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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洛多尼·拉西姆手記 A

第一章

洛多尼·拉西姆手記 A

當街區平靜,沒有紛亂的時候,我們家多少可以有點積蓄,所以算得上是富裕的家庭。當時父親在亞弗路上有兩家店面,一家是服裝店,一家是潔凈餐廳(專賣猶太教徒食物的餐廳)。餐廳里有培果(猶太教徒的麵包),和潔凈食物(猶太教徒吃的食物)。局勢穩定時,兩家店的生意都很好。
「直到我們在英國的快樂綠地上,建起耶路撒冷為止。」
聽說我們的房子,屋主原本是在城堡工作的園丁,因此房子里有些頗有意思的結構。這屋子裡有個地下室,通往地下室的門,在廚房的牆壁上,只要一打開在牆壁的那扇門,就可以看到通往地下室的階梯。地下室里有前後兩個房間,不過,這兩個房間原本是合在一起的一個房間,後來在中間做了一道牆,才從一個房間變成兩個房間的。兩個房間都鋪著石頭地板。
我和母親都很喜歡英國人唱的那首歌。聽過幾次之後,我就記下來了,所以可以在耶穌出生地的教堂旁邊,和基督徒們一起唱。
拉西姆家族住的公寓地點非常好,用走的就可以到寢殿之丘和哭牆。母親常自負地說我們住的地方是西耶路撒冷最熱鬧的街區,是靠近亞弗路的高級住宅區。
我明白他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知道我的秘密全在那個村子里。
兩千年前,猶大的寢殿就建在這個山丘上,所以,對以色列人而言,這裡是絕對不可以讓給其他民族的地方。可是,後來寢殿消失了,而伊斯蘭教的聖人穆罕默德又傳說在此地升天。因此巴勒斯坦人便說:猶大的寢殿在哪裡?根本是宣傳用的謊言。還說:回顧歷史的過程,這裏從來沒有被稱為過「寢殿之丘」;有史以來,更沒有任何人的寢殿蓋在這裏。巴勒斯坦人說的是什麼話呀?那麼,他們為什麼就能相信穆罕默德真的是在這裏升天的?
我們母子已經厭煩了迦南的耶路撒冷,那個靈魂的聖地一點也不安穩,所以我們想要像這首聖歌描寫的那樣,去英國開創新的耶路撒冷,我們渴望去那裡,想死在那裡。我們一天也不想多等了。當然,只靠母子兩人的力量,是絕對建築不了那樣大的城市,所以,我們只想在英國建立自己心中的耶路撒冷。
因為客人不上門,母親的餐廳只好改變方針,也賣酒。猶太教徒和穆斯林不一樣,是允許喝酒的。餐廳里賣酒以後,生意確實有好轉,但是,增加的收入仍然不夠支持我們的生活,至此,母親只好開始屈服於客人的下流要求,我相信這不是母親的意願。她的年輕與美麗,就是最有價值、最能賺錢的商品。
章魚、烏賊、蝦子、貝類,也在禁止食用之列。不過,有鱗的魚雖然不是潔凈食物,卻不被禁止;沒有鱗的鯰魚就不能吃了。我們的餐廳里雖然有猶太教允許的安全魚類菜單,可是村裡的男人大都從事體力勞動工作,需要的是肉類食物,所以就不上我們的餐廳了。
父親躺在病床上的時候,我只被允許見他一次,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時候。那時離爆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父親的臉已經不像一張人的臉。繃帶包住他的整個頭部,我只能從繃帶的縫隙里,看出他的臉頰、鼻子、嘴唇都已腫脹不堪,他的嘴巴裂開到臉頰,分不清眼睛的位置到底在哪裡。那時的父親一定什麼也看不見了。父親裸|露的上半身完好無傷,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他的身上沒有傷痕,右手上雖然包紮著繃帶,左手卻和上半身一樣,沒有受傷。父親當然也無法說話,他的身體還是人類的身體,但是他的頭部卻像一顆形狀奇怪的蔬菜。
