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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妙不可言的災難

第十六章 妙不可言的災難

提出這個方案的是宋朝的河渠司主管李仲昌。從身份上講,這是位專職專管的治水專業人員,說的話應該靠譜。從純技術上分析,也很有道理。以六塔河分水,可以讓商胡口的決堤處減緩災情,容易堵塞。尤其是一旦成功之後,六塔河的後期作用更是巨大。
綜上所述,每一條方案都不成立。歐陽修在憤怒之餘,也提出了自己的辦法。他建議派真正懂行的水利大臣到黃河的下游去,別再只把目光盯在商胡、郭固口等上游危險地段。把黃河的入海道路修好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又一個方案產生,歐陽修把整個朝廷嚇了一大跳之後,又把希望給了他們。平心而論,他說得都在理,尤其是關於六塔河的分析。無論如何,40步寬的河面就決定了方案的先天不足。
從理論上講,只要六塔河的容積不夠,黃河水勢必倒灌回故道,上游的壓力會急劇增加。歐陽修斷言,那時上游必潰。
腦子裡電光火石般地閃爍答案,可是都覺得不靠譜。理智告訴他,最帖近的答案就是皇帝還在暈,說的是病話。他作為宰相,就別跟著暈了。於是閉嘴,馬上上菜,開吃!
第三,六塔河計劃。這是最讓歐陽修不堪忍受的,他實在是懷疑這個世界是怎麼了,難道一個個國家大臣都成了白痴加廢物?六塔河,只是一條40步寬的州縣級河流,它能有多大的容水量,想讓它給中國北方第一大河減水……你們的腦子進水了吧?!或許每個腦子注水100噸,黃河就安靜了!
他提出了第二個要求。大赦先等等,沒過初十,不許驚擾天下,誰知道幾天之中會有怎樣的轉機。先在皇宮內院的大慶殿里設醮,向上天祈禱。兩府大臣自今日起,就留在大內里過夜,日夜值班,隨時對皇帝負責。
這樣一件大工程,在誰的治下成功,都會變成他巨大的政治資本。就比如賈昌朝的恢復故道法,他和陳執中都處在下野狀態,如果被採用,現任的文、富二人臉往哪放?一旦治河成功,功勞算是誰的?
只見兩邊的內侍把殿上的幃簾捲起,露出了簾后的皇帝,大家正要參拜,突然看見皇帝的頭向一側歪倒,隨即整個人都倒了下去,皇帝昏倒了!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皇帝臉上的表情在一點點地恢復,政府在一天天地正常工作,六塔河那邊的工程更是緊鑼密鼓地實施,終於到了峻工的那一天。六塔河峻工,就意味著黃河上游8年前決堤的商胡終於可以了合龍了。
一切跡象都像文彥博屈服了,賈昌朝的連環計得逞,以皇后壓服宰執,一舉毀掉六塔河計劃,甚至給稍後可能進行的大清算留下了伏筆。這樣的大逆不道,罷官都是輕的吧?!
全體朝臣都提心弔膽,要是陛下再當眾玩次暈倒,這名聲可就傳出國界了。真的要變成「暈君」?他們多慮了,皇帝可以暈倒,不過得20年一遇。大初五的,仁宗有新花樣。
卻見昨天的一幕重演,皇帝顫抖的手一直向前伸著,內侍們一涌而上,把他牢牢按住,集體轉身,返回了皇宮。留下了外面一大片的大臣們發獃。
實事求是地講,這兩條意見都是正確的。在中國的封建時代,皇后與皇帝是敵體,兩人是平等的。雖然男權至上,皇帝可以休老婆,但相比于宰執大臣,皇后仍然神聖無比。
至和三年(公元1056年)四月初一日,商胡順利完工,奔騰肆虐的黃河水終於變得溫順,千里之外的六塔河把她多餘的水量分走,一切步驟按部就班,實現著最初的計劃。千年水禍就此解決,文彥博、富弼還有李仲昌等治水人員終於成功了!
