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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真宗趙恆卷 第二十二章 天書降

宋真宗趙恆卷

第二十二章 天書降

結果趙恆看不過眼,在王愛卿的官銜中加了一個「大」字,變成了「資政殿大學士」。一字之差,出人頭地。然後皇帝才笑著問「大」學士:「愛卿,做這個官還滿意吧?」
兗州人的第二次努力再次失敗了。
山頂好風光,祭壇已經堆好了,圓形,周長五丈,高九尺,暗合「九王之尊」,青色,意為「東天青帝」,為上古第一真神。宋真宗皇帝趙恆身穿袞服頭戴冕冠,率先奠獻,由他的第一臣子,首相王旦在旁跪讀玉冊、玉牒文字。
所以這時寇準說得理直氣壯,想必他的眼角還瞟向了在旁邊怒火萬丈,卻只能忍氣吞聲的王欽若——怎樣?老王,江南人就是不能重用的,因為他們就是操蛋……而王欽若,就是個地道的江南金陵人,李煜的老鄉。
但他是王旦,同樣是一起趕考畢業,人的差距就是這麼的大。那一夜,不管他怎樣的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怎樣的痛心疾首哀悼自己的名節,天亮后,他都會端正衣冠走向大宋朝的中樞要地,去配合皇帝的所有決定……不過他不知道的是,他並不是在那天晚上被皇帝請客的唯一一個人,宋朝東西兩府的好多位長官都在與君同樂,卻沒一個像他這樣愁眉苦臉的。
他走後,宋朝的上層建築再次重組,東府宰相集團那邊,首領人物換成了王旦,參知政事的是馮拯、趙安仁;西府樞密使那邊正使是陳堯叟,副使是韓崇訓、馬知節。看一下名單,是不是少了一位重要人物呢?
可是他也清晰地記得,李沆也曾經面對過他現在的局面。那是「聖相讖語」之二的內容,細節先不說,聖相的反應是當著使者的面就把皇帝親手寫的詔書給燒了,並且讓使者給皇帝帶個話:「就說這事兒李沆不同意。」
一共走了十七天,遠遠的,泰山終於近了,天上的神仙們,我們來了,很快就會見面。
公元一〇〇八年二月十二日,宋大中祥符元年正月初三,宋真宗皇帝趙恆緊急取消年假,在崇政殿的西側殿召見了東西兩府的主要官員。
寇準很不滿意,一怒之下,他把槍口對準了曹利用。這個大兵哥在澶州城下出來進去,遼營跑得跟平地似的,是當時最拉風的一個,可能寇準早就看他不順眼了。結果戰後,此人因功升任樞密院副使,一躍成了西府高管。可是在寇準的眼裡,這不過就是大兵里的大兵!
但奇妙的是,從此一切都好,可趙恆卻半點都沒開心。幸福真的在開封城裡,但居然落在了另一個人的頭上——寇準。
可是,剛開始就卡殼了。就算把所有史書都翻爛了,也找不到最著名兩次封禪——秦皇、漢武兩位大佬的封禪細節……秦皇大哥一統六合,混成天下之後,準時上泰山向上天彙報工作。可沒承想剛上到半山腰,突然間電閃雷鳴,傾盆大雨。嬴政立即大驚失色,他在一棵大松樹下躲完了雨,就下山回家了。
不過在泰山腳下直到玉皇頂的一路之上,守衛的士兵達到了「兩步一人」的程度。
這一天在皇宮內院的功德閣上發現了第二份天書,內容和第一份一模一樣。多明顯,老天爺在說趙恆你不懂事,同樣的要求要我說兩遍,我在給你面子啊,為何還不去「封禪」?
您放心,只管敞開了花,不僅夠,還能剩點呢!不過,到最後,可真是只剩了一點啊……當時趙恆心花怒放,有錢就是不一樣。於是大隊人馬出城去,經澶州、鄆州(今山東東平)、濮州(今山東鄄城北),直奔泰山腳下的乾封縣(今山東泰安東南)。
「怎麼?」趙恆習慣性地有點緊張。
李將軍也死了,澶淵之盟就像一道分水嶺,有多少英雄就像是為它而生,為它而留存著生命,一旦它確定之後,這些人就隨之煙消雲散,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裡,從此再也不見了……其實寇準也是這樣,嚴格地說,這次罷相以後,真正意義上的那個寇準就已經死了。他就是一位為了拯救自己的國家、民族而生出來的特殊人物。
來吧……整個的宋朝都要為這個目標而奮鬥,不惜一切代價,把皇帝的面子找回來!
結果晏殊才思敏捷,迅速完成,詩、賦俱佳,讓趙恆非常欣賞,立即就要封官。請想象,盛世出神童,天子重門生,這是多好的事,當時滿朝文武都齊唱頌歌,人人叫好。但是寇準走了出來,板起臉說了一句話。
果不其然,被李沆說中了。現在這些晶瑩溫潤的珍珠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可是要用怎樣的代價才能得到它?從心底里不想要,但是他敢嗎?或者說,他的心靈能容忍他違背至高無尚的皇帝的意願嗎?
細想也沒錯啊,呂端是直接導致了他的登基即位,可沒有最初時寇準幫他得到了太子的名分,他拿什麼去順理成章呢?再加上剛剛過去的澶淵之盟,無論怎樣,他都遠遠超過了老衰神呂端對宋朝的貢獻。
寇準在宋景德三年二月,公元一〇〇六年的三月間第二次罷相,被貶到了陝州(今河南陝縣)去做知州。這時距離澶淵之盟時,已經過去了近兩年了。
兗州人的第一次努力就這樣失敗了。但是緊接著兗州城的官員們就集體上書,請求皇帝到泰山封禪。到底是知識分子,他們見多識廣,理論充分,「封禪」被上升到了國計民生甚至國際地位的高度。但是非常遺憾,趙恆竟然不再民主,他仍然不為所動。
但王旦不是這樣,就從這時起,他的生命變成了一個悲劇。他的原則是不管皇帝做什麼,他都全力以赴地配合,同時再盡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去挽回損失,穩定天下和朝局。這是個悲天憫人的人,註定了筋疲力盡,傷心傷神地死去。
首先是他的首席老冤家王欽若。王副宰相從大名府回來了,僥倖沒死,而且還是真正的戰爭功臣,但是轉眼之間就自動辭職了。寧肯不要這個參知政事,也絕不再和寇準在一間辦公室里上班!
