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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君子在此諸神退位

第六章 君子在此諸神退位

但賈昌朝忍了,他的官場生涯起步超級低,是一個小縣城的主簿,第二步才做到了知縣。他後來之所以飛黃騰達,是因為機緣巧合作了崇政殿說書。這是給皇帝講課的職務,他零距離地接觸了仁宗趙禎。領導的印象分大於一切,他開始統領御史台,再進入中書省,成為頂級文官。這樣的資歷,你讓歐陽修拿哪隻眼睛看得上呢?
看著這5個提問,我們當自己是趙禎,想想是什麼心情。新政已經實施半年多了,幾乎半點作用都沒起!請問你們這些君子都是幹什麼吃的?
奏章送上去了,歐陽修坐等好消息。他堅信8人內閣必將全票通過他的提議,就算唯一的那一票賈昌朝會反對,也沒什麼大不了。單隻平級的范仲淹就足以壓死他,更何況很可能賈昌朝只會沉默,畢竟官場大忌就是槍打出頭鳥,在這樣的形勢下,實力對比下,除非賈昌朝瘋頭了,不然鐵定裝死人。
現在拋開死人談金錢。前面說過,宋朝的國庫都空了,皇帝的私房錢,內庫也被掏出來當軍費,勒緊褲腰帶供養你們這些大兵,可是竟然拿俺的錢中飽私囊!憤怒中仁宗的腦子急速運轉,好多年前的事突然間變得清晰。
他的錢是哪兒來的?青澗城自主經商,不向開封上稅,這不是挖宋朝的牆角是什麼?那麼錢又哪兒去了?要人上戰場賣命,你得給錢!宋朝官方給的那點銀子,七折八扣的到士兵手裡,都不夠買碗酒喝的,憑什麼讓人把命交給你?!
鄭戩要修,因為他是范仲淹的真正嫡系。他們是連襟,都娶了宋朝老進士、大名士李昌齡的女兒為妻。在脾氣上也很像,都是與小人不共戴天的信仰。說起修城,這是范仲淹的終極戰略,他就是要用這招把李元昊拖死。格言是寧可把汗水滴到建築工地上,也絕不流在和西夏人野外打群架上。
夏竦沉思了很久,轉身進了內宅。先要說明,他一定是和自己的書法夫人重歸於好了,因為這件事做得真是大顯家風。他找到了一個使女,拿出了一封信。來,看這上面的筆跡,模仿它,給我改一個字。
只因為您道德高深,一把鬍子?開玩笑!
樞密副使:韓琦、富弼;
這兩句對話在歷史中流傳很廣,用來美化范仲淹的高大形象。可惜是見小不見大了。經過上面的敘述,我們都知道,他是在一邊對抗禦史台,一邊對抗韓琦,一邊與普天下的官員們掐架。三方面硬磕,來給宋朝動手術。
把我調進京城,成了兩府的下屬,你可以名正言順地管我了。尤其是把我提升,只比韓琦差半級,讓我們內部分化,像韓琦和你那樣分大小。是不是這種用心?
戰場上的宋軍都能擠到主將身邊要賞錢!
水洛城在涇原路,與西夏的三戰,后兩戰都在這裏發生,這些地名,相信我們都很熟了。比如說籠竿城、瓦亭寨、鎮戎軍、三川寨、定川砦。請注意,我是按照地圖的標準方位,即上北、下南、左西、右東的方向來依次排列這些地名的。
說起學問和文人,在宋朝選代表,相信大家都會第一時間選蘇軾蘇東坡。沒辦法,坡仙的名氣實在是太大了,但是實際怎樣,另有說法,等到他走上官場時,自有公論。要強調的是,學問二字,絕不是指詩詞歌賦,《大江東去·念奴嬌》再好,它只是抒情小調,不是士大夫的本職工作和精神內涵。
石介,和他的《慶曆聖德詩》。
千年之後,誰對誰錯,我們是看不清了,因為當時宋朝的主事人就不想讓人看清。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尹洙在傷情上是說謊的,劉滬在不久之後就死於頭部潰瘍,那絕對是受傷之後不得醫治的癥狀。
這些小動作瞞不了范仲淹,他也在積極想辦法。但是辦法註定了不多。誰讓他是光明正大的呢,所謂「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最後達到終極目標——「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反正孟子怎麼說,他就怎麼做。
那裡是戰場,是新政各位君子的發祥之地。砍掉這裏的榮耀,才能擊碎君子們高大形象的泡沫。具體的出手人選是御史台里的監察御史梁堅,這真是位行家裡手,他選中的目標,和動手的部位,都是最準確最尖銳的。
「滕宗諒貪污證據確鑿,性質惡劣,只降一級,不能服眾。必須再降,不然我就辭職!」
那麼修城,有什麼不好呢?為什麼會讓在西北精誠合作,回到開封也結成一黨的君子們內訌呢?裏面大有文章。先從歷史上的一些很煽情的橋段說起。
石介,字守道,生於公元1005年,宋京東西路奉符縣西旺村(今岱區徂徠鎮西旺村)人。這是位非同小可的大人物,無論是他的學問,還是他的脾氣。
滕宗諒,很熟嘛,當年俺只是和宮裡的妹妹們多親近幾次,這人就曾經上書說:「陛下日居深宮,流連荒宴,臨朝多羸形倦色,決事如不掛聖懷。」整個一個縱慾過度,頭腦發暈的小色鬼!
在孔聖人故鄉講學,你得有怎樣的水平!這水平就讓他在慶曆四年,新政剛開始實施的三月時,由韓琦推薦,進入開封國子監任直講。《慶曆聖德詩》就是在這時寫下的。
現代的勞斯萊斯汽車能有這個氣派嗎?
接下來是下旬,最精彩的橋段到了,以前種種與之相比都太平和,太中庸,根本就算不上鬥爭。這一切都與一個人的憤怒有關,夏竦,他回京城了。
可以說,周公才是實際上建立周王朝的人。
仁宗靜靜地聽著,他想著什麼,沒人看得出來。
主角是劉滬。
楊秀清始終功高蓋主,強過洪秀全,自然沒法臣服。韓琦無論在官位還是自信上,都不在范仲淹之下,他為什麼要服低做小?
這事兒比春天時的乾旱還嚇人,全體國民一致把目光射向了皇宮。皇帝,你一定又犯事了,老實交代!注意,這隻是國民們在心底里的吶喊,新政的君子們卻說出了口。君子達則兼濟天下嘛,我不出口誰出口?
