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薩盯著他，沒有回答。香波王子猛然醒悟，剛才梅薩答應給他的只是「我的肉體、我的感情」，並沒有「我的心、我的靈魂」。

梅薩聽著，難過得抽抽鼻子，一言不發。香波王子淚眼朦朧地望著車窗外的天空，唱得更加哀婉動人：

珀恩措的聲音突然有些發抖，是抖抖索索的凄涼，是橫了心的泣別：「不說了，警察已經爬出了窗戶，已經站到了頂層平台上，正在走來，警察走來了。其實我明白，死亡不是毀滅，只是離開可惡的人間，重新做出選擇：下地獄，還是上天堂？我要走了，再見，香波王子，我愛你。」

香波王子搖頭說：「你不要掩飾，你是被倉央嘉措情歌感動了，我看到你眼淚中有情歌的影子。」

「那你就穩穩坐著，不要抬起屁股，想著我，想著你的啞巴妹妹。」

「說話呀，珀恩措。」

轟然一聲響，接著就是死寂，什麼動靜都沒有了。

「聽我說，珀恩措，我現在正式向你宣布：我愛你，愛到你要我幹什麼我都答應，包括結婚，包括這一輩子就愛你一個。嫁給我吧珀恩措，帶著你的啞巴妹妹嫁給我，我會對你好，也會關照好你妹妹九_九_藏_書，一定想辦法讓你妹妹戒毒，戒毒。」香波王子望了一眼身邊的梅薩又說，「你的誓言可以改變，可以用新誓言代替舊誓言，我們虔誠拜佛，佛祖會同意的。」

我和街上的大姐，

梅薩說：「你背誦給我聽。」

香波王子點頭說：「『我也發誓，只要我身邊這個叫香波王子的人，為我唱的倉央嘉措情歌能夠感動我，讓我流淚，我就屬於他，包括我的肉體、我的感情、我的心、我的靈魂！』是不是一字不差？」

香波王子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問：「梅薩，你怎麼了？」

香波王子一把抱住梅薩，使勁親吻她臉上的淚水，感慨和激動讓他渾身顫慄。

情人衰老的身軀，

梅薩嘆口氣說：「這一路我看得很清楚，你已經儘力了。」

「那你就不要讓警察爬了，打開樓梯門，自己下去。」

結下了三句誓約，

今年已成了小樹，

「別這樣說，你可以來拉薩找我，我帶你去各個寺院走一走，看看什麼叫神聖，什麼叫虔誠和信仰。完了我保證你信佛，保證你永遠都想好好活著。」

「梅薩，為什麼？」香波王子低聲問，心情沉重。

自己在地九*九*藏*書上散開。

「答案在我的誓言里。」梅薩說，「你記住了它，卻沒聽懂它。」

如同盤起來的蛇，

珀恩措的手機沒有關，傳來一聲尖叫，接著是「嗡」的一陣響，顯然是空中摩擦氣流的聲音。香波王子想象得出珀恩措攥著手機跳下去的情形，三十六層高的大廈頂層，她就這樣跳下去了。

梅薩淚如湧泉，奔流不息。香波王子吻著吻著，忽然感覺不對了，他的熱烈和忘情並沒有得到梅薩的回應，她是冰涼而僵硬的，帶著不被融化的堅定。他身體後仰，仔細看梅薩的眼睛，驚疑不已，發現她臉上布滿了悲戚甚至悲憫，她流的不是幸福的眼淚。同時她又讓他感到，她的確氣質不凡，是女人那種高貴而矜遠的氣質，是在異性面前單純到透明、超然到無邪的氣質，像西藏乾乾淨淨的藍天，載著陽光來到了人間。他心說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明亮的眼睛，如同我永遠都在遙遙矚望的雪山和冰川。

梅薩仰望天空，淚流滿面，忽然長嘆一聲說：「是啊，我控制不住，我流淚了。你放心，我沒忘記我的誓言，我會遵守它。從現在起，我的肉體，我的感情，都屬九九藏書於你。你現在要，我現在就給你。」