也就是說,他根本就沒封成禪。整個行動就是封了那棵大松樹,從此叫「五大夫松」。
一會兒某處大豐收,一會兒某地「獄空」(人民都不犯罪了,多好),一會兒某處仙鶴雲集,翩翩起舞。這還是小事,泰山周邊才真的是祥瑞大爆炸,震得整個東亞地區都頭暈目眩,嘔吐不止--先是泰山突然湧出了一股清泉,旁邊的錫山上出現了蒼龍;然後是泰山上的猛虎開始大搬家,全都拋棄祖業,向徂徠山轉移;更神奇的是,開封城裡的皇帝忽然間突發奇想:「對了,泰山上有個王母池,也應該祭祀一下吧。」
但是禪,不是那麼容易封的;京,也不是那麼容易出的。為了各方各面的安全,趙恆臨走前下了一連串的命令。
第二,祭天需要玉器,具體地說,就是玉牒加玉冊。
這些小墊場之後,真正的大戲才出爐。那是在公元一〇〇八年七月十的早晨。話說王欽若正在泰山上監工,著名風景區醴泉亭的北面草地上,一塊黃綢子從天而降,第三份天書降臨了!!
但這是簡化的,原文三篇共分「玉牒文」、「玉策文」、「玉冊文」,合計共有六百四十余個字,都記錄下來的話估計等於上了一篇古文課,而且會讓我們更加佩服趙恆。冬天的泰山極頂是非常冷的,就算他的「袞服冕冠」再特製加厚,恐怕也不是那麼的舒服。
第一,把需要的東西羅列一下。
這句話多輕鬆,又多正規,甚至很平凡。宰相難道能不聽皇帝的話嗎?但是宋代的宰相,不論是北宋,還是南宋,宰相都有否決皇帝旨意的例子,大不了辭官不做就是了,絕對沒有生命或者徹底罷官的危險。就像最近的李沆、寇準,他們兩人就不止一次地對抗過趙恆,read.99csw.com而且基本都贏了。
如此這般,時間過得飛快,各位翰林終於把封禪的理論意向上升到了具體的物質要求。怎麼搞終於有譜了。
「陛下,您知道賭博嗎?」
上帝啊,這句話像不像是三國時,曹操打下袁紹的冀州城,臨進城前,許攸甩著馬鞭子對他笑嘻嘻說的那句萬古流芳的話:「……阿瞞,汝不得我,不得冀州也……」然後沒過十幾天,他就被盛怒之下的許褚砍了腦袋。
讀完了這二十一個神聖大字之後,陳大樞密使才開始正式啟封天書,當眾朗讀。結果發現上帝老人家的文字水平還真是造詣頗深,年代至少和上古時的「大禹」年代相仿,因為天書的格式文體是相當接近《尚書·洪範》以及《老子道德經》。
樞密使王繼英也死了,也是操勞過度,得病而死。此人從一介小吏,趙普的跟班做起,死時位列三台,是宋朝的西府之首。這樣的人生是多麼的跌宕起伏,波瀾壯闊。英雄不問出身低,王繼英的出人頭地,是機遇,但更是他自身的努力,他的一生,對得起宋朝,更對得起他自己;
不過是比喻,不過是騙局。
趙恆不同意。
本來嘛,誰能相信一匹馬從黃河裡跳出來,背上馱著上帝賜給伏羲氏的圖案,讓他創造出八卦?再由一隻靈龜從洛水裡浮上來,把刻著紅色紋理文字的「天書」交給大禹,要他寫成《尚書·洪範九幬》的?
禮儀從這時就已經啟動,先由首相王旦接過了「天書」,跪倒奉給皇帝。趙恆也跪倒,向天書行「二拜禮」,然後那輛從神仙下凡起就雕好了的超級香車就有了用場。「天書」被放進車裡,由皇帝和首相親自步行引導,帶到了朝元殿的黃篆道場。
可那是結論,身在其中的人沒法預先知道自己的命運。這時好日子已經來了,畢士安死、寇準被逐,他已經是帝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相,可是他卻非常不快樂,是因為他的副手王欽若跟他說的那些悄悄話。
可是這一年真湊巧,正是科考年。全國各地的考生們雲集京城,結果一位叫孔謂的兗州舉人大出風頭。他熱烈倡議,號召同年們一起去皇宮請願,懇請皇帝一定要到山東去,一定要封禪!
但是活見鬼,以往那麼和藹可親的皇帝居然變得不通人性,第三次打擊了兗州人的熱情。他嚴正聲明,封禪是古往今來少有的人間壯舉盛事,不是誰都有資格去做的。我不妄想,你們更別做白日夢!
但是寇準就更不爽了,曹利用資歷太淺,不敢說話,欺負他一點快|感都沒有。怎麼辦?他的滿腔激|情,和過於旺盛的鬥志,都讓他無法忍耐,而且此人一直到死,都沒忍耐過。於是他就抖摟精神,把激|情都撒向了當時漢人中等級最高、最神聖不可侵犯的那個人。
但靜下來的趙恆卻沒有去翻字典,不然關於「城下之盟」的解釋會讓他好受一些,或許中國的歷史也就不會再是那個樣子了。因為歷史上真正的「城下之盟」並不是屈辱,而是充滿了血腥味十足的強悍與不屈,是有種的爺們兒才配獲得有尊嚴的「盟約」。
他是一個人帶著漢人史上軍功最盛、鋒芒最銳的將軍霍去病的兒子上山頂的,怎麼祭的天地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而霍將軍的兒子下山後不久就暴病而亡,秘密從此被斷絕,成了徹底不可考據的死證。
萬事俱備,只差排練。為了讓這次封禪成為歷代封禪中的經典,確保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趙恆決定無所不用其極。最出格的是,他成了綵排演練中的演員。
再不是英雄,只是一個黨棍、政徒,戀權不放的愚人而已。
一語成讖,這句話不僅定了王欽若、晏殊兩人的終身,讓他們後來都成了大宋朝的宰相。另外,也是一個時代的終結,至少寇準的命運被突然扭轉。朝堂之上,百官面前,他被皇帝當眾揶揄,是氣惱?是震驚?還是茫然不知所以?
