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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榮耀三川口

第二十章 榮耀三川口

第三,說來真讓人悲憤無語。哪兒還有什麼援軍,劉平所部在漫天大雪裡拚死廝殺了4天多,延州城被圍攻近7天,都沒有來增援的部隊,怎麼會有宋軍殺進党項境內?延州城不是保安軍,那時可以各殺各的,這時要是把鄜延路的帥府丟了,大宋西疆就算徹底倒塌,西夏人可以隨時殺進腹地!
生死成敗,都在劉平的肩上。可以說他雖敗尤榮,雖死如生。但這樣的忠勇,換來的卻是一連串的憤怒。
鬚髮皆白,滿身滿臉的聖人氣質的范夫子抱著屬下放聲大哭,他沒法不緊張,計算天賦再次發作,此時號稱鄜延路帥府的延州城裡只有一員守將,名叫盧守勤,士兵的數字超震撼,只有幾百人!多簡單,前方擁兵10萬的金明寨都擋不住的敵人,這樣一座空城,註定了只有等死。
趙禎悚然警覺,馬上問,你在說什麼?
前方的屏障塌了,是要補救,但要有個方式方法。可范雍的反應是先不信,這是不可能的,李元昊馬上就要向我投降,重新做大宋的臣子,怎麼會出爾反爾?緊接著西夏騎兵的先頭部隊出現在延州城下,范雍立即就嚇哭了。
畢竟延州城就要到了,戰鬥即將打響,必須讓軍隊得到喘息。
西夏人打進來了,金明寨已經被攻破!
之後不分晝夜,全力行軍,到萬安鎮之後全軍不得不分流,騎兵先行,由劉平、石元孫率領越過被佔領的金明寨,繼續向延州挺進。需要指出的是,金明寨是空的,不僅沒看到敵人,連原駐軍及家屬都蹤跡不見。
劉平的駐地是慶州,先前是行軍4天,才趕到的保安軍,在這裏和石元孫匯合,兩軍合併殺向土門。這時再往回趕,出現的問題就有三個:
可夏隨就是不信,老李是什麼人我清楚,另外還有一點,金明寨的實力就註定了它的價格。錢,無論多少錢都別想打動它的主官將領。
問題是宋軍是不是這樣想。兩軍列陣,宋軍沉默待戰,党項人卻一陣紛亂,不一會兒,陣勢分開,有位盔甲鮮明的異族勇士站了出來,只見他運氣、扶鞍、張嘴……宋軍屏息凝神,結果卻聽到了一大堆的污言穢語!
他的母親、妻子像奇迹一樣在千軍萬馬的混亂中逃脫,一路賓士200多里路,逃進了延州城。讓范雍在第一時間知道了戰況的危急程度。
比如,寇相公、丁相公、呂相公、未來的王相公、司馬相公等等等等。那是宋朝臣員的頂級稱呼,不是誰都可以叫的。
在他們身後,保安軍中那人停了下來,他終於摘下了那張青銅面具,裏面露出的是張年輕英俊的臉,可惜,上面印著兩頰金印——他是個犯罪的配軍。
他們都去哪兒了?
當天的戰鬥是党項人的噩夢,保安軍蜂擁而出,為首的一個人身材高大,亂髮披散,戴著一張青銅面具,衝進西夏軍中,所向披靡!
就安插在你的金明寨里,金明寨不是一共有36個分寨嗎?每個寨子里都分散一點,這樣不也和分散在內地一樣嗎?而且還省下了路費,又增強了金明寨的實力!
金明寨之所以稱為「鐵壁」,最重要的一點就在於「純」。李士彬父子兩代世守金明,手底下的兵都成了真正的嫡系,是名副其實的李家軍。
這一次攻擊保安軍的是「五頭項四十溜人馬。」這是個比較晦澀的術語,其實很簡單。宋、夏邊界上有所謂的生、熟戶,熟戶就是投降宋朝,已經世代居住的党項人。「五頭項四十溜人馬」就是被李元昊重新招降回去的熟戶所組成。
李元昊的進攻在謾書剛剛送出西夏邊境時就開始了。宋寶元二年,西夏天授禮法延祚二年,公元1039年的十一月,他率軍攻向了宋朝延州境內的保安軍。
党項騎兵仍然不斷地渡過冰河,向北岸增援,越聚越多,終於他們主動挑戰。這一次,他們派出一個勇士,指名要和郭遵單挑。郭遵,在史書中只留下了他的出生地,在京都開封,和他的官職升遷記錄,卻沒有記載他的具體生平,連生於何年都查不到。但可以稍微推測出一些。這時他有四個非常年幼的兒子,古人結婚生子都很早,這時兒子年幼,他頂多不過30餘歲。他的勇猛完全達到了傳說中宋朝的傳奇戰將,如岳飛、楊再興的程度。
李元昊打馬轉向,走,去另一邊碰碰運氣。這一次,他們選擇了承平砦。承平砦比保安軍稍大一些,李元昊很重視,他把沒死光的頭項們都撤了下來,直接派上去党項本部人馬,至於數量,非常恐怖,共三萬余騎!