一怒之下,燒了賬本,我是沒法說清,那就不說了,隨你們怎麼辦。雙方都心知肚明,御史台無動於衷,就是要黑你,你的痛苦就是我的快樂,這種快樂在宋朝一直都存在著,百年之後殺岳飛時達到過頂點,歷史證明,從來就沒停過。
夏竦是個多才多藝的人,史書記載他經史百家、陰陽律歷、佛老釋道,無所不曉。當年科考時,開封城的省試,即禮部試,共取100名,他名列第4。而且考官特意註明,他的詩賦水平要高於後來的狀元陳堯佐,是因為他年紀太小了,所以才壓制他一下。
搞人是一種藝術,所謂指南打北,指桑罵槐,指鹿為馬……反正就是讓人摸不透。賈昌朝們出手,先沒理會京城裡氣勢洶洶的歐陽修,而是悄悄地派人潛入了陝西四路。
趙禎的心進一步低落,「進賢退不肖」,賢人,原來是這樣的……同一時間里,宋朝全國臣子都在手捧語錄照鏡子。按照歐陽大才子的新作《朋黨論》來對照,我們都是什麼呢?君子?臉皮別太厚,人家不帶你玩,別靠得太近!小人……憑什麼說我們是小人,我們每個人,都是憑著十年寒窗,考中的進士,再一步步熬資格,從小到大做到的官,你一個後生晚輩,只是筆杆子硬點,就這麼糟蹋我們?!
可是除了夏竦和眾多的「小人」們對他咬牙切齒之外,就連新政君子系統內部,也對他一片茫然。石哥,你在搞什麼?
其中就有御史台和知諫院罕見的一次聯手。
當天就這樣散了,賈昌朝和御史台的人一定很滿意,皇帝和新政君子們生氣了,這是天大的利好消息。緊接著就有更大的驚喜。能想像嗎?皇帝和臣子有了分歧,被教訓的居然是皇帝!
頂級高官,開封京城,多年的美夢終於成真了!夏竦快馬加鞭往回趕,但進了京城,就冷水澆頭氣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在他趕路途中,御史台和知諫院都快把皇帝給鬧死了。
夏竦被氣暈了,他不懂,這就是君子?君子講的是忠恕之道,這樣的兇狠刻薄,拿同朝官員當敵人砍,這是哪門子的君子啊……他有心忍了,但就在這時,另一位宋史里超級著名的學者爆發了,非常非常的有才,此人寫了一首流傳千古的詩,把夏竦徹底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
何況修一處,就要守一處,兵力越來越分散,党項人再來個個擊破,註定了我們會死得更難看。
現在懂也晚了,韓琦這位君子,嗯,他也是新政人物,也算個君子吧,在內部鬥爭剛開始時就用上了小人手段。
御史台里的人不管這個,個個都是意志堅強的好同志,死個把人算什麼?馬上就有人站了出來,代替梁堅辦公。他們撲向了涇州城,向滕宗諒要自上任以九-九-藏-書來所有花銷的賬本,老實交出來!
請問您把皇帝放在了什麼位置?這句話實在是應該把新政君子們集合起來,排好隊,挨個問過去。因為從歷史進程上來看,他們都沒想過這事。
樞密使:杜衍;
我軍威武,增援迅速,還怕什麼?但是問題也出現,做事是要花錢的,滕宗諒沒法點石成金,他動用了官銀。
這期間范仲淹和王拱辰掐得你死我活,帶動著君子黨和御史台兩大系統也水深火熱。但是很奇妙,掐得正熱鬧,只持續了一個月左右,突然間王拱辰率領御史台迅速後退。大家撤,馬上閃,小心崩上一身血。
硬的,他堅定地站在劉滬的一面。他對仁宗說,當初修的時候,是原四路都部署的指令,劉滬沒有違規。尹洙要他停的時候,朝廷里正在爭辯,他不奉令也算不是有錯。何況劉滬是沿邊名將,國家應該愛惜,這樣就處死,小心冷了邊關將士的心!
這樣的言官,誰敢用?用了有什麼好處?但是他親愛的同事,年少有為的韓琦就把石介推薦上來了。事情迅速惡化,《朋黨論》、《慶曆聖德詩》,外加言官系統共11封的彈劾奏章,這一波接著一波的攻勢,表面上在加強著君子們高大偉岸的形象,真是春風得意,激揚歲月。
知諫院的主力余靖上殿,大熱兒的天揮汗如雨,他穿戴齊全,正顏厲色跟皇帝說事。中心思想只有8個字,「勤儉修德,感動人心。」可他整整聊了兩個多時辰!
至於尹洙,半點都沒有再提他。這是變相的照顧,您就置身事外吧,誰讓您上面有人,脾氣又大呢?雖然說給狄青的話,句句都是給他聽的。
權三司使:王堯臣。
請注意,正規場合,全體大臣,這句話是什麼味道?對誰說的?說時是發自怎樣的心情,它的作用是什麼?這一連串的問題,絕不僅僅是普通的問策諮詢。它至少說明了兩點。
兩府大臣不敢怠慢,立即著手回答,至於回答了什麼嘛。篇幅太長了,我們只節選一條,來看看君子們的能力到底怎樣。為了真切感受,我們看原文。
至於好處嘛,據說是快樂似神仙,跟吸鴉片、扎海洛因差不多。
一字之差,就變成了可以誅滅九族的大逆不道的言論。霍,指的是西漢時的權臣霍光。他的身份很複雜,一方面在西漢麒麟閣十一功臣中排名第一,是漢武帝託孤時的四大重臣之首,輔佐國家安定度過達20年之久;另一方面,他在漢昭帝死後,把新立的皇帝劉賀廢掉,獨自把持朝政近半個月。
他早就給石介下過定義,此人不可大用,死就會死在這張嘴上。他說,石介剛正,天下知聞。但是性格有些缺陷,他走極端。要是讓他當上諫官,肯定會拿超高的標準去要求皇帝,要是皇帝沒做到,他就會「引裾拆檻,叩頭流血,無所不為矣。」
轉機卻出在內部。關鍵時刻,新政君子們內部有人看不下去了,是知諫院方面的孫甫、余靖、歐陽修三位大佬,他們給皇帝上書,出了個主意。首先強調,他們一致擁護范仲淹,他所有的決定都是對的。城一定得修,但是事己至此,邊將失和也是要不得的。各打50大板吧,兩邊都疼,或許就都不疼了。
這些尹洙都不承認,他只是強調一切都是依法辦事的。他作為行政長官,有權決定防區內所有政令。至於逮捕的事,他兩次發出命令,連個人影都沒看見,難道還能聽之任之嗎?犯罪就是要抓的。但是他保證,絕對沒給這兩人上刑,渾身是傷,純屬謊言。
……哼,沒有心病你辨個什麼勁?朝廷都沒有申斥你們,分明是自己心裏有鬼。最後董士廉讓特派員們驗傷。他自己身上就不說了,終究他是文官,受虐程度有限。劉滬就慘了,就逮捕時起,就戴上了40多斤的重枷,進牢之後慘遭暗算,渾身是傷!