其他的頂級大臣們也都要放下所有國家政事,去做「大禮五使」——宰相王旦為大禮使;王欽若為禮儀使;馮拯為依仗使;陳堯叟為鹵簿使;趙安仁為橋道遞頓使。
所以後來名震千古的王相公安石先生、蔡相公元長先生等大佬,不管對宋朝是忠是奸,是破壞還是貢獻,都被這一條統統否決,釘在了違規上崗的警示狀上。
皇上要假借祥瑞,封禪天下了,而且要他配合著弄虛作假……他答應還是不答應呢?國家的利益、君王的喜好,還有他個人的名節,哪個更重要,要怎樣取捨?!
據北宋偉大的發明家、文學家、怕老婆的典範、害朋友的敗類沈括先生在他的《夢溪筆談》里記載,那天晚上陳堯叟正在樞密院里值班,突然被內侍帶進皇宮深處,七扭八歪走好久,才停在了一處小殿前。進去一看,老熟人不少,像三司使丁謂、老翰林杜鎬都在。不一會兒皇帝趙恆也來了,真正的君臣同樂,不分大禮,吃喝過程中,每人各得一袋子珍珠,臨走前又得到一批「良金重寶」。
這個按說不難,中國是玉的國度,要別的鑽石、藍、紅寶石、貓眼之類的東西我們一樣沒有,對不起,就是不出產。但是珍珠和玉石要多少有多少。可仍然卡在了時間這一項上。
「當然。」趙恆有點驚訝王愛卿的話,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啊。
但趙恆顧不到這些,從這一天起,他變得有點恍惚,經常一個人散步、思索,而且長時間地到秘閣(皇家圖書館)里翻閱古老的典籍。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偶遇秘閣直學士杜鎬,這是一位公認的博學且正直的宿儒。
但是請注意,結束的僅僅是「東封泰山」之禮。前面說過,「封禪」的經典解釋是既封「天」,還得封「地」,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趙恆當天就下了泰山,第二天就趕到了鄰近的社首山,到那裡去行「禪地祇」之禮。
這些趙恆都不管了,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盡量地挽回損失,人的名譽是第二條生命,一定要怎樣跌倒再怎樣爬起,要把這個天大的恥辱變成比天還要大的榮譽,這就是以後的努力方向。
聰明人立即就解讀了皇帝的思維,博學多才的宰相只用了一句話就擊中了祥瑞事件的要害:「陛下,古時的祥瑞也都是人為的。比如說『河出圖、洛出書』,這樣的文明源頭,難道就都是真的?可那時的君王深信不疑,鄭重召告天下,所以臣民也都跟著相信。事情也就辦成了。」
當天的儀式在一片熱烈、喜慶但又有序的狀態中結束,「天書」被收藏進宋朝著名的金盒子里,也就是「金匱」,進入大內禁中,成為趙恆永久的珍藏。
他更忙了,折騰完了朝中重臣,就連個黃牙未退、乳臭未乾的毛孩子都不放過。
王愛卿繼續冥思苦想:「這個……如今天下太平,再想驚天動地,實在不容易……不過,」突然間靈感從兩千年以前跳過來,直接砸中了他。「啊,陛下。」王欽若瞬間爆炸:「想起來了,封禪!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效果立竿見影,威名萬世流傳,簡直可以震動四方,賓服蠻夷,使您的名聲達到凡人不可乞及的頂點!」
他們的宰相華元在夜裡縋城而下,悄悄地潛入了楚國軍營,一直摸進了楚國元帥的大帳里,用一把匕首逼住了對方——我們已經開始吃人肉、燒人骨過日子了,的確沒法支撐。但是我們寧可戰死,絕不投降!想締結盟約嗎?現在楚軍必須後退三十里,還宋國以尊嚴,那樣我們才可以和楚國議和!
趙恆只想唾他一臉唾沫。他的腦子瞬間閃回到兩年前冰天雪地里的澶州北城頭。再回到那個鬼地方,甚至到更遠的幽https://read.99csw.com州,再去和契丹野人拚命……很好,可以把王愛卿精確擺放到澶州北城外七百步的地方,然後架起「一槍三劍箭」,本皇帝親自瞄準,轟他一炮,以解俺心頭之恨!
誠實和欺詐,到底哪個才更有益於這個世間呢?
但是杜鎬發現,皇帝的臉色瞬間就開朗了,顯然某個難題已經解開。那天晚上,他目送著真宗皇帝步履輕盈地離開,絕對沒法想象,大宋帝國從此就將陷入徹底的瘋狂迷亂之中。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由於他剛剛所說出來的那句實話……這該死的誠實。
趙恆突然問:「『河出圖、洛出書』,真有其事?」
「不過,」王欽若瞬間又低沉了下去,「封禪可不是隨便就能做的啊。不是要有超級功勛,比如說漢武帝大破匈奴……」王愛卿瞬間瞥了一眼皇帝,暗示北伐契丹是同等當量的功業,但立即收回目光,皇帝神色不善。「但是遇到了千載難逢的『祥瑞』也是可以的啊,上蒼賜福,神靈顯聖,那是昌盛的預兆,人間必須設壇封禪,來回報上天。」
雕琢玉器需要極長的時間,就算是皇家需要,也沒有三五個月就能搞定的可能。在這個硬性指標面前,連神通廣大的五位封禪管理員也束手無策了。但是真正的奇迹出現了,一位叫趙榮的皇家玉工突然向皇帝報告。說老早年了,您的老爸,也就是太宗皇帝,曾經下令雕琢過這些玩意兒。當時整整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才做好,但一直沒用,都存在某某庫房裡呢!