慌亂中劉平猛然覺得身後不對,回頭一望,正看到自己的部隊在潰散中!是誰?軍中有懦夫,他看到了逃跑中的黃德和。
李元昊撤退,這在歷史上有不同的見解。有的說他是第一次攻打像宋朝這樣的超級龐大的帝國,心理上還不成熟,所以見好就收;有的歸結為當年漫天的大雪,說游牧民族也是人,他們來打仗,帶的禦寒設備不夠,怕雪后太冷,人馬凍傷,所以退走是上策;更有人說是某些戰報誤導了李元昊,說宋朝已經再次派兵,像上次一樣殺進了他的老巢,他怕後院起火,才不得不回家。
西夏基本上可以做到退有守地,進可攻擊。
趙禎氣昏了,這真是好臣子,好將軍,以前說的那些漂亮話,居然臨陣投敵!沒說的,殺他全家。
這都是錯的,第一,既然進飯店,還怕飯太多?李元昊已經滅過回鶻、打過吐蕃,事實證明了他是個以滅國為目標的征服者,區區宋朝的邊境城市就能讓他心虛?開玩笑。
奇迹一樣,他的命令從延州城裡發了出去,傳令兵跨越了幾百公里的距離,送到了邊境線,也就是李元昊此次入侵時的進境口——read•99csw.com土門一帶。在那裡把增援的命令交給了鄜延、環慶副都部署劉平,以及鄜延副都布署石元孫。
當年的大宋西軍應該看到了一個讓他們不敢置信的場景,李元昊的軍隊竟然這樣多!那至少在15萬人上下……一點都沒誇張,他帶來了近7萬人的党項騎兵,另外的那一半是金明寨里的原党項、羌等混合兵種,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轉過頭來就攻向了宋朝。
說什麼都晚了,當天李士彬父子曾經浴血奮戰過,李懷寶當場戰死。而李士彬在被捉之前,做了一件對整個戰局、對整個鄜延路安危都至關重大的事。他派一個心腹部下帶著自己的母親和妻子馬上逃往延州城,一來逃命,二來要向范雍報告軍情。
那是洛苑使、環慶路鈐轄高繼隆,知慶州、禮賓使張崇俊,柔遠寨主、左侍禁、閤門祗候武英等人率領,幾路聯合,在鄜延路受攻時,反攻進党項境內。用意非常明顯,李元昊小兒,為何你攻我們就要守?你我同時攻進敵方境內,且看誰的殺傷力更大!
第一次喊——如許殘卒,不降何待?
第二就更不靠譜。眾所周知游牧民族只在寒冷的秋、冬季才發動戰爭,其原因以後來的成吉思汗鐵木真的話來註解最經典——冬季馬才肥,士兵們才想戰鬥!另一個潛台詞是南方人怕冷,大家都在同一個區域里打仗,哪有漢族人沒凍死,先凍死北方蠻族的事?
還要戰鬥?當年的西夏人肯定在搖頭,他們摸不清對面的這些宋軍在想什麼。要是能,他們就不是傻大兵,而是心理學家,而且是漢民族的特有心理學家了。一千多個人站在15萬人面前是什麼概念,還想再打,是找死還是瘋頭傻掉了?
但是沒有衝鋒了,龐大的西夏軍隊竟然在一陣騷動之後,選擇了第二次撤退。當天戰鬥結束,宋軍沒法把西夏人真正地趕走,但是圍砦攻擊的局面也沒能形成,李元昊的戰前預算再一次落空。事後偵察,他才發現自己的運氣真的是好上加好。
同是党項人,回來成不成?李元昊派人帶著大筆金錢去到金明寨溝通感情,結果被李士彬一刀砍斷,錢卻都留下了。李元昊想了想,好,誘降計不成功。
一時之間人馬奔涌,誰能攔得住?西夏人也絕不會再給宋軍機會,他們源源不斷地衝過冰河,勝利已經在握,宋軍敗了,就算是瘋子都能看出這一點。但西夏人怎麼也沒有料到,這世上真的會有人瘋狂一般地選擇攻擊,在這種時刻,完全不計生死勝敗,單槍匹馬地沖向他們!
