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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042年的北風

第一章 1042年的北風

這些都是問題。多現實,可奏摺報上去,一點迴音都沒有。很經典,「不報」,被政事堂的宰相們給壓下來了。這是呂夷簡的招牌動作。富弼的任命生效,他走進皇宮向皇帝辭行。
富弼見到了皇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個清楚,最後總結說:「執政大老爺們這麼做,就是想害死我。我死倒沒什麼,國家大事怎麼辦?」
但怨恨不解,蕭褥斤厭煩了誰,終身都絕沒有寬恕。無論宗真怎樣孝順,也沒法挽回。於是這時他只能自嘲地一笑,看來母子之間,也得從娃娃抓起,溝通要及早啊。
誰?兩個遼國人問。
富弼,你這就跑吧。
富弼立即就沖了出去,要說那可真是快,可能是在遼國騎馬騎出成績了,他一口氣跑到了武強縣,開封城裡的快馬才追上來,把一個超級包裹交給了他。
說完直接去睡覺,明日之事多煩憂,那麼多的事都還等著呢。想想真是鬱悶,大丈夫可以不懼生死,但不能有負使命。想放手也放不下,必須得贏!可怎樣才能贏呢?契丹人一天七八個變化,誰知道明天又有怎樣的花樣。
富弼極力壓抑憤怒,用正規的外交詞令來回答:「『獻』字是以下奉上的用詞,宋、遼兩國是平等的,決不可使用。況且宋朝皇帝是哥哥,怎麼能有兄長奉獻弟弟的道理?」
為了一兩個字糾纏不休,萬一遼國人野性發作,真的發兵打過來怎麼辦?因小失大,實在愚蠢!
一些利益簡直是不招自來,比如西夏國和李元昊最短的那條船板——錢。沒有了宋朝每年的恩賞,再斷了宋、夏之間的榷場,李元昊的國家裡仍然只出產青鹽和馬匹,他想要錢打仗,就只有一條路好走。
啊?富弼摸不著頭腦,什麼意思?談判結束了?你們到底要什麼,還沒談好呢。還是突然間翻臉,宣布談判破裂?
沒救了,全體宋朝人聽了都得苦笑,遼國人真是有才,跟他們說不清道不明,黑眼珠子只認得白銀子,無論怎樣都要錢!
把整個宋史翻一遍,呂夷簡的人出場時,都是在內鬥中神勇無比。這些人一句話就可以涵蓋——陰險小人,只會給別人下絆子、射冷箭,在國家正事上面半點能力都沒有,基本上全是草包。
這是相當有誠意地私下交底了,富弼決定也把宋朝的底線說出來。「我們皇帝曾說,『朕為人子孫,豈敢妄以祖宗故地與人。當年澶淵之戰白刃相向,真宗皇帝都沒有動搖,今天怎能隨便割地?』」
對策只有一個,決不讓步。哪怕一寸的後退,都會惹來更大的貪婪。富弼說,你們要是一定要割地,就是在破壞盟約,「澶淵之盟」就此失效。真要這樣,割地就只是個借口,我們南朝決不答應,唯有橫戈以待。
帳門內外,滿是契丹人,富弼的聲音直達大帳深處,遼國現在的、以及未來的君主們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這句話。宋朝絕不答應,這是他再三、再四所強調的內容。千年以後,他的用心不難猜度,他是緊張,甚至是害怕。他深知越過自己之後,遼國人所面對的談判人物是誰,那些人會怎樣維護本民族的利益。
劉六符說,你們南朝總在邊境挖溝幹什麼?不就是提防著我們的騎兵嗎?告訴你們,那半點用都沒有,我們扔點蘆葦了、稻草了就能跳過去。實在想來狠的,我們索性把溝堤挖開,10萬騎兵每人扔一包土就足以填平它!
——遼國人主動放棄了領土要求,這是原則上的勝利!
路過澶州,這個當年宋、遼兩國君主結盟的地方時,富弼突然問劉六符,這裡是名城,此時此刻更有位名人駐紮在這裏,和你們也蠻熟的,有興趣去看看嗎?
他的名字早就成了傳說中的一部分。少年時千里奔襲,把李繼遷趕出青、白池老巢;28年前澶淵大戰,他和父親王超指揮定州大陣,近15萬精兵,截斷了蕭太后和遼聖宗的退路,種種威脅,終於讓遼國簽下了「澶淵之盟」。在宋朝,乃至於在遼國和西夏方面,他和真宗朝末期、仁宗朝劉娥當政的十年間的名將曹瑋一個等級。
「不能。」
是的,這樣很危險,因為一定會形成黨派。不過要的就是這個,臣子們一邊放心大胆地做人做事,一邊你死我活地互相死磕,這樣才會形成風暴,皇帝才會坐暴風眼裡。
很遺憾,是個誤操作,寫錯了,現在改過來就是了……富弼都快氣爆炸了!這麼重要的國家大事是寫情書嗎?國書里除了兩國談好的條件之外,還有別的內容嗎?一連3條都誤操作,是寫字的人白痴,還是你呂夷簡不要臉?!
部下、親信都是草包,首領是什麼?大草包,大奸臣,這就是呂夷簡的本相。
這是為什麼呢?僅僅一句宋朝臣子的個人素質好,就可以解釋得通嗎?
可疑心加憤怒,也不能讓富弼穿越到未來,他得到21世紀,才有辦法隔著幾百里地準確地把炮彈瞄到呂夷簡家的卧室房頂上去。身在宋朝,有各種規章制度,就像將軍不能擅自離開防區,使者更不能隨便掉頭。
喜悅突然降臨,重大勝利,遼國不要求割地了!危機渡過,相信宋朝的使團人員肯定在瞬間心花怒放,可是富弼反而更加冷靜,他一眼就看出了遼國人真正的意圖。
文官們絕大多數都謹小慎微,為了資歷表上不出錯,能持續不斷地往上爬,任何一點小危險都不敢去犯。像現在富弼所面臨的進退兩難局面,絕對能讓他們崩潰。
但事情分怎麼說,也可以說半點功勞都沒有。因為這都是口頭上談妥的事,說聲反悔,你連罵人的證據都沒有。局勢要求宋朝必須單方面加快談判的速度,儘快把事情落實到文字上去。宋朝人一直都記得,契丹人有多奇怪。他們是強盜,他們真搶東西,但是也守信,觀東亞幾千年來,連漢族都算上,他們對盟約的遵守程度是最好的。只要在文件上籤了字,就萬事大吉。
身在異國,周圍數以萬計的敵兵,他直視遼國皇帝,以宋朝皇帝的身份口吻說出這樣的話:「朕並沒有忘記燕雲十六州,但仍然派出使者交涉這件事,到底怎麼做,我們雙方心裏都清楚。」
史料中很有風度地把富弼噴向帝國首相的烈火修飾成了6個字,「弼語益侵夷簡」,富弼說出來的話加倍地對呂夷簡不客氣。但實際上局面一定變得不可收拾,君前吵鬧是宋朝臣子絕大的過失,無論是誰犯了,尤其是宰相們,結局百分之百的是丟官罷職。
「我姐夫那邊還好嗎?」
這是富弼在史書中留下的話,您的憂慮就是我的恥辱。一語成讖,恥辱真的迎面而來了。他正月末、二月初時到了邊境雄州,一直等到三月中旬,遼國的使者才姍姍來遲。來的是蕭英和劉六符,富弼和一位太監前去迎接,就見蕭大使者大刀金馬的坐著,沒有半點站起來的意思。
從無例外,小到今天買土豆時講下來兩毛錢,大到耶律宗真和趙禎講價錢。
一、自己沒能力,卻認定自己是超人。所以對外用兵,對內欺壓,最後內外崩潰,死得超難看;
那真是惡搞,那時安祿山叛變已經過去了30年,唐朝早就進入了藩鎮割據時代,誰有兵,誰就是王。面對造反居然去「勸諭」,完全是找死。可顏真卿真的去了,理由只有一個,那是皇命。就這樣,當時的吏部尚書、太子太師、魯郡公被李希烈勒死。
三、自己有能力,但疑心重,臣子們必須裝成白痴,而且越白痴就越安全,越安全就越富貴,連帶著他的兒子們都不敢出頭。所以他活著,國家還可以,他死了,國家也跟著完蛋;
蕭英突然間站起來了,他可能真的是腿腳有問題,要兩個下屬扶著,才能給宋朝的中使跪倒磕頭。呸,在場的宋朝人肯定集體暗罵了一聲,見鬼的契丹人,這就軟了?還以為你們得多凶呢,原來就這點顏色。
回到宋朝,立了大功的富弼名滿天下,他的堅持和勇氣讓國人像勇士一樣的尊敬他。國家議功,再次提升他為吏部郎中、樞密直學士,可他再次拒絕了。他落落寡歡,形單影支,比出使之前更加憂鬱。尤其是在官場上。
在信里,他把談判的最新進展做了個交代,把「獻」、「納」兩字的爭論始末仔細說明,要朝廷先做準備,想好怎樣處理。在信尾,他著重強調說,遼國無理要求這兩個字,我以死抗爭,對方已經很沮喪,我們只要再次拒絕,就會打破他們的妄想。
問題很現實,可遼國人還在堅持。富弼笑了笑,一句話就打消了對方的幻想。「宋朝嫁公主,嫁妝不過是10萬貫。」
按理說,第4種就是最好的皇帝了吧。但中國人的思維就是要有個華麗的轉身,無轉身,即無智慧,像外國佬那樣直來直去認死理,就是個大頭呆了。所以我們偉大的古人也總結出來了第4種皇帝的致命弱點。
「您的大名我們真是久仰了,今天相見,實在幸運。今年澶州這一帶大豐收,都是您治理得好啊。」
話裡有話,聰明人都懂。劉六符立即轉移了話題,進入下一個話題。
談判首先是個技術活兒,得先琢摸出來對方的成色才行。現在富弼清楚了,開戰基本不可能。之後他才變得既大胆又坦誠,在從邊境到京城的十多天時間里,和兩個遼國人緊密接觸,隨時隨地的聊天。漸漸地遼國人也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但那是事後,此時此刻,他還是希望各方面都消停點,讓他把事兒都順利地辦完吧。
第二條,富弼問他,知道和平時,和開戰後,你們遼國的皇帝和臣子之間會有怎樣的身份變化嗎?契丹小夥子聽得有點懵,富弼為了讓他懂得更徹底些,把問題具體歸納成一句話——與宋朝通好,是你個人得利;與宋朝開戰,是你的臣子得利。現在你的大臣鼓動你打仗,是想讓誰得利?