幾天之後,謎底揭曉。這兩個人又闖進來了,這次不僅重申了六塔河開挖必須停工,還遞交了一份解決辦法--請皇后聽政,這是解決目前狀態的唯一正解!
說到這裏,就讓人奇怪了。宋朝是中國歷代最有錢的王朝,就以賈昌朝恢復故道的辦法,號稱最廢錢費力,也不過就是1000萬貫錢,10萬民夫而已。參考一下歷次戰爭的花費,就該知道,這不過是宋朝的九牛一毛。那麼拖來拖去的,到底因為什麼?
「是。」兩人還是那麼硬氣。
文彥博大怒:「天文異變,這是你們的職責,可以九-九-藏-書講。可國家大事是你們有權過問的嗎?你們犯罪當斬!」
太監們集體閉嘴,誰都知道再聊下去,就又是軍令狀說話。算你狠,史志聰轉身就走,說來他真是丟人,太監們在宋朝的威風都被丟盡了,想想以前十全大太監王繼恩的時候,哪個宰相敢這樣猖狂?不過他很清醒,憤怒歸憤怒,他知道太監權力的最重要一環,現在歸零了,無論如何都沒法和外臣較量。
這事兒還真不好講,瞬間暈倒和語無倫次,哪個都要命。
那麼宰執大臣們是什麼反應呢?富弼怎樣不清楚,文彥博還是很平靜,他靜靜地聽完司天官的發言,打發他們先回去聽信。接過了史志聰交過來的文件,仔仔細細地看,然後臉上浮現出了欣喜的表情,緩緩地點頭,像是鼓勵,又像是如釋重負,以前所未見的和藹,請史大太監暫時迴避。
讓歐陽修說中了,商胡再次決口,原因就在下游負責減水的六塔河。它實在是太小了,剛開始時還好,一旦商胡合龍,水流量突然間增大,它幾乎是立即就支撐不下去了。
三種意見,哪種都有幕後的支持者。賈昌朝的背後是陳執中,李仲昌的背後是文彥博和富弼。丁度的稍好些,因為他實際上根本就沒提出具體辦法。
謎底還沒揭開呢……
它可以成為黃河的永久性分水道,不管在什麼時候,都能保證黃河的崩潰係數維持在之前歷代最低的程度。多好的辦法,立即就把文彥博和富弼給迷住了。他們聯名上報給皇帝,請批准,立即實施吧。
緊接著大太監史志聰出現,從春節開始就灰頭土臉的太監大佬變得容光煥發,他從後宮帶來了一份書面材料,命令宰執大臣們全體走人,從皇宮內院滾出去,恢復國體。
這時台上面一片忙亂,內侍太監們不由分說,把皇帝架起來就走。那架勢倒真跟宰相說得差不多……
由此可以推論出,文彥博、富弼等人不經皇后允許就私自闖進皇宮,賴著不走,而且作威作福,呵斥內侍,這都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現在用書面文字叫他們滾出去,都是相當溫和,甚至懦弱的表現了。
新任的翰林學士看上去義憤填膺,心裏有好多的話,都快把他憋爆炸了。他一口氣寫了幾千個字的奏章,把前面提出的3種治河方案都批得體無完膚。
古往今來,能帶著人馬隨意出入皇宮的,只有董卓、曹操等亂臣賊子,想篡位的。其餘想隨時掌握皇宮內部消息的,也都不是善類。就像這時,文彥博看著是忠心耿耿,可如果開了這個先例,以後皇帝只要有個小病小災,他就隨時掌控皇宮,這個天下姓趙還是姓文?
提到六塔河,文彥博的腦子裡瞬間就閃出了一條關係網。六塔河――黃河――治水方案――賈昌朝,賈昌朝――宮中侍講――好多太監――皇上病了!