發揮人數優勢,集群衝鋒。他命令渡過河的西夏軍豎起大盾牌,人躲在盾后,向宋軍緩步逼近,這樣就逼著宋軍和他們決戰,以實力定輸贏。
效果達到,李元昊本人怎樣不知道,好多的西夏人都逃過邊境,向宋朝投降,強烈要求安居樂業,再也不回去了。至於定居地點嘛,延州城是不敢奢望的,但實在想離既威武又慈祥、又兇狠還善良的范夫子近一些,所以都選在金明寨。
是那位既尊且貴的范老夫子。
還有從實戰的角度來說,這一次李元昊率軍突襲,是從邊境的土門進入,金明寨離土門至少有近300公里的距離,那決不是一夜之間就能趕到的。
郭遵有如神助,幾條長索都被他一一斬斷,跟著更加深入重圍,把敵人牢牢地吸引在身邊。但暴雨不終朝,這樣的衝擊沒辦法長久保持,他的死亡終於來臨。西夏人亂箭齊發,他連人帶馬死在了敵軍叢中。
宋軍大獲全勝,第一次接戰,無論是攻,還是守,宋朝軍隊都佔據了絕對上風。一時間朝野振奮,從皇帝到士民都彈冠相慶,兩眼爍爍放光——我強漢、我盛唐、我大宋……我們真的很強。
現在時機到了,西夏人突然派出輕騎兵,快速渡河,突擊宋軍。宋軍措手不及,被迫後退20餘步。區區20步,最多不過30米,卻變成了這次戰鬥,甚至大宋西北疆界的噩夢。
接下來再派人帶了更多的錢,外加西夏官方的制式服裝上路,再去金明寨,卻在路上故意把東西都丟了。丟的地點很講究,正是當時鄜延路副都布署夏隨的防區,是李士彬的頂頭上司。怎樣,除了錢還有官,李士彬馬上就要叛變了!
五頭項四十溜人馬被衝散,直接倒卷回李元昊的中軍,什麼撞令郎,哪有敵我對耗,在壓倒性的衝擊之下統統失效。党項人一跑狂奔,直接跑出了保安軍的防區,才停下來發抖。問一下,剛才那人……那真的是個人嗎?
事情發生在第二天的凌晨時分,李士彬被一陣警報聲驚醒,史書沒有記載他是不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來襲的人是誰,他直覺一樣地喊著備馬,馬來了,有馬他才能巡視,才能出戰。但要命的是騎出去才知道,那是一匹跑不動的劣馬!
士兵也是人,需要休息,近六七天的急行軍,再加上剛才的劇烈戰鬥,每個人都快到了極限。這時天黑了,將軍我們是不是應該……沒有人說撤退,可主將必須得能醒悟,必須迅速抉擇。對面的敵人是自己的15倍,真的要一拼到底嗎?
這兩位軍區副總司令級的將軍已經率部殺到了土門,為的是堵截李元昊,但非常可惜,消息得到的晚了些,李元昊早就衝進鄜延路的腹地了。
砦,通寨字講,是防衛時用的柵欄,引申為營壘,那麼它的規模和強度也就可想而知。以三萬余騎兵的攻擊壓力,按比例計算,不會比當年幽州城裡的韓德讓輕。人多勢眾,党項人直撲砦門,但萬萬沒有想的是,砦門突然間開了,裏面的宋軍像保安軍一樣地沖了出來,面對經過平回鶻、戰吐蕃、掃平整個河西走廊九_九_藏_書的党項精兵,宋軍選擇的是出城野戰,近距離肉搏!
李元昊造反,他成了第一批被派往邊疆的禁軍,而且把他分配到了重中之重的前沿陣地。不知道這是重用,還是懲罰,但一個鐵血傳奇就這樣開始了,狄青在國家噩運之中奮起,以血戰捍衛自己的家邦,成為西北戰場上宋軍的軍中之膽。
因為宋軍在這裏失敗。慘痛的、屈辱的,但也光榮、壯烈的失敗!
於是勝利者的仁慈出現,范雍重賞西夏使者,要他回去告訴李元昊,複合是有希望的,現在你要做的就是繼續表現出投降的誠意。接著范雍的仁慈無限量擴大,連死了的西夏人都得到了實惠。
這時在宋朝的軍隊中,有一個人默默地解開了髮髻,讓自己的長發飄散在塞外凜冽的寒風之中,亂髮披面,只在偶然間才能看到他的臉。那竟然不再有人類的輪廓,而是閃耀著青銅的光澤,一張猙獰狂野的鬼面突然出現在西夏人的眼前!