現在派富弼進契丹,是不是也想讓他死在那兒?弱國無外交,這時宋朝在西北戰場動不動就死上萬人,東北方面更是千瘡百孔的紙燈籠,讓富弼拿什麼講價錢,以什麼來作護身符,就算契丹殺了他,難道宋朝還真的能為他報仇嗎?
目的達到!耶律宗真非常滿意,南朝的漢人終於露出本來面目了,昨天在宮殿里怎樣夸夸其談都是假相,只要到了戰場,見到軍隊,就都會屈服!面對刀槍弓箭,才會明白只有合好,唯有合好,才是唯一的活路!於是他得意洋洋地重申自己的目標:「我得地則歡好可久。」
帶著這個問號,他越走越慢,到了樂壽這個地方時,終於停了下來。他找了個清靜地方,秘密地把文件拿了出來,注意,不是正本,是副件,小心翼翼地拆開。富弼的心立即冰涼了,果然如他所料,國書、誓書上根本就沒有那三條!
嗯,范仲淹?
的確很費解,漢族人自己也搞不大懂這些問題,但幾千年以來一直這樣做著。這時的富弼冷冷地問,以前我也做過使者去你們契丹,當時病著,可聞命即拜,絕不失禮。現在我們的中使(太監)在這裏,你說有病,就這麼坐著,這是什麼禮節?
綜上所述,委曲加憤怒,虧吃得太大了,我要求親兄弟明算帳,瓦橋關以南10縣土地必須還給我。還了是好兄弟,不還……你自己看著辦吧。
富弼放心了,他加班加點寫出草稿,上交給政事堂。這時宋朝的辦公效率達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政事堂下令,富弼你可以先走一步,你的草搞馬上就會由專職人員寫成正式文件,然後快馬加鞭地追上你,這樣才能保證一秒鐘都不耽誤。我們的口號是爭分奪秒,必須成功!
可惜https://read.99csw.com小兒子的心理有問題,從重元後來的表現來看,這個契丹娃總是在造反和不造反之間糾結,鬧得國家不安,他自己更不安,直到全家死光光,遼國也元氣大傷。其實他現在就順理成章的當皇帝多好?但精神上的毛病就是個絕症。
李元昊當賊了,怎麼能讓宋朝不打他呢?乍一看真是很有良知,契丹人終於說出了句公平話。但是稍微細想一下,就會知道富弼當時一定氣得咬牙切齒。滑頭的契丹人,就這麼裝傻搪塞我們?!
目光轉移,再看向弟弟。耶律重元現在是皇太弟,所謂「仁兄賢弟」,弟弟當年如此賢良,哥哥怎會不仁德?皇太弟的名號已經是遼國的正規皇儲,並且兼任北院樞密使,是南京(今北京)留守,名副其實的遼國第二號人物。
這時耶律宗真聽到的回答是,也好,也不好,但無論怎樣,對我們都很好。
進了開封城,這兩人的嘴臉再次變化,和剛到邊境線上差不多。高高在上,趾高氣揚,當然給仁宗皇帝跪下磕頭是免不了的,說出來的話卻完全是上國身份。
這日子是多麼的美啊。
應該就在這時,富弼意外地接到了一封信。離國千里,身在異邦,這竟然是一封家書。家裡怎麼了?沒有特殊的大事,絕不會千里迢迢送信來。
這時遼國人的智慧開始顯露,以前和以後的歷史都證明過,游牧民族一點都不傻,金錢面前人人平等,和漢人們一樣聰明。他們把史書往回倒翻,很快找到了打劫的理論依據,在這一年的年關正月,給宋朝的皇帝寫了一封信。
在這樣想時,每個有理智的宋朝人都會隱約地感覺到另一種可能。契丹人會不會真的和自己的女婿李元昊聯手,要覆滅大宋……
以上就是富弼偷拆國書的犯規行為的官方記敘。按說這本身也是件超級大罪,之所以沒有追究,是因為他發現了比他犯的罪大N倍的罪。即呂夷簡一夥兒犯案在先。這都沒錯,但有一個疑點,就是為什麼富弼會突然間有了那個問號呢?
真是這樣,富弼的氣節、民族自尊就要被放大一萬倍才成。他根本不該當什麼談判使者,應該直接站到邊境上把契丹人罵回去,卑鄙無恥的東西,滾回去告訴耶律宗真,派什麼大使,宋朝只是把你當一坨屎,回去等死吧!
位高權重,彼此安生,那就繼續安生下去吧;
信是這樣開頭的,「弟大契丹國皇帝謹致書兄大宋皇帝,」很客氣,內容嘛,是一本血淚控訴回憶錄。
話說世上的皇帝分等級,從低到高依次是——
正在鬧心,變數自己找上了門來。黑臉唱過,紅臉登場,劉六符來了。剛分手又見面,話題卻180度大轉彎,這個遼國人問的居然是——富大人,想當年宋太宗陛下掃平了北漢,突然進攻幽州,剛才你們又說要討伐党項,請問党項臣服之後,你們會怎麼樣?會不會再去打燕雲十六州的主意?(無乃復欲謀燕薊乎?)
皇帝出獵,千軍萬馬,茫茫的北方草原上,強盛百年的契丹鐵騎無邊無沿地排開,這是怎樣的陣勢,怎樣的威懾。這樣的場面,齊桓公用過,曹操用過,就是要壓倒敵國使者,達到自己的目地!
所以西夏打不過,遼國也欺負他。甚至國內的臣子們也都很不馴服。但真是這樣嗎?就以眼前這件事的處理為例,稍微分析,就能看出這個人複雜、微妙的另一面。
富弼原職上路,一路向北,從始至終,都享受著遼國方面上下串通的紅黑臉待遇。由於地位的原因,黑臉的自然留給了耶律宗真,紅的,就是兩位使者中的劉六符。
沒問題。呂夷簡一切同意,並且非常反常地放權,他把國書、條款、誓書都交給了富弼親自草擬。你最了解情況,就由你來獨力完成。怎樣,這樣你能放心了吧?
一般來講,字面上只能分析到這裏為止。但如果契丹一句口頭的反對,就能讓宋朝俯首帖耳,逆來順受,隨便李元昊打罵都不還手的話,請問耶律宗真還忍得住嗎?
人無剛骨,立身不牢!
史料中,獵場對話到此結束,耶律宗真沒有再接下去。他的反應可以在下面的記載中得出。劉六符再次出場,他找到富弼說。「您剛才所說的榮辱問題,讓我們的皇帝有所感悟(皇帝聞公榮辱之言,意甚感悟),但是金錢絕對不考慮,現在唯一感興趣的是結親。」
就這樣,呂夷簡不計冤讎,又在危難時刻給國家推薦了一位忠貞賢臣。歷代史書中提到這一點,都會和他以前推薦范仲淹上西北前線聯繫起來,說呂大宰相雖然平時拉幫結派、總攬朝綱、做事陰險、是個壞蛋,但在大事情、大方向還是很不錯的嘛。
遼國人顯得很憂愁,唉,你們南朝這樣固執,這事就難辦了。
他隨時口吐烈焰,從皇宮大門燒起,無論誰阻擋他,都被燒得滿臉黑灰,抱頭鼠竄。
個個都心跳過速。這事兒不必多計算,太宗陛下當年都沒法承受党項和契丹的聯手壓力,被迫向遼國求和。何況這時党項已經強大到了這種地步,西北動蕩,再加上東北方開戰,宋朝邊防必將崩潰!之後就是開封以北所有土地的淪陷。
他的老媽,強悍兇狠的蕭褥斤女士,不說也罷。早在8年前,就讓他涼透了心。那時蕭老媽突然間覺得這個兒子很陌生,情敵養大的孩子,就算是親生的,也不投緣。她秘密招集娘家人,要用小兒子耶律重元替換宗真,遼國需要新的刺|激,搞個政變還是很有趣的嘛。
看著是徹底勝利了,戰爭對你們只有好處。但要注意,那時所謂的「中國」,不過是後晉一個不得民心的小朝廷。以那樣的疆域、實力、民心,你們的遭遇是連皇帝耶律德光本人都死在漢地,變成屍體還鄉。這就是你們一直驕傲的成功?