為了節省篇幅,我們就不繞彎子了,直接切入這件事的重點。當時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種「貪污」一查一個準,宋朝邊關的守將們,都有大筆的超巨額款項去向不明,如果再查,還能查到他們有超多的灰色收入。
所以滕宗諒、張亢都手腳不幹凈,他們得用各種手段弄到錢,再把錢給部下們發下去。這樣才能調動起只認錢,沒太多覺悟的宋朝禁軍。實例請參考張亢是怎樣成功的,以及劉平是怎樣失敗的。
看履歷,他是天聖年間中的進士,之後當過一些不大不小的官,之所以在歷史上留名,尤其是文化史上有地位,是因為他在山東徂徠山下創辦的「徂徠書院」,世稱徂徠先生。
綜上所述,各有各的理。真的要分出對錯,似乎也能。因為好水川,主戰的韓琦是失敗了的。但是他也有話說,直到這時議和,范仲淹都沒有李元昊正對碰過,怎麼就能肯定他那一套是對的?三戰之中,李元昊時刻都保持著優勢兵力,完全可以印證我的說法才是對的!
可趙禎不這樣。他仍然沉住了氣,記得自己當初是為什麼才選這些人當官的。時間進入了六月份,夏天開始了,他給兩府大臣,更給這些君子們提出了5個問題。
另一邊御史台中丞大人王拱辰冷笑,滕、張二犯證據確鑿,國家的錢不知去向,不是貪是什麼?尤其是態度惡劣,賬本都敢燒。長此以往,國家法律何在?人人效仿,我們御史台還怎麼工作?陛下,您要讓不依法辦事,我從今天起就不上班了!
軟的,范仲淹選擇了安撫和妥協。他給了尹洙一個大面子,甚至是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他建議皇帝把尹洙調進京城,直接從館閣人員進入兩制,成為僅次於兩府宰執的高官。
得罪仁宗的人多得是,滕宗諒那個奏章算什麼,比他更尖銳的多得是,趙禎都原諒了,為何單單隻難為他?至於邊關問題,錢永遠都是小問題,只是要千萬注意,要看是誰把錢掏給大兵們的!
君子黨內部突然火併,其兇狠程度,讓御史台這邊的人自愧不如。看人家,就是在邊疆混出來的,直接操傢伙上,是軍隊出動耶——
果然如願。這真的是個死後都可以殺人的人。
剛好就在那時,他養父死了,得回家守喪。科考部門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在他的履歷表裡添了一句話。該生下次科考免省試。也就是說,他可以直接入圍最後一輪,殿試。
事真的鬧大了,中央調查團到了之後,很幸運,劉、董兩人的腦袋還沒掉,但是已經快認不出來了。他們在監獄里上演了宋朝版的《監獄風雲》,被黑得一塌糊塗。勉強還可以寫字,由董士廉主筆,給皇帝寫了一份奏章。裡邊不僅把水洛城的修築過程詳細說明一遍,還把尹洙、韓琦的老底揭了出來。
接下來終於到解決辦法了,大家摒住呼吸,壓住興奮,小心瞧著——「今訪選舉良吏,務本安民,修水旱之防,收天地之利。而更嚴著勉農之令,使天下官吏專于勸課,百姓勤于稼穡,數年之間,大利可見。又山海之貨,本無窮竭,但國家輕變其法,深取於人,商賈不通,財用自困,今須朝廷集議,從長改革,使天下之財,通濟無滯。又減省兵,量入以出,則富強之期,庶有望矣。」
這位把貪污分子滕宗諒、張亢挖出來的大檢查官不知怎麼搞的,是興奮過度?勞累過度?還是自知有愧,辦了缺德事,就不知道了,反正迅速病倒,迅速病死,徹底重新做人去了。
即籠竿城與瓦亭寨平行,在好水川一線。向上是鎮戎軍、三川寨、定川砦。那麼水洛城在哪兒呢?按上面的資料解讀,它應該再向西夏方向延伸200公里,那真的是深入敵後,孤膽作戰了。
就這樣,歐陽修犯錯了。一個沒有出身的人,能混到這一步,對官場的理解,對手段的使用,都不是正常思維、普通人生所能了解的。賈昌朝的確人單勢孤,在政府里沒什麼發言權。可是很幸運,他的老部下們都被歐陽修踢到了他這一邊。
皇帝。
第一,皇帝給結黨的人定了性——小人才結黨;第二,君子們,在場的「君子們」,你們也結黨了。那麼你們算是什麼?
夏竦當官之後,幸運迅速臨頭,那時趙禎年紀很小,由名相王旦推薦,他被選入資善堂講書,給未來的皇帝上課。從這時起,就註定了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別說是他們,就算同在兩府的其它宰執高官,如章得象、杜衍、晏殊、賈昌朝甚至韓琦也都在咬牙,君子裏面再細分,他們也沒份兒。這樣局面就形成了,經過歐陽修充滿了激|情的不泄努力,范仲淹和富弼終於被孤立起來。
大不了我重考就是了!
那年他17歲。
「辨誣」
永不服輸的韓琦,真正要解讀這個人,就要從這個時刻開始,把他的人生劃一條線。戰時、和平時各有不同,仔細分析,就會找出那個關鍵九-九-藏-書點。
滕宗諒的反應很絕,賬本……嗯,這個東西應該有,好像有,最近放哪兒來著?好,找到了,各位御史請看,這堆灰里都是。
話說到了這裏,應該知道御史台的人,賈昌朝們是怎樣的卑劣了,這完全是瞞心昧己,揣著明白說糊塗,還沒卸磨就想殺驢。戰爭警報還沒有完全解除呢,就想著怎樣禍害自己人!
綜上所述,石介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富弼和范仲淹像古代賢人那樣為宋朝扭轉乾坤,再造天地,大家都過上好日子。願望很美好,但夏竦經過沉思后,決定給這封信改一個字。就是周公的周字,改為「霍」字。
因為您把兩位大賢人升職,就是范仲淹和富弼,他們倆是「一夔一契」。都是古代的大聖人;同時又把卑劣的小人趕走,就是夏竦。這個局面太好了,詩中說道,是「眾賢之進,如茅斯拔;大奸之去,如距斯脫。」
越想越怒,來人,派人繼續去西北清查,把滕宗諒的問題仔細研究,當作典型來推廣。不過真是悲哀,他的命令剛下,御史台里也意氣勃發,正想大幹一場,結果梁堅先生突然間掛了。
請看衣、食、住、行。
滕宗諒當時是涇州城的知州,戰火燒到他的城下時,他比涇原路上的大老闆王沿還要慘,沒有兵,只好徵集了幾千個農民穿上軍裝在城牆上站崗。這跟等死差不多,連他在內,涇州城裡一片驚慌,全體發抖。
看這份資料,修建完全是好上加好,在最重要的地點建出一個固定的堡壘,無論對哪方面來說,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那麼尹洙為什麼要反對呢?