在保安軍、金明寨的上方是白于山、土門,以及一連串的羌寨,再向北方,也就是更上方,是宋、夏的邊境,長達2000餘里的橫山山脈。但讓人遺憾的是,這條天然的界山卻是另一處燕雲十六州,宋朝並沒有能和西夏平分它的險要,而是整個被西夏所佔領,党項人居高臨下,把橫山之上的各處險隘都修築了據點,共有近300多個堡砦。
接下來營寨外面就像開了個夜市大集,一下子人聲鼎沸,不知道有多少党項人圍了上來,從夜裡四更天開始,不停地大呼小叫。
范雍下令,多做些加厚的棺材,外加徵集手指頭超級有勁,而且不會嘔吐的裁縫。前些時間抓到的那些西夏俘虜都被砍腦袋了,真遺憾,現在再給縫回去,讓他們有棺材睡,再加上官方致哀,這樣大家總該滿足了吧?
劉平的回答很正規——你想議和嗎?我倒是可以替你帶個話。
營寨裏面的回答是——狗賊,你不降,我為什麼要投降?明天救兵就到,就是你們的死期!
接到命令,救兵如救火,劉平立即帶兵往回趕。查一下史書,可以看出這時劉平、石元孫所部人馬的狀態是怎樣的。
卻不知懦夫不是在片刻間煉成的,黃懦夫在開戰之後就一直躲在陣后,幾乎沒有參与戰鬥。而之前他和他的軍隊並沒有像劉平、石元孫那樣趕赴土門,去迎擊李元昊。他本是生力軍,卻在戰鬥稍微有些兇險時選擇逃跑!
甚至延州城之所以能保全,也都是這一千多名宋軍將士的功勞。宋人有定論——「方賊勢甚張,非平搏戰,其勢必不沮;延州孤壘,非平解圍,其城必不守。」
他聞戰即出,党項人的勇士幾個回合之後被他一鐵杵砸碎頭顱,史稱「兩軍皆大呼」,他的勇猛讓見慣鮮血和死亡的軍人都震驚。戰鬥到了這一步,党項人終於清楚宋軍的鬥志堅不可摧,李元昊不再有什麼幻想,他使出了必勝的招數。
在他的身後,劉平終於成功地留住了一千餘人,宋軍重新整軍列陣,再次擋在西夏人面前。戰鬥仍然沒有結束!
歷史沒有給劉平猶豫的機會,不僅是他自己鬥志的堅強,而是他根本就沒那麼想過。河對岸的李元昊也突然發起了進攻,他先打破金明寨,擄掠大批生力軍,再讓李士彬的母親、妻子逃進延州城,刺|激范雍,讓他不顧一切地招集援軍,甚至再派假探子要劉平分散軍隊,一批批地進城,這些所有的招數目的都只有一個,就是要宋軍疲於奔命,勞累不堪,直到在延州城外被他圍城打援,一擊全殲。
當天劉平穩住剩餘的騎兵,就在三川口的營地里歇息,靜靜地等著後面步兵的到來。這一夜就這樣過去了,天亮以後,步兵仍然沒有趕上來,劉平決定全軍後撤,延州城在望,也就是李元昊在望,必須要集結起全部力量。
這個數字在李繼遷時代從來沒有出現過,稍微往回翻史書,攻擊河湟部吐蕃的藩蘺外城貓牛城時才有這樣的規模。但那是城,這是「砦」!
軍隊已經被擠干榨盡,再也沒法支撐了。西夏人退走,劉平率軍後撤到西南方一個小山頭,立下7座營柵自保。暮色蒼茫,終於又到了夜晚。突然間柵欄外面有人問,你們的主將在哪兒?
為國而戰,後退者死!
沒有挑戰,沒有埋伏,沒有任何党項人心目中宋軍的傳統作戰方式,只有劇烈地、兇猛地、不顧一切地衝擊!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戰鬥中陣地前移後撤,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為什麼黃德和會逃跑?