這一頁就算揭過去了。真正厲害的是第二招。
第一招讓人恨怒不敢言,第二招可以讓人精神抖摟,興趣盎然地忘記憤怒,重新和宰執大臣們打成一片。那就是傳說中的無敵招數――轉移視線。
第一,關於賈昌朝的恢復故道,歐陽修指出,也不想想為什麼近幾十年來河患不斷?就在於故道泥沙淤積,已經積重難返,根本就不可能再恢復了。一定要逆天行事,難道與天斗,真的其樂無窮?
文彥博很清楚,這不是服,而是不得不服,看來會有後患。不過他管不了這麼許多了。當天他站在暗夜裡的皇宮門前,遙望宮闕,心懷陛下。皇上,明天要是能見您一面,該有多好啊!
事情發生在那一年的春節時。宋朝的至和三年(即嘉祐元年,公元1056年)。正月初一,是一年中的大日子,這一天百官齊集大殿,盛裝排列,慶賀元日大朝會。誰也沒有料到,就這在這個時刻,出大事了。
不想死,就得聽話,文彥博給他們指了條路,仍舊還是發揮他們的特長,到六塔河挖掘工地上去,一定要「好好」地計算啊,這個工程到底和皇上的病有沒有關係……傻子都知道調查的結果。這兩個司天官連夜出京趕赴現場,經仔細勘測、精密計算,發現了個根本性地失誤。
以前的推論是錯的,因為六塔河的方位是東北,而不https://read.99csw•com是正北,和皇上的病沒有半點的干係!
最開始是先做了一個小動作,說來那就是史志聰犯的錯了。史太監畢竟不是十全大太監王繼恩那樣在殘酷的鬥爭環境里成長起來的人才,他沉醉在樂觀的前景里,沒注意到文彥博一邊表示讚賞,一邊卻把文件穩穩地……收進了懷裡。
――六塔河方案出籠。
回到開封城裡,出了這樣的大事,就算賈昌朝這些政敵不追究,御史台、知諫院的言官們也不會放過。他們連名上書,要求嚴懲治水失職人員。
道理誰都懂,有的人猶豫了,比如富弼。文彥博卻大吼一聲,當了一回吹風機,他在史志聰的耳朵邊吼了一大通的道理。這很平常,宋朝最不缺的就是「道理」,根本就壓不服人。真正起作用的是他最後的一句話――來人,帶他去直省官署簽字,立軍令狀。以後宮裡的事兩府大臣不知道,就砍了他。
第二,他這次失敗的原因也很簡單。治河,至少在古代,從來都不是一件民生工程,而是一種政府工程。歐陽修與慶曆故人們漸行漸遠,不與同流,屬於無黨派人士了,那麼自然就不會再有人重視他的意見。
等到這兩撥人分批支走之後,文彥博的反擊立即展開,他火速宣召那兩個司天官回來覲見,見面之後劈頭蓋臉地喝問:「爾等今日有話想說?」
奏章交了上去,他和全天下人開始了等待。強調一下,這就是歐陽修的力量,他的文章在年青時代就風行全國,20多年以後,已經是宋朝當時公認的文學泰斗。天下第一大家,隨便寫點什麼都是萬眾矚目,這種影響力誰敢忽視?
陰雲蓋頂,兩府大臣們覺得天塌了,擺在他們面前的局面是宋朝自建立以來從沒有過的惡劣。皇上瘋魔了,連個太子都沒有,偌大的國家誰來管理?頭疼中,才顯出了誰是與眾不同的,文彥博瞬間就把麻煩轉嫁給了太監們。
第二,關於丁度的從長計議,就是宋朝版的官員不作為罪行。從長計議,8年了夠長不?你有什麼計議結果請儘快出現,難道國計民生的重要,都維繫在您不定時短路的腦子?