這個願望從此貫穿了夏竦的心靈,成了他最大的追求目標。可惜非常遺憾,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原因阻礙他實現。
好日子開始了,夏竦的精品生活進入了人們的視線。要說有知識的人就是有品味,夏竦無論在哪方面,都比晏殊、歐陽修享受,至於其他的蠢物們,更是不值一提。
沒辦法了,趙禎非常抱歉,老師,您別進城了,直接去亳州報到,再做幾年地方官。這就是夏竦被貶掉樞密使高官的經過。他創造了紀錄,最快的貶官速度產生,還沒報到,就被趕走。
最早的例子就是青澗城裡的種世衡,他在戰爭期間就被調查過,如果沒有龐籍保他,他早就被撤職查辦了。當時他非常感動,對龐籍說。「世衡心如鐵石,今為相公落淚。」都被逼到了這個份上。
這才是他的難處,和成就。但是很可惜,他還是沒抓住重點。這期間,他不是三方面對抗,而是有四個敵人,最重要的那個,不是他擺不平,而是他根本沒想到。
處置他,完全是對君子們的一次警告,可惜范仲淹等人半點都沒察覺,這樣才有了當年四月七日的那次著名的談話。
參知政事:賈昌朝、范仲淹;
范仲淹和富弼同時上書請求外放。
從本質上看,這是篇翻案的文章,陛下您的中心點是「君子不黨」,但我就是要和你掰掰手腕。議論風發,旁徵博引,證明君子有朋,而且朋黨有用。您所需要做的,就是「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除了我們之外都趕走。
這是多麼理想的工作生活關係,眼看著御史台和知諫院這兩大諫官系統就合併成了一家,彈劾力量達到了空前的程度,宋朝文武百官最恐懼的噩夢就要開始了。完全正確,夏竦就首當其衝,成了唯一的受害者。
那樣,天下就太平了。
要麼您下旨查問,哪怕大發雷霆,咱們好回答;要麼您直接說不信,我們也好去追查。您這樣沉默,要我們怎麼辦?
好水川大敗,陛下您不知道吧,韓琦一直在強調自己給出的命令是多麼的正確,全是任福自作主張不執行,才敗得那麼慘,其實裡邊另有文章,我有證據,在開戰之前,韓琦和尹洙就派人勘察過好水川,那本就是他們選中的主戰場!
宰相:章得象、晏殊;
於是對號入座,賈大人第一時間看到了這兩封奏章。不用深思,歐陽大才子寫得清楚明白,「近年台官,」你是前任首腦,說得就是你。
這裏要順便提一下,本來新政開始時,范仲淹是完全可以把御史台劃歸到自己的勢力名下的,因為御史台長官王拱辰和歐陽修的關係實在是非同一般。首先兩人都是天聖八年時科考中的舉,是親愛的同年,並且淵源不比旁人。
他又去找張亢的毛病。
您少說廢話,辦點實事才能洗掉罵名!
趙禎是太念舊了。仁宗一朝,他的老師們顛簸不倒,榮寵始終。
不止是大逆不道,而且是公然謀反。不管成不成功,都把現任皇帝蔑視到了極點。
這首詩很有古風,四字一句,共954個字,以「于維慶曆,三年三月。皇帝龍興,徐出闈闥。」開始,到「皇帝一舉,群臣懾焉,諸候畏焉,四夷服焉。」結束,石介以皇帝的口吻對新政時所任命的宰執、諫官,一一稱頌表彰。說這真是個開天闢地以來最好的時候啊,不僅是人類,就連天地人神、昆蟲草木都非常的興奮。
因為這是皇帝說的話,並且還引用了孔夫子的至高名言——君子不結黨!
其它4條,基本和這個一樣,讓仁宗皇帝進一步地看清楚了新政「君子」們的成色。
他一把火都給燒了。
兩件事,都以范仲淹失敗結束。新年伊始,迎頭一棒,這就是萬象更新的好兆頭?這事兒沒完,必須得爭得清楚明白。可是沒等范仲淹有行動,御史台方面有了新招。王拱辰更加憤怒了。大好時機,趁火打劫,他從新年開始就給自己放了大假,不來上班了。
幸好來的是范仲淹。滕宗諒的「罪行」就在這裏犯下。他大擺酒宴歡迎老朋友,款待增援的部隊,還到寺院里為定川砦之戰陣亡的將士們做法事,一系列舉動做完之後,宋史官方也承認,當地居民的恐慌情緒大大地緩解了。
於是他只好帶人殺向大後方,把劉滬和董士廉抓了回來。要說尹洙真是狠,可能是戰場上一直輸,一肚子的邪火沒出發,他把兩位同黨派的同僚扔進了監獄,罪名是違抗軍令,選個日子就要斬首示眾!
5.躁進之徒,宜塞奔競。
調查人員馬不停蹄往西北跑,還在半路上,水洛城工地現場就出事了。尹洙接到自己握有否決權的命令之後,第一時間派人通知劉滬、董士廉,停止修城,立即收拾東西走人。可是無效,劉滬理都沒理,反而加緊了進度。
截止到這裏,往前看,有件事可以稍微地證明這個觀點,可惜只是個苗頭,各位大君子當時根本沒留神。就是貶謫滕宗諒事件。歷代史書,包括現代宋史研究者,都說是因為滕宗諒早年得罪過仁宗,還有為了節約邊關開支,所以才動了他。
可惜好日子不太長,只兩年之後宋、夏戰爭就暴發了。他被派往前線。怎一個痛苦了得,我那可愛的、美麗的京都生活啊——我什麼時候才能再回到你的懷抱呢?
4.將臣不和,如何制置?
——范仲淹、富弼給您出的主意,您都照辦了嗎?得趕快啊,普天下的老百姓都伸著脖子等,非得讓他們把脖子伸到您屋裡,才能實行嗎?還有您要注意,肯定會有各種各樣的小人跳出來刁難挑刺的,您要堅定立場,團結在范、富兩位君子身邊,千萬別動搖,時間長了,自然就會看到成果的。
為了這麼個可修可不修的東西,君子黨內部就掐得要死要活,甚至都出動了軍隊,到底為的是什麼呢?這就要從「內」部的原因說起了。即君子大佬們的關係。
不是冗兵嗎?把禁軍源源不斷地派上去,多死幾批,什麼麻煩都沒有了!老天原諒我,這並不是我人品惡劣,順口胡說。現代戰爭學家早就總結過了,戰爭之所以爆發,就是戰備物資太多,必須得消耗。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就是這樣打起來的。
這是當眾抽了范仲淹、歐陽修、韓琦等人一個耳光,給過你們臉,你們不要。非得等我把話挑明了。
她叫來了自己的弟弟,把夏竦做過的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報告給了開封府,一時間鬧得滿風雨。夏竦慘了,他萬沒想到自己的老婆居然玩起了大家一起死的遊戲。這還了得,但更刺|激的在後邊。他的老娘怒了,大罵兒媳混帳愚蠢,不是人養的。
仁宗靜靜地聽著,一言未發。直到余靖走了,他才說出一句話:「被一汗臭漢熏殺!唾沫都噴到我臉上了。」沒辦法,誰讓儒術唯我獨尊,君子無所不能呢?
何況是這種污辱!
第2條,民力困弊,財賦未強;回答——「臣等議之,國家革五代諸侯之暴,奪其威權,以度支財用,自贍天下之兵。歲月既深,賦斂日重,邊事一聳,調率百端,民力愈窮。農功愈削,水旱無備,稅賦不登,減放之數,動逾百萬。」
那是斷送一個人,一個家read.99csw.com族的前程。能爬到省長一級的高官,是容易的嗎?