老兵回答,官家不知道嗎?劉平太尉和五六員大將在西北被殺了。
其中最高興的就是鄜延路的最高軍政長官范雍,他的心情精確分析的話,應該是狂喜之餘大鬆了一口氣。
突然間有大批的部下涌了過來,都是鮮血滿身的勇士,他們提著一個個西夏人的人頭來請功。將軍,這是戰功,請為我們發賞。
說他不冤,是說他身為邊將,世代征戰,范雍不懂的你也不懂?生死成敗關頭,你為什麼不反對?是過分自信,還是真的糊塗,出錯的原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固若金湯的金明寨里遍布姦細,是從內部被瓦解的。
開戰之前,先把當地地形簡單說一下。以洛水和延水兩條南北走向的水係為區域,洛水在左,即西方,延水在右,即東方。青澗城在延水之東,在延水與洛水之間的大片區域里從東至西排列,是金明寨、保安軍,它們的下方是延川、宜川、經川等三條河流的匯合口,名為三川口。
可就在這時,他突然接到了范雍的第二次急報。是宋軍傳遞緊急命令的「急腳子」,命令他們不準歇息,火速開拔,不惜一切代價趕赴延州。並且九九藏書為了防止西夏人乘機混進城,要他把隊伍化整為零,一批批分開進城。軍令如山,劉平只好照辦,但等到一連放出去50小隊之後,他猛然發覺不對。
太陽漸漸西沉,這一天從早起返回迎接步兵,到重新前進在五龍川遇敵,宋軍已經戰鬥了快整整一天。暮色中西夏人有的逃回了河東岸,有的在水邊掙扎,戰場進入了暫時的平靜。劉平在傷痛中緊張地觀望敵情,卻不知真正的危險已經到了身邊。
於是他按照官方程序辦事,把處理權上交給了鄜延路最高軍政長官——范雍。范夫子這時的心情正好得不得了,李元昊投降了,西夏人叛逃了,局面豁然開朗,李士彬你的魄力實在是太低下,這是好事,無論來了多少,都照單全收。
這一點才是最最重要的。劉平、石元孫兩位將軍,你們想過沒有,李元昊攻破金明寨,前鋒直抵延州城,他的勢力範圍,尤其是游牧民族的騎兵活動範圍有多大?從延州到土門其間有多遠,范雍的傳令兵得有多神勇,才能飛越種種難關,把增援命令交到你們手上?
他們想錯了,沒等他們靠近,宋軍已經搶先發起攻擊,戰鬥的經過和規模史書中仍然沒有寫,但結果是宋軍「擊卻之、奪盾,殺獲及溺水死者千餘人。」敵方有在水裡淹死的了,宋軍已經把戰鬥推進到了河邊,可以說把西夏軍陣徹底擊垮!
往回一直逆行20里,才遇到了晝夜不停趕路的步兵。唯一的好消息是兵力驟然增加了2000餘人,那是鄜延路都監黃德和、巡檢万俟政、延州西路都巡檢使郭遵,他們同樣被范雍從駐地召集,在三川口附近遇到了劉平的步兵。
如果前方是李元昊的埋伏,那麼現在的兵力絕對不夠,衝上去只是陪著那50小隊送死;如果傳來的命令的確是范雍下的,那麼就沒有危險,衝上去根本沒有意義。
不愧是沙場老將,臨危不亂,把公私兩方面的事都處理得妥帖及時。但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這是他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錯誤,其慘痛的後果,要比金明寨的覆滅還要嚴重。
戰鬥在當年的元月二十四日結束,二十八日,三川口戰報由范雍從延州城傳到了東京。可他晚了,一天前宋仁宗趙禎已經知道了消息。據記載,二十七日那天清晨,趙禎在殿外踱步,北方天寒,雖然到了春天,仍然滿院的枯枝敗葉。蕭瑟的寒風裡他突然聽到一個掃地的老兵嘆了口氣。
現在突然有一大批西夏人來投降,還要住進去,這是什麼概念?李士彬連想都沒想,就拒絕。他的辦法是來了很歡迎,但別想進我家。把所有投降的人都遷進內陸去,再分散安置,化整為零,這樣無論裏面夾雜著什麼人物,都會像一瓶花椒面撒進太湖裡,連點影子都看不見。
這樣的事發生得多了,再加李元昊近期像山賊流寇一樣的戰鬥成績,讓李士彬非常地鄙視自己。還需要小心嗎?魄力低下,看來范大人說對了。
這就是党項人的勇士,這就是党項人對敵人的尊重。宋軍的回敬是全體繼續沉默,他們的將軍突然間張弓搭箭,一箭射中那個党項牌的大嘴巴。之後全軍移動,向西夏人施壓,準備第二次衝鋒。
西夏人又回來了,這些卑鄙的東西仍然在打鬼主義,就是不敢像條漢子那樣闖營劫寨。憤怒之餘,劉平告誡手下別回答。於是一片沉默,但是沒一會兒,居然有人叫門!
但並不妨礙他們殺過去,他們興高采烈地殺了過去,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到嘴的肥肉隨便啃了!他們做夢都沒想到,這一千多個宋朝人和他們一共纏鬥了……3天!
第二次喊話發生在黎明前,党項人再沒有耐心,他們直接說——到底降不降,不降,你們全都死!