要說趙恆真厚道,王愛卿,朕非常地理解你。這樣好了,我特意為你發明一個官銜如何?叫「資政殿學士」,你去上班吧,並且主修《冊府元龜》一書,既貴且閑,先干幾天,祝工作快樂。
可寇準事後是什麼待遇呢?他居然都可以在皇帝與宰相們的朝會裡遲到早退了,而且在他單獨提前離開時,皇帝居然一路目送,崇敬不已。
這兩樣加在一起,就是說要「祭天」加「祭地」。連偉大的《史記》里都有「封禪書」這一章。但是後來,由於人類總是活在地面上,所以對「地」就不屑一顧了,說到了祭,就只祭天。「封禪」就變成了到泰山之巔去堆土,向老天爺近距離問候。
要注意,這樣的規格,不僅在宋代絕無僅有,就算在五千年中國歷史里也算是開了先河。哪怕是秦始皇、漢武帝時的封禪,也沒有把國家軍、政兩府的首腦一網打盡,全體動員的道理。
左承天門到了,香案已經擺好。皇帝親自向那塊黃絹拈香跪拜,然後命令兩個太監周懷政、皇甫繼明順梯子爬上去,把黃絹以及裡面包裹的東西都取下來。
封孔子為「玄聖文宣王」,封顏回為國公,費侯閔損等九人為郡公,成伯曾參等六十二人為侯。注意,這樣一連串地封下來,趙恆本人是非常不爽的,因為他覺得自己跌分了。
那是公元前五九四年,楚國的軍隊已經包圍了宋國國都長達九個月之久。弱小的宋國沒法支撐了,但是對於投降,宋國還有別的想法。
一大堆五色金丹送到了趙恆的面前,只可惜史書上沒有記載,不知趙恆吃了沒有,是當天的正餐,還是飯後的甜點。
君王賜,不敢辭。王旦只能手捧美酒把家還。到家之後,他才發現,裏面根本就不是酒,而是滿滿一尊珍珠。皇帝的話在耳邊響起:「……與妻兒老小一起享用。」
「賭博呢,是要有賭注的,」王欽若十分耐心地繼續講解,「而賭注快要輸光的時候,賭徒往往就會……把身上所有的錢都賭在上面,來個『孤注一擲』。而您,在澶州城下,就是寇準的孤注。他一次次地逼著您走上前線,再過北城,還必須得聽他的話,一直留在前線……這就是寇準的功勞,這就是寇準的忠誠?」
一切的跡象都表明,這時的趙恆還生存在人間。直到公元一〇〇八年五月八日,宋大中祥符元年的四月初一這一天。
王欽若發現了。就在寇準大搖大擺地走出金鑾殿,在皇帝的目送下昂首挺胸闊步在他的人生巔峰上時,他的禍根已經發芽,在一瞬間就動搖了他生命的根本。
開始之後是突然沉默,一連接近五十天聲息全無。就像上帝偶然間心情快樂,給人間的宋朝皇帝寫了封信,問候勉勵了一下,然後就彼此兩清,各不相干了。
被詢問的是大宋三相之一的「計相」,三司使丁謂。此人面色輕鬆,語氣從容,說出了被後世認為最不著調的那四個字——「大計有餘。」
而且還有最讓人絕望的一條——天降祥瑞,那麼容易啊?!你是二郎神,上帝是你老舅?
寇準在趙恆的面前昂首闊步,趾高氣揚。我是功臣我要待遇,不僅僅工資勞務那麼簡單,我還要尊重。於是趙恆就都滿足了他。甚至就像當年對待呂端那樣來恭敬寇準。
趙恆一聽大喜,馬上派人去查,結果千真萬確,用料上乘,精雕細琢的祭天版玉牒、玉冊都靜靜地躺在庫房的深處,像是在幾十年前就一直在等待著現在這一天。
換成漢武,話說擊敗匈奴,漢威遠播。「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著實地風光威猛,於是他就把秦始皇做過的每一件事,都重新玩了一遍,其中就包括了封禪。但他照樣很煩。
皇帝繼續講:「是這樣布置的——朕寢宮的四壁上都掛著青色的幕布,晚上和早晨要是不點燈的話,那是什麼都看不到。可是去年的十一月二十七日(一〇〇八年一月八日),快到半夜時分,朕剛剛就寢,突然間整個房室光明大作,一片雪亮。朕正驚訝,突然一位神仙出現。他的帽子上星光閃爍,衣服像火焰一樣的紅色。對朕說:『你要在正殿建黃篆道場一個月,上天將賜你《大中祥符》三篇,事先不可泄露天機。』朕悚然而起,恭迎神仙,但神仙卻忽然消失了。朕馬上提筆記下了神仙的吩咐,從十二月初一時起,就吃素戒葷,虔誠持齋,在朝元殿建了道場,結九級彩壇,又用上好香木雕成車輿,以金珠珍寶裝飾,等待神仙的賞賜。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月的期限,但仍然不敢撤去。」
但晚成熟的稻子,結穗更飽滿,世所公認,他是有宋一代屈指可數的名相。
人群散去。但是據記載,當天晚上趙恆和王旦都回到了黃篆道場現場,名義上是再次向上天致敬,但哪個導演和主角在戲開拍第一場后,不得反省一下現在,計劃一下明天呢?
