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75章

第75章

然而,隨之而來的卻是整個冬天最大的一場暴風雪。大雪一連下了5天,堆起的雪有12到14英尺高。1月2日,他們挖開門口的雪鑽到屋外,太陽看上去更像一個小小的磨光的銅幣。所有的路標都消失了。小鎮的大部分商業區被整個埋進了雪裡,連屋頂都看不見了。雪堆被風雕成各種怪異的形狀。他們感覺來到了另一個星球。
湯姆迅速脫下大衣,換上運動衫,一會兒又換上大衣。
「換盤時我們得等一會兒,我不準備回去再搬一台來。」斯圖邁過放映機與發電機間雜亂的連線,走到發電機前,打開了開關。發電機歡快地運轉起來。斯圖關上配電室的門,擋住了裏面的光線和噪音。5分鐘后,他們並排坐在大廳中央,觀看著史泰龍主演的《藍博Ⅳ-烈火搏鬥》。大廳里迴響著16個音箱製造出的杜比立體聲效果,有時聲音大得連對白都聽不清了……但他們還是興緻勃勃地欣賞著。
「你會知道的。」斯圖有些不耐煩了。
「湯姆,你能看到博爾德嗎?」
「湯姆·科倫必須等。」斯圖咧嘴一笑說,「我去1小時就回來,你就耐心等著看吧。」
「是凍的,湯姆,一會兒就好了。」
「步行去,只好這樣了。帶上睡袋,把罐頭都裝進睡袋裡帶走,帳篷留下。對不起,湯姆,一路上因為我讓你受累了。」
斯圖把剩下的狗食都灑到雪上,科亞克歡快地吃著。斯圖點起一根煙。湯姆注視著下面的路,在茫茫的白雪中彷彿一段通天之路。
「她生了嗎?」
但那個聲音確實有些耳熟。「斯圖?斯圖·雷德曼?」
「得花一段時間,但我們肯定能回去。我認為現在該做的是多睡會兒覺,不是嗎?」
「第一個聖誕節,」湯姆的歌聲飄過白色的荒原,遠處傳來柔和的迴音。「天使們說,寒冷的冬夜裡,窮苦的牧羊人在看護著他們的羊群。」
「這是什麼,斯圖?」
斯圖剛爬進睡袋,心裏又開始擔心起來:他們回到博爾德,但博爾德可能是座空城——像大章克申,埃文,基塔一樣,房子里沒有人,商店裡沒有人,到處是被雪壓塌了屋頂的建築。街道上都是雪堆。城裡死一般寂靜,只能聽到融雪的滴答聲。人都不見了,如同睡醒時夢中的人一般。因為這個世界只剩下斯圖·雷德曼和湯姆·科倫了。
「就差一點兒。感冒沒把我怎麼樣,但腿上的傷口差點兒要了我的命。看,這裏。」
他們還是堅持上路,但行進的速度比以前慢多了。找到雪下的公路原本是個小問題,現在卻成了難題。汽車一次次地陷在雪裡,湯姆和斯圖不得不經常下車把它挖出來,同時,雪崩時那隆隆的火車聲又不時地在山谷中響起。
勞里尖叫起來,鉗子,夾子撒了一地。
這天晚上,斯圖的夢變了。還是在產房裡,四周都是血——他穿的白大褂袖子上沾滿了血,又粘又硬,蓋在法蘭妮身上的單子也浸透了血。法蘭妮仍在痛苦地號叫著。
斯圖腦子裡「嗡」地一聲,遠處似乎又傳來那獰笑聲……那狼的嗥叫……」
斯圖捻滅了煙頭,關上燈。過了很長時間,他才重新入睡。
「那……」
吃完飯又走了1個小時,一路上斯圖仍在胡思亂想,以至於湯姆在前面停下來,他都沒注意到,一頭撞了上去。
斯圖打定主意,絕不能操之過急,不能走得太早——一度離死亡只一步之遙的他現在更百倍珍惜自己正恢復活力的生命。他希望身體能完全康復。
斯圖出去了1個半小時才回來。湯姆又追問了他一會兒,斯圖就是閉口不談。到他們準備睡覺時,湯姆已把這件事忘了。
「很好聽,」斯圖說著眼淚又快要掉下來了。哭出來可能會痛快一些,但這會使湯姆感到不安,斯圖還是忍住了。「該啟程了,我們不能浪費大好時光。」
「見鬼……」斯圖話還沒罵出來,汽車就幾乎完全豎起來了。慌亂中斯圖急踩剎車,但已經太遲了。隨之而來是一種失重的感覺,彷彿剛剛從跳台上跳下,他們被頭朝下從車裡甩了出來。一時間,斯圖感到冰冷的雪直塞進他的鼻孔里。他張口想喊,雪又塞進他的嘴裏,喉嚨里。斯圖只覺自己在雪中翻滾,最後停在一堆深深的雪中。
科亞克驚訝地望著他們——沒過幾分鐘,它也開始圍著他們蹦起來,一邊搖著尾巴,一邊歡快地叫著。
「湯姆睡著了。他要去看大象。」
「那做什麼?那運它回來幹什麼?」
尼克向前一步,一揚手。沒有「啪」的響聲——湯姆再次感到尼克就像煙一樣從他身邊擦過,也許是從他體內穿過——但湯姆的頭同樣向後晃了一下,頭腦中彷彿聽到「啪」的一聲。
第二天清晨,斯圖和湯姆開始著手重新裝備。這件工作在埃文這樣的小鎮做起來可比在大章克申要難得多。斯圖又一次想到在這裏停下來度過冬天——只要他認為正確,湯姆不會有什麼異議。但最後斯圖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孩子1月初就要出生了,他希望孩子出生時他能在旁邊,他要親眼看著她們母子都平平安安。
「先生,想買點什麼?」
湯姆一隻手捂著臉,睜大眼睛望著尼克。
斯圖開始鍛煉傷腿,努力使它最大限度地康復。讓斷腿恢復75%的活動能力也需要花很長時間,但斯圖明白,他有一個冬天的時間鍛煉。
「是,是,是啊!」
「聖誕樹,」湯姆驚異地說道,「還有禮物。那些是禮物,是不是,斯圖?」
他們吃了一頓冰涼的晚餐,吃完后湯姆就一頭扎進睡袋裡,連句「晚安」都沒說就睡著了。斯圖累壞了,傷腿痛得很厲害。幸虧我的腿不是永遠站不起來,走不動路了,他想著。
斯圖拿起藥瓶放到眼前,「湯姆,你在哪裡找到的?」
中午又是一頓冰涼的午餐,斯圖吃飯時突然想到他還從未看到過法蘭妮大肚子的樣子。也許還有機會,但他認為自己是看不到了。他越來越感到一切將在他未到之前發生……無論是吉是凶。