危機臨頭,怎麼化解?一般人能看出危機在哪裡,再想出保全自身的辦法,就是相當了不起了。可文彥博不這樣。這人的本事之一,就是「驅敵為奴」大法。能讓他的敵人為他辦事。
第一招,永不認錯。
說話間文彥博把文件拿了出來,交給其它大臣們傳閱,只見文件就像病毒,誰看了誰發抖,個個臉色變青。突然間集體怒吼:「奴敢僭言,何不斬之!」這都是幾十年官場歷練出來的老官僚了,危機指數瞬間就都讀懂。你死我活的時刻到來,絕對不能手軟。
幾天之後,兩府大臣們正聚集在皇宮裡說事,突然間闖進來兩個人。按說這時天大地大,宰執權力最大,可這兩個人誰也不敢輕視,因為他們代表著上天。
史志聰立即就服了,不僅答應每天彙報病情,就連當天晚上皇宮各個城門要關閉時,他都要守門的去找文彥博說話,關不關城都由您作主!
御階上的簾幕立即又拉了起來,裡邊人影晃動,一陣忙亂。下邊的百官們驚慌騷動,都不知道皇帝到底怎樣了。直到好一會兒后,簾幕重新拉開,大家又看到了熟悉的仁宗皇帝,他又能坐直了身子,與大家遙遙相對。
事故出現,根本沒法挽救。宋朝當局只能聽之任之,讓洪水想怎麼流就怎麼流,這回算是徹底放棄了。從這之後,黃河不止不一次地決堤,它恢復了遠古無人時的狀態,循地理地貌,自己完成了從新找路入海的工作。
水往東流,渠成自暢。這才是根本正路!
實事求是地說,太監們的話沒錯。皇宮內外一條門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之所以要徹底分離開,不光是皇帝的男性心理作祟,拒絕任何給自己戴綠帽子的可能,更重要的是出於安全的考慮。
分析出原因,文彥博選擇了沉默。真正的危險還沒臨頭,這兩個司天官突然來喊了一嗓子,像威脅不是威脅,像控訴不像控訴,真正的目地是什麼?
滿殿的大臣集體一哆嗦,您是今天失憶,還是昨天夢遊,把一整天的事兒都忘乾淨了?眼看著宋朝在外國人面前read.99csw.com保持了近100年的體面就要倒塌,在場的官員們瞬間開始配合,兵分兩路,台下面由宰相出頭,把遼國使者攔住,直接往外拉。
理由充分,國不可一日無君,皇上病成這樣,大臣們必須心裡有數。
查一下資料,會看到事故直接現任人的處罰決定。以李仲昌和內侍張懷恩為例,李仲昌原為殿中丞,被「降」為大理寺丞;張懷恩原為供備庫副使,被「降」為內殿承製。幾乎跟沒有處罰一樣。
第二天才真正要命。中華上國,禮儀之邦,初五日是迎接遼使,初六還要送行。仍舊還在紫宸殿,原班人馬繼續喝。遼國的使者正在上殿,走到庭中央時,皇帝突然間喊了一句話:「速召使節上殿,朕幾乎不相見!」
那是給中原第一大河減水!
當天大臣們勉強壓住心裏的恐懼,向陛下依次行禮,徐徐退下。回去的路上,每個人都在想,皇帝到底怎麼了,明天還能照常登殿理事嗎?
緊接著好運臨頭,皇上在正月十四那一天,就像突然昏倒一樣,突然間神智清醒,能上班見人了。這樣一來,局勢徹底翻轉,皇后根本沒有理由走上前台了,賈昌朝、史志聰的計劃徹底流產。這還不算完,尤其絕妙的是仁宗有了點小變化。他從這一天起就面無表情,沉默不語,對誰都不說一個字。
就見新年有新氣象,陛下坐得穩穩的,下面群臣站得靜靜的,皇帝突然說,「不高興嗎?」(不樂邪?)文彥博一下子就愣住了,這句話什麼意思?是陛下看我不順眼,還是對宋、遼兩國的邦交有了新的意向,要在朝賀日給遼人不痛快?