「從前,他的腳走過英國綠色的山林,英國美好的牧場上,神的羊群跳躍著。
我甚至可以說出她們的名字。鐘塔上的女人名叫柯妮·達文生,刺葉桂花樹上的女人叫波妮·貝尼。她們兩個人都是婊子、母狗,是不應該活在世上的母狗。
不過,我受到的攻擊行為,恐怕不比母親少。柯妮·達文生是小學的老師,最糟糕的是,她就是我的導師,而學校里只有一個班級,我想躲都躲不掉。學校里也有中學和高中部,校名叫「西奈學校」(大概是某個有錢的猶太教徒捐贈的學校吧),可是教師們卻一點也不體諒猶太教徒學生,而且沒知識到令人吃驚的地步。我想不到竟有不知道西奈含意的老師。面對欺負時,我有時會生氣到失去理智。有一次我竟然氣到殺死了學校飼養的兔子,但這種事只發生過一次。這件事被發現時,因為兔子身首異處,還引起一些風波。九*九*藏*書
那一瞬間從我的腦子裡閃過的,就是:母親被殺死了。我確信她是被那些女人殺死的。母親從來也沒有要丟下我,自己先死的想法。就算她有想死的念頭,也一定會對我有所交代。可是母親死前卻什麼也沒對我說,也沒有留下任何遺書,就是死去前一天或當天早上,她的舉止表現也和平常一樣,開心地和我說話,態度非常自然,一點也不像有心事的樣子。
父親死後,他留下的兩個店面便由母親一人照顧。可是母親在社區的人際關係不如父親,體力上也比不上身為男人的父親,所以只好結束服裝店,專心照顧餐廳。可是,後來我們連餐廳也照顧不了,最後還是把餐廳頂讓給他人。無法繼續經營餐廳的原因很多,總之好像是惡運連連,終於經營不下去。父親在社區里的人緣很好,但母親卻遭受周圍人的嫉妒。當然,當時我並不知道這些事情,是移居到英國以後,才從母親的嘴裏聽到的。
坐在長椅子上時,我的心裏會浮現強烈的懊惱,為什麼我要撿那支鋼筆呢?為什麼我要把那支鋼筆帶回家呢?我到底做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呢?讓父親這麼痛苦,我要如何補償才好呢?母親說父親會永遠待在醫院里,所以我想:我們也會和父親一樣,一直住在醫院:或許我們已經沒有家了。
菲伊和琳達的情況也相同。還有寶石店的佩琪,她在我讀小學高年級時搬來迪蒙西村,卻很快就加入柯妮那一幫人,參与鄙視我母親的行列。我覺得她與柯妮等人為伍,並不是站在道德立場,而是懷著「不加入她們的話,自己就有危險」的想法。現在回想起來,除了母親以外,她們幾個都是村裡最有魅力的女性,都是相當有自信的女人。尤其是佩琪,她也是來自外國,長得很漂亮,和母親的遭遇有點類似,不過,她並沒有失去丈夫。
不了解我們母子相處情形的人,對母親這樣的死法,或許不覺得可疑。但是對我而言,母親死在地下室,是件很奇怪的事。地下室是我的地盤,這是母親決定的事,所以她不會隨便進入那裡。母親也不是個特別細心,或對兒子的行為特別注意的人,她讓我使用地下室的原因,就是要我默許她帶父親以外的男人進入她的寢室,這是我們母子的默契。如果不是這個看似愚蠢的默契,和那些昂貴的玩具,或許我的態度會不一樣。
把我送進療養中心后,校長夫婦就可以減輕負擔,那些女人的殺人罪行就更不會被人發現了。我在村子里一個朋友也沒有,當然也沒有人會為了我,而反對把我送進療養中心的事。