面對危險,大到一個國家,小到某一個人的成色都顯露了出來,只有這種時刻,才能百分之百地看清楚他們都是些怎樣的人。
可現場的富弼一定在瞬間寒冷,他會重新打量這個契丹年青人。姓耶律的果然不簡單,跟著別人的思路走,突然接觸到前所未知的危險,但一點都沒慌,而是想到了更深更遠更多的東西——基於遼國國情,打仗皇帝吃虧,可不打仗,皇位是怎麼來的?
老爸死了很久了,顯赫人物的死亡就像老酒,時間越長,名頭越芬芳。聖宗陛下,這個名頭在遼國百余年間獨此一份,必將萬古留芳,他只有羡慕的份兒;
裏面是10份密封文件。包括國書兩份,誓書3份,另外每個文件都另備副本。
這麼好的買賣,我自己去做好了,直接拿下宋朝!
富弼的心裏也有了底。宋朝的官方史書說,整個過程中,富弼一直認為,遼國在單方面破壞「澶淵之盟」的友好精神。由於很卑劣,所以實際操作中契丹人肯定會心虛、難堪,在宋朝一方,就要加倍的理直氣壯,無所顧忌。
富弼的心變得悲涼。有心殺賊,無力回天,自己沒有再次說話的職權了。但他仍然有堅持自己的信念的權力。「如果我們國家答應了您,那麼請您寫一封信。把我與您的談話都記錄在案,那樣,有什麼罪責,我決不推辭。」富弼神情黯然,但仍然堅定地回答。
在宋朝皇帝中,做得最好的,就是仁宗陛下。以後有很多例子來證明他高在哪裡,眼前這一例也在其中。史書中在富弼血貫瞳仁一樣的憤怒之後,突然間變成了真空。沒有給出仁宗陛下任何處理的痕迹。
一定要得到土地。
富弼點頭,「是有,可惜才4歲,成親至少要在10年以後。就算提前迎娶,也要5年之後。現在的局面,你看能等得到嗎?」
富弼越想越憤怒,根本沒搭理自己的老丈人,轉身對皇帝說——「晏殊是個姦邪,與呂夷簡結黨營私,欺騙陛下!」
唯其聰明,所以奸詐,因為奸詐,所以得勢。他們就是宋朝的宰執集團,具體到個人,就是呂夷簡、晏殊。
土地和公主,先不要說土地,宋朝立國以來的確丟失過,比如西夏方面的靈州。但是公主,宋朝不是唐朝,更不是漢朝。漢朝從劉邦開始,歷代君主就有市井無賴的氣息,為人做事的時候只講手段,難得講到品味和正規。比如劉邦見著儒家弟子,就把他們高高的帽子抓下來當眾撒尿。漢武帝的朝廷標新立異,大男人裸體穿著紗料上殿,居然大為欣賞。
尤其那時更沒有後來的所謂道學理教,女子再婚,甚至私生子,都沒有什麼不光彩。比如漢人的絕世名將霍去病,一點都不隱瞞自己是私生子,並且是奴僕所生的私生子身份。所以他們為了國家和民族的利益,可以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北方蠻族。
面對挑釁,我們還不能發泄一下嗎?
說得多藝術,半點錯處都挑不出來,可也跟沒說完全一個樣。西夏很欠打,你去打好了,你們往死里打,無論打成什麼樣,都合理合法。
他緩緩地說,當年石敬瑭以盧龍一道賄賂契丹,周世宗柴榮討伐關南,這都是從前的異代之事了。趙宋中興漢地已經90年,如果我們各自索要異代故地,不見得是遼國的好事。
陛下說,事先不知李元昊與兄弟聯姻,他挑起戰爭,所以我方要討伐。現在兄弟你有話說,讓我為難。討伐他會傷我們兄弟的情義,不討伐,我的子民們會無辜慘死。現在我要問,兄弟你覺得怎樣處理才好?(不知弟何以處之?)
打住,一般史書寫到這裏,就直接說兩位遼國大使開始泄露國家機密,原因就在富弼的高超談話技巧,好像光是一頓忽悠,就能把遼國人洗腦。實際情況遠比這複雜。
耶律宗真請富弼向他靠近,兩人並騎而行,這是絕大的禮遇,然後問,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問所欲言)但請設身處地,換位思考,想象我們就是富弼,當時他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才知道遼國皇帝問這句話時的語氣和目的。
耶律宗真的回答是把上一次的國書精簡了點,背了一遍。無非就是宋朝先違約的,罪名有「塞雁門、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這都是搞什麼,讓我們遼國很不安。大臣們都說直接出兵,讓你們明白好歹,可本皇帝很仁慈,覺得還是先要回我們的關南土地再說。要是你們宋朝不答應,再出兵不遲。富使者,你覺得怎樣?
「現在我不能回去,結親,還是增幣,我得帶回去一個結果。」富弼小心翼翼地反對。
「宋皇體念兩國百姓,不願開戰,塗碳生靈,所以拿出金錢來滿足你們。如果這樣也不接受,一定要土地的話,就是你們背信棄義,毀掉盟約,宋朝只有一戰!」
富弼從開封跑到了武強,文件才追上了他。武強,是現在河北省石家莊的轄區,和河南省開封市距離有多遠?只是把他寫的草稿抄成正文,用得著那麼多時間嗎?!經過那麼久,文件還是沒到手,就是一頭豬,都會起疑心的!
但是宋朝不行,趙匡胤、趙光義雖然出身平民,但嚮往文化。禮教大防,漢本位思想,都在這時復甦,後來的程朱禮學能在宋朝發芽壯大,絕不是偶然的。在這種思想的主導下,尤其是這時宋朝處於劣勢,如果通婚,就是比戰敗求和,丟失領土更大的奇恥大辱!
看著最怯懦無能的,最吃虧屈辱的,反而最平安穩定。五千年歷史里最被人嚮往的傳說盛世就在之後形成;最強悍進取的,最朝陽奮發的,變得一蹶不振,之後一百多年裡剩下的歷史再沒有半點值得驕傲的業績留下;至於那個最想佔便宜,也真正兩邊都佔了便https://read.99csw.com宜的,它吃的虧最大,之後亡國滅種的大禍就種在這時!
把牛、馬、羊、駱駝等土特產賣給契丹人。但非常可惜,賣不上價。這些東西遼國人都有,一點都不稀罕,你愛賣不賣,簡直是著地要價,地下室還錢。這樣就造成了一個結果,李元昊拼了命去打架,實際上都是替耶律宗真創收。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最終的收穫在哪裡。的確,搶了大批的財物,真是發了財,但都到了誰的手裡?打草谷您總懂吧,誰搶的歸誰,沒有上繳的義務。都進了大臣們、武將們、士兵們的腰包。可死傷的人馬,還有糧草、軍需的消耗,就都得由皇帝來承擔!