「斯圖已經不是原來的斯圖,」湯姆說,「他經常大喊——衝著不存在的人大喊!」
湯姆拿起一個包裹,小心地打開——一個孩子們都渴望在聖誕節得到的彈子球機,湯姆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這是幹什麼?」湯姆問道。
「因此很少有誤診。」斯圖接著他的話說。
「剖腹產?」
「弗雷德里克·雷明頓!」他使盡全身力氣喊道,「那幅畫叫『戰爭之路』。」
趁著5個晴天,他們到達了賴夫爾。第二天清晨醒來,暴風雪又來臨了。斯圖認為有必要在這兒等幾天,於是他們搬進當地一家旅店。湯姆支著大門,斯圖直接把汽車開進了旅店的門廳。斯圖告訴湯姆說這樣等於建了一個方便的車庫。不過,汽車沉重的履帶把門廳地面都壓壞了。
「讓你看我的腿傷是有原因的。有治感染的葯,就放在這樣的地方……」
你所想的太瘋狂了。
他們明白晚上就能到達博爾德,躺在真正的床上睡覺了。
斯圖又鑽進睡袋躺下,翻來覆去折騰了好一會兒,終於疲倦地睡著了。夢中他回到了博爾德,夏日的博爾德酷熱難耐,雨水又少,草坪都枯黃了。一片寂靜之中只有一扇未關的門在微風吹動下發出「吱吱」的聲響。他們都走了,連湯姆也走了。
「它會回來嗎?」斯圖感到渾身冰涼,他焦急地問道。
到晚上8點,雪越下越大了。好幾次他們迷失了方向,一直撞到路邊的雪垛上才算重新找到了路。腳下的路面越來越滑,湯姆摔倒了兩次。8點一刻時,斯圖的斷腿一軟,一跤摔在地上。他咬緊牙沒有疼得叫出聲來,湯姆趕忙跑上來扶他。
突然,漆黑的夜裡傳來一聲嗥叫,由遠及近,越來越高,猶如一個恐怖的歌聲回蕩在空中……狼的嗥叫,也許是一個惡鬼。
「我餓了,能幫我煮點湯嗎,湯姆?里而最好加點麵條,好嗎?」
「當然。」
尼克說著解開皮帶,脫下牛仔褲,彷彿根本沒感覺到寒冷。湯姆好奇地彎下腰。尼克腿上有一道可怕的傷疤,還沒有完全愈合,傷口從大腿根部開始,曲折地延伸過膝蓋,一直到小腿中部。
「驚喜?我能知道嗎?」
20分鐘后,不遠處黑暗中突九*九*藏*書然傳來一個年輕的顫抖的聲音:「誰——誰在,在那兒?」
比利一下子不說話了。停了一下,他低聲說:「噢,見鬼,我忘了。」
喬治的聲音:最好叫迪克來,告訴他我們可能不得不採取……
「你知道嗎?我差點兒就死了。」尼克說。
「斯圖,你去哪兒?」
「藥店,尼克幫我找的。」
這天餘下的時間全花在去埃文的路上了,儘管翻車處距埃文不到一英里。要挖出汽車或是補給品是不可能,它們被埋得太深了。至少,它們得呆在那裡直到春天來臨——也許會是永遠。
尼克不見了。湯姆醒來發現自己站在一間藥店的櫃檯前。櫃檯的玻璃板上擺著四瓶葯。湯姆衝著藥瓶注視了很久,然後把它們收了起來。
斯圖點燃一支煙,煙泛著一股濃重的霉味,但噩夢之後,做任何事情似乎都是一種安慰。那是一個夢,只是一個夢。你不在什麼事情都會搞糟,這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思想。好了,把它忘了吧,斯圖爾特,她沒事,不是所有的夢都會變成現實。
12月22日在埃文城外,斯圖駕車衝下了公路。出事時他們時速只有每小時10英里,很安全,看著堆堆白雪漸漸被甩在後面,兩個人心情都很愉快。湯姆發現遠處有一個埋在雪中的小村莊,只露著一些屋頂和一個教堂的白色尖頂,靜得像立體投影機打出的圖像。湯姆剛要指給斯圖看,汽車的履帶突然開始打滑,車體向一邊傾斜過去。
「我們等到春天。」斯圖回答說。
「感染,」湯姆著迷似地低聲說道。他們接著向前走,彷彿是在人行道上飄動。
一路上他們聽到許多次雪崩的轟鳴聲,有時很遙遠,有時又近得讓你不得不駐足禱告這白色的死神不要從天而降。12日那天,雪崩就發生在半小時前他們剛離開的地方,成噸的雪把汽車的輪印全埋住了。斯圖越來越害怕發動機的雜訊早晚會引發一次雪崩,那樣他們可能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就被壓在40英尺的積雪下了。但現在他們也無力防範,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前進,祈禱最壞的事情不要發生。
最煩心的是,隧道里十分恐怖。隧道兩邊都被雪封住了,裏面黑得像個礦井,只能藉助汽車的前燈探路,感覺就好像被關進了一個大冰箱里。在隧道里車慢得急人,從這一端走到那一端簡直就是對駕駛技術的考驗。斯圖一直擔心有一天他們會被困在隧道里:無論你怎麼換檔,加油,拖拽,車就是卡在那裡無法前進。如果這種事情發生,他們就只好返回州際公路,這樣他們將損失一周的時間,放棄雪上汽車是不可取的,那樣做無異於一種痛苦的自殺。
聖誕節前一天,他們一路很順,一直到很晚了才停下紮營。雪面上凍了一層厚厚的硬殼,車開起來很輕鬆。他們都帶著太陽鏡以防雪盲。
斯圖拍拍他的肩膀,甩掉煙頭說:「走,湯姆,讓我們回家。」
「真他媽的。」斯圖說完回身沿著公路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嬰兒怎麼了?」
「湯姆·科倫等不了兩天,天啊,等不了。」
10月13日,疲憊的湯姆迷迷糊糊地倒在椅子上睡著了,醒來時發現斯圖坐在那裡,四處張望著。「湯姆,」他輕聲說,「我還活著?」
「湯姆,斯圖現在被感染了。」
「嗯,」嬰兒怎麼樣了?法蘭妮怎麼樣了?