「就在今天早晨,就在剛才,皇城司派人奏報,說左承天門的門樓南角的鴟吻上掛著一塊黃絹,不知是何物。朕驚疑不定,悄悄派人去察看,結果回奏說:『這塊黃絹長約兩丈多,上面系著一個像畫卷的東西,外面還纏著三周青繩,緘封的地方隱約能看到有字。』朕仔細思量,這就是那位神仙所說的天賜之書啊!」
但晏殊也不是最牛的,他進京的時候已經十四虛歲了,真正強悍的神童叫姜蓋,當時只有十二虛歲,兩人同時上殿,接受皇帝的考試。晏殊要作詩、賦各一篇,姜蓋年紀更小,考題單一些,是作詩六首。
然後眾大臣齊聲歡呼,向皇帝跪拜,一陣忙亂之後,他們有了個新的共識:「陛下,這是上天單獨給您的。一會兒打開天書,請您獨自啟封,所有人都退開。」
趙恆手捧玉器,感慨萬千:「先帝真有先見之明啊!」不過這時趙光義手底下的重臣們都已經病老將死了,年歲最小的寇準也被他遠遠地發配出去,不然,他就會被提醒,這些東西到底是怎樣的來歷。
對頭!孔子已經近在眼前,我們難道能放過他嗎?而且曲阜就在兗州的邊兒上,就算看在兗州的面子上,也得走九九藏書這一趟。於是在當年的十二月一日,一行人浩浩蕩蕩在山東地界里拐了個小彎,來到了孔夫子的老家,給老人家加官晉爵。
「啊?」趙恆一臉茫然,不知是被嚇的,還是先期進入了「頂點」狀態。
皇帝居然同意了!原來這麼長的時間不說話,是在考慮怎樣去實施……王欽若瞬間放鬆,剩下來的小問題不過是舉手之勞。
然後千百年後,換成宋朝的一大堆翰林們撓頭,但是別怕,希望還是有的。一來宋朝這時的藏書就是多,單是處於皇宮最南端,會慶殿的西邊的龍圖閣(多有名,也有派,以後歷代的龍圖閣大學士比資政殿之類的學士們有款多了)里就有六閣,其中儒家典籍三千七百六十二卷;史書閣各代史書八百二十一卷;子書閣諸子百家共一萬零三百二十六卷;文集閣近人文集八千零三十一卷;天文閣天文、地理類共二千五百六十四卷;圖畫閣藏畫一千四百二十一軸、卷、冊……這還只是下層,上層的名目更驚人,那是趙恆他老爸趙光義的「御集」、「御書」,不過別誤會,不是指趙光義的收藏,而是趙二本人的遺作。
但這也算不了什麼,因為「封禪」本就是本糊塗賬。怎樣做,做什麼,都沒有一定之規的。簡單解釋一下,什麼叫「封」,什麼又叫「禪」。
一來是難辦,難找;二來是時間根本來不及。這時都快六月了,十月就要到泰山頂上去辦事,哪有時間全國海選挑山珍海味的?
因為他也不懂,這個「禪」到底要怎樣「封」啊……但彪悍的人生無所不能,他自己制定了封禪的禮儀,就按照祭東皇太乙的規格辦!可是最後到底耍了什麼花招誰也不知道。
於是天大地大,不如神仙大,趙恆像古代的聖人那樣「敬天畏命」。上天說什麼,他只有照做了。他終於下令,這一年的十月,將在泰山舉行封禪大禮,來答謝上蒼。為此,他任命了兩位頂級大臣王欽若、趙安仁為封禪經度制置使,先到兗州,去負責封禪大禮的所有具體事宜。
話說終於搞定了契丹,而且先期做掉了李繼遷,趙恆長出了口氣,一身輕鬆往家趕。真是爽啊,幸福的時光總算開始了!
憂心忡忡,但還得堅持工作。就這樣,那個時刻終於還是到來了,他無可避免地和皇帝單獨相處。看著皇帝溫和微笑的臉,他的心是不是也掙扎過呢?難道真的要違心奉承,百依百順,才能算是帝國的忠臣?但是出乎意料,皇帝沒跟他提任何「祥瑞」、「封禪」的事,居然是請他喝酒。酒席之間,兩人談得非常隨便,非常融洽,直到臨走,皇帝還令人取來一樽美酒,親手遞給了他,意味深長地說:「此酒味道極美,您帶回家去,與妻兒老小一起享用吧。」
古語云:「事不過三」,真不知是指的好事,還是壞事。反正最近外星人的郵局很忙碌,趙恆接二連三地接到了上帝的密信。
在那裡,由樞密院正使陳堯叟開啟「天書」,宣讀上天的旨意。莊嚴的時刻到了,蜀川才子陳堯叟無比榮耀、無比興奮地解開了那塊兩丈多長的黃絹,只見裏面果然有天書三幅,都是用黃色的字體寫就。但是別忙,包天書的黃絹上還有上帝親手寫的收信人姓名地址。
公元一〇〇八年四月份,兗州城突然成了全國的焦點。
上黨名將李繼隆。
他有更重要的事,除了掛一個樞密副使的頭銜之外,他在攪盡腦汁,以求突發奇想,去應付皇帝交代下來的超重大任務,那可不止是聰明,或者是高超的語言藝術就能搞定的了,必須得博古通今,把有史以來最頂級的皇帝們的心術都摸清楚了才行。
「趙受命,興于宋,付于恆。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
至此討論結束,皇帝陛下和各位大臣一起起身,步行走出大殿,直奔左承天門而去。
「啊?為什麼?」趙恆有點發愣。
不過這時問題又出現了,到時怎樣向老天爺打招呼啊,你總不能讓趙恆爬上山巔,然後像後世里精力無處發泄的無聊男子那樣,衝著無際太空,來一聲「啊……!」的長嘯吧……
話說宋朝的神童多,後來的「方仲永」就是其中一個,不過是個反面典型。正面的典型更多,比如說在澶州城頭和寇準喝得昏天黑地的楊億,更比如這時突然出現的神童晏殊。
「王愛卿,想好了嗎?」四顧無人時,趙恆問,「朕得怎麼辦,才能挽回顏面,讓萬眾敬仰啊?」
又派另一位大太監周文質去西北,允許他在緊急的情況下,有權調動鳳翔、邠州一帶的駐軍,來對付傳說中非常乖的党項小孩兒李德明。
一路上車行猶如陸上舟,扈從如雲騎如龍,大家踩著新鋪的道路,住著新修的行宮,身邊還有七百五十人的隨行樂隊時刻演奏,走得那叫一個爽!
王旦,字子明,河北大名府人,官宦世家出身。但步入政界,卻是自己憑本事考上的進士。那一科里人才濟濟,李沆、寇準、張詠都是他的同年。他的年歲要比寇準大些,卻比李沆整整小了十年。這樣的差距,再加上他沉穩謹慎,不像寇準那樣鋒芒畢露,所以他的輝煌時光註定了要比前面那三人晚一些。
這是個規矩,終北宋一朝,皇廷之上,長江以南的人,能不用就不用,用了也不可大用。太祖、太宗陛下曾有過重要語錄,就貼在東府宰相的政事堂的辦公椅上——南人不可坐此位!
試想再加上崇文院、文清樓等同類會所,那是怎樣的圖書資源?