四月初七日,富弼跟著遼國使者上路,去遼國和耶律宗真面談。臨行前,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宋朝決定給富弼陞官。這是慣例,當年澶淵大戰時,宋朝的談判使者是曹利用,身份只是樞密院的一個小辦事員,為了國家的體面,臨時升職到閣門祗候、崇儀副使。這時富弼是右正言、知制誥,已經相當的高了,尤其是知制誥,僅次於翰林學士。
但富弼是什麼人,拋開以前就敢跟他作對的膽子之外,現在剛剛從敵對國談判歸來,那是虎口拔牙的買賣,每天都頂著雷暴過日子,還在乎這點小兒科手段?富弼把國書裝進背包,把其餘的禮物都扔給副手保管,跳上馬直接趕回開封。
下一步再怎麼辦呢?明的、暗的、勸說、威脅、暗示,能做的都做了,對方反而變得更狡詐貪婪。平心而論,他的工作正滑向失敗,局面非常惡劣。最難的是,他不知道突破口在哪裡。
兩個遼國使者一聽,立即來了興趣。一定要去拜見。
他身後,富弼的神情變得更加凝重。事情似乎有了重大的轉機,真的向好的方向轉變了?但遼國人到底怎麼想,誰又能猜得出呢……
富弼明白,往好里說,這是先探一下底牌,為馬上就要進行的國家元首級談判定個基調。往壞里說,遼國人已經在殺價,剛開始就把宋朝的後路堵死,根本沒有迴旋的餘地。
但奇妙的是,耶律宗真想了又想,居然把富弼剛才所說的話都刪除了,他繞了一大圈,又重新回到了最初始點。「嗯,愛卿你說得很好,要不是你,我還真是不知道這些。不過,我還是要瓦橋關以南的10個縣城。因為它是我祖宗留給我的遺產。」
任命頻布之後,朝野一片嘩然,其中最嘩的是大才子歐陽修。歐陽修連夜寫了一道奏摺給皇帝,陛下,您還記得唐代的賢臣顏真卿是怎麼死的嗎?您有好臣子,可別當垃圾隨便亂扔啊。
「金錢是小東西,如果接受了,我們皇帝覺得很恥辱。如果一定要收回關南10縣土地,富大人,這事怎麼辦?」
還是戰爭威脅,真是老套路了,富弼的回答也是上次的重複。
本著契丹的國書精神,他們要求宋朝先得把以往幾十年虐待遼國的理由解釋清楚,捎帶著又來了一段慷慨激昂的臨場發揮。
事情從石敬瑭說起,當年的乾兒子是誠心誠意把燕雲十六州獻給老爸耶律德光的。而爸爸也沒白拿,親自出兵辦事,以至於最後累死,所以十六州的土地是合理合法的勞務費。
那裡是最平靜的。歷代的偉大皇帝都懂這一點,而公認的,宋朝的皇帝做得最好。
這些爭端,決定了宋、遼、西夏三國的國運走勢。
何況他們的強者身份,也讓通婚沒有屈辱感。
耶律宗真沉默了很久,慢慢地說出了兩個字。「不能。」
富弼在樂壽縣攪盡腦汁,突然間想到了一個人。強烈要求注意,這一段歷史只在《續資治通鑒長編》里才能找到,其它的近現代史書里根本沒記載,都是富弼氣得抓狂,直接跳上馬沖回開封,找呂夷簡單挑算帳。
怎樣,笑話這兩個契丹人嗎?千萬別,人家的使者功夫很地道。檯面上一套,台下面一套,身上帶著使命呢,兩面三刀是這個活兒的基本功。
所以後一種聯想不對。那麼看前一種,宋朝不甘侵略,只有應戰,那麼給契丹人的這句話,還有什麼意義?一般史書上解釋,是說宋朝懼怕遼國和西夏聯合,不論是理論上還是實際上,兩個蠻族合夥打劫,宋朝必死無疑。所以要千方百計的和耶律宗真搞好關係,這句口信就是方法之一。
面對遼國人的戰爭威脅,宋朝還價。割讓領土是絕不可能的,聯姻的事小有商量,正牌的公主就別做夢了,宗室旁枝的女孩兒或許可以。宋朝能答應的,只有加錢。在每年的30萬兩之上小有浮動。除此以外,再沒商量。
「元昊為寇,豈可使南朝不擊乎。」
問題又到了呂夷簡的手裡。
呂夷簡一會兒就到了,是老奸巨滑呢?還是心底無私?這人居然一點都沒慌亂。他很平靜地聽完了富弼的控訴和皇帝的責問之後,極其從容地回答了6個字。
四、自己有能力,也敢用能力大的人,這樣君臣同心協力,盛世必將到來。
照例陞官,水漲船高,升他為禮部員外郎、樞密直學士,這就接近了宋朝頂級官場,可以說一步登天。讓人心跳,多少人做夢都在盼著,像前面提到的一些熬資格的無恥老官,居然跑到皇帝面前痛哭流涕,就因為年紀大了,沒機會進入兩府,實在是不甘心,實在是想要啊——
注意,這時往回看趙禎的處理辦法,好像的確是和了一堆稀泥,兩邊人都放過了。很多史書都說,真是無能,肱二頭肌稍微發達些的皇帝,都會來個各大50大板,就衝著你們敢在我面前大聲說話的份兒上,都別想屁股完好無損地下殿。趙禎這麼搞,小心臣子樣都不拿他當回事了,歷史上有太多的皇帝都倒台在這一點上。
一片沉寂,冷場了,看著是富弼找死,忘了來時的使命。宋朝千叮嚀萬囑咐,只許和,不許戰的。但內幕微妙。剛才耶律宗真明知道開戰對皇位不利,仍然執意索要土地,就是摸准了戰爭不會暴發。可現在漢人擺明了不甩他,你要戰便作戰,別想不勞而獲。
以眼還眼,以暴制暴,這是千古不易之真理。富弼強硬的回答之後,突然間遼國小皇帝他滑坡了。「『獻』字不行,改成『納』字如何?」轉變得這叫個快,從宇宙超級大皇帝,一下子變成了討價還價的小商人。這個不行,我們換那個成不?
趙禎的反應也很強烈,史書記載他「急召呂夷簡等問之」。這就把前面蔡挺見沒見到皇帝的事擺清了,趙禎根本不知道,所謂的條約變口信,完全是個騙局!
先例?富弼深深地吸了口氣,塞外蠻族,你們知道些什麼先例?「從古至今,只有唐高祖李淵曾經向突厥借兵,那時被迫稱臣。但無論是『獻』、還是『納』,都在可有可無之間。何況之後突厥的頡利可汗就被唐太宗李世民活捉,東突厥也就此滅亡。這樣的循環報應,這樣的先例,就是你想要的嗎?!」
從五代十一國的後晉時說起,漢人方面的皇帝,上至柴榮、趙匡胤,下至趙光義、趙恆,再到現任的趙禎,你們都是錯的,從根錯到梢,從里錯到外,我們契丹這方面長期憤怒,忍無可忍,可也能忍,只要你們有改正錯誤的誠意。
不管是哪一種,難題都已經生成。是帶著這樣的國書進遼國撞鐵板?還是不顧一切扳倒大樹捉老鴰,把事情弄個清楚明白,哪一樣,都不好辦。
耶律宗真的回答徹底打破了談判的常規。「你還得再來一次,那時我才會告訴你我的選擇。別忘了,帶兩份誓書。」
不,富弼。
臨近遼國國都,劉六符私下裡找到了富弼。富大人,要是我們的皇帝一定要割地,其它的都不答應,這事怎麼辦?
這句話說完,劉六符立即就走了。
宋朝全面總動員,首相呂夷簡親自出面,向富弼傳達了皇帝的最高指示。注意,結親就不給錢,給錢就不結親。這是第一。
紳士們談話有個方式叫暗示,那是情趣,是風度,更是教養。趙禎讓富弼帶來的話沒寫進國書,直接和耶律宗真說,裏面有層再明顯不過的意思。
原樞密使王德用現真定府定州路都部署,再過些日子就加封為定州兼三路都部署,總領北方軍事;以前的三司使程琳,現在知大名府,兼北京留守司,再兼河北安撫使;前宰相陳執中知青州,兼青、淄、濰等州安撫使,這三個頂級人物之外,還有大批量的人員職務調動。方向只有一個,向北。
守孝期間萬事不管,但親信就是親信,蔡挺二話沒說,帶上奏摺就往開封趕,富弼原地不動,等著朝廷的回信。很快,信回來了。這時史書再次變得含糊,以蔡挺的口吻說,他在便殿遞交的奏摺,得到的答覆是,國書維持原樣,那三個條約可以用「口陳」的方式說給遼國人聽。
但是快樂來得太突然了,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潛在說法?不來不知道,傳說中憨厚樸實特別真誠的北方人,原來都是變戲法出身的,一天一個樣,誰知道下一步又會搞出什麼花樣。
劉六符搖頭,堅持一定要結婚。「南朝皇帝一定有公主。」
「現在你們一定要得到10縣土地,說到底,能帶給你們的不過是稅收。宋朝提議,以相當數量的金帛代替,與得到10縣有什麼區別?」
王德用。
富弼再次帶著他回顧歷史,這可真是一堂歷史長課。從五代十一國時說起。富老師講,契丹人之所以能得到燕雲十六州,其中就有你們總是放不下的瓦橋關以南的10個縣,是因為後晉的兩個皇帝石敬瑭、石重貴,一個向你們的遼太宗耶律德光求救,十六州是出兵的報酬。一個看不清局勢,蠢到向你們挑戰,失敗后遼國才能在中原稱帝。
頭一個倒霉的是合門吏,皇宮不是隨便就能進的,見皇帝更得預約,最快的程序也要今天請見,明天面談。該合門吏按章辦事,把富弼攔住了,結果富弼面目猙獰,張嘴一團烈火過去,合門吏馬上被燒焦,乖乖地把他放了進去。
富弼的回答是,國有急難,臣唯命是從,來往奔波,是臣的職責,為什麼要用官爵來賄賂我?(奈何逆以官爵賂之!)
——我和契丹皇帝約好的三個條約,是不是真的寫進正式文本里了呢?
就在這樣的憂慮里,遼國留下了每年增幣20萬貫的國書、誓書,以此為根基,派使者耶律仁先、劉六符跟著富弼回宋朝。接下來的事,富弼只能隔岸觀火,愛莫能助了。
卻不料他又聽見了富弼清晰的聲音。「這件事,我朝皇帝早有訓示。遼國想得到祖宗故地,宋朝難道就願意失去祖宗故地嗎?遼國以得地為榮,宋朝也以失地為辱,兄弟之邦,難道可以一榮一辱,皆然相反嗎?」說到這裏,富弼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而且那也實在是一個自由生存的民族的底線。
說完甩手下殿,留下宋朝君臣在那兒喘粗氣。好半天,趙禎問,大家說話,問題怎麼答,溝的事怎麼辦,是不是遼國人真的容不下它,有它就能招來10萬騎兵外加土包子?還是說我們修這些工事完全是掩耳盜鈴,除了讓人笑話,根本半點用都沒有?
「陛下,富弼喪權辱國。他不能阻止遼國的無理要求,是失職。尤其是陛下只有一位公主,遼國求婚,他居然就答應了下來,真是大逆不道!必須嚴懲。」
形勢危險,宰執集團里有人坐不住了,副宰相晏殊站了出來,充當老好人勸富弼。說小同志,你要相信組織,相信呂宰相,他不是這樣的人,不會做這樣的事,恐怕真的是誤會了。說得很溫和,甚至很體帖,但富弼當天最大的怒火就噴向https://read.99csw.com了他!
