設計中掙扎著，奮鬥著，苦悶著，欣喜著，不差分毫地沿著設計走向了終結，走向了新一輪設計的起始。」

香波王子這才意識到他走來走去，就在醫院和鎮街頭的塔爾寺之間穿梭。似乎潛意識裡，他想按照「光透文字」出現的軌跡，返回去，再找一遍。如果時間能倒流，他就一定要把「光透文字」貼肉揣到胸懷裡。

來不及多說什麼了，王岩、碧秀、卓瑪和阿若喇嘛已經撲到跟前。梅薩拉著香波王子鑽進了木門。加洋博士迅速關上木門，咔嚓一聲鎖住了。

「你知不知道我們就像死了爹娘一樣痛苦？玩笑不是這httpｓ://reａd•９９ｃｓw•cｏm樣開的。」

香波王子說：「伏藏當然是設計好了的，但我們呢，我們的行動呢，包括丟失』光透文字『，難道也會由別人設計？」

矍鑠喇嘛指著木門說：「往這邊跑。」

香波王子說：「你是誰，為什麼救我？」

智美厲聲道：「別唱了，趕快翻譯。」

牧馬人啟動了，朝著警察王岩開了過去，那種暗綠色的堅硬和執著像是告訴他：你撞死了伊卓拉姆，我們就撞死你。

香波王子說：「我們去藏經樓看看。」他很想再見見那個老女人，神秘的老女人就像「七度母之門」一樣吸引著他。更何況她暗中救了他的命，又讓他見到了伊卓拉姆。

香波王子知道梅薩是說給智美聽的，報復智美似的唱起了倉央嘉措情歌：

王岩掏出手銬走過來：「她死了，都是因為你。」

就聽門那邊，阿若喇嘛和加洋博士吵起來。

王岩說：「是她撲過來的，她想自殺。」

香波王子說：「智美我來開。」

幾乎同時，王岩也看到了牧馬人，他對碧秀和卓瑪說：「繼續追。」自己轉身往回跑，心說你有牧馬人，我有「路虎」，看誰跑過誰。

梅薩知道智美決不是開玩笑，他安排洗車的胖子盜走「光透文字」，是想證明自己不光會占卜。他的能耐足以形成一種警告和預示：儘管主要是香波王子在發掘「七度母之門」，但最後得到伏藏的必然是他。

這條道往前走會經過漢東，到達多巴。多巴是國家高原體育訓練基地所在地，中國最優秀的田徑運動員大部分都在這裏集訓過。香波王子的意思從多巴東返西寧，再從西寧南來塔爾寺。他還是想再去找找那個洗車的胖子。

智美不快地想：心疼他了？你可從來沒有這樣心疼過我。

香波王子不聽她的，跑了過去。

「不用返回塔爾寺了九-九-藏-書吧？」智美得意地瞥了一眼身邊的梅薩，從勝魔卦囊里摸出一張泛黃的白紙，丟到了後排座上。

智美迅速回頭笑了笑，沒說什麼。

香波王子說：「沒忘，沒忘，你是木匠扎西的哥哥，你們兄弟兩個都是『七度母之門』的守護神。」

香波王子望著白花花的手心驚肉跳，它曾經出現在菩提大銀塔的基座上那道半人高的聖門之內，引誘他和梅薩走向了黑暗的地下廟宇，走向了苦行殿的南牆啟示，走向了後來的一切一切，白花花的女人手。

香波王子忽地站起來：「你為什麼要撞死她？」

他們走進醫院，來到二樓外科病房，看到病床平平展展的，那姑娘已經不在了。香波王子去問護士，護士說她走了，她說她交不起住院費。問護士她去了哪裡，護士說誰知道。

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叫，回頭一看，藏經樓偏殿和正殿之間的木門前，那個矍鑠喇嘛一邊喊著「伊卓拉姆」，一邊揮舞著小型唐卡。香波王子和梅薩幾乎是靠著本能理解了矍鑠喇嘛的意思，轉身跑了過去。

梅薩喊道：「小心警察，回來。」

香波王子說：「不甘心又有什麼用。」

矍鑠喇嘛看了看唐卡，驚喜地「啊唷」一聲，盯了他一眼，快步走了。

梅薩從口袋裡掏出老女人交給她的小型唐卡，在他面前晃了晃說：「『聖門之內，萬瑪之蹤，伊卓拉姆吉』，一切都是設計好了的。」

梅薩從香波王子手裡拿過那張泛黃的白紙，放到太陽下面，看著漸漸顯露的紅、白、藍三色文字，心情陡然豁亮，也跟著香波王子唱起來。

能將水乳分開，

大河中的金龜，

香波王子問：「剛才這個行動也是設計？誰設計了我？」

只要王岩駕駛「路虎」，那就是飆車的速度，牧馬人不可能是對手。智美無奈地剎住了車，車上的人都瞪著站在路中央的王read.99csw.com岩。而王岩的眼光卻是彎曲的，彎到了路虎警車的保險杠下，那兒躺著一個人，一個被路虎警車撞倒撞爛的人，地上的血就像撕爛的晚霞。

但顯然現在不是翻譯的時候，往西的路上，蠻橫地堵擋著路虎警車。

逃跑的人上了車。牧馬人在坑窪土路上走起來。

我和我的情人，

香波王子驚叫一聲，他認出被撞的人就是那個曾經衝著王岩哭喊「你打死我，你打死我」的姑娘，那個披頭散髮、滿身傷痕的白度母，那個莊重美麗、和小型唐卡上的繪像一模一樣的伊卓拉姆。