前面我已說過,母親有蘇格蘭人的血統,所以我們才會來到那首〈耶路撒冷〉的歌里唱到的英國綠色山丘。歌詞里的英國綠色山丘,應該就是我們新的應許之地,相信是可以讓我們安居的地方。父親死後,耶路撒冷的局勢愈來愈混亂,和埃及爆發的第二次中東戰爭即將展開。我的父親生前說過:「就把耶路撒冷的東邊讓給巴勒斯坦人,承認東耶路撒冷是巴勒斯坦這個新國家的首都吧!」在戰爭之下,父親的這個想法變成笑話一則。
父親死了以後,我便完全放棄與巴勒斯坦人和平共處的迷思。但是,那些害怕戰爭,認為把包含舊市街在內的西耶路撒冷當作以色列首都,將東耶路撒冷讓給巴勒斯坦也無妨的以色列人,卻愈來愈多。但是,就算那樣吧,西耶路撒冷的「寢殿之丘」還是經常發生問題,這裏總是最後紛爭的舞台。而那片哭牆,就面對著這個山丘。
同學們都和老師站在同一陣線,沒有人會幫助我,也沒有人想和我做朋友。其實柯妮只有對我才會如此,她對其他同學的態度十分開朗,可說是一個溫和的好老師。偶爾若有人想親近我,她就會巧妙地將對方引導到別的學生旁邊read.99csw.com,或妨礙我們的談話,或在一旁否定我說話的內容。她利用導師的特權,要做這些事是輕而易舉,所以我在學校里根本無法交到朋友。
「把我的金色大弓給我,把我的願望之箭給我。
母親帶男人回來,而我又在家的時候,我就會像狗一樣地被趕到地下室里,地下室的門還會被鎖上。地下室里有一張簡單的床,必要的時候,我就在那裡睡覺。
那裡是個母狗群集的村子,其中最惡劣的,就是她們兩個。她們會在人們經過的地方徘徊,嗅出任何可以散播謠言的種子,然後到處亂撒。她們是世上最低賤的一群,連神都唾棄她們,所以我就把她們殺死了。
要我回答和坎諾有關的事,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我雖然說我想起來了,但是我想起來的東西卻不完整。就像問我畫中女人的生死問題一樣,我覺得她們是活著的,但也是死了的。我雖然想起一些事情,但又好像想不起任何事情。
柯妮她們各有戀人,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事。但是,她們的戀人都和母親有關係,而且喜歡母親,所以,她們對我母親的憤怒,並非因道德觀而起。她們強烈地瞧不起我母親,也強烈地嫉妒我母親,而我就成為她發泄怨恨的對象。她在學校里給我種種精神上的傷害;對她而言,傷害我是正義的行為。
可是,不論是誰都有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我和普通人不一樣,宿命里有無法擺脫的苦惱,我是猶太人。我知道鐘塔上的女人是誰,因為我想起來了;我也知道在刺葉桂花樹的枝葉間,是哪個女人的臉,我也想起她了。
有一天,我下定決心深入通道,便帶了手電筒,進入通道探險。隧道般的通道一直往前延伸,完全感覺不到終點在哪裡,偶爾還會往旁邊分出稍寬的通道。往旁邊分岔的通道也是四方形的,雖然不能站立著行走,但不用趴在地上爬行,就可以前進了。
母親死後,我暫時被安頓在小學的老校長家中,並被允許可以常常回去城堡附近的家裡看看。我已經讀小學高年級了,很明白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也知道母親出賣自己肉體的事了。那個時期我確實經常在等待復讎的機會。我也經常在柯妮家或菲伊家附近徘徊,她們一定覺得很不舒服吧?於是她們便到處造謠、說謊,操縱村人的輿論,害我被送進蒙拓斯的療養中心,我們的房子和母親的店也被賣掉,變成把我送進蒙拓斯醫療中心的種種費用。