皇帝趙恆。
接著馬上派人去遼國,去通知他的好兄弟以及蕭大嬸,他這是去山東地界「祭天」,可不是第三次御駕親征啊,友邦不必驚詫。同時再派大太監劉文質去齊州(今山東濟南)當都監兼都巡檢,由他來防備北方的突然襲擊。萬事都要留一手才有安全感;
這是個歷史性的時刻,皇帝陛下在辦公的正式場合這樣開始了講話:「……愛卿們,你們知道朕睡覺的地方是怎樣布置的嗎?」
但李沆的聲音卻穿越時空,從三年多前回放到他的耳邊。那首先是他本人的一句哀嘆:「什麼時候天下才能太平,讓我們這些人悠閑自在些啊!」
可就這一項,就已經夠人抓狂的。「三脊茅」到底長什麼樣,哪兒出產,古書上只寫了個「南方」。於是大宋朝南方總動員,終於在岳州的董皓老先生站了出來。在他的指點並帶領下,「一脊三茅」終於找到了,而且數量相當的不少;
禪——解釋一,「禪」其實是「墠」,指開闢土地。在祭祀上,就是單指劃出一塊土地來祭祀地神;解釋二,與古禮「禪讓」有關,有代代相傳,永無斷續的吉祥色彩。
皇宮搭戲台,封禪成國事。趙恆粉墨登場,開始提前進入角色。而皇宮之外,更是捷報頻傳,無數的祥瑞像馬蜂一樣撲面而來,擋都擋不住。
「陛下您細想,與遼國結盟不是壞事,但地點並不在國境線上,是在我們宋朝的腹地澶州,而且您在城裡,遼軍在城下……這是《春秋》一書里提到的最典型的,再恥辱不過的『城下之盟』。是不折不扣的投降啊!」
這些都擺平之後,趙恆才能從京城裡換衣服出門。不過在臨走前,他還是叫過來了一個人,壓低了聲音悄悄地問:「愛卿,你老實說,這次出行,國庫的錢夠花嗎?」
趙恆再次長時間地沉默,空曠的大殿里變得鴉雀無聲,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即將作出怎樣的決定。連王欽若都開始忐忑,自古以來陪著皇帝裝神弄鬼的人,並不是都有好下場的!
「我去轉告他。陛下的話,想來他會聽。」
二來嘛,要是翰林加書院這樣的配置都搞不定的事,天下誰https://read.99csw.com還能清楚呢?自然是我說什麼樣就是什麼樣了……
轟的一聲巨響,趙恆的世界坍塌了,他所有的榮譽、驕傲,都在這一瞬間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恥辱。更要命的是,他這才反過味來,原來他一直都活在一個虛幻的妄想里,以為人人都在稱讚歌頌他,卻不料他早就被釘死在了恥辱柱上,尤其是他所最得意的三十萬兩歲幣,竟然成了他投降的「罪證」!
畢竟這才只是剛剛開始。
東西沒有親眼看到,就已經下了斷語。這充分證明了趙恆對神仙的崇拜、嚮往和堅決的信任之情。於是下面的宰相樞密們以王旦為首,立即被感染了。他們這樣的回答:「陛下以至誠事天地,仁孝奉祖宗……(以下省略近八十個字。古人喜歡引用語錄,買塊豆腐都得與天地祖宗挂鉤,太煩太亂!)臣等早就覺得皇上會感動上蒼,得到好報。現在果然神仙先來預報,然後天書按時下凡,這都是上天在保佑大宋,賜福皇上啊!」
見面從爬山開始,結果怎麼爬、誰來爬,就都有了嚴格的規定。公元一〇〇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具體的爬山人員產生,連同皇帝加在一起是二十四人。其中有兩位王爺——寧王趙元偓、舒王趙元偁。即寧且舒,口彩甚好。外加「大禮五使」等頂級官員,以及一些有頭臉的太監。
至此東封泰山終於全部圓滿結束。
「夠了!」趙恆再不願聽下去,人最怕的就是「翻然悔悟」。「城下之盟」、「孤注一擲」,這八個字就把寇準在皇帝心中的形象,以及最大的功勞的本質完全顛覆。再不要提什麼寇準了,再別提什麼澶淵之盟,朕要好好地靜一靜。
王欽若輕聲細氣地問:「陛下,您這樣敬重寇準,是因為他有大功于社稷嗎?」
奇恥大辱……趙恆一時間覺得天旋地轉,無處容身,要怎樣才能挽回自己的顏面?!可就在這時,王欽若又開始說話了。
「容易,」王欽若一臉的輕鬆,胸有成竹。「哪兒跌倒的哪兒爬起來,您可以再來一次親征。這次遠點,直接收復燕雲十六州,只要您大振神威,一戰成功。那樣不僅契丹人會拜服在您的腳下,就連您的父皇太宗陛下,開國太祖陛下也都比不上您。千秋偉業,蓋世名聲,就此唾手可成!」
可是沒幾天,這事就讓寇準知道了,他立即兩眼放光,心花怒放。敵人永遠都是敵人,契丹人跑得快,好些的毒火還沒泄盡,接著拿王欽若開涮!於是他利用手中的職權,把資政殿學士的頭銜降到了翰林學士的下面,讓前宰相王欽若連個剛考上的狀元都不如……這實在太不仁道了,宋朝從開始到結束,都沒有這麼虐待過宰相。
人人面露懼色,低聲回答——祭孔……
「陛下,封官就封姜蓋吧。」
結果命令剛剛發出,泰山上就有消息回報進了皇宮:「陛下,真是太神奇了,王母池的池水近來突然變成了紫色!」查一下日期,變色的那一天,正是趙恆剛剛起心動念,想要祭祀王母的時間……而泰山為了回報宋朝官家的深情厚意,也給了他一個具體回報。
這三卷的內容層次分明,條理清晰。第一卷是誇獎了宋真宗皇帝能用孝道和仁政來管理國家,是個好皇帝!第二卷是告誡了一個年青有為的趙恆,你不要驕傲,要清靜簡儉,千萬別浪費;第三卷收尾,是再次重申了一下上天對宋朝的特殊關愛,你們一定會國運昌盛幸福永遠的,只要聽上帝的話,跟趙恆走,那麼連七百年這個大數都是可以無限延長的!