當然了,他們做這種事時同樣的不正規,通常都用宮女代替;
就這樣,「聰明」的宋朝人基本上答應了遼國的所有要求。要什麼,就給什麼,最後被確定下來的盟約里,赫然寫著「……宋別納金帛之儀,用代賦稅之物,每年增絹10萬匹,銀10萬兩。」也就是說,實際每年交出的錢,是50萬兩白銀!
手下人驚問為什麼。富弼苦笑了一下,我身當國任,怎能為區區家事分心?何況……我離家那麼遠,就算知道了,也無能為力。
這是宋朝的態度,土地沒得商量。隨即他說出來解決的辦法。
國書縮水事件之後,宋朝的談判使團再次上路,在當年的八月二十六日見到了遼國皇帝耶律宗真。不過不是在遼上京的皇宮裡了,而是在一個叫清泉淀的地方。這是遼國皇族的規矩,要四時「捺體」,即打獵,打到哪裡,就在哪裡辦工,公卿貴族,朝廷大臣都要隨行。這時是八月,是夏捺缽。
好一陣子,耶律宗真率先說話,打破了僵持。他換了一個話題。李元昊是我的藩臣,宋朝攻打他,為什麼不先請示我?
他悄悄地跑去告訴大哥,老媽要幹掉你了,怎麼辦要快想。
沒傻到無可救藥的程度,都知道該怎麼做。
耶律宗真立即沉默了,史書記載「國主無言」。富弼在反過來要挾他,你一定要瓦橋關以南10縣,我們還要燕雲十六州呢。那在契丹興起之前,數千年間都是我們的土地!
耶律宗真再次沉默,好一會兒,年青的契丹皇帝這樣說,原話如下——「此乃卿忠孝為國之事,豈可罪乎!」至此,雙方的話都說到了盡頭,不管私下裡對對方有什麼樣的感慨,公事已經結束。富弼告辭出帳。出於禮節,遼國方面的使者劉六符送他出來。
信,就這樣發出去了,在史料中也可以找到原文。但是沒有中書省的回復記載。職權所限,宰執們不必回復他,他只能懷著一顆忐忑憂慮的心回到了國都。宰執大人們,宋朝的權益,就在於你們的一念之間了。
因為我們一定要做到有理有據。
富弼再沒有好話給他。你們契丹人攻打高麗、黑水,通知過我們南朝嗎?揚眉吐氣的一句話,可緊跟著使命就提醒了他,他要做的是什麼。富弼調整心態,再次和緩下來。他說,我來時,受命宋朝皇帝向您致意,轉達他的話。
一個通道,一個信佛,宋、遼就在他們兩人手中亡國!
富弼立即就知道了自己的命運。寧教身死,不教名滅,他再也沒有了退路!「獻」,是下屬供奉上司,甚至奴隸伺奉主人的名詞,要是他答應了,那就是對整個漢人族群的污辱!
但得到了什麼呢?歷代史書中都強調,遼國從此以後,再沒給宋朝添什麼麻煩,宋朝的北方邊境真的一勞永逸,從此平安了。言外之意,這個錢花得值。但有個細節一直都忽略了過去。
根據這樣的條件,國書就要預寫兩份,誓書,由於李元昊可能加入,所以要寫成三份。非常慎密,說完之後,呂夷簡又問富弼,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立場鮮明,要說契丹人就是誠實可愛,從一開始就擺明了態度,就是不再把宋朝當回事。我是來勒索的,跟以前不一樣了,懂嗎?
要做什麼,講什麼,都要放開了來,千萬別膽小,根本沒必要。
耶律宗真突然有了新意。「宋朝給我巨款,一個『納』字有什麼大不了。何況這在你們漢人的歷史上早就有先例。」
這些都清晰無誤地顯示出宋朝正在向東北方向集結力量,面對威脅,宋朝選擇了強硬對抗。
服軟了,很好。但是富弼糾正他。
富弼的話還沒說完,最有份量的一句留到了最後。請問,後晉一個殘破的小國都能讓契丹受到重創,現在我們宋朝提封萬里,精兵百萬,錢糧無數,法令修明,上下一心,你要開戰,有必勝的把握嗎?
所以最高檔的是第5種。
「你可以回去了。」
王德用微微一笑,做過樞密使的人,宋朝的頂級高官,什麼樣的客套話沒見過?他很輕鬆地就把話題引入正軌。
劉六符想了好半天,沒再言語。很多人說,他是再沒法接下去了。但我不這樣認為,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想說永遠都有理由,不然後面的遼國皇帝根本沒必要出場。他不說話,是目地達到了,私下接觸破裂,宋朝人不服軟,只能把要挾威脅繼續進行下去。
這是男人說的話,別再廢話了,狡辯無意義,土地一寸也沒有!
首先這是個心靈美的標準契丹青年,佛教是他的心靈主宰,有薦于偉大的聖宗皇帝小名都叫做文殊奴,可以了解,父子之間、祖孫之間有著怎樣的共同宗教語言。歷史可以證明,洪基把宗教變成了怎樣的事業去做。他和宋朝未來的趙佶皇帝一南一北,一個叫「道君教主皇帝」,一個叫廟號是「道宗」,互相呼應,真的讓各自的國家變成了前所未有的理想社會。
關於第一,富弼問他,遼國忘了宋朝真宗皇帝的大德了嗎?當年澶淵之戰,如果聽從將軍們的話半路截擊你們,遼國能有生還者嗎?
懂,富弼懂,在場的每一個宋朝人都懂。這是個常識,國與國之間沒有永恆的爭鬥,更沒有永恆的和平。尤其是那些條約、盟書。誓言就是用來背叛的,這個道理每一個成年人都懂!
死定了。
一縷陽光突然照進了富弼的心裏,契丹人當真了?他迅速回放不久前說過的話。「……我們各自索要異代故地,不見得是遼國的好事。」遼國人也害怕戰爭!
靠呂夷簡、晏殊之流來扶持乾坤嗎?所以才這樣看似剛烈,實則悲涼地堅持。
但是也有契丹人不懂的事。有些人看重的是金錢,尤其是權勢,所以他們見著了錢和威脅就會腿軟,比如契丹、党項。一個刀兵相見,一個乘人之危。宋朝人不同,也許從古到今的漢人們都不同,他們讓其他的種族費解。
給了20萬的數,遼國要盡的義務呢?是要約束李元昊投降的!但是這一條,在實際操作中,只寫進了宋、遼兩國的國書里,那一式三份的誓書,也就是宋、遼、西夏三方面共同遵守的和平條約里,根本就沒有這回事!
一路之上,不止是怒火中燒了,簡直是怒極發笑。混蛋呂夷簡,是惡搞我,還是蔑視我?我以必死決心入遼國說事,你居然用違規丟官的威脅來糾纏我,一個死都不怕的人,還會怕這個?!怒火越燒越旺,在他肚子里起了化學作用,在當天下午3點-5點(晡)時衝進京城之後,富弼就成了一個現象。
「……須于誓書中加一『獻』字乃可。」耶律宗真這樣說。
他的身份是使者,辦完公事之前,他沒有權力回家。
所以打還是要打的,只是要講策略。我要得利,不一定非得出兵不可。明擺著現在宋朝西北吃緊,我是在白敲竹杠,敲得再響,大臣們能得到什麼?我會受到怎樣的威脅?
注意,從這時開始,歷史就變得非常兒戲,兩個當時世界上最富足最強大的國家,討論最嚴肅最重大的領土問題時,使用的手段、說法、提問、解答,都像小孩子在做遊戲。之所以會這樣,不是說宋朝和遼國在退化,這一代的君主都是廢物。而是揭露了一個真相,這個真相在當時只有少數幾個人能看破,但不包括趙禎和耶律宗真。要在隨後進行的各種爭端中,他們才會漸漸地明白。可那時早己事過境遷,發生過的,早己無法更改,更絕對沒辦法後悔。
一位大人物,宋朝第一學士王拱辰悄悄地找到了皇帝,行使他的最新權力。前狀元、現翰林王先生又陞官了,已經是權(代理)御史中丞,他來彈劾富弼。
難以描述他的心情。是悲涼,是憤怒,還是無法遏制的鄙視,簡直沒法形容,就算不是事關國家民族興亡的大事,只是男人之間的承諾吧,也沒有這樣騙人的!
富弼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他看著這個年青的遼國皇帝的目光,一定變得非常複雜。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現在的遼國都有了怎樣的變化。當年澶淵之戰,遼國是刀槍說話,可現在的談判技巧,完全超出了宋朝人預先的想像。
能答應就答應,不答應就算了,找個理由搪塞過去,您可千萬別發火,咱們兩國的友好關係才是最重要的。還得指望您辦事哪。
現代商場上有句名言,「世間的錢只有那麼多,你多得了,別人就會少得。從無例外,所以商場即戰場,必須要搶!」
耶律宗真沉默了,很明顯,想讓眼前的這個漢人屈服,看來不大可能。但一定要折服某個漢人嗎?他是個非常聰明的人,馬上就轉過了這個彎,直抵要害。
說出了條件,兩個遼國人很可能看到了富弼憤怒的神色,他們立即又加了一句話。「可從,從之。不從,更以一事塞之。王者愛養生民,舊好不可失也。」
這是具體的辦法。接下來的是宋朝的決心。所謂底線是什麼,是不可後退,不可商量,絕無轉環的東西!