天上的雪一直在下,五龍川里的河水開始解凍,河的南岸終於出現了大片的西夏軍隊,就在這一瞬間,勝負的懸念已經消失。
趙禎大驚失色,問他哪裡得來的消息。老兵解開衣襟,拿出了一封家信:「臣得信說延州西虎翼一營士兵全軍覆沒,臣的女婿也陣亡了。」
嗯,范雍聽得很仔細,再用他幾十年來鑽研大漢夫子經典所得出的至理經驗來印證思考,覺得這事兒非常靠譜。我們是天朝,小邦蠻夷一時叛亂,痛打一頓他們自然會清醒。醒過來了就還是好同志,本著寬宏大量、教育為主的原則,應該給李元昊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五頭項,五個大的首領支系,每頭項八溜人馬,共四十溜人馬。說白了不過是變形的撞令郎,他們被充任先鋒,西夏人的主力都隱藏在後面,等著他們和宋朝軍隊對耗之後,才衝出來收拾殘局。
惡戰爆發,承平砦外血肉橫飛,歷史沒有記錄這三萬党項騎兵是不是一次性投入戰場,但宋軍衝出砦門的僅僅是1000餘人,敢於決戰決勝,党項人被迅速擊潰。當天敵軍敗走,宋軍卻沒有入砦,就在砦門外列陣,他們很清楚,剛才只是遭遇戰,敵方措手不及罷了。這時入砦,敵人捲土重來,形勢一樣的惡劣。
前方一點反應都沒有,他的軍隊像是失蹤了一樣,再找傳令的急腳子,也已經失蹤。上當了!劉平瞬間反應過來,這時怎麼辦?派人去追?還是全體都壓上去,這個決斷很難下,但劉平很快就找到了問題的關鍵點。
狄青,字漢臣,生於北宋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時年31歲。汾州西河(今山西汾陽)人。他出身貧寒,16歲時哥哥與人鬥毆,他代兄受過,被刺配從軍,用當時的話說,是「賤中之賤」的賊配軍。按照慣例,他被選進京城,編入了禁軍。
第二天范雍的戰報就到了,趙禎的反應是馬上派兵包圍劉平家,全家老https://read•99csw•com小不準漏網一個。因為范雍說了,劉平戰敗,喪師辱國,同時還有在戰場上苦戰,僥倖活命的黃德和證實,劉平投降了西夏,在陣前叛變,才導致的大敗!
談判破裂,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再勸降就是自取其辱。天亮了,李元昊從河東調來大批人馬,四面圍山,開始進攻。跑不動的宋軍註定了只有一個命運——堅守。但奇迹再也沒法發生,凌晨時分營柵倒塌,宋軍鄜延路劉平、石元孫所部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好半天,眼淚終於緩解了緊張,范雍開始行使權力和職責。他下令鄜延路內所有能夠調動、來得及增援的部隊立即向延州城集結,不管他們在哪兒,正在幹什麼,立即來救我!
宋、夏戰爭的第一幕,至此結束。宋軍在延州城外的戰場上一敗塗地,不管過程怎樣,結局是西夏人贏了。但奇怪的是,西夏人卻沒有乘勝進兵,攻打延州城,把宋朝的西大門一舉打開,反而突然間退兵了。
李元昊要是連這些都想不到,他就是個豬腦子。他撤退的主要原因只有一點,那就是劉平的驕傲,宋朝的軍人讓他膽寒。
金明寨,擁有10萬將士,名義上它的主將只是六宅使、化州刺史、金明系都監,但以實力論,已經是鄜延路最強的堡壘。李士彬本人號稱「鐵壁相公」,不僅是延州城前沿的銅牆鐵壁,而且是相公。這是個怎樣的稱呼,參照一下在皇宮裡辦公的各位政事堂大佬。
趙禎登時呆了,戰爭爆發,如此慘敗,他還蒙在鼓裡!那位老兵見他容顏慘淡,不由得勸了一句:「望聖上寬慮。」話一出口,趙禎悲憤交集,厲聲喝道:「事至如此,猶言寬慮,你是個忍人嗎?」說罷轉身進殿,立即派人清查原委。
雪一直在下,終於西夏人發起了進攻,他們涉水過河,但沒敢在第一時間攻擊,而是列成了橫陣,等待後邊的人馬源源不斷地過河。渡河未濟,擊其中流,宋軍把握住這黃金一般的機會,搶先發起了攻擊。記住這個名字——勇將郭遵,他和部下王信沖向了党項軍陣,劇烈衝擊,但陣勢太厚,不見鬆動。後邊的宋軍蜂擁而上,以郭遵為箭頭,終於契入了西夏陣地,一場混戰,殺敵數百人才後撤。
宋朝鄜延路軍事第一重地金明寨!