如願以償,第二天他就真的見著皇帝了。初七日,大清早的皇帝突然間披頭散髮地衝出皇宮,嘴裏還高喊著:「皇后和張茂則謀大逆!」
第一,歷盡官場風霜,唯一沒有變的人只有歐陽修。以還活著的慶曆新政的「君子黨」為限,富弼變了,韓琦變了,那些曾經激揚奮發的青年館閣人員更是找不到蹤影。只有歐陽修以前什麼樣,現在還什麼樣。這讓他繼續在官場上出醜,總是當異類。
史志聰終於一衰再衰,衰到底,連說話的權力都沒有了,直接被吼聲趕跑,躲進皇宮的更深處。從這一天起,不僅兩府大臣可以隨意出入皇宮,問候到皇上的床邊,就連兩制官都能每天到內東門問安,百官們不管職稱大小,每5天也可以進入一次。
滾滾洪水倒卷回上游,造成了商胡重新決堤的悲劇。
治誰呀?文彥博、富弼都在鬱悶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連大內、皇后都得罪了,可結果呢?居然搞到了這步田地。可也沒什麼,在一個成熟的政治家面前,是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的。還是由文彥博出面,他使出了古往今來,無論是中國,還是外國,都能用的兩大政壇絕招。
當天的宴席上仁宗一直穩穩地端坐著,沒再說話,甚至沒有表情。直到典禮結束。大臣們一把冷汗拎著,總算鬆了口氣。不過再次回家時,心裏就都有了個問號,皇帝是病好了,還是更重了?
大臣們冥思苦想,文彥博已經轉臉,突然向那兩個司天官露出了迷人的微笑,該怎麼辦,你倆知道嗎?
可「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他堅守著從青少年時起就抱定的信念,雖然迂腐,哪怕不合時宜,他在物慾橫流的官場上永遠都保持著一個書生的本色,從來都只做他自己。這難道不是極端難能可貴的嗎?
有人身安全,更有政治安全。
皇宮徹底開放,成了宋朝高檔菜市場。
這兩招一旦用出來,就從來沒有失效的時候。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這都是天生地造,為他定做的好機會,絕對不能錯過!
但真就被忽視了。歐陽修怎麼也搞不懂,無論是治河的見解,還是文字的功力,還有他和富弼的交情,都註定了他將扭轉治河事件的乾坤,可偏偏就被扔進了廢紙縷里,沒人去看。
賈和陳立即就有了東山再起的聲望。
請大家留意,可以去隨意翻人類各國歷史,每一個叫得響的大人物,從來都沒有說過自己做錯過什麼的時候。人可以死,主張可以被打倒,但信念永遠無敵!這一點表現在文彥博的身上,就是誰也沒犯錯,連黃河本身都是無辜的。什麼?你真的要九九藏書追究?嗯,給你看官方文件,六塔河計劃是皇上御筆親批的,我們都是辦事人,你想連皇上也追究嗎?
圍繞著最後利益歸屬的問題,巨大的水災危害變次要了。雙方都用盡了手段,來打壓反對對方的方案,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敵人的意圖得逞。最先發難的人是賈昌朝。
看著很忠心,沒想到被大太監們一口駁回,皇宮內部的事,輪不到你們宰相說話,該幹嘛幹嘛去,別給自己找禍!
史志聰忍了,大臣們在皇宮內院里住了下來。也許是祈禱起了作用,第二天初八,仁宗的神智稍微恢復了些,能走出崇政殿和大臣們見一面。一面之後,馬上又消失了,大臣們盯著寢宮的大門開始交換眼色。
大太監史志聰忍無可忍,說了一句。「相公們,這事沒有先例,只管不妥吧?」
頒赦,指大赦天下,除了幾項十惡不赦的大罪之外,所有犯人都可以回家,重新當良民。一般來說,不到最後一步,是不會動用這一招兒的。這代表著所有的大內御醫都絕望了,皇上病治不了,得老天爺開恩才能奏效!