我的導師柯妮經常在很多同學面前,毫不留情地羞辱我。那種無情的虐待經年累月地持續著,從來沒有停止過。她說我是低能兒,而且喜歡殘酷的事情,像一頭遲鈍的哺乳動物,讓大家訕笑我。所以,對我來說,學校就像地獄一樣,在那樣的地方我不可能有讀書的心情。我偶爾拿到不錯的成績時,老師也只是視若無睹,完全不會給我獎勵。
母親在迪蒙西的廢城旁邊買了一間小房子,又在商店街附近租了一間可以用來開餐廳的店面,我們要開餐廳,這是為了生活。母親是個會讓男人頻頻回顧的大美人,在少有變化的村子里開餐廳,自然吸引了不少男性客人,可是,不久之後,餐廳就沒有客人了。
因為這樣的關係,我沒有朋友,只好老是獨自一人去住家附近的坎諾廢城找鴿子和麻雀玩。
可是,就算知道了那樣的事,我的憤怒仍然無法平息。從前耶路撒冷是耶和華指導以色列人的地方,是以色列人的聖地,但現在巴勒斯坦人卻賴住在人家神聖的應許之地不走,這是不可原諒之事。父親的個性溫和而穩重,卻因炸彈鋼筆而導致肉體痛苦不堪,並且在一個星期以後死亡。平心而論,對巴勒斯坦人而言,父親什麼錯也沒有。他十分體諒巴勒斯坦人,對他們做出種種讓步,總是在思索如何與他們和平共處。
結果,位於廢城附近的自己家裡,就變成母親做那種買賣的場所。不過,我們的房子並不大,還是小孩子的我,必定會妨礙到她的工作。我只有去上學的時間才會不在家裡,但是,她工作的時間卻不限於那個時候。
國土的一部分被巴勒斯坦人拿走了,寢殿之丘也給巴勒斯坦人了,竟然還有一些以色列人為此鼓掌。遭遇父親慘死的我,怎麼樣也不九九藏書能接受這種事情,尤其是寢殿之丘,我就是拚了命,也不能把這個地方讓給他人。巴勒斯坦人為什麼不去麥加呢?我們以色列人就從來沒有想過要把麥加據為已有。
我從來沒有像那些女人所說的,到處去偷看人家的浴室或寢室,或為了物色可以殺害的小動物,而到處尋找獵物。或許村子里確實有人會做那些行為,但卻栽贓到我的身上。我確實有過偷看人家寢室的念頭,但我想偷看的是有男人在時的母親寢室。然而,我偷看的念頭並非基於好色的原因。
進到洞里蹲下來后,就會發現這條石頭通道可以一直向前延伸。這條通道不像水管是圓筒狀的,而是兩側疊著石頭的四方形隧道。因為必須四肢著地,降低姿勢才能向前爬行,所以行進時膝蓋會很痛,但只要習慣了,就可以一直往前進。通道很長,讓人有不知通往何處的感覺。但偶爾也會有風吹進來。看來這裏可能是以前城堡的園丁培育植物幼苗的地方,所以有這個可以讓水流進來的設備。
「神職者們的臉,曾在我們布滿烏雲的山丘上發光;但是黑暗魔王把耶路撒冷變成他的磨坊了嗎?
御手洗教授問我,在個人的領域上,我是否認識出現在我畫作上,僅出現臉部的女人。然後我告訴他,我想起和坎諾有關的一些事情了。
母親的餐廳里沒有肉,似乎也是客人不想上門的原因之一。母親當然想在菜單里添加肉類食品,可是村子的周圍沒有猶太教徒的社區,買不到潔凈肉品。猶太教的潔凈肉品,是指在飼養食用動物時,飼主必須忠實地遵守教義里規定的照顧、餵食方式所產生的肉品。猶太教徒只能吃這樣的肉。
我們一直想擺脫加諸我們身上的特殊命運。我雖然只是一個孩子,卻深深煩惱著自己存在的問題。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只有我們這個人種活得這麼辛苦?為什麼我們的周圍總是充滿血腥?為什麼我們不能像別人一樣快快樂樂地慶祝耶誕節?為什麼只有我們必須過著永遠流浪的生活?