將軍在自己的營地里被屬下出賣,他跑不動,指揮不靈,結果被敵軍活捉。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對手是誰。那居然是西夏皇帝李元昊本人!實話實說,這一仗他敗得太脆、太冤,但也一點都不冤。說他冤,是說坐擁10萬精兵居然沒能真正接戰就一敗塗地,而造成這樣的後果,真正的責任人並不是他。
既要戰,就要打個明白。
典型的文官豬頭症發作,外行人非得要領導內行人。但讓人驚掉下巴的是,李士彬居然同意了……實在無話可說,但應該能找到原因。不是說豬頭症會傳染,李士彬被同化了,或者被文官壓制不得不執行,而是他太自信。
勝負面前,人人露出真相。李元昊方面,開始對宋軍重新估算,在范雍的心裏,敵方的威脅程度也在迅速縮水。事實證明他想得沒錯,轉過年來,宋寶元三年,公元1040年初,延州城附近發生的一系列事件,都讓他的感覺越來越好。
史書記載到這裏,劉平的反應是對部下高喊——現在戰鬥正急,你們先自己記著,戰後我重賞你們!多麼忠勇,但又多麼可惜,他一心只想著戰鬥,沒有發覺士兵們的潛台詞。
勞累程度。這時是西北的寒冬正月天,冰天凍土,寒風刺骨,他們的兵種里還有步兵。行軍4天之後再往回趕,這時他們的戰鬥力要打多少折扣?
這個疑問,一直困擾了党項人近四年。
難以想象這3天是怎麼度過的,不必分析都可以肯定,根本沒法正面交鋒,只有邊打邊走,而在游牧民族的龐大騎兵陣容前纏鬥3天,那是怎樣不可想象的難度。可是劉平、石元孫他們做到了,而且3天之後,是西夏人後退了。
果然,不一會兒党項人就在敗退的路上再次集結,這一次緩步壓來,再沒有開始時的囂張狂妄。形勢在最初的試探之後變得明顯,党項人清楚地看到,砦門外的宋軍人數有多少,還有他們背後的承平砦防衛強度有多高,只要認真持重些,勝利仍然牢牢地抓在他們手中!
可是有個問題他的許可權解決不了,那就是來的西夏人實在太多了,這麼多的正處於戰爭狀態下的異族人一下子遷進內地,而且還由他這個党項種的邊防將領簽證,這不是膽子的事,這是找死的事。
這樣步、騎混合,劉平在開戰之初終於又把兵力上升到一萬餘人以上。當天宋軍結陣東行,5里路之後到達了三川口的五龍川。這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荒涼灘頭,從此後名垂青史。
都沒有答案,史書中沒有交代,後世人不能憑空猜想,所能確定的只有他們的行動。面對種種困難,劉平激勵部下——「義士赴人之急,蹈湯火猶平地,況國事乎!」無論如何我們都要趕到延州去,救我們的首腦,去殲滅李元昊。
西夏人直接撤回到冰河的東岸,很明顯,不跟你們玩了,這些宋朝瘋子,打不死拖不垮,那就放過你們,我們去辦正事,去攻下延州城,打通殺進宋朝腹地的通道。這時劉平的軍隊再也無能為力,你可以和15萬人為敵,但沒法把他們包圍,限制15萬人的行動吧?
初戰失利,西夏軍隊卻半點都沒受影響。說來簡單,一個以欺詐起家,而且每戰必詐的軍隊,會有什麼至高無尚的榮譽感嗎?能為了一點點的顏面的丟失而慚愧嗎?
承平砦真的不太大的,可裏面的守將竟然是儀州刺史、鄜延路兵馬鈐轄許懷德read.99csw.com!他是東京禁軍中的殿前司指揮使、左班都虞侯,名副其實的軍中高官。承平砦不是他的守地,他是剛巧巡哨路過這兒,李元昊鴻運當頭,正撞中鐵板。
「唉,可惜了劉太尉!」
混賬東西,就算騙人也得有點起碼的技術含量吧?這招兒你們3天前才用過,當宋朝人都是白痴?!劉平二話沒說,拉出去,砍了。
金明寨這樣有主有次、攻防一體的連珠寨,連起碼的遠程預警都做不到嗎?