梅薩說：「就這樣結束了，你難道會甘心？」

智美摸了摸臉頰上的傷疤，把懷裡的勝魔卦囊朝靠車門的那邊拉了拉，算是回答，又問：「去哪裡？」

已經走不了了，黃昏的藏經樓門口，停靠著路虎警車和喇嘛鳥，王岩、碧秀、卓瑪、阿若喇嘛和他的幾個隨從喇嘛立在車前，虎視眈眈地面對著香波王子和梅薩。

「有點過分了。」她小聲說。

王岩拔槍舉銬挺立在車前，寧死不讓的樣子。牧馬人沖了過去，也是寧折不彎的姿態。較量的其實是心理，堅定者勝，賭命者勝。

香波王子蹲在姑娘身邊喊道：「伊卓拉姆，伊卓拉姆。」就像藏戲里的諾桑王子呼喚伊卓拉姆，就像三百多年前的倉央嘉措呼喚伊卓拉姆，每一個字都飽含悲愴和凄涼。

他小聲道：「『光透文字』丟了，我等著他們一槍斃了我。」

「胡編亂造，又不是瘋子，誰給你說這種話了？」

但是藏經樓的院子里已經沒有了那個穿著黑色彩邊氆氌袍的老女人，也沒有了金光一片的一地燈盞。彷彿做了一場夢，夢醒了，一切都消失了。今天的最後一批遊客們就要離去，一個女孩正在推搡轉經筒，一個男孩準備給她照相。香波王子看到，男孩照相的地方正是當時老女人指定自己等九-九-藏-書待的地方——四個明光閃閃的黃銅轉經筒的中間，銅鏡似的光亮強弱不一，照在男孩身上就使那細長的身子變形移位了。從十米以外看，男孩的身影會偏離真實的立足之地至少十公分。他恍然大悟，這就是為什麼警察開槍沒有打中他的原因，是吉祥的佛光保佑了他，是伊卓拉姆的母親那個老女人保佑了他。

香波王子說：「往西走，繞一圈，返回塔爾寺。」

梅薩說：「還說不是設計，他等你都等了幾十年。」

香波王子瞅了一眼他舉起來的手銬，一拳過去，打在了王岩的鼻樑上。王岩一個屁股墩坐在地上，一隻手摁在了伊卓拉姆的鮮血里。他撐著血泊站起來，準備扑打時，香波王子已經鑽進了牧馬人。

矍鑠喇嘛說：「在拉卜楞寺，你就知道我了，我是加洋博士。看來你忘了，不要緊，我知道你就行了，為救你我等了幾十年。」

香波王子繼續數落著：「以後千萬不敢這樣，我都有了自殺的念頭。當然我不會一個人自殺，梅薩已經說了，你死我也死。是不是梅薩？」然後「哈哈」一笑。

香波王子說：「你要是不想撞死她，完全可以停下來。」

「可我的行動全是隨心所欲。」

香波王子說：「頂屁用，『光透文字』又不能回來。」

香波王子喊道：「沒打上我們，這是『七度母』的保佑。」又咬牙切齒地說，「操你個殺人犯，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立刻拿出手機撥通了110：「一輛路虎警車撞死了伊卓拉姆，正準備逃逸。司機以為他是警察就可以執法犯法，人民群眾是不答應的。」后一句話他連說三遍，心說但願在下來的行程中，警察和阿若喇嘛統統絕跡。

香波王子沒有逃跑，聽天由命地望著那些跟他過不去的人，心說撲過來抓吧，我無所謂。或許還是好事兒，能告訴我「光透文字」的去向。這些人懂得它的重https://read.99csw.com要，會不遺餘力地尋找那個洗車的胖子。

香波王子鼓勵著智美：「沖，沖，沖，衝到跟前再停下。」

智美不緊不慢地說：「還是我來吧。」

王岩說：「是有點說不清，車速太快了，來不及剎車。」

沒有誰能拆散。

三個警察踹開門追了過來。香波王子和梅薩順著石階往山上跑，跑上半山腰的車道就聽有人打喇叭。抬頭一看，吃驚得不敢相信：前面竟然停著牧馬人。

梅薩問：「你怎麼又來醫院了？」

王岩終於讓開了，牧馬人蹭著他的警服呼嘯而過。但一瞬間誰也沒注意王岩的手，那隻手飛快地扔掉手銬，把滿掌的血污抹在了牧馬人的保險杠上。王岩說：「媽的亡命徒。」朝著牧馬人開了一槍，打穿了後面的玻璃，打碎了懸挂在車內的金剛鈴。

伊卓拉姆死了，她一臉安詳，表達心跡似的把一隻白花花的手捂在胸脯上。

智美用面無表情的冷漠告訴同伴，他可不會衝到跟前再停下，既然對方已經撞死了別人，那就應該以牙還牙。梅薩似乎想阻止衝撞，看了一眼智美和手中的「光透文字」，又把頭埋進懷裡，閉上了眼睛。

阿若喇嘛說：「看來你是叛誓者的傳人，你正在叛變你的本尊，佛法密宗會清除你的，文殊師利在上，趕快讓我過去。」

加洋博士說：「你過去幹什麼？我在苦行殿給了你開啟『七度母之門』的『授記』和機會，可你卻荒廢了它。你不如香波王子，本應該追隨他協助他，卻生出滿懷的瞋忌之念，做了一個穿袈裟的警察。你才是個十惡不赦的叛誓者。」

香波王子一把從她手裡刁過繪有伊卓拉姆的小型唐卡，塞給一個正從自己身邊走過的神情矍鑠的喇嘛：「送給你。」

香波王子拿起來看看，心裏一抖，吼道：「原來是你啊，半路打劫，為什麼要這樣？」

梅薩想說肯定也是設計，突然閉嘴，推推他：「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