「對,對。超市就在前面。我要去告訴諾曼……迪克·埃里斯……見鬼,我要讓全城的人都知道!太偉大了!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斯圖又睡著了。第二天早上,他們收拾好行李重新上路。湯姆注意到鹿的內臟都沒了。昨日的鮮血化為暗紅色的印跡,其他一切正常。
「如果不是你及時地出現,我早就死在格林里弗的深谷里了。如果不是靠你,我可能早就因流感或是其他什麼病死在猶他飯店裡了。我不知道你是怎樣選中正確的葯……不管是因為尼克,上帝,還是靠運氣,關鍵是你找到的。怎麼能說自己是笨蛋呢?如果沒有你,我就看不到這個聖誕節。我欠你太多。」
「電影!」
雪下了3天。12月10日一大早醒來后,他們挖開門前的積雪走了出來,戶外艷陽高照,氣溫回升到華氏30度。雪很厚,要辨清雪下的70號州際公路已越來越困難,但斯圖擔心的並不是這個。黃昏時分,斯圖突然停下車,熄滅發動機,伸直了脖子傾聽著。
「天哪,」湯姆說,「我們被雪困住了,是不是,斯圖?」
「太好了!太好了,斯圖!」
「沒關係,斯圖。帳篷怎麼辦?」
「看到法蘭妮了嗎?」
「是」,比利說,「你明白了。」
「好,」他們停在岔路口,斯圖說,「不管怎樣,找路不再是問題了。路兩邊都是大石頭。我們能找到這個岔路口,真是幸運。」
湯姆迷惑地望著他。斯圖正準備進一步解釋,湯姆說:「天哪!任何事情都可以試一試,不是嗎?」
「聖誕節,」湯姆瞪著他,忘記了自己急著要去幹什麼。「聖誕節?」他又說了一遍。
況且,其中有一部是狄斯尼公司最新出版的卡通片《奧利弗和夥伴們》,這部片從未出過錄相帶。湯姆把這部片看了一遍又一遍,笑得就像個孩子。
「什麼時候?」湯姆的眼睛閃著光。
勞里的聲音:醫生,她大出血……
「找個地方,」斯圖說,「我們可能得在這裏住一陣。」
又夢到法蘭妮了。噩夢。
博爾德實際上已近在咫尺了。
湯姆不用教就學會了駕駛雪上汽車的基本技術。斯圖在距假日飯店不到1英里的科羅拉多公路管理處發現了一輛大型雪上汽車。這輛車裝置了特大功率的發動機,能減弱狂風的整流罩,最重要的是,這輛改裝過的汽車有一個很大的開放式儲藏櫃,足夠讓一隻大狗舒舒服服地躺下,估計這以前曾用來放置各種應急設備。城裡有許多出售戶外活動用品的商店,斯圖和湯姆沒花多大力氣就全副武裝了起來。這些設備包括:輕型帳篷,厚厚的睡袋,每人一對滑雪板(儘管一想到要教湯姆滑雪斯圖就頭痛),大煤油爐,煤油燈,煤油,電池,濃縮食物,一支帶望遠鏡的步槍。
「喬治·理查德森會告訴你,斯圖,丹·萊思羅普也行。他是我們的新醫生。你們離開后一個月他當的醫生,他以前是個耳鼻喉科醫生……但他醫術不錯……」
「怎麼回事?」他問到。
「看電影哪能沒有爆米花,你個笨蛋。」斯圖咧嘴一笑。
離新年還有3天時,天氣突變,他們不得不在基塔停下來。現在離博爾德很近了,這一耽擱讓他們十分失望——連科亞克也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路。」湯姆說,斯圖急忙走上前去觀看。
「沒什麼,湯姆。我自己跟自己說話呢。」
早飯時,斯圖問道:「湯姆,你到底有多想回到博爾德?」
服用盤尼西林后兩天斯圖起了一身可怕的皮疹。湯姆改用氨苄西林后,效果好多了。10月7日早晨,湯姆醒來時發現斯圖比往日睡得都熟,整個身體像被汗水泡過似的,但額頭很涼——昨天夜裡終於退燒了。接下的兩天,斯圖只是睡覺。湯姆經常要費力地喚醒他服藥。
「法蘭妮!」他大聲呼喚著,但回應他的仍只有那扇在風中搖擺的門。
斯圖本以為湯姆會唱《鈴兒響叮噹》或是《雪人》,而且可能會唱跑調。但湯姆卻選了《第一個聖誕節》,聲音出奇地悅耳動聽。
氣溫一直較高。到12月13日,他們已接近肖肖尼,仍然在向落基山脈的峰頂攀登,這將是他們旅程的最高點,翻過去就一路下坡直到拉夫蘭山口了。
「兩天後。」
「我們能很快上路嗎,斯圖?」湯姆滿懷希望地問道。
斯圖也不禁隨著唱起來,他的聲音雖不如湯姆好聽,但兩人的歌聲合在一起卻十分和諧。古老的歌謠在寂靜的聖誕節清晨傳得很遠。
湯姆猶豫地說:「在出發之前,我能唱首歌嗎?」
「是禮物,」斯圖說,「給你的,我想是聖誕老人為你準備的。」
「這瓶……但,湯姆……」
尼克笑了。他的聲音低沉而渾厚,很好聽。湯姆愛聽尼克講話。
「斯圖,你沒事吧?」
「湯姆!」斯圖一邊喊一邊在https://read.99csw.com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從他現在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公路的護柵和他們衝下公路的地方。坡底距公路約10英尺,汽車一頭插|進坡下厚厚的積雪裡,只有尾部還露在外面,像一個黃色的浮標。對了,湯姆是不是被埋住了?
斯圖點點頭。
到18日,斯圖有點力氣了。湯姆從藥店裡帶回一副拐杖,斯圖能拄著拐杖一次在門廳里走上5分鐘。斷腿也開始愈合了,傷口處刺癢難忍。20日那天,他穿著厚厚的內衣,外面裹著一件羊皮大衣,第一次到戶外呆了一會兒。
「那嬰兒……」
「我知道,湯姆,對不起。但你必須明白,他已在野外睡了兩周了,感染了肺炎,現在有些事情必須由你幫他去做。即使你做到了,他仍很可能會死,你要有心理準備。」
「隘口,」斯圖小聲說著,「我……我不敢相信……」
「這是你聽說的?」
10月28日,格林里弗降了5英尺厚的大雪。
「好,尼克,我會努力做一個男子漢,我會努力記住你的話。但我希望你在這兒。我渴望你在這兒!」
埃文鎮大街的盡頭有一家迪瑞牌汽車的特許經銷店。在商店展示廳後面的車庫裡,他們找到兩台舊的迪瑞牌雪上汽車。儘管它們遠不如以前那輛大,但其中一輛裝備了加寬的防滑履帶。斯圖想這輛能將就著用。在小鎮上沒有發現濃縮食品,他們只好找了許多罐頭充數。下午的任務是挨家挨戶地尋找野營用具。斯圖和湯姆都不喜歡這項工作。到處都是遇難者的屍體,整個村莊就像是一個古怪的古人類遺址展覽。
到第二天下午2點,斯圖和湯姆又在雪地里跋涉了幾英里。他們輪流走在前面開路,斯圖開始擔心他們還要走一天,他們現在前進得這麼慢都是他的錯。他的腿又開始疼了。「不久就得爬了,」他想,現在大部分時間都是由湯姆開路。
「湯姆……」
「出了什麼事?」湯姆問道,「法蘭妮出了什麼事嗎?」
「聖誕節早。」他伸手拍了拍湯姆的左肩,「我能做到的就只有這些了。」
「上帝啊,不是,」湯姆打了一個哈欠說,「我想回到我的小屋,越快越好。我真希望咱倆不要再衝下公路被埋在雪裡,湯姆·科倫差點兒被噎死。」
湯姆轉過身,尼克穿著一件白大褂站在櫃檯后。
斯圖醒了,耳邊仍迴響著自己粗重的呼吸聲,他尖叫過嗎?