富弼頓時出了一口惡氣,有點爽了。呂夷簡,就知道你在假傳聖旨,這是欺君大罪,現在三頭對六面,看你還有什麼辦法狡辯,你死定了!
走進澶州城,兩個遼國人大吃一驚。他們這次來要挾的理由之一就是宋朝不守規矩,在邊境線增兵、修堡、挖溝,可雙方都心知肚明,增的是民兵,根本不構成威脅。這時澶州城裡布滿了正規軍,大街小巷上警戒森嚴,完全是戰時標準。這是怎麼回事?
史書記載,富弼說到這裏,已經聲色俱厲。在自己國內的皇宮裡敢於咆哮,在敵人的金帳內也敢怒吼,富弼,不管他取得了怎樣的成績,他都是個真正的男人。
「我另外派人去和南朝皇帝談這個事,如果你們朝廷同意了,富愛卿,你怎麼說?」
——「此誤爾,當改正。」
再聯想一下穿越千里,送進遼邦的家書,晏殊的女兒是什麼素質也就可想而知。該死的,只以自己的事為重,根本就不為男人著想!
一句話之間,就把富弼的功能給屏蔽了。和你談不了,我直接和你的主人說話。如果那邊答應了,你一直在做梗,這個罪過怎麼論?
帶著滿肚子的問號,他們見到了傳說中的少年英雄。王德用這時鬚髮皆白,已經整整62歲了。花甲老將威風不減當年,遼國的使者一見面就奉送了一頂高帽子。
這時不作決定,讓你帶著疑問往回跑,再帶著兩個不同版本的誓書回來。這一去一回之間,至少要幾個月,單是宋朝方面在猜測中憂心如焚地過日子,就足以讓遼國人得到好處。何況這期間,遼國完全可以使出各種盤外招,比如向燕雲地區增兵,可以和西夏方面會面,不必實際打仗,這些姿態就會嚇倒絕大多數的人!
富弼的神色很驕傲,那是宋朝此時碩果僅存的一位先朝名將,真正在戰場上叱吒風雲威風八面的人。
「南朝唯欲歡好之久爾。」——我們宋朝只是希望能繼續合好,越久越好。富弼如是說。
回答得非常妙,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就像耶律宗真剛才耍猾頭一樣,富弼一點都沒回答劉六符的問題,我們會不會打完西夏打幽州?你自己去想,我只是告訴你,你們已經自找麻煩過一次,人得有記性!
這都是后話,現在看看他們都做了些什麼。
在這樣的環境里,契丹皇帝問,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下一位是他的太子,13年後的下一任遼國皇帝出場。說到名字真是如雷貫耳,現代華人無人不曉,就是《天龍八部》里蕭峰的結義大哥耶律洪基。這時耶律宗read.99csw.com真應該露出了由衷的微笑,很得意,這個兒子太理想了。
帳外一片青山連綿無盡,富弼突然站住了腳步,對劉六符說。「你看,」他手指高山,「此山可以翻躍,但你們要想得到『獻』、『納』;兩字,就好比登天一樣,絕無可能!我頭可斷,此事絕不答應!」
耶律宗真很認真地聽了,之後的舉動更認真到了隆重的地步。他不顧形象,在邦交的正式場合把對等國的使者扔到一邊不管,去和自己的大臣們扎堆聊天。聊了很久之後,他才轉回來,說出了一句超有內涵的話。
花樣真的又來了,契丹人是否憨厚真誠什麼的不好考證,但辦事乾脆絕對是真的。只隔了一天,富弼就又被召進遼國皇宮,和耶律宗真見面。遼國皇帝只用一句話,就把他震暈在當場。
沒有任何人能長久保持互相信任,時間長了肯定出事。何況皇位還要傳下去,父親強盛,兒子也一定嗎?那時怎麼處理這些鋒芒畢露成習慣了的大老爺們?一個實例,看看唐太宗李世民,他的臣子們在李治的手下活得很開心嗎?
名份,中原漢族幾千年來的傳承之本,就是名份。名不正、則言不順,偉大的、無暇的至聖先師孔夫子教導我人,在名份的問題上,你家大門上嵌幾顆釘子,你吃飯時用多少人來唱歌跳舞,都要無比嚴格的硬性規定。如果錯了,就是大逆不道,舉世唾罵的罪人!
忘說了,李元昊的正妻就是遼國的公主,是耶律宗真的姐姐。為了兩國的傳統裙帶關係,已經嫁過去好多年了。只是半點夫妻感情都沒有。估計遼國的公主很自尊,李元昊又是個暴烈型的宅男,互相從來就沒好臉。從歷史資料來看,這時公主MM已經死了,但遼國還沒知道消息。
聰明人有種悲哀,能讀得懂各種陷阱,卻一點用都沒有,只能往裡跳。得有實力,不然就會有羅馬毀於蠻族,或者後來宋朝被蒙古覆滅的悲劇。
看似沒錯,但之前富弼已經把開戰後對遼國的損傷解釋得一清二楚,耶律宗真對自己單練都沒興趣,怎麼會去相信李元昊,和姐夫合夥做生意?真要做了,難道說,是李元昊比他的大臣更可信任?
宋朝早有準備,根本就是在準備打仗?
疑慮,恐懼,捧著這樣的信,越是關心家庭的男人,就會想得越多,想得越壞。但是周圍的人看到,富弼拿著這封信居然長時間地一動不動,沒拆,最後竟然慢慢地把它撕碎了。
問題出現,遼國人的要挾接受嗎?給土地還是要戰爭?或者再想深一層,本著死到臨頭也要睜大眼睛的勇敢精神,來仔細分析一下,遼國人有幾分膽量是真要開戰,只要不得到土地?
人世間的快樂也是一樣的,只有那麼多,你快樂,必然會有人不快樂。除非,大家都是無欲無求的第歐根尼,有個狗窩就覺得上了天堂。不然,你的歡樂總得有些理由吧,那個理由,就一定建築在別人的不快樂上。
遠的不說,就是李元昊。他是我遼國的女婿,是我的家臣,就算犯了再大的罪,要殺要剮得我說了算,你連告訴一聲都沒有就大打出手,當我是主人還是狗?!
公元1042年,是宋慶曆二年,遼重熙十一年。這時耶律宗真26歲,已經當了11年的遼國皇帝。最近他有點煩惱,日子太順了,幸福得讓人無聊!
說好,是李元昊還活著。不好,是他胖頭腫臉地往回跑,被張亢踢黑了臉。無論怎樣遼國都好,這更簡單。坐擁東亞最強軍事實力,遼國坐山觀虎鬥,兩邊打得越狠,對它越有利。
何況證據確鑿,這幫人害人誤國,為了一點私仇,連民族利益都敢破壞。
房間里只剩下了宋朝人,異樣的氣氛開始在空氣里浮動。每個人都想慶祝一番,重大勝利,只要土地不被割讓,他們的使命就算完成。
坐山觀虎鬥只是預備動作,要是沒有下一步的趁火打劫,就是個只會看熱鬧的呆漢。這時宋、夏戰爭已經打了快3年,早了宋朝沒疼,根本不怕。再晚些就要打出結果了,時機一去不復返。耶律宗真緊急指示,大家想個辦法,立即行動,要俺的皇兄吐出錢來,還要他心甘情願。
你有使命,必須往前走。
富弼差點氣樂了,還有比這更無恥的嗎?你要殺我,還要我把刀替你磨快了?他調整了好半天,才能用正規的官方語言回答。你們北朝無故要求割地,我們沒有立即發兵抗拒,而是派我來好言好語地商量嫁女、增幣,這樣你們都不同意,還說我們南朝固執?
第二,如果要的是錢,錢的數額有說法。遼國如果能約束李元昊再次臣服,每年在原數30萬貫之上,多加20萬。如果做不到,只給10萬。
「勝未可知,小心失敗。」
歷史就在這時拐彎,按理說富弼應該嚴格執行命令,接到文件後繼續向北一路狂奔,好去爭分奪秒啊。但他慢了下來,史書里交代得很清楚,他腦子裡有了個問號。
所以當耶律宗真提出名份的時候,富弼只能靜靜地聽著,提不出任何反駁的意見。畢竟這是一件如此重大的國事。他忐忑地等著,不能不給名份,但要看對方要什麼樣的名份。身為宋朝子民,他太清楚了這是漢人最敏感的一根神經。
趙禎一下子就想起來了,當年富弼曾經寫過奏摺,把他說成了一個不敬父母、荒淫好色,還陷害忠良的劣等皇帝,有礙於當時的形勢,才壓下來不讓它見天日。是啊,這個臣子很有特點,至少是很有膽量。好,就派他去和契丹人打鐵吧。
這是個什麼樣的買賣啊……
他坐在契丹皇位上向四面八方張望,先看自己人。從他老爸望到老媽,從兄弟看到兒子,邊看邊想,覺得誰都挺好,但都讓他提不起興緻,生活還少了點什麼。
面對這種局面,最能看出當事者的成色了。宋仁宗趙禎,這個人在歷史長河中留下的名氣超級大,可形象很模糊,要想看清楚,可實在是不簡單。所以絕大多數的史書把他評價成了一個凡事溫吞水,對誰都忍讓,一點陽剛勁力都沒有的軟骨頭。
讓契丹人居中調停,才是宋朝的本意。這一點耶律宗真絕對是明白了,他的朝臣們更是清楚,君臣聚成一堆談了那麼久,終於想出了這句超有內涵的答覆。
這個人是誰呢?想了又想,呂夷簡為國為民選出了一位硬漢子。他私下裡提醒趙禎,陛下,還記得當年您離婚時,哪位臣子對您最兇狠,最不留情面嗎?