京城留給了前宰相向敏中,由他來全權負責。這是個利好消息,證明宋朝在姓程的或者姓朱的「聖人」出土前,男女關係還不會徹底弄毀一個人。向敏中的第二個春天就快到了。
但是,這更是個要求技術含量的活兒,不是隨便誰都能做到的。趙恆自己日思夜想,王愛卿也沒閑著,但是蒙在鼓裡的寇準卻仍然還是那個時期里最神氣活現的主角兒。
當時與契丹、党項的戰爭連綿不斷,弄得宋朝的宰相、樞密們焦頭爛額。可李沆卻微笑著說:「有點麻煩事也不錯,太平安了就會懈怠,將來沒有了戰爭,你會懷念這時的。因為朝廷就會出別的亂子。」
馬上翻書,崇文院(三館、秘閣)、龍圖閣、玉宸殿、太清樓等通通開放,各位翰林晁迥、李宗諤、楊億、杜鎬、陳彭年等全體出馬,立即去查!要把前朝所有年代、所有場次的「封禪」大典的儀制都查出來!
看來無論誰想做點什麼事都不容易,就連皇帝也一樣,事實上他不過就是要做一場夢而已,卻得對自己的同夥既客氣又打賞,還得親自陪著喝酒,下到這樣的本錢,還得再等好些天,直到過年的大日子,才能稍微吐露一下自己欲說還休,乍驚乍喜的心聲。
物是人非,他還算是幸運的。因為他至少還活著。
據說,管仲說完之後,齊桓公就重新變成小白了,像個地道的小白痴那樣傻了好一會兒,然後大叫一聲:「易牙何在,給寡人上菜,讓封禪見鬼去!」
但是常識告訴我們,慣性越大的東西,啟動時就越費勁,可一旦它運轉了起來,要它停下來就更難!五十天的啟動時間,之後稍有心機的人就無不佩服宋朝的官員們辦事就是高明。
「為什麼?」寇準的表情更怪,彷彿聽見了一個反天地、反人類、反祖宗的大謬論,「這還用解釋嗎?姜蓋是大名府人,晏殊是江南人。」
這主要是取于「封禪之齊桓公」記載。那裡面說(管仲說的),得要有「鄗上之黍,北里之禾」、「江淮之間,一茅三脊」、「東海致比目之魚,西海致比翼之鳥」、並且還要有鳳凰、麒麟以及其他十五種珍禽異獸的出現,才能去封禪。
事情就要決定了,皇帝看上去會像往常一樣順從寇準,王欽若、小孩子晏殊,都註定了要再次忍耐。卻不料趙恆突然一笑:「江南人怎麼了?唐朝的宰相張九齡也是江南人,難道不是一代名相嗎?」
畢生追求榮譽的趙光義陛下在公元九八四年,宋雍熙元年時也曾經想過封禪,都已經下詔當年的十一月將有事于泰山,什麼都準備好了,可是皇宮裡卻突然間起了大火。
李沆,死了已經近三年的李沆,說過了這句話之後,就開始變本加厲地把各地受災、盜匪、混亂等事情上報,讓趙恆簡直惶惶不可終日。記得他本人還曾經反對過,但李沆卻就此說出了他的「聖相讖語」中最大的那句預言。
所以當年這些玉牒冊只能靜靜地收歸庫房,讓往事淡忘吧,那些曾經瘋狂追逐功業的年華,和那個終身困於箭傷,卻仍然苦苦支撐的人……
王欽若,王愛卿哪裡去了?
下面他突然給了臣子們一個巨大的驚喜!
「澶淵之役,陛下不以為恥,反以為寇準有大功……這,這從何說起啊。」王欽若憂形於色。
楚軍同意了,在三十里開外與宋國結盟。這才是「城下之盟」的真相,試問宋國哪裡有半點的屈辱?如果趙恆真的做到了那一步,信不信不僅是漢人的後代,就算是胡人異種,也一樣的對他尊敬有加。
於是趙恆只能在文宣王的前面加上了玄聖二字,證明自己比前代的所有皇帝都高。可是後來這個「玄」字大有講究,才又改成了「至聖文宣王」……大家清楚了吧,所謂的大成至聖先師文宣王的完整頭銜,其中的重要部分就是由趙恆發明且補充的。
於是這事就真的被聖相給否決了,事後皇帝沒有一點脾氣。
封——解釋一,就是用土來建祭壇,因為是用來祭天,所以要和天離得近些。所以要選在泰山之巔;解釋二,是用金銀繩或者特殊的泥,把呈給上天的裝有祭文、九九藏書印璽的匣子加封,等於是寄信時的膠水。
高瓊也死了,這位宋軍中的第一高官,殿前指揮使的一生中,並沒有留下什麼值得誇耀的輝煌戰績,但是他在澶州北城的弔橋前的舉止已經在歷史上留下了不滅的形象。就彷彿他是專為那一瞬間而生。可他還比不上另一位聲名顯赫的將軍。
其辭曰:「天賜皇帝太一神策,周而復始,永綏兆人。」
這一切都被王欽若看在了眼裡,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兩面性,但只有聰明絕頂的人才能觀察得到微妙隱晦的那一面——最強點即是最弱點,可你必須得能發現!
在戰爭中珍貴無比,戰爭過後只是一堆垃圾。這次他又坐上了電梯,消失在人們的視野里,等他第三次回來時,他就變了。
「啊……啊?賭博?」趙恆都要死了,哪有心理會這個。
杜鎬不明所以,但是他看到了皇帝苦惱的表情。於是他決定「待君以誠」,說實話:「假的。是上古聖人為了教化天下,才假借這些神怪的事,讓百姓們相信。」
翻閱歷史,無論從哪方面講,寇大宰相才是澶淵之盟后最風光,最神氣,也最幸福的那個人。現在就看一下他的具體工作生活,以及他是怎樣對待他周圍的人的。
搞什麼?皇帝要自爆八卦?但是在場的每個人都非常認真虔誠地聽著。
這之前,畢士安死了。他本就有病,可是國家需要他,他只好帶病上朝。在景德二年的十月份,一次早朝時,他突然間昏倒。趙恆步行衝出了大殿,但是晚了,畢士安連話都說不出來,送回家裡就死了。時年六十八歲。一位端莊仁厚的長者就這樣死去,算是為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還是鬼神下界,群魔亂舞,讓這個世界加倍的雞飛狗跳?