在以色列的時候,我們家族住在西耶路撒冷的老舊公寓里。我出生在這個紛擾不斷的街區。我一歲時,耶路撒冷的戰亂波及全國,後來在英國人的調停下,我們的國土分裂為二。可是這個調停的結果對以色列有利,結果引起阿拉伯國家的憤怒,於是戰爭又起,我的父母只好抱著我逃離故鄉。因為戰亂的關係,我是在缺乏食物的時代下長大的。以色列雖然贏得了第一次中東戰爭,可是自我懂事以來,我的周圍幾乎每天都有人被殺死。
更說:「或許去到那裡之後,你的情緒就會穩定下來。」
可是,失去父親的我,再也無法待在這裏了。這個地方隨時可能再度發生戰爭,而母親只是一個女人,她要保護自己的孩子,又無法得到經濟來源,煩惱之餘只好經常跑到會堂(猶太教的教堂)去祈禱、問神,希望得到神的幫助,最後終於決定離開這裏,到那首歌里提到的英國。我們相信:只要真誠地相信神,就會得到神的護持,所以不管我們到哪裡,一定都會有康庄大道。
可是,自從那個晚上以後,我們家的生活就一下子掉進地獄里。原因是我在亞弗路撿到一支鋼筆。那是一支可以畫出粗線條的鋼筆。吃晚飯的時候,父親在餐桌上把玩那支筆,筆卻突然爆炸了。父親滿臉鮮血地被送到醫院。父親沒有立即死亡。鋼筆爆炸后,父親又活了一個禮拜左右,然而那一個禮拜對父親而言什麼意義也沒有吧?不過,卻是讓母親有心理準備的時間。那段時間里真正受苦的人,只有父親一人。那時我常和母親在一起,有時還獨自坐在走廊的長椅子上。
從我們母子的關係來考慮,母親在我的地下室自殺這種事的,是很難被我接受的。對旁人而言,母親在兒子的書房上吊自殺,好像是極其自然的事;而且,以一個家庭主婦而言,從廚房進入秘密的地下室自殺,也不是什麼特別奇怪的行為。這是殺死我母親之人的想法吧?因為她們也是女人。可是我和母親不是別人想的那樣,因此我在發現母親死亡的那一瞬間,就認定母親是被殺死的。
我是很久以後才發現母親出賣自己這件事的。母親租來開餐廳的店鋪里,並沒有可以睡覺休https://read•99csw.com息的房間,而店裡也不可能做那樣的事。迪蒙西是鄉下地方,沒有以做那種買賣為目的的場所。
和父親開的餐廳相隔兩個店面的店家,是一個巴勒斯坦女性開的服裝店。父親常帶我去她的店裡買衣服,她也常到父親的餐廳吃飯。我們和穆斯林(伊斯蘭教徒)都不吃豬肉,所以穆斯林也可以接受猶太教徒的食物。猶太教徒信仰的神和穆斯林信仰的神是親戚,所以根本沒有互相仇視的必要。我六歲以前,耶路撒冷這個地方一點也不可怕。
我曾在路上看到母親被好幾個女人圍住,大聲譴責的場面。也曾在吃飯前回家時,發現母親正在治療自己手上、腳上或臉上的擦傷。因為她被那些把她當成敵人的女性們攻擊了。看到母親那個樣子,我的心裏非常難過。
他不知道他對我說的話,是多麼可怕的事情。我的心情絕對不可能因為去了坎諾就穩定下來的。因為過去四十年來,回去坎諾的想像,一直存在我的內心裡,那個想像讓我長年生活在可怕的心情之下。光是想像,就讓我生活得如此悲慘,真的去到那裡的話,我想我一定會瘋掉的。那是十分危險的事情。
「我不會停止精神戰鬥,我手中的劍永遠不會沉睡。
母親是村裡男性心中的女神,卻也是村中女性的公敵。我從學校回家時,經常看到門上夾著些字條,那些字條上的文字,很明顯是女性的筆跡,內容無非指責別人的不道德,有時還會引用摩西十誡的內容。紙條的最後還會簽下波妮、柯妮或菲伊等等女性的名字。
