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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索朗班宗 第2節

第六章 索朗班宗

第2節

骷髏殺手說:「是個姑娘讓我送來的,她說這個地方是你們必須要來的。」
雪蛙雖然也不是圖騰,但因為它是一味治療腎陽虛弱、性能衰退、痿軟無精的珍貴藏葯而受到藏醫崇拜。藏醫認為它是從白度母蓮花座前的白海螺里化現出來的情愛獸,捨身為人來救治世間的無性之痛。雄雪蛙身子細長,生活在雪線之上,雌雪蛙形體圓胖,生活在湖中河裡,每年交配季節的三月,雄雪蛙會從雪山上一步一步跳到山下的溪流邊,雌雪蛙會從湖邊河畔出發,逆溪流而上。雄雌在溪邊相會,在有月亮的晚上完成交配后,立刻分手,分手的時候它們凄慘地叫著,彷彿在表達一年的相思足夠長,片刻的相會實在短。因此在草原上雪蛙又是相思和相會的象徵,是藏醫喇嘛們為男女性|愛提供的生殖保證。
香波王子突然開口了:「她已經說到實處了,卓瑪就是度母,『唯一的卓瑪』就是『七度母』,『在虛空里』就是在度母穿行的最高處。」
相思相會的象徵——雪蛙,再加上凌亂的柳葉、啁啾的畫眉?香波王子皺起眉頭思考著,突然大叫起來:「梅薩,梅薩。」
骷髏殺手說:「我給你們準備了一個星期的吃喝,一個星期之內,那個讓我把你們送到這裏來的姑娘會來找你們,你們耐心等著,不要走出大門,活動範圍就是這個院子。如果那姑娘不來,一個星期後也就是從今天算起的第八天,你們就必須離開這裏,出了大門往西走不遠,就是你們熟悉的地方,幸運的話你們會開始下一步計劃,不幸運的話麻煩又會纏上你們。」
香波王子卻唱起來:
身份證上的名字是:索朗班宗。
骷髏殺手說:「不知道,我問她名字她不說。我說在西藏,沒有名字的姑娘都叫卓瑪。她說那就叫卓瑪吧。」
香波王子干焦的嘴唇輕輕碰了一下:「我見過她,你也見過她,她就是跟智美在一起的那個姑娘。」
梅薩從西房出來,問道:「現在就走嗎?」
一會兒,香波王子說起了夢話:「媽媽,媽媽……」他看到媽媽從豌豆地里走來,經過青稞田的塄坎,消失了。「媽媽,媽媽。」他喊著,發現媽媽又出現在自家九九藏書的木頭柵欄前,頭上戴著一朵紅艷艷的花,笑著,看見兒子后她笑著。兩三年才增加一歲的八十多歲的好媽媽的笑容,就像兒子坐實了的永遠的搖籃,散發著不盡的奶香和果香。然後媽媽說話了,聲音里彷彿摻了酒,他一聽就醉了,他一醉媽媽就消失了。「媽媽,媽媽。」他看見媽媽在廚房裡,把陶鍋里的糌粑糊糊倒在棕紅色的木碗里,怎麼倒也倒不完,香噴噴的糌粑糊糊就像媽媽的乳汁,媽媽留下乳汁就不見了。「媽媽,媽媽。」他到處尋找媽媽,終於在炕上找到了。媽媽說:「兒子,睡吧,跟我一起睡吧。」
香波王子說:「開啟『七度母之門』算不算大事兒?我正確地走到今天說明我的思維方式是對的。否定自己是佛的精神,佛說,世界上本無一佛,不過是名字叫佛。就是在這種完全徹底的自我否定中,佛日益偉大起來。」
為什麼要迴避?疑問讓他好奇,他一間房子一間房子地朝里窺伺著,只要有玻璃,有門縫,就會把臉貼上去。他看到了大紅的沙發、大紅的柱子。看到了彩繪的房梁和花飾斑斕的柜子,看到了富麗的佛堂,就像寺廟裡一樣。看到了所有居家過日子的擺設和牆壁上的裝飾,有唐卡,有掛毯,有直接繪在牆上的吉祥雙魚寶。還有文字,粗獷樸拙,就像一些古老的花朵綻放在不被塵封的歲月里。顯然這是一個家底殷實、家傳深厚的人家,怎麼可以丟下不管,讓兩個陌生人一住就是一個星期呢?