至少在他們以往的那些敵人,比如,回鶻、吐蕃人的身上,從沒見過這一點。
帶著這樣的疑問,全軍繼續趕路,天黑時到達了三川口外圍。三川口,延川、宜川、經川等三條河流在此匯合,是一片灘涂地。當天突然下起了大雪,寒冬時節,人困馬乏,劉平決定在這裏休息一下,營址選在了三川口以西10里。
山西自古多名將,武風極盛,狄青從少年起就弓馬嫻熟,武藝超群,按說軍中是他的好歸宿。可在仁宗時期的禁軍里,他成了一個異類。宋史稱「青少有壯志。」一個有操守,甚至有理想,不懦弱,勤練武的軍人,無論在北宋,還是在南宋,都不受歡迎。
如范大人所願,更如李元昊所願,大批的西夏人被分散安置到金明寨的各處要害。時光流逝,很快新年到了,正月里的金明寨和整個大宋一起歡慶。在這樣的日子里,李士彬並沒有放鬆,他的軍隊很嚴整,他本人更是在各個分寨里巡行。這一天,他就帶著兒子李懷寶到了黃堆寨,平安無事,一切正常。
他的老巢已經出事了,宋朝的軍隊不只是在頑抗,他們一邊在延州方向集結,向西夏軍隊迅速靠攏,另一方面已經有大批人馬殺進了党項境內,成績非常的好,西夏前沿軍寨——後橋寨被攻破,從守軍到物資被宋軍洗劫一空。
勇將郭遵。
先是官方,西夏突然間又派來了使者。該使者名叫賀真,卑躬屈膝誠慌誠恐地走進了延州城,再沒有進東京送國書時的囂張。他帶來了李元昊的痛苦——范相公,您行行好,替我向東京帶個話吧。我被打得很疼,知道錯了,咱們還像以前那樣生活,我……我想複合。
回答得整齊劃一,掉地上了!(聞鐵壁相公名,莫不膽墜于地)
三川口的下方就是當地的首府延州城。
戰鬥打響,西夏人,尤其是這些叛逃過去的熟戶,他們多年以來早就摸清了宋軍的虛實,貪圖享樂、懦弱驕橫,不說戰鬥技能,單從心理上就不是軍人。他們爭先恐後地沖了上去,認定自己只要呲出獠牙就能嚇倒宋軍。
鐵壁相公父子兩代積累下的自信讓他根本就瞧不起李元昊,尤其是宋、夏戰爭爆發前後,党項人早就在金明寨附近出沒過,李士彬揮刀縱馬衝出去,基本上只能看見党項騎兵的背影,那些人邊跑邊叫——鐵壁相公來了,兄弟,你的膽在哪兒?
接下來的事在史書中只有簡略的記載——「時平地雪數寸,平與賊皆為偃月陣相峙。」多麼平淡,可在現實中,是1萬餘人對峙15萬人!
來的人自報身份,說是延州城裡的使者,范雍范大人派來傳令的……不知道他說著說著是不是突然發抖,因為宋軍滿寨的將士也都在發抖,是氣樂的。
翻閱歷史,范夫子來到延州之後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連續向東京求援。他不懂軍事,但是他會計算,鄜延路有多大,延州府有多寬,他手下一共有多少兵,這些數字都是明擺著的,他實在是害怕,心裏沒底。尤其是李元昊突然開戰,直接選了他做對手。
說一下金明寨和它的守將李士彬。按說西夏人選擇他是有道理的,他本身也是党項人,讓西夏方面很有歸屬感。但他對宋朝的忠誠,從他父親李繼周開始就無可懷疑。尤其是宋、夏交惡以來,他讓李元昊本人都鬱悶了好多次。
他沖向西夏人的時候只有孤身一人(獨出入行間),那不是去追求勝利、榮譽或者金錢賞賜,他知道自己必死(期必死),但一定要戰鬥,給身後的劉平以喘息的時間!戰鬥中郭遵扔掉了鐵杵,以鐵槍沖陣,史稱其「所向披靡」。西夏人稍微退卻,他換了更沉重的鐵槊,再次深入敵陣,這時西夏人的招數很陰險,他們暗中布下了絆馬索,要活捉他。
之後的事情彼此都難受,承平砦變成了一隻刺蝟,李元昊的三萬大軍圍著它、啃著它,可時刻都咬得牙根出血,口腔潰瘍。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到了第6天了,圍砦之戰已經第6天,突入宋境已經有小半個月,李元昊突然下令,馬上走,立即撤回到橫山以北。
說什麼都晚了,逃跑就像瘟疫,在宋軍中迅速波及,戰局在一瞬間崩潰,劉平所能做的,就是派出自己的兒子劉宜孫去追趕逃兵,無論如何要攔住黃德和。他本人始終都堅守在最前沿,他不逃,他命令手下的親兵把刀都拔|出|來,砍向後退的部下。
這在軍事角度來說極其重要,可以說李士彬雖有過錯,但已經盡了最後一份心力。可問題是要看把消息發給了誰。如果是當年的柴榮、趙匡胤,或者趙光義也成,他們的反應一定是毫不慌亂、以我為主,再怎樣危急也不能自亂陣腳。
但是代價也極其高昂,主將劉平的脖子和耳朵都被箭射傷,鮮血淋漓。宋軍已經是全力以赴,連主將都親自衝鋒!
當天,他就住在了這裏。
人馬數量。這是極其詭異的一點,在各種各樣的古代、現代的文獻書籍,有的提到了劉平、石元孫所部的兵力數字,那是讓人頭皮發炸的抓狂感覺——居然只有不到1萬人!大宋朝號稱百萬禁軍,為什麼兩位軍區副總司令出戰,居然只有不到一萬人馬,而且還是步、騎混雜?!這在歷代史書中都沒有交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