簡單,就一個字。「權」。君子黨內部,就像後來的太平天國一樣,一直都沒能分出來誰到底是老大,誰是老二。
和最近的這次定川砦之戰有關,葛懷敏戰敗之後,涇原路徹底被打穿了,范仲淹不顧一切地只帶了6000人馬出戰。平心而論,沒人敢說他有必勝的把握,弄不好他再敗了,宋朝就真的一敗塗地,再沒底牌。幸運的是李元昊主動撤退,他要的不是決戰。
即「進賢退不肖」。
尹洙大怒,下了第二條命令,你們倆馬上到涇州城來,向我述職。結果再次無效,工地上熱火朝天,幹得更歡了。
官方記錄里仁宗皇帝大怒,關鍵是他心疼。西北打仗,根據他的性格我們可以知道,死的人越多,他就越難過。其實這都是他的大機遇啊,多可惜,他楞是給錯過了。
但同時,也在積累著可怕的戾氣。從後面發生的事來看,慶曆君子們並不真的知道小人是種什麼樣的動物。就比如說是夏竦。真的要形象地比喻他的話,在歷史中就有一個顯赫的名字,跟他有點像——蘇秦。那位戰國時縱橫捭闔,翻復乾坤的人。不說蘇秦的一生,只說他的死亡。蘇秦死於暗殺,兇手逃掉了,沒法去找。可他臨死時對當地的國王說。請車裂我,懸我之頭於國門,說殺我的人有賞,就會抓到兇手。
尤其是慘敗之後,尹洙還作了兩篇文章,《閔忠》、《辨誣》,都刻成了石碑,立在當地,以一個臣子的身份,為這次失敗定性。其實多明顯,字面上就顯得他心虛。為國而死,本就是盡忠,用得著你來「閔」?自古以來,只有皇帝可以用這個詞,如唐太宗李世民征高麗回國之後,建「閔忠寺」紀念征東將士,你一個邊境小臣哪來的資格?
夏竦比他還要強些,得罪了這個人,你死後都別想安寧!
仁宗還在考慮,錢,在宋朝君主眼睛里的地位,一般跟糞土差不多。從趙匡胤開始就隨便往外扔,主動往外扔,唯恐臣子們不要。這區區幾萬貫算根毛?但他一直在沉思,這個過程在史書中查閱,他堅持了近兩個月,直到慶曆三年的年底。
比如說,修城分兵的疑問,在戰爭中都可以理智交談,為何在和平到來時,卻要劍拔弩張,絕不相讓?為什麼呢?
梁堅很滿意,要的就是這種結果,交不出來最好。他沒給滕宗諒再解釋的機會,立即就消失了。不過沒回開封,而是跑到了河北路麟州方向。
要真正理解到他為什麼要這樣,尤其重要的是,他怎麼就敢這樣做。需要重新回顧一下宋朝當時的政府名單。
衣是官服,這沒的選擇;住是官宅,大同小異。說說他的行與食。吃的方面,夏竦天賦異稟,每天清晨醒來時全身冷如寒冰,得由美麗的姑娘偎抱良久,才會漸漸地復甦。後來證實,這與他吃的有關。他每天都要喝兩碗石鐘乳粥,這東西是有毒的。其毒性就像魏晉南北朝時的士大夫所吃的「五石散」差不多,身上忽冷忽熱,得用各種措施,才能恢復正常生活能力。
她要獨佔夏竦,徹底實行一夫一妻制。這就有點早熟了,女權運動過早地出現,其結果只能是被拒絕。拒絕女士是件風險很高的事,夏夫人尤其出格,她一怒之下,決定把事搞大。
目標:滕宗諒;部位:錢。
他連夜寫了1萬多字的奏章,來反駁這些彈劾。但是交上去之後,得到的是污辱的加倍。新政君子們的回復是——「圖功效莫若罄忠勤,弭謗言莫若修實行。」
那是個好地方,瀕臨洞庭湖,有一座歷史名樓在等著他重修。
梁堅在河北路轉了一圈,把張亢的「罪證」也收集好了,這才回開封。任務圓滿完成,歐陽修你這個後生小子,就等著哭吧。先放過你,小幫兵沒工功夫理會,要第一步就搞臭你們的黨魁,讓皇帝陛下看清楚,所謂的君子都做了些什麼。
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了吧,改后的信里,石介是要富弼等人效法伊尹、霍光,把現在的宋仁宗趙禎廢掉,換一個積極進取,銳意革新的人當皇帝!再加上這封信廣為流傳,就造成了一個非常惡劣的局面。
他揮起大筆,刷刷點點,在各路轉運使的名單上揮來揮去,抹掉一個個名字。旁邊的富弼看不下去了。說「您可知道,您大筆一揮,抹去一個名字,就有一家人在哭啊。」
范仲淹從人生的最低谷處爬起來,只要有口飯吃,就覺得很美好。所以他不怕丟官,也以這個標準去要求別人。富弼不同,他是標準的士大夫,做人要有尊嚴和身份,任何時候不能傷了別人的體面。
范仲淹頭都沒抬,「一家人哭好,還是一路人哭好?」這就是范仲淹和富弼的不同之處。兩人一樣的膽大忠貞,但是出身決定了他們各自的心胸志向。
陛下,一個人結黨,最多不過十幾人,五六個人結黨,就是七八十人。范仲淹、富弼、韓琦、歐陽修、余靖、蔡襄、尹洙這是多少人了?何況他們的新政里,關於選官的辦法,就是「推薦責任制」,他們可以明目張胆地去選人結黨了。不出二三年,朝廷內外就全是他們的人了。
這時要介紹一下賈昌朝這個人。按他的出身和資歷來說,歐陽修還真的沒法把他放在眼裡。此人出生在公元998年,真定獲鹿(今河北獲鹿)人,現年45歲,是一個中青年幹部。出身比較矬,只是一個同進士。所謂同,真是讓普天下讀書生不如死的一件羞恥事。
仁宗不聽邪,他是真正的尊師重道,不止是夏竦,後面還有賈昌朝、陳執中,好多好多,一直都在尊、重啊。
夏竦的手段,以文字對文字,簡簡單單的一封信,就讓新政徹底瓦解,並且讓君子們變成了叛賊。這是個大命題,請大家也想想,要怎樣做,才能圓滿的完成呢?
和御史台是正面對抗,水洛城是他後院起火,自己的團隊內部關係一定得先捋順。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軟硬兼施,恩威並用,可以說想盡了辦法。但是結果……算是有那麼一點用吧。
滕宗諒是范仲淹的同年,兩人一起考中的進士,最初的工作地點也在一起,范仲淹的第一份業績,修建捍海長堤時兩人就在一起合作,可以說是真正的老朋友。到了西北戰場上,兩人也一起為國出力。問題也就出現在了這裏。
拱辰兄艷福無邊耶——
尹洙暴怒,點名叫來了一個在整個西北通殺的大人物。狄青,你帶人馬上到水洛城去,把那兩個目無法紀,蔑視上級的混帳東西抓來!