梅薩望著牆上的情歌呆愣著,突然說:「你憑什麼認為它就是倉央嘉措的手筆呢?就算是倉央嘉措的手筆,又怎麼能確定這就是索朗班宗的住所呢?」
註定能和我相會。
然後指著牆中石板上雕刻的圖案說:「看啊,這是『瓊結地方的柳林』,這是『畫眉索朗班宗』,這是一對分別來自高山和低湖的雪蛙,它們『不會遠走高飛』,它們『註定』要在這裏『相會』。」
香波王子說:「我的意思是說,就是在這裏,面對著正牆上鑲嵌的石板,倉央嘉措唱出了這首情歌。或者,倉央嘉措在這裏唱出了這首情歌之後,房屋正牆上就鑲進去了這些精九-九-藏-書心雕刻的石板。不管哪一種情況,它都證明倉央嘉措來過這裏。現在的關鍵是,他為什麼會來這裏?」
過了大約兩個小時,骷髏殺手吵醒了他們。他其實動作很輕,躡手躡腳進門,放下採購的東西,準備離開,香波王子和梅薩就同時醒了,似乎有某種感應。
梅薩說:「根據呢?」
香波王子彎腰拿起坤包,打開翻了翻,找出身份證,看了一眼,半張嘴說不出話來。
畫眉索朗班宗,
梅薩說:「什麼意思嘛?」
這是一座藏式磚木結構的四合院,每面都有三層,用陡峭的露天木梯連接起來。窗欞和門楣都是精雕細刻的,雖然失去了昔日的明麗鮮艷,但蓮花、鶴鳥、紺馬、白象的造型依然歷歷在目。除了香波王子和梅薩居住的西房樓下,其他所有房間的門窗都是關閉的,裏面清靜得就像墳墓。門窗和牆壁都很乾凈,天井中整齊地擺放著一些盆花,盆花中間的地上生長著一片茂盛的蜀葵和幾株亮綠的山梅花。人呢?都一個星期了,沒見一個人,房屋的主人好像有意迴避了他們。
香波王子醒了,他先看到了梅薩,又看到了骷髏殺手,在他們的凝視中呆愣了半晌,才有了一絲絲的意識,就像一扇窗戶被記憶推開了縫隙,亮光出現了,越來越多,然後是整個世界、所有的往事。他想坐起來,身子重得就像粘連著整個地球。他張張嘴,想說話卻沒有說出來。一聲輕響,一把勺子碰在了他的牙齒上。溫暖的液體順著勺子流向了舌頭,他想了想,想起這是牛奶,便咕咚一聲咽了下去。接著就是一連串的咕咚聲,他喝完了一茶缸牛奶,疑惑地眨巴幾下眼皮,就又睡著了。
梅薩愕然地說:「也就是讓骷髏殺手把我們送來這裏的那個姑娘,這裡是她的家,她是來找我們的。」
梅薩瞪著他:「說啊,為什麼?」
香波王子說:「因為索朗班宗是我們下一步尋找的目標,是『七度母之門』的最新指南。如果倉央嘉措來這裏不是為了索朗班宗,大昭寺『光透文字』的『授記指南』里,就不可能出現『索朗班宗』這個詞。現在它出現了,它引出了『瓊結地方的柳林』這首情歌,而https://read.99csw.com我們又找到了這首情歌產生的地方,怎麼能說索朗班宗跟這裏沒有關係呢?」
梅薩說:「我們並不知道她有沒有出現在『授記指南』里。」她指著女人胳膊上的坤包說,「為什麼不找找證據呢?」
香波王子憾恨得不知道怎麼辦好,一迭聲說:「可惜,可惜,我要是早知道她叫索朗班宗就好了,我一定會保護她,拿我的生命保護她。」
骷髏殺手說:「不是我不告訴你,是我不知道。」
梅薩說:「怪不得她說她是穿行在虛空里的唯一的卓瑪。」
梅薩指著一頂尖頂的法王帽說:「他把這個放在背上裝成了羅鍋藏醫,從碧秀手裡搶出了我們。我問他為什麼要這樣,他不說。」
梅薩苦笑著說:「你這樣出爾反爾說明你缺乏自信,總是否定自己的人幹不成大事兒。」
梅薩有點不舍地說:「看樣子你要離開我們了?」
骷髏殺手說:「有人在追殺我,我得走。我一定還會出現,還會見到你們,我是殺手。」他走了,哼哼唧唧的,好像哼的是倉央嘉措情歌,又好像不是。
香波王子一直睡著,一直和媽媽在一起,再次醒來的時候,他聽到梅薩正在和骷髏殺手說話。
不會遠走高飛,
香波王子朝門前四周望了望說:「可她怎麼會死呢?而且是這樣一種死法?她並沒有出現在大昭寺『授記指南』里,要死也是索朗班宗。」
香波王子說:「索朗班宗我們還沒有找到,她就已經死了。可以這樣理解,她用死亡證明我們現在的尋找是正確的,接下來的問題是,她來自哪裡?」說著,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坤包和身份證上留下了指紋,正要擦掉,就聽不遠處有人說話,扔掉坤包,拉起梅薩就跑。
梅薩再問:「那你怎麼把我們送到了這裏?」
香波王子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大炕上,炕上鋪著鮮艷的地毯,地毯上又有華麗的卡墊,炕中央是一個鑲飾銅邊的漆畫矮桌。矮桌的那邊,放著一件白大褂、一頂嶄新的禮帽、一個皮製的繡像葯囊,還有墨鏡、口罩、聽診器、吊瓶什麼的。