「你差一點兒?」湯姆問道,」我的天!」
他將鏈子戴在脖子上。
「去看法蘭妮?迪克?桑迪?天哪,沒有什麼比回到博爾德更讓我高興。斯圖,他們不會把我那幢小房子拆了吧?」
穿過積雪的街道就來到集會大廳。在門口,斯圖遞給湯姆一盒爆米花。
「去醫院,」斯圖說,「去看我的女人。」
「嘿,我在這兒。」湯姆順從地喊道。
「開始,誰都說孩子會好起來,也許他得的只是普通的流感……或是支氣管炎什麼的……但醫生說新生兒極少得這些病,他們有自然免疫。喬治和丹都認為……他們去年接觸的流感病人太多……」
下午6點半左右,他們到達了埃文。一路冰天雪地,到達時他們已經凍得只想趕緊生堆火,找個溫暖的地方睡一覺。這天晚上他們疲憊得連夢都沒力氣做了。
「出了什麼問題,斯圖?」
「湯姆?只是什麼?」
湯姆衝進大廳,眼前放映機已經架好,前面垂著巨大的銀幕,空空的大廳中間還擺放著兩把摺疊椅。
「是什麼聲音,斯圖?是……」湯姆也聽見了。從他們左面傳來一聲轟響,聲音越來越大,聽起來如同一列火車在面前飛馳而過,但不久聲音又漸漸消失,四周恢復了寧靜。
斯圖一轉身抓住湯姆的肩膀,「是戈爾登隘口,湯姆!那是119公路,119公路!通往博爾德的公路!我們離鎮上只有20英里了,可能還不到20英里!」
斯圖向前望了望,也看見了。他一踩剎車,停了下來。
鹿肉很鮮美。他們吃飽后,斯圖又烤了30磅肉準備明早裝上汽車。第一天,他們只前進了16英里。
斯圖蹲在湯姆身邊,說道:「湯姆早就把聖誕禮物給了我。」
叫聲消失了。
「對。」
然而近來,太多的噩夢都變成了現實。他總覺得這接連不斷有關法蘭妮的噩夢正向他預示著某種結局。
「我走不了,我一條腿斷了,又病得這麼重。」斯圖的聲音顯得有些生氣——這是病人的聲音。
「聽到你這麼說,我真高興,湯姆。」
1月7日,在他們鑽出一條隧道后2個小時,湯姆忽然站在汽車尾部指著前面喊道:「那是什麼,斯圖?」
這個念頭太過離奇,但斯圖卻始終擺脫不掉。他又爬出睡袋,朝北望去,希望看到一點點微弱的亮光,就像在夜裡眺望不遠處的居民區那樣。斯圖覺得應該能看到點兒燈光。格蘭曾估算過在大雪封路之前將有多少人來到自由之邦,斯圖努力地回憶那個數字,卻怎麼也想不起來。8000人?是這個數字嗎?8000人可不算多,即使把所有的燈都點上,也沒有多大的亮兒。也許……
斯圖緩緩地搖搖頭。「不知道。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比利。我們快凍僵了。」
「不,不要。」
不久,他們又上路了,在耀眼而寒冷的太陽下向東駛去。
「等那麼久?」湯姆有些失望。斯圖用手摟了摟大男孩的肩膀。
嬰兒是只狼!人面狼身,面目猙獰,是他的臉,弗拉格的臉,他又回來了,他沒有死,弗拉格仍在世間遊盪,法蘭妮生下弗拉格。
「我想你是太想法蘭妮了。現在怎麼辦,斯圖?」
「不,我要看看還有什麼好東西。」
他們相擁在一起,轉著圈地跳著,然後摔倒在雪地上,濺起的雪花撒了他們一身。
「可能只好扔下了。」
「做什麼?」
他們躺在雪面上,斯圖一隻胳膊扶在湯姆肩上,幫助他平靜下來。遠處,又傳來雪崩的隆隆聲。
「湯姆!湯姆!」
科亞克叫著轉過身,艱難地爬到一堆雪前停下,又叫了起來。雪堆底下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攪動。斯圖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那裡,一隻手插入雪中拽住湯姆的外衣,死命地向上一提,湯姆一下從雪中被拉了出來,大口喘著氣,不住地吐著嘴裏的雪。兩個人累得仰面倒在雪地里。湯姆突然跳起來大叫道:「我的嗓子!太疼了!噢,上帝,太疼了!」
斯圖從電影院裡帶回6部電影。晚飯後,斯圖隨便說道:「跟我去集會大廳一趟,湯姆。」
想著這些,斯圖笑了。有人可能會嘲笑他是傻瓜——他可以找台錄相機,接上電視,這樣呆在假日飯店裡就可以看上百部的電影。但斯圖總認為從電視里看電影和在電影院里看電影大不相同,但這還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很簡單:他們要消磨時間。
「斯圖!」哨兵大聲喊著。雪中鑽出一個黑影,連跑帶滑地朝這邊衝過來。「太不可思議了……」
「那要多久,斯圖?」
「不,我見過她。我和托尼·多納休我倆一起從溫室采了些花帶去看她。溫室是托尼管的,各式各樣的植物都有,不只是花。法蘭妮還沒出院,因為她必須做,叫什麼來著,羅馬式的生產……」
斯圖與肺炎搏鬥了兩周。這期間,他喝了各種牌子的蘋果汁,葡萄汁,桔子汁,一瓶接著一瓶。但斯圖並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什麼。他的尿很多,泛著一股酸味;大便又黃又稀,大小便完全失禁了,如同一個嬰兒。湯姆始終幫他保持著清潔,還堅持每天拽著他在門廳里走走。
「尼克?」
「永恆,」湯姆翻轉著手中小徽章,「永遠。」
斯圖在格蘭大街邊上一個倉庫里發現一台中型的本田牌發電機。他和湯姆用鐵鏈把它拖上雪橇,運回飯店對面鎮上的集會大廳里。
哨兵,他們布置了哨兵。一路千辛萬苦,博爾德近在咫尺,卻要被槍打死在購物中心外面,真是太具諷刺性了。弗拉格知道了也一定會非常高興。
斯圖駕著車緩慢地駛回他們昨晚過夜的房子,一個念頭突然出現在腦子裡:明天就是聖誕夜了。時間快得讓人難以置信。但斯圖手錶上的日曆證實了這一點,他們已經離開大章克申3周多了。
read.99csw.com我夢見一頭大象,怪不怪?」
斯圖突然大喊道:「我知道在哪裡能搞到洗衣板,格蘭!那家樂器店裡有。我在櫥窗里看到了。」