這才是當年這次金殿談話的真實氣氛,這不是含蓄的暗示,更不是和藹的規勸,這是當眾的警告和斥責。按理說,這時范仲淹等人無論是多麼的道德高深,聲譽隆重,或者一萬個正確理由在心裏,都必須低頭認罪,老實承認錯誤了。
這封信,是石介寫給富弼的,雖然是私人信件,可涉及到了政治。為什麼會落在夏竦的手裡呢?因為名人效應。比如後來的《曾國藩家書》之類。名人怎樣生活,怎樣處理生活,都是凡夫俗子的楷模嘛。在這封信里,石介明顯是《慶曆聖德詩》沒寫過癮,除了痛罵小人之外,還要再激勵一下新政的首腦。他勉勵富弼等人,要「行伊、周之事。」
這一共是83個字了,說了什麼呢?總結,把問題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也就是說,皇帝向他們提問題,他們再細化一下,讓皇帝再看一遍。
這就是狄青的悲哀,一個人的出身決定了他的標牌。儘管韓琦不給他好臉,儘管范仲淹對他是那樣的器重,可是最初賞識他的人是尹洙。為人要厚道,不能忘了恩情。
而他們兩人正是新政的實際推行者。
張亢是臨危受命,解救宋朝河北整路百姓的人。沒有他,宋朝已經丟掉了豐州城一帶的廣大國土。更不用說他擊敗了不可一世的李元昊,為宋朝爭得了巨大的榮耀。
這份名單里范仲淹、韓琦、富弼、王堯臣都是自己人;晏殊是富弼的老丈人;章得象認為新黨很可愛,時刻都笑得跟朵花似的;杜衍,更不用說,此人以後倒霉都是因為與新黨結盟。
歐陽修的武器只有道義和文字,可這些人能無孔不入直達要害,從「君子」們立身揚名的最根本處挖出毛病來,他們很容易就讓人身、敗、名、裂。
尤其可怕的是,夏竦的歷史知識非常到位,他改的這個「霍」字大有學問。伊尹這個人,幾乎就是霍光的翻版,一方面像周公那樣有功,一方面同樣在商湯死後,把不懂事的太子太甲放逐到桐宮,三年之後才接回來重當皇帝。
余靖上殿,發揮他的聊天特長。一座石塔被雷擊了他都能聊兩個多時辰,這種彈劾大事你猜他能聊多久?於是聊天在繼續,仍然繼續,持續繼續,直到趙禎體力不支,決定退朝。https://read.99csw.com這時御史台長官親自出馬,來了個決定性打擊。
甚至這句話里還有些怨憤和威脅。我在前線打仗,你們這幫在後方享清福的,幫不上忙,至少先閉嘴。
事情在這一年的新年時有了結果。兩件事,滕宗諒、張亢貪污案,水洛城修建打鬧流血案,都有了個說法。滕宗諒被降職,調進內地,到虢州做知府;張亢從並代兩州的副都部署降為鈐轄,原地留任。
這兩個高度,是封建社會裡誰也沒法逾越的。可是范仲淹等人就不。他們當場就把皇帝給掀翻了。由范仲淹親自出面,回答說。臣在邊關時,看到勇敢的人結為一黨,懦弱的人也結為一黨,在朝廷里也是這樣的。一心為善的人結為一黨,怎麼會對國家有害處呢?
難道還嫌不夠亂的嗎?
第二個痛苦的是范仲淹,范公所擔心的不止是石介個人的安危,更是新政的全盤大局。他根本就不願意讓石介在這種時刻到京城裡來。
事無巨細,都為皇帝想到了,您只要照辦就可以了。至於您不照辦,您想幹什麼,想和小人為伍,當個昏君庸人嗎?
史書為證他想對了,《朋黨論》沒交上去幾天,歐陽修又接連寫了幾個奏章,他是當時全宋朝最亢奮的人,一天好幾遍地催皇上,真是憂國憂民。
1.合用何人,鎮守西北?
您分明就是在懷疑我們。
那一天,仁宗把兩府、兩制、御史台、知諫院的各路高官都召集在一起,說了一句話。「各位愛卿,從來都是小人才結黨,難道君子也結黨嗎?」
這篇文章在中國古代文學史是有一定江湖地位的,尤其是出自君子之手,被歷代君子們奉為生活寶典,更是意義非凡。這些我們都不管,要看的是當時起了什麼作用。
不對,我認為這事不那麼簡單。
在他的帶動下,整個御史台重新沸騰,人人跟著長官走,那形勢比當年郭皇后被廢時的都熱烈,呂夷簡都沒享受到整個御史台的彈劾。於是經典的一幕出現,滕宗諒被再次降職,貶到了岳州。
注意他的開頭。「臣在邊關時,」文學大家范仲淹完全可以引經據典來說事,可他一切從實際出發。小朋友,我在邊關打仗時才認識到的這些,你在深宮裡,還真是什麼也不知道啊……所以沒有發言權。君子和小人,先分出來誰是干實事的吧。
這就要從內、外兩方面來剖析。其中的內,指的是鄭戩和范仲淹的關係,尹洙和韓琦的關係,韓琦和范仲淹的關係。一大串的關係里就隱藏著水洛城事件的真正底蘊。
這是個典故,涉及到了兩位歷史上的大人物。伊,指伊尹;周,乃周公旦。這兩個人都是定國安邦的賢臣。其中伊尹,是輔佐商湯開創商王朝的人,可以說是我們中華歷史上出現的第一位宰相加軍師的超級人物。周公旦,是周武王的弟弟,武王滅商之後死得太早,周公全力輔佐幼小的皇帝,一面飽受饞言,一面東征西討,把商朝餘孽和內部反叛平息。
知諫院長官歐陽修大人回到家越想問題越嚴重,皇帝的腦筋秀逗了,我得教教他。於是就發揮特長,寫了一篇名垂千古的好文章,把自己和各位君子兄弟們扔上懸崖,變得萬古流芳,永垂不朽,嗚乎矣哉。
那是慶曆三年,趙禎開始調整內閣成員時。我們記得,一共是調整三次,最後才定下了新政內閣,而第一次時,夏竦就被提名為樞密使,掌管西府兵權。
要說御史台的人素質真的高,沒生氣,很安靜地收拾紙灰,返回京城,向皇帝報案才是最重要的。這回的成績真是更大啊!