兗州人再請求,趙恆再不同意;再請求,仍然不同意;直到第三次,趙恆煩了,直接拿錢給他們路費,老實兒點回家給我種地去。
然後大加恩賞,改乾封縣為奉符縣;封泰山神為「天齊仁聖帝」;封泰山女神為「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在泰山頂唐摩崖東側刻《謝天書述二聖功德銘》。詔王旦撰《封祀壇頌》、王欽若撰《社首壇頌》、陳堯叟撰《朝覲壇頌》,各立碑山下。
之後寧王趙元偓亞獻、舒王趙元偁終獻,三獻成禮,最後把玉冊、玉牒放進金匣、玉匣中,再用金屑、乳香和成的泥把金、玉雙匣封固,放入事先修造好的石函中。至此「封禪」之禮大成,山上山下齊呼萬歲,宋天子獨立山巔,前有古人,後無來者,顧盼自雄!
於是曹樞密就根本沒法講話,只要稍微與寇宰相的意見有一點點的不同,立即迎面一陣暴風雨:「……你這個笨大兵懂什麼,國家大事要你插嘴?」
這時這些東西由翰林們發掘出來,上交趙恆,不知道宋朝的官家是怎樣的一副嘴臉。沒有記載,不過事情估計也不妙,上面的那些非人類遺產最後只被允許留下「江淮之間,一茅三脊」,其他的一概忽略。
於是曹樞密只有閉嘴。
這之後終於天人合一,再無遺憾了,趙恆命令起駕回宮。又用了十多天才回到了開封,整個行程用了四十七天。這時又一個春節就快到了,新年將近,萬象更新,歷史的進程會變成什麼樣呢?從此皇天后土保佑,孔聖人賜福,宋朝會越來越好?
是許諾,也是威脅,家族富貴一念之間,失寵墜落也不過就一念之間。
但趙恆打破沉默之後的第一句話居然是:「王旦能同意嗎?」
冷水澆頭,消息迅速傳遍了全國,把皇帝冷靜、客觀、務實、謙遜的作風告訴了每一個臣民百姓。宋朝人都知道了,他們的皇帝不喜歡封禪,而且絕不會去封禪,他只想成為一個辦實事,講效益的好皇帝,讓他們安靜地過好每一天……
趙恆先是坐著特製的「金輅」到了山門,然後換成「步輦」,繼續往上爬,快到山頂時,他下輦步行。畢竟在古禮中,上天才是世界的真正主宰,任何皇帝都不過是「總理山河」而已。
「聖相讖語」之一:「皇上正當盛年,應該讓他了解治國的煩難。要不然,他不是被聲色犬馬所迷,就是要大蓋宮殿,或者求神拜佛去了。我老了,這些怕是看不到了,可是你要小心,將來這些都會落到你的頭上!」
「信」被加緊加急,百般恭敬地送進了京城。皇帝加首相再次率領文武百官把它迎進了皇宮,和前兩份一體收藏。這些都做完了之後,終於大功告成,聖駕可以起程去山東了。
孔子的文宣王稱號早就有了,再封根本就體現不出來宋朝官家曾經到此一游。趙恆的本意是要封孔聖人為「帝」。但是宋朝有太多懂行的高人了,他們說孔子一生都自認是周朝的臣民,周朝最高的是王,如文王、武王,甚至連孔子的終身偶像姬旦也不過是周公,孔子為帝,簡直就是大逆不道,是造反。
但真不明白,這場戰爭是寇準的戰爭?是他和蕭燕燕之間的對壘?贏了輸了對他有什麼大不了的?信不信王繼忠那樣的都能在遼國混得人模人樣,寇準去了都能把韓德讓擠到一邊去?
反正,他很快就要下台了……
沈括有才無德,但基本《夢溪筆談》里沒什麼瞎話,再聯想一下陳、丁、杜馬上就要在宋朝版的「天書奇譚」里扮演的角色,就更能證明這些事的真實。
「『祥瑞』……」這事兒行嗎?無數的念頭在趙恆的心頭升起說「祥瑞」,即得承認有上天、有神靈,可誰親眼見過?而且用最笨的辦法去想,如果「祥瑞」,甚至封禪都這樣的好,為什麼之前的各朝各代都沒幾個人做呢?
所以他就更加的理直氣壯了,就像提醒皇帝的記性一樣,他時不時地就要在大廳廣眾之下對趙恆說:「……陛下,您可別忘了,沒有我,您還能回到開封城,當這個太平天子嗎?」
那場火,燒掉了當年那位太子的名位寶座,也燒光了趙光義封禪的心情慾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家尚不能齊,何談治國?更怎樣、何顏去泰山之巔持禮器面見上帝?
穿什麼衣服,怎樣行禮,祭壇的直徑是多少,土要堆多高,先做哪件后做哪件,都要查個一清二楚,點滴不漏。
據說這次祭地的形式和過程,跟前一天的祭天差不多。結束之後,按說和中國古代傳統中的「對偶」制就差不多了(好比對聯和詩文,一切對稱和諧),可趙恆不這麼想——我們真正的傳統是天、地、人三才合一,現在已經到了山東了,你們說,下一步應該去做什麼了?
明明白白,準確無誤,這就是寫給承受天命的宋朝的皇帝趙恆的,要他守護神器,保證正義,而宋朝的江山會有七百年,穩定係數是最高的——九中之九,沒有再大的了!
先是從兗州突然來了一大群老百姓,精確數字是一千二百八十七個人。為首的叫呂良,他們要求趙恆接見,並且提出了要求——鑒於最近國泰民安,外邦賓服,而且連上天都對您這樣友好。我們請您到泰山舉行「封禪」大禮,來答謝上蒼。
竟然敢惡搞我。可趙恆卻沒法直接發火反對,還得冠冕堂皇地解釋:「河北的百姓太苦了,剛剛得到喘息,朕怎麼能再把他們推進戰爭的火坑呢?打仗暫時不行了,你再想想別的辦法?」
趙恆搖頭:「此言差矣。上天如果是批評朕治理國家的過失,那自然也跑不了你們,咱們一起研究怎麼改;要是單獨警告朕一個人,那更要你們來監督指正,怎麼能把上天的旨意藏起來讓誰都不知道呢?」
但是他很忙,正在忙著沒完沒了的感受痛苦,我怎麼就這麼容易就被寇準給騙了呢?!「孤注一擲」……寇準你真是太狠了,連你的皇帝都敢這樣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