「好,」斯圖說,「就住假日飯店。」
「是什麼?」湯姆焦急地問道。
「我會記住的,」他說,「湯姆,會記住的。」
「我記不住這麼多!」湯姆大喊道。
「我想也是。」
「求求你,上帝。」湯姆喘著氣禱告著。斯圖的頭耷拉在湯姆肩上,燙得像個火爐,那條傷腿直直地拖在後面。
「快,打開禮物,看看聖誕老人給你帶來了什麼。昨天半夜我的確聽見他的雪橇聲了。相信流感病毒傳染不到北極。」
斯圖一甩手把空油罐扔了。「上帝啊,我怎麼這麼蠢?」
斯圖渾身泛起一陣疙瘩。
「他不會死,永遠不會死,」湯姆說,「他會變成狼,變成烏鴉,變成響尾蛇,他是午夜裡的貓頭鷹,正午的蝎子,他和蝙蝠們一樣倒掛著睡覺,和它們一樣目不視物。」
湯姆的臉色一亮,「法蘭妮,是,看到了,她很胖,我想她快要生孩子了。她和露西·斯旺在一起,露西也快生了,時間上是法蘭妮先生產,只是……」湯姆臉色一下子暗了下來。
「他失去知覺了,那也要扶他走。讓他定時吃盤尼西林,每次一片。注意保暖,別讓他凍著。祈禱,這就是你所有要做而且能做到的。」
「以前我曾在一家電影院里干過3個夏天,」斯圖說,「要是放半截片子斷了,希望我還沒有忘記怎麼修。」
斯圖停車熄了火,心裏想著,車可能再也發動不起來了。下午2點,零落的雪花漸漸化成了一幅厚厚的白色雪幕,靜靜地從天上垂下來。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斯圖和湯姆看見科亞克站在門廳巨大的雙層門前,注視著門外靜止的白色世界。一隻藍色的鶼鳥在街邊一個被壓倒的遮陽傘上來回蹦著。
孩子出來了,從一股血水裡擠了出來。是逆生,腿先出來。喬治抓住嬰兒的臀部,把他完全拉了出來。
「這樣我們怎麼回博爾德去呀?」
斯圖此時已疲憊不堪,心情也不好。噩夢是不再出現了,但有時覺得不做噩夢更可怕。
「沒事了,湯姆,我們沒事了。」
「我們又回到博爾德了。」湯姆輕聲說著,「我們真到了,天哪,是真的!」
兩人被嚇得一下子定在原地,科亞克吼叫著,身上的毛都豎了起來。湯姆喘著氣。斯圖接著又聽見一個非常微弱但更可怕的聲音:拉槍栓的聲音。
「嗯,這是個驚喜。」斯圖說。
斯圖又暈了過去。湯姆將一片盤尼西林放進他嘴裏,斯圖就著果汁下意識地把藥片服了下去,沒噎著。斯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湯姆輕拍著他的後背,彷彿是在照顧一個嬰兒。然後他使勁拉著斯圖,讓他用好腿站起來,接著連扶帶拽地帶著他在門廳里走。科亞克焦急地跟著他們。
「嗯……好吧。」
「我快被噎死了……」
雪地上插著一顆2英尺高的小杉樹,上面點綴著金銀色的絲帶,這都是斯圖在埃文鎮上的雜貨店裡找到的。
「沒有,從來沒有。我忘記了。湯姆·科倫真是個笨蛋,笨蛋。」
「你認為我們什麼時候能到,斯圖?」
「早上好,」斯圖隨便地回答,「聖誕快樂!」
斯圖絞盡腦汁拚命回憶著。又傳來幾聲拉槍栓的聲音,干擾了他的思考。斯圖想到:上帝啊,我竟然會站在暴風雪中回想房子牆上的畫——舊房子?法蘭妮一定搬去和露西一起住去了。露西以前常拿那幅畫開玩笑,她總是說約翰·韋恩一直躲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等那些印第安人……
湯姆不解地望著他。
又是這麼簡單就決定了。11月的最後一天,他們離開了大章克申。
外面陽光明媚,卻透著一絲寒意。在博爾德,現在還剛到中秋,到處飄著金黃色的山楊樹葉,但在這裏冬天已近得可以感覺到了。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斯圖可以看到一塊塊的凍雪。
斯圖游泳似地連滾帶爬從雪堆里鑽了出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的喉嚨被雪凍得生疼。
「我們用它做什麼?」湯姆問道,「給飯店供電?」
聖誕夜,他們在距埃文24英里的「雪殼」上支起了帳篷,這裏離錫爾弗頓已經不遠了。他們正處在拉夫蘭山口的口上,東面距艾森豪威爾隧道已經不遠了,隧道估計已被雪埋住了。斯圖坐在地上等著飯熟,他隨便用斧子鑿穿了身邊一處硬殼,用手將下面鬆軟的雪挖出來,發現一件驚人的事情:就在雪下大約只有一個胳膊深處是一塊藍色的金屬。斯圖差點兒就叫湯姆來看,但轉念一想還是算了,一想到他們下面兩英尺下就是幾十輛,上百輛擠在一起的汽車,裏面不知道還有多少死難者,他渾身都不自在。
黑暗中不時傳來斯圖的呻|吟和喘息聲。終於,他大喊一聲從夢中驚醒,兩肘支撐著半坐起來,睜大雙眼瞪著漆黑的一切。斯圖長嘆一聲,伸手去摸床頭柜上的檯燈。他「啪啪」開了兩次才清醒過來——真是可笑,對電的依賴不知要多久才能忘卻。斯圖找到一盞氣燈點燃了,用夜壺方便了一下,然後倒坐在桌邊的椅子上。他看看表,凌晨3點15分。
「我沒事,」斯圖扶著湯姆站了起來。
「一樣。」斯圖鄭重地說。
「當然,只要你願意。」
「誰?」湯姆問道。
到門口時,斯圖說:「你和科亞克進去先把火生著,我有點小事要辦。」
「冬天會過去的。」斯圖說道。此時連他自己也不敢肯定他們能否等那麼久。
「哇!」湯姆叫道,臉上驚喜的表情正是斯圖希望看到的。
「不,不可能。」
「恐怕你必須記住。沒有人能幫你,只有靠自己。」
湯姆生氣地看著斯圖,「湯姆·科倫明白沒有聖誕老人,沒有!是你準備好的。」他看上去有點兒傷心,「我沒為你準備任何禮物!我忘了,我不知道今天是聖誕節……我真蠢!我真蠢!」湯姆攥緊拳頭在自己的額頭敲了幾下,他快哭了。
凌晨4點,湯姆回來了,肩膀上結著冰。外面雪小多了,東方漸漸露出一線黎明的曙光。科亞克狂喜地叫了起來,斯圖發出一聲呻|吟,也醒了。
難產!