這封信很快就傳遍了天下,在這之前更迅速地傳進了皇宮,交到了趙禎的手裡。趙禎反應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他把玩著這封信,像是看出了很多東西,又像是心不在焉,想著別的什麼事。這種態度,把范仲淹、富弼兩人推向了一個極端。
還記得宋初第一軍人曹彬當年被降職的原因嗎?他拿自己的錢,給邊關將士打賞。這就是徹頭徹尾的死罪。你想讓邊關將士只記得你的好嗎?!滕宗諒、張亢、種世衡等人犯的都是這個毛病。區區幾萬貫錢,開封城裡隨便指個人家,都能拿得出來,根本就不可能對堂堂大宋國庫的損耗產生影響。
現在稍停,來分析一下滕宗諒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真的是瘋了?不,從這件事上就更能看出來御史台的人是不是「人」。滕宗諒悲憤到了極點,老子玩命打仗,你們在後方享清福,現在平安了,居然為幾個小錢來給我穿小鞋。
夏竦很自強,沒等到趙禎親政,他就火箭一般的升了上去。在劉娥主政年間,他當了兩次樞密副使,和一屆參知政事。年紀輕輕,就把兩府高官都當了個遍。至於怎麼當的,他一邊與宮裡的太監張懷德結交,一邊和宰相王欽若聯繫,內外結合,面面俱到。
這個人,才是決定他一生成敗,新政成敗的關鍵點。
另一邊,水洛城停工。
局勢惡劣,人心險惡……趙禎不禁在心裏暗嘆,人人都說新政好,唯有王權忘不了;人人都說君子好,唯有朋黨戒不了!怎麼辦?這夥人快危及到江山社稷,還能由著他們折騰嗎?立即法辦他們。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了。
以最簡單的條理說明,就是有人要修,是陝西四路都部署鄭戩,具體的修城人是劉滬和董士廉。反對的人是涇州知府尹洙。
他們連具體的辦法都替皇帝想了出來。可以派人先對狄青說,劉滬修城是有命令的,你抓人太莽撞了。可是現在放了他,就會降低你的威信,這也是朝廷所不希望看到的。就由你出面,去放他吧,以後他再犯軍令,可以軍法從事。
你們的工資和恩蔭,哪點不比我這幾萬貫多!
當場毀滅證據,還有比這更囂張的挑釁嗎?您至少給個面子,說丟了甚至某天寫日記沒紙借用了也成,可就是明白地告訴你,我燒了。
另一方面對劉滬講,你不聽大將軍令,這就是罪。念你修城有功,邊防勞苦,所以讓狄青放了你,你去把水洛城修完吧,算是將功贖罪。
范仲淹搖頭嘆息,要取信於人,竟然是這樣的難。同一時間,仁宗也在嘆息。這個結果就意味著皮球又踢回給了他,怎麼辦,只好再派人去實地調查,希望這回能有些轉機吧。
兩大諫官系統傾巢出動,一共上了11道彈劾奏章,把夏竦從出身到現在,從軍營到皇宮,所有的污點都統統放大。皇帝陛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這是個什麼樣的人,您還要他當兩府宰執嗎?
卻不料虎女焉能有犬娘?夏竦的丈母娘瞬間抓狂,跳出來替女兒出頭,兩位老親家打得不可開交,熱火朝天……夏竦只好既丟人又丟官,帶著這一大家子你死我活的「親」人,出京到外地混。直到寶元元年,公元1038年,他才返回京城,以戶部尚書的職位當上了三司使,負責全國的錢糧。
尹洙反對,因為他是韓琦的嫡系。在好水川之戰發生前,他還曾為韓琦去遊說范仲淹,那段歷史前面都說過,現在不贅述了。他和韓琦的共同理想,就是消滅西夏人的有生力量,多殺幾個,自然沒了威脅,何必修那麼多的小寨子?
行。這是夏竦最有特色的方面。他出門,要把兩輛豪華馬車聯起來,中間用價值數千兩白銀的錦帳遮蔽,組成一輛超奢侈加長型房車。夏竦就躺在裡邊招搖過市,就算在行路其間,也跟在家裡的溫香軟玉、羅綺叢中一樣。
所以就只剩下了上書說事一條路。經過他幾次努力,皇帝終於同意,派人到西北實地考查,看這座城到底該不該築。
整個御史台,以及從御史台出來高陞,或者退休的人,都是他的盟友。這些人在搞事,在彈劾別人的時候,歐陽修還在風花雪月,吟詩作對呢。這就決定了此次鬥爭的主調。
典型的小人,出身卑賤,學識低微,不走正路,混得越高,危害越大。「退不肖」,這就是當時天下最大的不肖,一定要把他搞倒!
文章是這樣寫的——「臣聞朋黨之說,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餘下的不贅述,就是那篇大名鼎鼎的《朋黨論》。
可是在御史台來看,不管你有多大的功,也要查一下你是不是很「貪」。是不是手腳和滕宗諒一樣的不幹凈呢?
外人只有賈昌朝一個。
那個外部方面,就非常簡單,從上面的介紹可以看出,水洛城是那麼的那麼的那麼的險要,幾乎不容不重視。誰要是忽略了它,簡直就是投敵賣國!但真的是這樣嗎?無圖無真相,只要翻開地理圖冊,它的「重要性」就呼之欲出,再沒有半點神秘。
這樣,邊關方面就應該平靜了吧。
王拱辰疾步撲了上去,這時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寇準在這一刻靈魂附體,偉大的宋朝暴戾型官員,王拱九_九_藏_書辰繼承了光榮的傳統!他把皇帝的袍子給拉住了,死不撒手。老大,您還是改主意吧!
案子回到開封,擺在皇帝的辦公桌上。范仲淹坐不住了,他站了出來,給自己的同年加戰友說話。他以身家性命擔保,滕宗諒和張亢從來沒有貪污過公款,他們花錢時,邊關的每一個士兵都看著,都花在陽光底下,沒揣進自己的腰包。
3.軍馬尚多,何得精當?
他是河北保定人,生於軍人世家。祖父死在了趙匡胤平定李重進的戰鬥中,父親一直駐軍西北,是代州、秦州的鈐轄。他最初隸屬於開封禁軍,和李元昊開戰之後,像狄青一樣被調到西北。某些資料指出,他第一次出頭露臉,是在任福兵敗好水川時,那時他率兵出擊,深入敵區200里,擊破党項諸族,開拓了水洛地區,穩定了局面。
只是一個字,就把通篇內容都改變了。
這首詩一問世,達到的效果讓石介很鬱悶。在他想來,這樣熱情謳歌新世界,是件多麼及時又多麼合適的事啊。這會大幅度地提高新政普及的勢頭,讓更多的人加入到新政君子的行列里來。
對此范仲淹無能為力,他非常想幫他的老朋友,也知道他是冤枉的。但是有兩點,一是他得罪的人很不妙,皇帝對他早年的印象就太糟;二來他本人的工作重心必須得轉移了。水洛城事件是他必須得贏下來的砝碼。
這是多麼好的,好得空前的形勢啊。在清洗了呂夷簡的餘黨之後,加在清洗時表現積極的余靖、蔡襄等知諫院同僚,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呢?對此,歐陽修強烈要求抓住形勢,把新政里的第一條要旨「擇人」上綱上線,達到一個完美的理想程度。
「行伊、霍」之事。
梁堅查得很仔細,前後一共是16萬貫,他當場就要滕宗諒交出使用明細,把所有的帳目都交出來。結果滕宗諒只能列出10萬貫的去向,其它的就實在沒法說清了。
可讓人無語的是,水洛城是今天的庄浪縣城,那是在籠竿城的大後方快200里了!這就再清楚不過了,哪有的什麼危險和困難,或者什麼必要性,純粹是吃飽了撐的!尤其是和西夏議和議得兩情相悅的時候。
於是夏竦離京城越來越近,諫官們的危機感和憤怒也越來越深,終於集體暴發了。某天,先是知諫院的余靖出馬。這時注意,這種場合你永遠都別期望著歐陽修怎樣,他當普通官員時抽知諫院和御史台的耳光,在知諫院時狠抽御史台的耳朵,在任何時候都不抽皇帝的耳光。
第一個對他搖頭是與他齊名的人物,「泰山書院」的先生孫復。孫復和石介的關係是同學,倆人都是范仲淹早年守母喪時,管理應天府書院時的學生。他嘆了口氣,說石介,你的噩運就從這首詩開始。
很不幸,這成了現實。稍微知道些內情的人,都明白歐陽修彈劾的這兩個部門具體到個人頭上,會砸到誰。一個是現任御史台長官王拱辰,一個就是前任御史台長官、現參知政事賈昌朝,尤其是賈大人還負責著兩制官員的日常工作。
很多年之後,這兩封奏章被認為是慶曆年間最偉大的瘋子歐陽修的開山之作,是他成為頂級君子,又同時把新政玩死的證據之一。
隨著每一天的過去,新政的敵人都在增加。後來連皇宮裡的太監們都加入了,他們在史書中留下了一句很實惠的話,相信誰聽了都會發愁。
水洛城事件就是這樣結束,這座建在邊境內部的「要塞」在慶曆四年的六月份建成,然後就消失在歷史長河裡。它本來就沒什麼實際用處!而范仲淹在這段時間里,還要繼續為新政工作。那句歷史中關於慶曆新政的極其有名的對話就是在這時產生的。
那還要我這個皇帝幹什麼?天下到底是誰的?!是不是君子有德,有德者居天下,你們想的就是這個吧。
在宋朝也是這樣,李元昊不就是消耗夠了,才回心轉意的嗎?