當天晚上,宰執大臣們都沒回家,他們找來了宮中的大太監史志聰和鄧保吉,提出了個自宋朝建立以來,開天闢地第一次有人提出來的要求。文彥博要求內侍隨時通報皇帝的病情,不許隱瞞,不許遲緩。
六塔河,在河北省清豐縣的六塔鎮,與黃河相通,卻不入海。具體的辦法是,把六塔河的河面河道加寬挖深,來容納黃河泛濫的洪水,這樣上游的商胡地段就會得到緩解。水流減緩之後,商胡的崩潰點就可以相當容易地塞住,同時約束河水按故道流淌,進入大海。
可問題是現在已經勢不兩立了,之所以還平靜,只是因為曹皇后是那麼的賢德,一輩子也沒發過一次火。現在怎麼辦,要讓局勢不繼續惡化,讓曹皇後繼續平靜,得怎麼辦呢?
這次決堤就像是得了癌症之後又發了次小感冒。儘管癌症很要命,可是感冒來得更現實,讓人沒法不先治它。5個月之後,郭固口合攏,但是僅僅限於合攏。水道內淤泥堆積,越來越厚,水面被抬高,隨時都有漫過堤壩,再次崩潰的危險。
理由是皇上高興,昨晚上喝醉了,今天由大臣們在驛館里設宴,咱們換台喝。
就算在上朝辦公時,也只是點點頭,或者搖搖頭而已。在這種局面下,想一想寫奏章彈劾宰執進大內的臣子們得多鬱悶,皇上連理都不理!
打住,只成功了幾個時辰。幾個時辰之後,突然間河水猛漲,不可遏制,商胡在剛剛合龍不久,連民工和士兵都沒有從堤上撤下來時,就重新崩潰。國家近8年的討論,半年的施工,數百萬貫的錢財,千百條的人命瞬間就被洪水吞沒。
文彥博冷冷地回答。「現在這樣的情況,難道有先例可查嗎?」
太監必須得有皇帝撐腰,才有威力。
李仲昌的六塔河計劃被提上日程,變成了治河主旋律。
八年前黃河改道,按中國5000年裡只有8次的概率,可以說是近千年一遇的大災了。面對滔天的洪水,百萬流離失所的災民,還有巨大的損失數字,宋朝的舉措是相當認真的。
兩個司天官當時冷汗就下來了,他們何嘗不知道自己是幹什麼的。有權說話,卻無權下命令,這時宰相發怒,真要砍他們的話,無論是賈昌朝,還是史志聰,除非是皇后,要不然沒人能救得了。可皇後為他們求情……這個夢不現實!
太監們目瞪口呆,別說是宋朝,就算唐朝、兩晉或者漢朝,都沒有大臣們拉幫結夥在皇宮裡過夜的,尤其是皇上病危,群龍無首的時候,不說政治上的後果,你們這票人讓滿宮的嬪妃們的聲譽都飄紅染色?!
4年後,公元1051年七月,黃河在大名府館陶縣郭固口又決堤了。
明天不行,宋朝的年假直到大年初五。初五日上班,大家接著朝賀,而且有新節目。宋、遼兩國乃兄弟之邦,每年春節,遼國都要來給哥哥拜年,於是按慣例,初五這一天,要在紫宸殿設宴,款待遼國使者。
簡短節說,所有的排場重複了近100年,都成慣性動作了,什麼錯也沒有,直到宰相和皇帝面對面。最高潮的橋段到來,得由宰相手捧酒觴登階近距離為皇帝賀壽,並請皇帝發表新https://read.99csw.com年講話。
這樣重大的決策,沒有當場和其它宰執大臣們宣布!更何談商議和執行?
文彥博、富弼的頭髮瞬間頂起了官帽,大逆……那不僅是造反,還要刺王殺駕!皇帝是連滾帶爬地衝出來申請政治避難了,臣子們還等什麼,還不衝上去救人?
你們想要的,他老人家都給了。六塔河減不了水,這條東流來減,但仍然有代價。這條東流實際上走的是西漢時期黃河改道時的一條舊路,朝代更迭,早就荒廢,它比原來的故道更加為害,這是后話,以後再說。
宋朝的司天官,專門管理緝查官方民間各種各樣的逆天背理的事兒的人,整個就是神仙在人間的代表。比如天上偶然劃過一道流星,他們都有權警告皇上,這是上天看你不順眼,馬上自我檢討,你都做過什麼壞事了?