「斯圖·雷德曼,」他沖黑暗中的人喊道,「是斯圖·雷德曼。」他咽了一口唾沫,「那邊是誰。」
「天哪!」湯姆要是醒著早就轉身跑了,但他沒醒——沒有完全清醒——而且有尼克在他身邊。冰涼的雨水夾著雪花不住地打在湯姆臉上。
尼克穿上褲子,系好皮帶。「傷口不深,但是感染了。感染就是有病毒鑽進去了。感染最危險,湯姆。超級流感病毒就是通過感染把人殺死的。」
黑影終於來到他們面前,斯圖一眼認出是比利·格爾金格,他去年夏天開快車可給他們惹了不少麻煩。
沿著路開車雖然容易多了,但要穿過隧道仍很困難。為找到隧道的入口他們要挖開鬆軟的積雪,有時還要挖開雪崩壓成的厚厚的雪塊。汽車在隧道里光禿的路面上開起來哐哐作響。
「打開它。」斯圖說。
第三個包裹裏面是一件運動衫,上面印著一個正在雪上飛行的滑雪者。還有一行字,寫著:我爬上拉夫蘭山口。斯圖告訴他:「我們還沒有爬上去,但我們會的。」
湯姆終於明白了。他的嘴張得大大的,那滑稽的表情逗得斯圖大笑起來,不住地用手拍著湯姆的後背。現在傷腿上的疼痛也無法破壞他的喜悅。
「去了就知道了。」
「是一個古希臘的標誌。我還是在讀博士時知道的。它的意思是永恆。湯姆,永遠。」斯圖伸出手抓住湯姆拿著徽章的手。「我想也許我們能回到博爾德,湯姆。我想我們從一開始就下定了這個決心。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一直戴著它。如果你希望有人幫你又想不出應該找誰,看到它,就會想斯圖·雷德曼,好嗎?」
總是這樣,法蘭妮痛苦地號叫著,臉上浸滿了汗珠。理查德森站在她兩腿中間,勞里·康斯特布爾在一旁幫他。法蘭妮的兩腿架在不鏽鋼支架上。
「如果我們不趕緊行動,」斯圖望著窗外的雪,對湯姆說,「整個冬天我們都會被困在猶他飯店裡了。」
「不知道,湯姆,只有等待。read.99csw.com
「告訴我,比利,」斯圖說,「求求你。」
他們把發電機放在集會大廳的配電室里,湯姆很快就把這件事忘了——這正是斯圖所希望的。第二天,他獨自一人開著履帶式雪上汽車來到鎮上的電影院。此前的一次搜索中,他在電影院二樓的儲藏室里發現了一台老式的35毫米移動電影放映機,用塑料布包著。從上面厚厚的灰塵判斷,被遺忘在那裡已經很久了。斯圖先用繩子把它從二樓窗戶吊了下去,然後藉助雪橇和鐵鏈把它運到了汽車上。
透過喬治口罩上露出的雙眼,斯圖明白法蘭妮做得並不好。有意外發生。勞里用海棉擦了擦法蘭妮臉上的汗水,將她散落在額頭上的頭髮捋到了腦後。
「見鬼!我差點兒忘了!」斯圖回到帳篷里又拿出一個包裹。「科亞克,聖誕快樂,讓我替你打開吧。」他打開包裝紙,拿出一盒哈茲牌狗食,往雪地上撒了一把,科亞克很快就吃光了,又跑斯圖面前滿懷希望地搖著尾巴。
「聖誕,聖誕……耶穌就降生在……」
斯圖的腿好了,比他期望得要直得多,這部分要歸功於假日飯店的健身房和各種器械。雖然還有些僵硬和疼痛,但他己能夠不用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路。他們不必太過著急,一切慢慢來。每天鍛煉20英里,準備帳篷、大睡袋、大量的濃縮食品。
「湯姆,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開車時別站在後面,你會後仰著摔下去,一頭扎在雪裡的……」
「你必須走,要不我就拽著你走。」湯姆說。
科亞克警覺地抬起頭。
「對,對。胎位不正,但並不怎麼受罪。她分娩后,我們去看她,也就是兩天前,1月7日,我們給她帶去一束玫瑰,我想她看到花心情一定會好點。」
「別擔心,」斯圖想,「有我一個人擔心就夠了。」
他們離開門廳,搬進飯店一層兩個相通的房間。走廊對面的房間成了科亞克的臨時公寓。斯圖的腿一天天複原,但因為接得不正,長好后也不可能像以前那麼直,除非有喬治·理查德森在,把腿折斷後重新接上。像現在這樣,即使好了,不用拐杖了,也只能是條跛腿。
這天晚上他們在戈爾登宿營,第二天一大早就上路了。斯圖和湯姆誰都沒睡好,斯圖一生中從未如此企盼過什麼……這企盼中也交織著對法蘭妮和嬰兒長久的挂念。
「這差點兒要了你的命嗎?」
「隘口?隘口?」
「是,」湯姆望著正在收拾帳篷的斯圖說,「這是我過得最快樂的聖誕節,斯圖。」
「湯姆,我喘不過氣來。」
難產!