這句話留在了史書中,算是給富弼,也給這段屈辱的歷史定了性,做出了總結。這證明,一切過程皇帝都心中有數,談判的結果,是宋朝高層做出的決定。富弼,盡人事,聽「天」命,於國於己,他可以問心無愧了。
這些您都不知道嗎?
再次見面,程度再走一遍。兩國使者先期溝通,把宋朝帶來的條件摸底,彙報給遼國皇帝,以便第二天開門見山,雙方心裏好有數怎麼爬。
知識和文明,有時只是一朵嬌艷動人的玫瑰,它開得越鮮艷動人,就越會招來貪婪的目光,被剪下枝頭,變成別人插在瓶中的玩物。
二、自己沒能力,但知道,所以絕不用任何超過自己能力的臣子。這樣他安全了,國家也衰敗了;
這樣就進入了第二個階段,要挾勒索。
第二天,花樣真的來了,遼國人通知他們別去皇宮正殿了,耶律宗真要去打獵,邀請宋朝使團一起參加。就這樣文官富弼騎上了馬,跟著契丹騎兵趕到了荒郊野外。歷代史書寫到這裏,都直接過渡到耶律宗真和富弼的對話上,那似乎很溫和,甚至很尊重。
赤|裸裸的威脅,說得振振有辭,這就是歷史的妙處,年深日久,再加上人類都善於從多角度,多層面去分析問題的優秀傳統,很多事就都說不清了。這封信在正月發出,宋朝正月里收到,大過年的開始全體做心臟體操。
解說到這裏,歷史記載富弼就閉緊了嘴,再不啰嗦。該說的都說了,連表面政治下面的厚黑本質都解說得一清二楚,還需要再說什麼?現在兩國的國運,天下的生靈,都取決於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位遼國的小皇帝,26歲的契丹青年耶律宗真到底有幾分智商。
要麼,把宋朝的公主嫁過去。兩者必得其一。
得出這個結論,富弼變得不動聲色。他這樣回答,太宗時,遼國先派剌梅里來通好,但又出兵石嶺關援助北漢,是你們反覆無常,才激怒了我們太宗皇帝,發動的戰爭。這都是你們咎由自取。(蓋北朝自取之也)
討價還價,還有沒有可能?
因為即使是便殿,那也是皇宮裡面,有臣子敢在那地方假傳聖旨嗎?但也說不定,除非那個便殿就是政事堂。宰相們也都在皇宮裡辦公。
契丹使者靜靜地聽完,似乎很滿意。「宋朝皇帝真是太好了,這些想法很不錯。咱倆共同努力,把這件事辦成吧。」說完轉身離開。
說危險,危險面前最早崩潰先是一群最聰明的人。這些人是宋朝當時的「精英」。
火花直冒,轉眼就要爆炸的手榴彈突然扔到了皇帝的手裡,您看怎麼辦?一大堆的姦邪就在您面前,「親君子、遠小人」,這是子曾經曰過的,還不砍了他們?
沒辦法,富弼決定從頭說起,給遼國的小皇帝上課。內容分兩個,第一,全面回顧當年澶淵之戰;第二,點出來歷代遼國皇帝的死穴,這事兒要是不懂,宋朝以後還會有大麻煩,因為遼國的皇帝必將換人。這個耶律宗真坐不穩。
唐朝,是一個胡漢難分的時代。李氏王朝的皇室血統里就帶有胡人血脈,由此衍生出後來一次次地向異族求援,來平息國內叛亂。直到出現安祿山,胡人終於尾大不掉,挖出了唐朝覆滅的大坑。在這種心態下,他們不介意與異族人通婚。
顏真卿,世人都知道「顏筋柳骨」,那是中國歷代所有書法家中怎麼排都進前三的人。《祭侄文稿》僅稍遜於《蘭亭序》排在行書天下第二,他更是大忠臣。唐德宗興元元年,公元784年,淮西節度使李希烈叛變,奸相盧杞借刀殺人,派顏真卿去勸諭。
面對赤|裸裸的要挾,面對耶律宗真更加堅定的威脅,富弼變得沉靜,他收回了之前循循善誘的長者嘴臉。公務員在辦公時,沒法不多預備幾張面具。
僵局形成,耶律宗真不愧是宮廷里長大的孩子,他突然讓氣氛緩解了一下。「誓書在哪兒?拿增幣20萬的那份來。」他這樣說。
首先是智力問答,遼國的提問,由宋朝的頂級文人,前狀元、現翰林學士王拱辰答辯,王大人翻閱浩如煙海的歷史資料,很快找到了一個遼國的小紕漏。
願你的生命里充滿了雲翥,這樣才能襯托出美麗的晚霞。——多年以後,富弼回味自己起伏迭盪的人生,會非常享受這時的艱險磨難。
這都是未來的事。信神終得救,這時耶律宗真也是個非常虔誠的佛教徒,他深信,這麼好的宗教,一定會讓他國泰民安,仙福永享,壽與天齊,敢說亡國,小心亂講遭雷劈。身邊的人都看到了,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而遼遠。契丹王廷御座之下的各位王公貴臣們靜候良久,才聽到年青的皇帝非常深沉地問。
耶律宗真聽得呆了,他父親死得早,親媽純暴力,大臣們有私心,真的沒人告訴過他。
耶律宗真立即就慌了,他驚問(驚曰):「什麼意思?」(何謂也?)
「主憂臣辱,臣不敢愛其死。」
更簡單,一個地名,武強。
所以前一種說法也不對。
宋朝的軍備最強的只有一面一點。即邊防線上的全面防禦圈,和開封城裡龐大的禁軍集團,在這兩者之間的全都https://read.99csw.com是真空地帶,平時的駐軍可以參看鄜延路上的延州城,只有幾百或者過千的士兵,根本形同虛設。再想一下澶淵之盟後到現在39年的時光里,北方戰線上從設備到人員都處於休閑狀態,這仗根本就用不著打。
「當年澶淵之盟,天地神祗共見,北朝先發兵端,朕無愧於心,更無愧於天地神明。」
「不成。」富弼還是反對,至於怎麼不成,懶得再解釋,這一類說法統統不接受,花樣的不要!
說他們崩潰和「聰明」,都是有證據的。就是他們對契丹勒索行為的應對方式。宰執集團乖乖地就範了,他們選擇接招。第一步,先選出來宋朝的接伴使,要由這個人去迎接遼國使者。相應的,以後所有出使、談判的工作,也要由這個人負責。
但是被漢人那個狂暴的,不講道理的後周皇帝柴榮給搶跑了,一共有3關16縣之多。你們宋朝的皇帝不說歸還,反而變本加厲,尤其是你爺爺趙光義,不僅攻打我們的友好鄰邦北漢,還突然越過國境襲擊幽州。這是怎麼回事?真理沒有年限,別以為時間久了就是本死帳,現在你們得回答。
還有趙恆,澶淵之盟佔了大便宜,我的父親好說話,你們就不自覺,瓦橋關以南還有10個縣,我們日夜都在期盼,你們就不怕利息太多不好算?至於你,我的皇兄,你就更出格了。
說實話,這話問得實在很一般,不嚴厲也不刺|激。富弼得守著外交禮節,總不能直接說出來你們契丹人難道沒有腿腳好的,非得派你這個瘸子出來?後果妙不可言,連富弼都不敢相信,一下子就試出了契丹人的深淺。
早就看你最不順眼了,這時跳出來說這種話,你比呂夷簡更無恥!晏殊是什麼人,說出來真是搞笑,他是富弼的老丈人!
他說,太宗皇帝當年打下北漢之後的確突然進攻了幽州,但那是在另一個突然發生的情況下,才做出的決定。遼國人先是表示中立,派正規使者到行軍大營中送禮物、套交情,可是另一邊又悄悄地發兵支援北漢,被我們發覺,才在石嶺關發生激戰,我們的郭進將軍大獲全勝。在這個歷史橋段里,我們宋朝完全是被迫應戰,至於進攻幽州。
不是不能,實事求是地說,是「勝負未可知」。咱們退一萬步講,是遼國勝利,那時所損失的兵馬、國力,是大臣們負責,還是您負責?相反如果兩國通好,堅持盟約,那時每年宋朝的歲幣只歸陛下一人,臣子們只有往來的使者,才能分到一些賞賜。這就是關鍵,你們遼國的所有大臣,都分不到半點好處。哪兒多哪兒少,還不清楚嗎?
關於邊境上的水溝問題,王拱辰的看法是不理會。理由很簡單,契丹人要是真的把防騎溝渠看得一錢不值,他們就會閉嘴不說了,留著開戰時突然襲擊,那是多大的好處?現在說了,不過是口頭威脅而已。理都不要理,當什麼都沒聽到。
遼國皇帝耶律宗真出場,他在皇宮裡接見了富弼。禮儀之後,歷史記載是富弼先說的話。遼國和宋朝和好,已經歷40年,父子兩代。現在你們突然要求割地,為什麼?