這樣一來,好處很明顯,壞處也立竿見影。皇上的病情公開化了,別說什麼官方病例,官場里的小道消息像風一樣快,瞬息之間就流竄了宋朝全境,其間當然少不了北京大名府的前宰相賈昌朝。賈大佬狠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這事兒很熱鬧嘛,怎麼能少了他?
前面說過,兩位前宰相賈昌朝、丁度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如賈氏的恢復故道,商胡潰堤,就在商胡複原;丁氏的從長計議,先疏通河水,看準流向之後再動手的緩期救災。怎樣決策,慎之又慎,認真的程度達到了連續思考了4年。
且慢,歐陽修有話說。
可文彥博卻反對,他說了一句話,就讓全體同僚都安靜了下來。「若殺這兩人,于中官不安。」小心皇后陛下抓狂。
所有大臣,都不過是她的家臣!
謎底還得再等一會兒揭開。進入至和年間了,文彥博和富弼當上了宰相,這兩個人不管真實面目與傳說中有多大的差距,為國為民的好心腸還是有的。他們廣泛徵集意見,整理出了一個新辦法。據專家判斷,一旦實施,就能以最小的工作量達到最完美的治水效果。
一天之後,大臣們一步步走向了皇帝的最後一層遮蓋物――寢宮大門。這時史志聰又沖了上來,不管怎麼說,你們不能到皇上的卧室里吧?卻不料剛想說話,就被富弼吼了回來:「宰相安可一日不見天子!」
兩個小辦事員頓時一陣惡寒,後悔得直想哭。他們別的不知道,自己的腦袋快搬家了還是清楚的。真希望時光能倒流,玩什麼政治投機啊,老老實實地活著比什麼都強!
賈昌朝的資歷很高,在慶曆年間從右諫議大夫、御史中丞,一路升上了參知政事,再到樞密使。直到新政開始,才被范仲淹、歐陽修趕出朝廷,也就在那時和富弼結成了冤家。這時他的運氣非常好,本來國家重大決策,大臣們除了寫奏章,搞辨論之外,就再沒有別的辦法了。可是機會突然降臨,讓他能使盤外招了。
這時他們闖進來,說了一句話。「國家不當穿河于北方,致聖體不安。」河,指的是六塔河,它在開封之北。司天官精確計算過了,以官方的風水感應方位,就是你們亂挖,才把皇上挖病的!
政治鬥爭的水平,一定要建立在對官場系統的了解上。文彥博從萬千頭緒里準確地挑出了敵對分子,賈昌朝賊心不死,要利用當年他在皇宮裡當侍講時結識的太監們搞事,借皇帝生病的機會,來搞垮六塔河計劃。
同志們,看架勢,皇上剛才喊救命倒也像哈……正想著,太監們回頭說了句話,讓他們從頭頂涼到了腳心。「相公們還是為官家頒赦消災吧。」
各位同仁,都到這步了,還留著這扇門幹嘛?
歐陽修再一次失敗了,他像慣例一樣的被主流官場所拋棄。這種遭遇從一些角度上看,是很好玩、很可笑的,他怎麼總是出醜啊,干生氣沒辦法。可換一種角度來看,就會別有一番感觸。這件事起碼潛藏著兩個真相。
那是在4年之後,再一次在大名府附近決堤,黃河向東分出了一條支流,它下接界首河,在冀、魯之間入海。這樣黃河在北宋年間就變樣了,她成了一條二股河,中下游之後,形成了北路、東路兩條水流。這就像老天爺跟中國人開的玩笑。
大家一下子就都明白過來了,他們進宮本來就是無視皇后的威權,這時再殺了提意皇后聽政的人,難道真是要逼著皇後跟他們勢不兩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