傳來隱隱的哽咽。然後是憤怒：「誰讓你報警了？警察來了，早就來了，很多很多，儘管他們沒有一個穿警服的，但我一看就知道是警察。我本來不想承認他們是警察，更不想讓他們發現，想悄悄溜掉，但他們還是發現了。」

「不，我已經抬起來了，這是最後一次和你說話。」

「別跟我提王岩，我仇恨這個名字。」香波王子覺得應該立刻去找王岩算賬，又想儘管王岩曾經跟珀恩措同居，珀恩措又是因他而自殺，但他是個警察，警察本來就應該是心如磐石、不徇私情的。錯誤也好，罪過也罷，嚴重的不是王岩，而是他香波王子。他捶打著自己的胸脯說：「我真後悔啊，要是我對王岩不抱幻想，不告訴他珀恩措的事情，珀恩措會死嗎？」

香波王子驚訝道：「你還在三十六層高的大廈頂上啊？那就快下來，警察發現了不要緊，他們肯定是去救你的。」

梅薩嘆氣說：「你記得我的誓言的原話嗎？一字不差。」

香波王子扔掉手機，沉默著，眼睛直勾勾望著前面。

梅薩渾身一抖：「我哭了？我哭珀恩措，還有智美。」hｔtｐｓ://rｅａd.9９ｃsｗ•ｃｏm

香波王子說：「記得。」

那邊一片沉默。

「不，你沒看清楚，其實我做得很自私，覺得告訴了她過去的男朋友，我就沒什麼責任，就可以解脫了。但她自始至終是依賴我、相信我的，是我把她推到樓下去了。」香波王子摸著脖子上的鸚哥頭金鑰匙，又說，「她曾經要我的護身符，我沒給，給她就好了，她也許就不會死了。」

「可我覺得才開始，我們慢慢說。」

「不必了，我的大腦已經指揮不了我，指揮我的是屁股。我坐在樓沿上，兩條腿搭在外面，屁股一抬，我就下去了，屁股不抬，我就還坐著。」

「她還是死了，我沒有去救她。她其實是在等著我去救她的，可是我沒去，她就只能死了。一個宣布自殺的姑娘，在她愛的人不救她的時候，她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珀恩措的口氣嚴肅而峻急：「香波王子，你忘了我的話，我說過你報警就是逼我死，只要警察一出現，我立刻就跳，這不是威脅，是誓言，在藏族的世界里，不可違拗的，只有誓言。」

珀恩措抑制住哽咽說：「我已經下不去了，警察昨天就包圍了京晶大廈，我堵死了樓梯門，他們正準備從ｒeａd•９9csw.coｍ最高的窗戶里爬過來。」

香波王子呆愣著，一定是王岩報了警，但解釋是沒有必要的，對珀恩措來說，結果都一樣，她必須遵守誓言：只要警察一出現，她立刻就跳。香波王子恨不得即刻逮住王岩，讓他代替珀恩措去死。

他責備著，悔恨著，悲傷著，他一悲傷就要唱，或者他一唱就要悲傷：

手機里傳來珀恩措憂戚傷慘的聲音：「我不信神，不信佛，我只給自己保留了一點點信任，那就是人的誓言。現在，難道連這最後一點信任也要丟棄嗎？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是個不好的人，但我不想食言，食言是無恥的。」

「不，你已經救了她，是她的男朋友……」

這時計程車停了下來。司機說：「到了，大昭寺。」

香波王子扭頭望著她，一愣：「啊，你哭了。」

梅薩拿出紙巾要他揩淚，自己的眼淚卻禁不住啪嗒啪嗒落下來。

「珀恩措，珀恩措……」

比南弓還要彎曲。

手機響了。香波王子一看來電顯示，喜出望外：很少主動打電話的珀恩措這次主動打了過來。他說：「太好了，太好了，能聽到你的聲音就好了，回家了吧，怎麼樣感覺，還是活著好吧？」

去年栽下的青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