利用幼小的我,讓父親死於非命的耶路撒冷,是我心中的深刻傷口。我不想隱瞞自己是猶太教徒的事實,但也無意積極地告訴別人我是猶太教徒。只要有人問,我就會毫不猶豫地說我來自哪裡。只是,我的心會因此而感傷,並且也在為戰爭的事煩惱、迷惑,像這樣的事,我就不想讓人知道了。
沒有客人的理由雖然很多,但主要還是宗教信仰的關係。因為我們母子不上教堂,所以無法得到村人的信賴。這很自然,怪不得別人。迪蒙西只有天主教的教堂,沒有猶太教的會堂,所以我們母子平常都在自己家裡祈禱,也在家裡進行安息日、斷食儀式等活動,並在星期六時穿上黑色方套裝、戴上猶太教便帽,謹守猶太教的戒律。因為我們行為如此,而村裡又只有我們母子兩人是猶太教徒,所以誰也不來接近我們。我穿上黑色的衣服,在祈禱之前,絕對不會和村人——尤其是女性說話,所以別人都覺得我很奇怪。可是,這是猶太教的神要求我這麼做的。
御手洗教授問我:「你想去坎諾的村子看看嗎?」
至於我們母子為什麼會去那個村子呢?這當然是有原因的,對我們母子而言,那個村子是我們的應許之地。我母親的血液里,流著蘇格蘭人的血,她原本就是那附近的人。
我覺得這些對母親的責備都很奇怪。我可以理解柯妮或菲伊對母親的指責,但波妮是個酒女,有什麼立場來指責母親呢?後來我才知道她和母親做著同樣的事情,只是她不如母親受歡迎。她好像以為她的客人比較少,道德上就比較高尚了。
心情不好的時候,通常我會騎著腳踏車,毫無目的地在村裡亂轉,或獨自在村裡到處走動。這是任何人都會做的事吧?我沒有朋友,更沒有人可以幫我排解心中的苦悶,難道說連這樣的行為也不被允許嗎?
「雲開了,將我的槍給我。我那點了火的兩輪馬車還沒準備好嗎?
我先走左邊的岔路,但很快就到了盡頭,不能前進,於是退回來再走右邊的岔路,走了很久,才看到前方的出口被石頭堵住,也無法前進。我花了一番力氣,才把那些石頭搬走,發現那個出口竟然是城堡地下走廊的一角。這似乎是為城堡里的人準備的脫逃通道。我想或許還有別的通道也說不定,但是後來我又數度進來探險,卻都沒有發現別的隧道。如今這條通道或許已經被埋起來了。
那時的父親為什麼沒有穿衣服呢?大概當時是夏天,天氣炎熱的關係吧!我不清楚父親當時是否還有意識,我只知道自己犯了無法彌補的錯誤,讓身為全家支柱的父親,變成那個樣子。
從地下走廊的階梯往上走,就是城堡里的中庭。知道這個https://read.99csw.com秘密時,我非常的興奮,也很高興。為了不被人發現,那條脫逃用的通道便一直被石頭堵住。因為發現了地下室的通道,讓我即使被母親鎖在廚房下面的地下室時,也不會感到特別不安。我想出去時,隨時可以從通道走到屋外。
父親留給我們的錢不算少,但是長途遷徙,加上買房子、租賃、裝修店面,以及申請公民資格等費用,讓我們很快就變窮了。母親以一個女人要支撐我們的生活,一定非常痛苦。可是,我們是相信神的旨意,才來到英國的;而且,我們也沒有錢再去別的地方了,繼續留在迪蒙西村,成為我們唯一的選擇。
房子里有地下室並不稀奇,稀奇的是走下地下室的階梯,房間前面的地上,有個以網狀金屬板蓋住的大洞口,看來像是排水孔。拿起金屬板,就等於打開地下水溝的溝蓋。這個地下水溝的通道很大,小孩子的身體可以很輕鬆地爬進去。因為已經沒有水在流動了,所以人在裏面也不會弄髒身體。