「比利……」
25日清晨,湯姆醒來時斯圖已經起床在做早餐。湯姆往常總是比斯圖醒得早。火上架著一鍋蔬菜湯,就快開了。科亞克熱切地盯著它。
「我拿葯來了,斯圖,尼克給我的。你吃了葯,感染就會好的。現在就必須吃一片。」湯姆從包里拿出四瓶葯和一大瓶果汁——尼克錯了,他以為沒有果汁。湯姆在格林里弗的超市裡找到很多果汁。
「不,你必須先吃藥,這是尼克說的。另外,你必須起來走路。」
11月2日中午,他們到達了大章克申。整個上午天一直是暗灰色的。車剛剛轉上城裡的中心大街,第一片雪就飄落到普利茅斯的發動機罩上。一路上他們也碰到過幾場小雪,但這次卻決不是飄幾片雪花那麼簡單。從天色看,暴風雪即將來臨。
啟程之前,斯圖一直害怕他們會被困在雪地里餓死。出發后第一天,他就發現自己的擔心純屬多餘。樹林里到處都是野味,他以前從未見到過這麼多。這天快黃昏時,斯圖射中了一隻鹿。這是他上九年級以來射中的第一隻。上一隻還是他逃學出來和戴爾叔叔一起去打獵時打中的。那隻鹿很瘦,肉吃起來膻味很重,還有點苦。戴爾叔叔說這是它吃蕁麻的緣故。這回是隻身強體壯的雄鹿。出發前斯圖從一家體育用品商店裡拿了一把大刀,他一邊用刀剖開雄鹿一邊想,冬天真是來臨了。大自然有它自己一套對付「人口過剩」的方法。
1月4日他們到達6號公路與州際公路的交叉口,沿著6號公路一直下去就是戈爾登。這天也是法蘭妮分娩的日子,斯圖和湯姆都不知道——這次沒人做夢,也沒有其他預兆。
那天晚上他夢到法蘭妮和她可怕的狼孩在分娩時都死了。他聽到喬治·理查德森在遠處說:是流感病毒,不會有嬰兒活下來,因為病毒,懷孕就是死亡。我們都完了,人類完了,因為有流感病毒。
「真的,是真的!你得先吃盤尼西林,看管不管用。哪一瓶寫著盤尼西林?」
黑暗中,斯圖說道:「我猜你現在一定在想我們當初若在大章克申該有多好,是不是?」
10月11日,斯圖的病複發了。湯姆真擔心這將是斯圖生命的終點,但這次他的體溫沒像以前燒得那麼高,呼吸也不是那麼短促、沉重。
斯圖衝著狼群隨便開了6槍,把它們驅散了。其中一隻被擊中了,高高地跳了起來,摔在地上不動了。科亞克跑過去聞了聞,而後抬起一條腿沖它撒了一泡尿。
「是的,他們在等待消息,等待春天。博爾德一片寧靜。」
「孩子死了?」斯圖不耐煩地說道。
「真希望老肖勒今晚在這兒。」斯圖深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
「法蘭妮沒事兒,」比利說,「她很快就會沒事兒的。」
「我也不知道,」斯圖說,「希望能吧,只要再有兩天的功夫。我想就需要兩天,見鬼!」斯圖聳了聳肩,嘆了口氣,「唉,也就是飄點兒雪花。」
「的確聽見了。」
斯圖擠出一個微笑:「有點睡著了,湯姆。」
「湯姆……他死了嗎?你知道他死了嗎?」
「什麼事,斯圖?」
誰的聲音?一個飄渺的惡毒的聲音。低沉似有迴音,像是用錄音機慢放出來的。
「沒有,」比利說,然後又極不情願地加了一句,「還沒有。」
「科亞克!」斯圖大喊道,「去找湯姆!去找湯姆!」
「斯圖?」湯姆焦急地問到。
「你的確給了,而且是最好的。我還活著,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活到現在。」
湯姆惘然地朝這邊看了看:「我們在打狼,是不是?我有沒有睡著,斯圖?」
下午4點又下起雪來。6點天就黑了,腳下黑色的柏油反射出陰森的白光。斯圖現在跛得很厲害,走路一瘸一拐。湯姆一直問他要不要休息,斯圖只是搖搖頭。
尼克和湯姆並肩走在空蕩蕩的人行道上。狂風呼呼地刮著,一列看不到盡頭的火車在漆黑的天空中飛馳,發出奇異的低吼聲。
「不會,我敢肯定不會。我的意思是,對你來說,值不值得試一試?」
「活著,」湯姆欣喜地叫道,「我的天,還活著!」
「是不是個陰謀?」聽起來那個人似乎在思考。
湯姆仍熟睡著,全身縮在睡袋裡,只露出幾綹頭髮。科亞克蜷在斯圖身旁。一切正常,那只是一個夢。
樹下放了3個小包,外面用淡藍色的衛生紙包著,上面還掛著幾個銀色的小鈴鐺——斯圖在雜貨店沒有找到彩色的包裝紙。
在那個憂鬱的早晨,博爾德似乎無比遙遠。
「不是陰謀,湯姆,說點兒什麼!」
「給飯店供電功率不夠,」斯圖說。
斯圖的腿愈合得很好,但把放映機從門廳拖到集合大廳中間仍花了他近3個小時。斯圖一直希望湯姆會碰巧路過,有湯姆幫忙,活能幹得快點兒,不過這樣會少些驚喜。但湯姆顯然忙自己的事去了,斯圖一天都沒有見到他。下午5點左右,湯姆回來了,頭上裹著圍巾,臉蛋凍得通紅。此時,給他的驚喜也準備好了。
真愚蠢。他怎麼會知道斯圖是……
「湯姆·科倫和我在一起……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開槍。」
「沒事,湯姆,我很好。」他突然緊緊抱住湯姆,湯姆也隨即抱緊了他。「聖誕快樂,朋友。」
「是我!是我出了問題!我知道那該死的備用油罐要沒油了,但我忘記灌油了。興奮過頭了,辦了這麼件蠢事!」
湯姆生起一堆火,斯圖在旁邊一點點剔著鹿肉,大衣袖子上濺了不少鹿血,變得又粘又硬。斯圖剔完肉時,天已經很晚了。他坐在地上太久,傷腿又開始痛了。他和戴爾叔叔打得那隻鹿後來送到布里鎮郊一位名叫read.99csw.com肖勒的老人那裡,由肖勒剝下鹿皮並製成皮衣,價錢是3個美元加10磅鹿肉。
「不……不,不要這樣說,尼克……你,你把湯姆嚇壞了,我的天,是把我嚇壞了。」
斯圖煙吸到一半就掐滅了。他惘然地注視著徐徐燃燒的氣燈。今天是12月29日,他們被困在假日飯店已經快1周了。時間過得很慢,他們每天無事就在鎮上遊盪,從中也找回一點兒樂趣。
比利轉過身,斯圖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
一陣停頓,風夾著雪呼嘯著,一會兒又傳來哨兵的喊聲(這個聲音的確耳熟):「斯圖舊房子牆上有幅畫,叫什麼名字?」
「不準哭。你不是孩子了,湯姆!要像個男子漢!上帝啊,像個男子漢!」
「求求你,上帝,」湯姆說,「求求你,上帝,求求你,上帝。」
「斯圖!湯姆!還有科亞克,我的上帝!格蘭和拉里呢?拉爾夫呢?」
當然,當瓦利山口的雪崩壓下來時,你和湯姆可以揮舞著干胡蘿蔔叫它滾開!真是瘋了。
「尼克,」湯姆懇求道,「不要……」
遠處,層疊的山巒上露出一線曙光。
斯圖兩手抓住他的雙肩,把他拉近了一些。
「你聽見了?」湯姆認真地注視著斯圖,看看他是否被戲弄了。
「盡你所能去做,湯姆,好吧。」