夏竦,前面提過,他是宋朝與西夏開戰時第一位西北總負責人,三川口敗后他被彈劾丟官,到內地生活去了。至於身世,他是個被撿來的棄嬰,以養父的恩蔭才當上的官。其實這裏小有出入,現在就細說一下。
他想得很美。可惜同一片陽光,在不同人的心裏會映出不同的陰影。尹洙拒絕他的「好」意。范夫子,真想不到你也會耍手段。
前面說過,宋朝對西夏人的一大武器,就是寨堡政策。不斷地修城,不斷地建堡,把防線逐漸前移,直到把西夏人的國土縮水,一點點地吃掉。這在後來被證明是非常管用的,西夏人的橫山山脈等屏障就都被宋朝給吞掉了。
歐陽修有點懵,但那時就有了君子的苗頭,區區一件衣服嘛,拿走就拿走吧。隨著這件新衣被搶走的,還有他的狀元。最後一關殿試,他只得到了14名的成績。
138個字,看到什麼具體辦法了嗎?看到「青苗法」、「均輸法」、「農田水利法」、「免役法」這樣的言、之、有、物的具體法令了嗎?「使天下官吏專于勸課,百姓勤于稼穡,數年之間,大利可見。」、「今須朝廷集議,從長改革,」都是空話,套話,沒有半點用處的廢話!
學問者,博古通今,定國安邦,包羅萬象,神化難明。在這方面,石介只在東坡之上,絕不在其下。
哪怕這兩封信罵的就是賈昌朝本人。
按說這也是范仲淹自做孽,不可活。你好好的領袖不當,前不久定川砦大敗之後,皇帝都讓你總領西北了,你非得要拉著韓琦一起陞官,平空生出一個平級幹部來,你不知道有時謙虛能害死人啊?
君子講的是見利不爭,謙退之道。官位本來就是糞土,既然讓您這樣懷疑,我們辭職好了,這樣謠言不攻自破,清者自清。
把君子們都提上來,把小人們都趕下去,只有這樣,宋朝才能煥然一新,重新做人!
同,其實就是不同。科考中一甲為狀元、榜眼、探花,這是最榮耀的;二甲大家一樣,都是進士了,身份很正規;三甲就是賜「同」進士出身。您和進士很像,但……自己捉摸去吧。但凡有點自尊心的文人,都決不肯忍受這種污辱一樣的恩惠。
這樣人物,是宋朝歷代君主最大的噩夢,最懼怕的妖孽。
2.民力困弊,財賦未強;
最後他還是進了京城,理由很私人化,年紀大了,趕那麼遠的道,我歇會不成嗎?在休息中,他把所有的彈劾材料都拿到手,一一細讀,心潮在翻滾,憤怒在升騰,夏竦是珍惜名譽,尤其是心裏敏感的人。他的身世,一個棄嬰,就註定了他心細如髮,受不得刺|激。
趙禎親政之後,他卻一下栽倒了。原因是後院起火,夫人實在過於強悍。話說才子配佳人,該佳人卻美而有才,夏夫人寫得一筆好字,史書里記載比男士們還要遒勁有力。字由心生,她的性格也霸道了些。具體表現就是嫉妒。
那時歐陽修順利地拿下了省元,放眼一看,當屆的考生水平、聲望都沒人能與他相比。很高興,他給自己做了身新衣服,就等著殿試成功,穿新衣當狀元,人生煥然一新。不過高興得太早了,王拱辰就是他這輩子的剋星。這位同學不知從哪裡突然間躥了出來,二話沒說穿上他的新衣服就走了。
他不用上書講理這樣的老套子,而是給皇帝提了個醒。陛下,眼下西北不再打仗了,戰時的一些措施還有必要留著嗎?比如四路都部署,要撤趕快撤,不然時間長了就成了慣例,那可真成了超級節度使了。仁宗立即明白過來,愛卿說得好,這是根本國策,撤。
這次君子黨的內訌很複雜,就像君子們的精神內核讓人捉摸不透一樣,這事兒在歷史上也說法不一。事情,起源於修一座城,名叫水洛城。
於是四路都部署撤消,鄭戩被派往永興軍。水洛城的事他再管不上了。決策權到了尹洙的手裡。
宋慶曆四年的六月份,是這一年裡最精彩的時段。上旬,皇帝看清了君子們的實力本象,中旬時老天也來湊熱鬧,六月十五日,開封城裡天雷擊頂,靈寶塔被打中了,整體坍塌。
除了同年,兩人還是連襟。他們都被當時的一位大佬選中,參知政事薛奎,就是那位薛出油。出油參政家裡有五朵金花,歐陽修娶的是四小姐,王拱辰是姐夫,娶了三小姐。這隻是開始,就算在娶妻這方面,拱辰兄都壓了他一頭。薛家三小姐去世很早,他又把五小姐迎過了門。當時京城盛傳「舊女婿為新女婿,大姨夫做小姨夫。」
聯繫到滕宗諒事件,就會清晰地知道趙禎的感覺。你們拉幫結派都是對的,而治理國家,我只要把其他人都趕走,只使用你們,就萬事OK了。是吧?
這功勞可真是太大了,尤其是說他打通了渭州和秦州之間的通道,對整個戰局都有了重大影響。於是,他就請示了後來的四路都部署鄭戩,請求修建水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