梅薩悲愴地說:「倉央嘉措情歌里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啊,只要是情歌里提到的情人,我們九_九_藏_書找到一個就死一個。」
梅薩說:「卓瑪?卓瑪在西藏不計其數。」
香波王子一字一頓地說:「因為這裡是索朗班宗的住所。」
梅薩說:「好像說過。」
他們留了下來。骷髏殺手讓他們一個星期後也就是今天必須離開這裏,但他們沒有聽他的。他們固執地等待主人的歸來,想搞清楚這座古老宅院是否曾經是索朗班宗的住所,如果是,他們對「七度母之門」的繼續發掘,就將從這裏開始。
梅薩說:「看來女的比男的更頑強,我躺了三個小時就醒了,你躺了三天才醒來。我們天天給你的傷口換藥,還給你打吊瓶,你已經不發燒了。多虧骷髏殺手幫忙,他說他是家鄉羅馬恩尼草原畜牧獸醫站的防疫員,草原上常常是人畜共病,所以也常常防治人的疫病。看他治療起來挺在行的,還不是一個完全假冒的藏醫。」
梅薩歪在大炕的另一角,也打著哈欠,閉上了眼睛。
香波王子說:「那很簡單,我們不走了,等這座院子的主人回來,問問他。」
香波王子說:「我正要尋找。」說著走過去,推了推門,發現那把老式的銅鎖其實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便一腳踢了過去。門開了,他一步跨進門檻,四下看看,盯上了牆壁上的唐卡、掛毯和直接繪在牆上的吉祥雙魚寶,最後眼光停在那些粗獷樸拙的藏文字上。他又唱起來,還是「瓊結地方的柳林」這首情歌,還是深情無比的樣子,然後對跟進來的梅薩說,「我說的沒錯吧,倉央嘉措來過這裏,不僅來了,還把情歌寫在了牆上。」
梅薩又問:「哪個姑娘,叫什麼?」
香波王子說:「他不想說真話,又不會說假話。」說罷疲倦地閉上眼睛,又睡著了。
梅薩說:「這隻是你的合理判斷,我要的是證據。」
梅薩和骷髏殺手都盯著他。梅薩笑了。骷髏殺手突然起身,推門而去。
梅薩說:「又不去扎什倫布寺了?我們為了去扎什倫布寺差點被拉薩河淹死,怎麼能說不去就不去了?」
香波王子更加不解地後退著,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發現,在所有門與窗之間的牆上,都鑲嵌著一塊石板,石板上雕刻的圖案都是一樣的:凌亂的柳葉、啁啾的畫眉、一對頭碰read.99csw.com頭的蛤蚧。蛤蚧?為什麼是蛤蚧?蛤蚧在不同類型的藏民族裡都不是圖騰,怎麼會出現在莊嚴吉祥的房屋正牆上?再仔細看看,突然就看明白了:那不是蛤蚧,是形似蛤蚧的雪蛙。
他們跑向了東邊的巷道,又想起骷髏殺手的話:「出了大門往西走不遠,就是你們熟悉的地方。」又拐回來,朝著西邊跑去。
梅薩問:「你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嗎?」
梅薩說:「又是佛家話,我最頭疼的就是佛家話,繞來繞去就是不往實處說。」
香波王子說:「宿命讓我們如此富有靈性,拉薩河的惡浪擋住了我們的腳步,我們無法到達日喀則,說明『七度母之門』的伏藏不在扎什倫布寺。」
香波王子和梅薩不禁攥起手,靠到了一起。他們聽到了對方心髒的哆嗦,彷彿地上的血是他們的,是從他們臉上流下來的,流得臉色紙一樣慘白。
一天一夜過去了,不僅沒有人來,連清風、連陽光也不來了。這是一個陰霾蔽日的早晨,香波王子等不住了,他想總該出去看看,這座院落周圍的環境,它處在拉薩的什麼方位,有沒有鄰居。也許鄰居會告訴他,過去和今天的主人,到底是誰?
他叫上梅薩,帶上該帶的東西,打開了院門。一個多星期以來,他們是第一次打開院門,一打開就驚呆了,門檐下的青石板地上,仰面朝天躺著一個端莊秀麗的姑娘。姑娘身體裸|露著,九處刀傷,九個血洞,排列成了「足少陰膽經穴」的走向。血跡漫漶了一地,一地的血跡上,還有一身漂亮的白色仙女裝。
骷髏殺手說:「她說她是唯一的卓瑪,在虛空里。」
香波王子說:「你記不記得我說過這樣的話,如果『七度母之門』的伏藏不在扎什倫布寺,我們到不了日喀則,就會被天災人禍擋住。」
迷惑。一個星期都是迷惑。迷惑讓他們不再興奮,也很少思考,大部分時間都處在懶懶的淺睡當中。充足的睡眠和食物以及恰當的藥品,讓香波王子和梅薩恢復得一天比一天好。那姑娘沒有來,已經是第八天了。第八天是離開的日子,香波王子起了個大早,振作精神在院子里轉了又轉,似乎告別的時候他要記住這座院子里的所有細節。
瓊結地方的柳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