「留點兒以後再喂你。」斯圖收起盒子,「事事要有節,正如老頭子常……常說的。」斯圖的聲音有些沙啞,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他突然很想念格蘭,想念拉里,想念拉爾夫……想念他們所有的人,所有死去的人,非常非常地想念他們。
不久,氣溫驟降,威脅暫時消失了。但隨之而來的是暴風雪又把他們困了兩天。雪停了,他們挖出一條路繼續前進……夜裡又傳來狼的嗥叫,時遠時近,近時讓你感覺它彷彿就在帳篷外面,害得科亞克都警覺地站了起來,嗚嗚地低聲叫著身體緊張得像個繃緊的彈簧。但氣溫仍然很低,雪崩的次數少多了,儘管18日那天他們差點碰上。
湯拇指著前面一幢建築說:「那裡!頂上有顆星的那個飯店。」
使勁,法蘭妮,快出來了。你做得很好。
他們站在一個9英尺高的陡坡前,坡下是一條路,路面奇異地沒有被雪覆蓋,路右邊有一個標誌,上面寫著:「博爾德區界。」
天快黑時,他們已找到了大部分需要的東西。斯圖和湯姆細心地將它們放在汽車裡,試了試新睡袋和新帳篷。夜空中第一顆星星升起時,他們完成了這一天的工作。斯圖決定在埃文再多呆一夜。
斯圖把火熄滅了。
這天他們沒能到達博爾德。黃昏時分,他們只好在野外宿營。在鬆軟的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一下午,他們早已精疲力竭,但行進的速度慢得像在爬。晚上火也生不起來了,附近沒有木頭,他們也累得沒力氣挖開雪找。斯圖和湯姆被高高的雪堆包圍著。天已經完全黑了,北面的地平線上仍沒有一絲亮光,斯圖越想越是心焦。
斯圖突然猛地用雙手抓住比利,打斷他的嘮叨。
「知道,但你看那是什麼?看起來像座橋。我們見到了河嗎,斯圖?」
「是,先生,」尼克把幾小瓶葯擺在湯姆面前。「這是盤尼西林,治肺炎的良藥,這是氨苄西林,這是阿莫西林,都很有效。還有這是V-青霉素,通常是給孩子吃的,但如果其他的葯都不管用,也可以試試。斯圖必須多喝水,還要多喝果汁,果汁有可能找不到,所以要給他吃這個:維生素C。還有,你必須扶著他走……」
「湯姆,」尼克把手放在湯姆的肩上,但湯姆卻沒有一點感覺,彷彿尼克的手只是一陣輕煙。「如果他死了,你和科亞克必須堅持下去。你要回到博爾德,告訴他們你在沙漠里看到了上帝之手。如果上帝憐憫斯圖,斯圖會和你一起回去的……如果上帝要斯圖死,他肯定會死,像我一樣。」
「早上好,斯圖,」湯姆穿上外套,鑽出睡袋,從帳篷里爬了出來。他想去小便。
比利急忙解釋道:「他得了流感,是「上尉之旅」,法蘭妮是1月4日分娩的,是個男孩,有6磅9盎司重。開始他很好,我想那天自由之邦的人都為此喝得大醉。迪克·埃里斯說那情景就像歐洲勝利日和對日戰爭勝利日合到了一天。但到1月7日,他……他得病了。」比利的聲音又有些顫抖,「他得了超級流感,噢,見鬼,你剛回來,我怎能對你說這些。斯圖,真對不起……」
午後不久,汽車突然有點搖擺。斯圖停車熄了火,下車去取備用油罐裏面的油。「噢,上帝!」斯圖拿起油罐覺得很輕,不禁叫了起來。
「比利,法蘭妮快生了……」
最後一個包裹也是最小的一個,裏面放著一串細細的銀鏈子,上面串著一個銀制的徽章,徽章上刻著一個類似躺著的「8」字圖案。湯姆拿在手裡又驚奇又迷惑。
這天晚上,他們在海拔12000英尺的拉夫蘭山口最高峰上宿營。氣溫降到了零下20度,他們3個相擁著睡到一張帳篷里。外面,寒風不停地刮著,冷得如同刀鋒一般刺骨。四周高高的岩石在雪面投下巨大的陰影,天低得彷彿月亮、星星都觸手可及,夜空中不時傳來野狼的嗥叫。整個世界如同一個巨大的地窖埋在他們身下。
「記住要扶著他走,」尼克說,「先扶他靠好腿站起來。如果有必要,拽他起來。」
那個頂上有顆星的建築是大章克申假日飯店。飯店門前的標語牌上用巨大的紅字寫著:1990夏 盛會 6.22-7.4。
由遠及近,又傳來黑衣人恐怖的狂笑聲。
除了看電影,斯圖還做了20多個模型,其中包括一輛售價65美元由240個零件構成的羅伊斯-羅爾斯牌轎車。湯姆搭了一個奇怪但很壯觀的模型,佔去了飯店多功能廳近一半的面積,使用了各種材料和顏色。湯姆自己稱它為阿爾法月球基地。的確,他們一直在忙,但……
湯姆似乎還沒睡醒,眼睛迷迷糊糊,半睜半閉著,斯圖突然意識到:湯姆正處於夢遊狀態。
湯姆跪在他旁邊叫道:「斯圖!」
「我們真的快到家了,斯圖?」
湯姆說:「不,那不一樣。」但他臉上泛著喜悅。
快出來了,喬治喘著粗氣。是時候了,法蘭妮,要生了,使勁!使勁啊!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他們就被科亞克的叫聲喚醒了。斯圖手拿著步槍爬到帳篷外。狼!第一次,狼真實地出現在他們眼前。它們圍著帳篷環坐了一圈,沒有嗥叫,只是直勾勾地盯著,雙眼放著綠光,似乎都在獰笑著。
湯姆哭了起來。
第二天,斯圖和湯姆駕車來到城郊一個加油站。他們卸下兩個磨平了紋的輪胎,換上一對嶄新的防滑輪胎。換輪胎中間他們歇了好幾次,重活都是湯姆完成的。斯圖曾考慮換一輛四輪驅動的越野車,但想了想,還是認為他們應該相信自己的運氣。最後湯姆又往車上裝了一個四五十磅重的大沙袋。他們離開格林里弗,朝東方駛去。
斯圖大笑起來。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仰面朝天大笑起來,似乎忘記了一旁迷惘的湯姆。終於,他說道,「他們把路上的雪掃乾淨,你看到了嗎!我們到了,湯姆!我們到了,科亞克快到這兒來。」
科亞克從雪裡冒出來,看上去好像從頭到尾粘滿了糖粉。科亞克肚皮貼在雪面上用力朝斯圖爬過來。
「我們得開慢點兒,」斯圖說道。他不想討論如果這種事情再發生而且附近又沒有村鎮,他們會怎樣。
湯姆沒有回答。
「狼群仍是他的,」湯姆說,「它們總是他的。」
湯姆環顧四周,吃驚地發現他們已經不在街上,而在一間漆黑的商店裡——一個藥店。房間的天花板上用鋼琴線系著一把輪椅,像一具可怕的機器屍體。湯姆右邊擺著一個標誌牌,上面寫著:急救藥品。
「我也沒有把握,湯姆,」斯圖說,「但我想我們能到達大章克申。這之後就不好說了。山上會有深深的積雪。唉,我現在一步也走不了,只能等身體完全恢復了。」
斯圖開始懷疑他們是否能及時趕到,懷疑在他們趕到之前,湯姆夢中的一切將變成現實。
也許你該將這些煩心的事都拋開,好好睡一覺。明天自有明天的安排。
「哇,」湯姆又叫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