此後,我每天都只想著如何復讎,反正我自己一個人也沒有什麼特別要做的事情,而且愈想愈覺得母親好可憐。我認為猶太教的神,絕對不會原諒那些傲慢的女人們。
我心中的坎諾,和人們口中的迪蒙西村,是完全不同的地方。坎諾在迪蒙西地下十碼之處,是個像一面大鏡子一樣的世界。不,不是的,迪蒙西才是坎諾的鏡子。
我知道御手洗教授想問我什麼,好幾次我都感覺到,他想問的話已到了他的喉嚨。他想問的是:「你不能告訴我嗎?一開始的時候,你為什麼會去那個村子?」
我想起來的,是坎諾村。所以,人們若問我是否已經想起迪蒙西村的事時,我的回答是「NO」。
又問我:「你不想去……你不想回去坎諾嗎?」
我對父親的事悔恨不已,即使後來移民到英國,進入當地的小學,只要一想到這件事仍然會掉眼淚。巴勒斯坦人為何那麼齷齪呢?小孩子對那樣的小玩意,一定會好奇的撿起來看。不是嗎?他們明明知道,卻還在那樣的東西里安裝了炸彈。而我也太愛玩了,所以才會上他們的當,把那樣來路不明的東西帶回家。其實我的家境不錯,想要鋼筆的話,家裡一定會買給我的。我可以過著物資不缺乏的生活,全拜父親所賜——後來我才知道的鋼筆炸彈的爆炸對象,其實並不是以色列人,而是巴勒斯坦難民營里的人的。因為難民很窮,小孩子們會到處撿東西,看到地上有玩具,一定會撿回家玩。我是被報復巴勒斯坦人的攻擊行動給牽連了。
母親的秘密工作讓我們家的經濟漸漸富裕起來。母親受歡迎的原因,除了她是村裡最漂亮的女人外,也因為她來自外國,英語不是那麼流暢,這反而讓男人覺得很稀奇。村裡的男人們都想和母親睡覺,所以我家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出入。男人來的時候,我就會被趕到地下室。母親可能覺得對我過意不去吧,她給我買了很多玩具,有時甚至讓僅是小學生的我,拿著一百英鎊,到卡達先生的玩具店,任意購買自己喜歡的玩具;有時她也會讓我自己一個人出門。對小學生而言,一百英鎊是龐大的金錢,是有些同學家裡一個月的生活費。
很過分,真的很過分。巴勒斯坦人為什麼那麼執著于耶路撒冷呢?他們不是還有麥加嗎?我漸漸地感覺到討厭聖戰的父親觸怒了神耶和華。父親是個老好人,照理說他的兒子——我,不應該會有這種想法才是,可是,我真的覺得父親太容易妥協了,神並不希望父親做出那樣的妥協。神的旨意是要趕走骯髒的巴勒斯坦人,一個也不留地趕出去。如果真的信仰神,就應該為神的旨意而努力,即使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否則就會像父親遭遇的那樣,不斷出現無辜的犧牲者。
有一天,我放學回到家裡,發現母親的頭吊在地下室里。我趕緊切斷繩子,把母親放下來。但是母親的身體已冷,已經死了。
迪蒙西村天主教教堂的正下方,有一個外觀和建築材料分寸不差,完全一樣的教堂。在迪蒙西村消防隊地下十碼,也有一個和迪蒙西完全一樣的消防隊。這兩個村子里住著外貌相同,性格相似的人類,他們各自過著自己的生活。不過,他們彼此之間沒有聯絡,也沒有往來,完全各行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