但奇妙的是,為什麼之後富弼出使辦差,仍然玩了命的給他爭利益,呂夷簡等人也始終對他畢恭畢敬,就算總攬朝綱,可也沒有半點背叛的跡象呢?
不用他費口舌,又一個問題解決了——「結親會讓宋朝骨血分離,我的皇兄會傷心的。何況公主與太子如果不和協,也不件美事。還是用金錢來辦事吧。」耶律宗真如是說,非常通情達理,只是後面還有個轉折。「但是,我需要個名份。」
他們一直容忍著臣子們的發揮,甚至是毫無遮攔的、放肆型的發揮,尤其是到了這一步還不行,更要讓全體臣子們都活躍起來,各有理想,各有作張的發揮。
這個契丹人不陰不陽地回答,我腳疼,站不起來。
如果真是那樣,富弼應該上戰場,他絕對當不了後來的帝國宰相。
這是外交,還是嘲弄?富弼就在這樣的環境中冷冷地回答,「南朝皇帝守祖宗之土地,顧全先皇的盟約,才用金錢交換和平。現在您這樣說,是存心想打仗了,如果這樣,宋朝還在乎什麼呢?」
既沒有按富弼說的辦,把一大堆的姦邪如何怎樣,也沒有對富弼的君前無禮給出罰單。接下來的事,是招見宋朝的頂級文臣,前狀元、現翰林學士王供辰,由這位當時的第一筆杆子重新完成國書。之後群臣散去,各回各家,富弼去的地方特別點。不是回家,而是學士院,他住在那兒坐等。但這不是和晏殊父女嘔氣,這是制度。
不錯,之前因為郭皇后被廢的事,他和范仲淹一起得罪了呂夷簡,但這並不能成為理由。很簡單,西夏戰爭開始之後,呂夷簡和范仲淹都並肩攜手了,和他這個次要人物有必要死死糾纏嗎?那麼問題出在哪兒?
問題出現,蔡挺在便殿見到了皇帝了嗎?是趙禎親口對他說,條約變口信,富弼可以空手套白狼的?從後面發生的事來看,這個推論不成立。詳情下面交代,這時只說一點,史書為什麼在暗示國書里缺了內容,是皇帝的意思?
事情過後,遼國方面大肆慶祝,不僅多得了錢,還漲了面子。他們刻碑記功,把這個勝利傳之四方。作為使者的劉六符也加官進爵,從此進入遼國顯貴行列。
你說李元昊是你的親戚加家臣,怪我擅自動他。很好,現在我給你面子,認同你們的關係,還爭求你的意見。從表面上看,是說你同意的話,我就要打他了。引申一下的話,可以聯想成如果你反對,我就不理他。
第5種皇帝很微妙,完全符合我們傳統理論上的智慧最高境界——大巧不工,大智若庸,舉重若輕。他們的能力很玄妙,一直看不透到底有多少,在外表上看,都很軟弱,就跟第1、2種皇帝差不多。但膽子超大,貌似都在找死。
這就給富弼出了個天大的難題,他得怎麼辦呢?帶著這樣的國書去遼國,耶律宗真鐵定會翻臉的!思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把這件事報告給皇上,只有皇帝才能壓制呂夷簡。但又有問題,怎樣報告呢?自己不能回去,身邊的使團人員難保沒有宰執集團里的人,再派出去個內鬼,來回折騰的時間都能讓談判流產。
也在宰執集團之中,堂堂參知政事副宰相,當初呂夷簡要他的女婿出使遼國,身入異域頂雷辦差,他不僅不反對,這時富弼都被整得進退兩難,眼看著裡外不是人了,居然還替政敵講情。這是個什麼人啊,還算個男人嗎?!
「結親並不理想,」他說,「麻煩反而更多。先是感情,夫妻之間難免會生氣,那會影響邦交。再說人的壽命各不相同,一旦有意外,以後的情義就很難說。最穩妥的辦法仍然還是金錢。」
君強臣強,職權不明。
完全可以更美,耶律宗真問過了姐夫的近況,開始向群臣微笑,頓時契丹王廷上金光閃爍,每個人都看到了大筆的現金、布匹、綢緞,或者黑黝黝的土地。要問美麗的生活哪裡來,大家向南看。
富弼冷冷地看著,問蕭英你搞什麼。
不料好脾氣的仁宗勃然大怒,「朕為天下生靈,一女非所惜!」一頓罕見的咆哮,把王大人罵走。
富弼交給了他,這似乎是個好事。耶律宗真要20萬的,就是說他準備出頭替宋朝管教李元昊了。但高興得太早,耶律宗真拿著誓書看來看去,再次說話時,侵略性徒然提高。「寡人一定要加這個『納』字,你再固執,小心壞了你家主人的大事。我若提兵南下,就是你們宋朝的大災難。」
「元昊為寇,豈可使南朝不擊乎。」
在史書中聲名顯赫的呂大宰相果然能力非凡,這麼點小事,他沒廢任何力氣,隨手就解決了。超級簡單,答應他!遼國要求一個「納」,給他們就是了。至於理由,就非常的雍容大度,站在宰相的立場上,要考慮全國局面。西北打仗,東北方一定要平靜。
第二天,富弼走進了金頂帳篷,發現遼國這次出席會議的人員級別非常高,皇帝、皇太弟、太子,三位一體都在場。這讓富弼很高興,這種力度,看來遼國是要簽約了。很好,夜長夢多,越快越好,這正是宋朝的期望。而遼國小皇帝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更讓他高興。
你們為什麼那麼多的啰嗦,什麼叫做氣節,哪來的那麼多道理,誰強服誰,這個世界不是「狼性」才最優秀嗎?
他怎麼就能準確地判斷到,國書被做了手腳?
按章辦事,這是起碼的準則。他按奈下萬丈怒火,非常冷靜地寫了一個奏摺,把事情原委交代清楚,之後才去找那個人。前陵州團練推官蔡挺,這是他以前的下屬,非常巧,蔡挺正在樂壽的家裡守孝。
唯一的解釋,是宋仁宗托富弼帶過來的這句口信里有個潛台詞,耶律小弟,你的手下,你能管管不?
「陛下用兵,能保必勝嗎?」
活見鬼,這兩人一個是硬搶東西,一個是死佔便宜,很快就會動手火併,聯合?做夢去吧。
富弼看著這個26歲的外國青年,覺得真是泄氣。看來還是基礎教育不好,歷史課題不過關,你怎麼什麼事都不知道啊,甚至連怎麼當好這個遼國的皇帝都不懂?
認吃這個虧。
其實也好辦,分人,看誰去辦。呂夷簡在這件事上露怯了,他暴露了自己的局限性。他在宋朝內部多年唯我獨尊之後,習慣了把誰都看成了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的「官迷」。
這是個嚴重的侮辱。富弼的身份就算了,身邊的太監非同小可,他是宋朝皇帝的代理人,和仁宗皇帝沒區別。
真的嗎?這裏隱藏著一個事實。試問呂大宰相可以一手遮天,那麼他的勢力有多大?幫手有多少?為什麼在國家用人的時候,他總是把政敵推上去,自己的人都跑哪兒去了?
這之後,才有的遼國使者對富弼的私下聊天。這兩個人先是把遼國皇帝真正的目標說了出來。有兩個,要麼把土地交出來。
大哥當機立斷,先下手為強,把一大堆的舅舅都抓了起來,收回老媽的太後印璽,再給她搬家,到老爸的墳前去反醒。直到3年之後,宗真有一天突然悲從中來,思念自己的媽媽,親自駕車趕向慶州皇陵,把媽媽接回皇宮。
九月十五日,遼國使者進入開封。富弼作為接陪使一起回來的,他在國境線上做出了最後一次努力,給中書省寫了一封信。
富弼就體驗著這種屈辱,不管願不願意,他都得乖乖地聽話走人,帶著模稜兩可的意向回國。回到開封之後,他向政事堂述職,總結這次出使,成績可以說非常巨大。
沒滋味的套話,精彩的在下面,王德用把他們引進客廳,談話中給他們介紹了一些在座的名流。這些名字,就讓蕭英、劉六符聚精會神甚至警惕戒備地靜聽(竦聽)。
他還在講道理,遼國人卻露出了赤|裸裸的要挾者嘴臉。耶律宗真說:「你們給我錢,是害怕我(南朝以厚幣遺我,是懼我也),錢都給了,一個小小的『獻』又算得了什麼?」
當天富弼走出了遼國皇宮,腳步變得格外沉重。契丹人比想像的更難對付。不是兇殘或者貪婪的問題,100多年的漢化,他們連厚黑都懂了。
富弼真有,他列出了三條。1,兩國交界之處的湖塘不得擴展;2,兩國均不得無故增加邊境駐兵;3,不得收留逃亡人員。他鄭重強調了一下,這是遼國皇帝再三要求,必須要寫進誓書里的內容。
「我們的天子聖明仁德,所以才連年豐收。」
滿帳的遼國人一定都笑得囂張得意,他們的皇帝是這樣的「英武」。契丹人仍然縱橫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