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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太平洋 第三十八章

第二部 太平洋

第三十八章

我記得自己沿著走廊走。無論白天黑夜,走廊看上去都一個?
我們離開馬尼拉,駛進了太平洋。進人太平洋以後第四天,在去中途島的途中,我們沉沒了。在我的地圖上被大頭針戳了一個洞的位置,船沉沒了。一座大山在我眼前坍塌了,消失在我腳下。我周圍全是消化不良的船隻吐出來的東西。我的胃感到噁心。我感到震驚。我感到心裏一片空落落的,接著又被沉寂填滿。很多天以後,我的胸口仍然因痛苦和恐懼而感到疼痛。
樣。但我能在心裏感到四周的夜色。我在父親和母親的門口停下腳步,考慮要不要去敲門。我記得自己看了看表,決定不去敲門。父親喜歡睡覺。我決定爬到主甲板上,迎接黎明。也許我會看見流星。我邊爬樓梯邊想著這個,想著流星。我們的船艙在主甲板下面兩層。我已經把奇怪的聲音忘了。
我想發生了一次爆炸。但我不能肯定。嫌炸是在我睡覺的時候發生的。爆炸聲將我驚醒。這艘船並不是一艘豪華郵輪。它是一艘骯髒的辛苦的貨船,它不是為付錢乘船的乘客或為了讓他們舒適而設計的。任何時候船上都有各種噪音。正是因為這些噪音的音量一直保持不變,我們才像嬰兒一樣睡得很香。那種寂靜什麼都不能打破,無論是拉維的鼾聲還是我的夢話。因此,如果的確發生了爆炸的話,那爆炸聲就不是一種新的噪音。那是一種不規則的噪音。我突然驚醒,就九_九_藏_書好像拉維在我耳邊吹炸了一隻氣球。我看了看表。凌晨四點半剛過。我探出身子,朝下鋪看去。拉維還在熟睡。
一陣寒顫傳遍我全身。我肯定那確實是一場暴風雨。該回到安全的地方去了。我鬆開手,匆匆走到船壁,走過去把門拉開。
這些船員中的一個把一件救生衣塞進我懷裡,大聲用中文說了些什麼,我的話被打斷了。我看見救生衣上掛了一隻橘黃色的哨子。他們正用力朝我點頭。當他們用強有力的臂膀抓住我,把我舉起來時,我沒覺得什麼。我以為他們是在幫我。我太信任他們了,當他們把我舉到空中時,我心裏充滿了感激。當他們把我從船上扔出去時,我才感到懷疑。
船晃了一下,發出了那種聲音,那種巨大的金屬打嗝般的聲音。那是什麼聲音?那是人類和動物抗議即將到來的死亡而一每
我跑上樓梯,跑到了主甲板上。天氣不再令我感到樂趣。我非常害怕。現在情況已經非常清楚了:船傾斜得很厲害。縱的方向也不平。從船頭到船尾出現了明顯的傾斜。我朝船外看去。水看上去離我們沒有八十英尺。船在沉。我簡直無法理解。這就像月亮著火一樣令人無法相信。
我打開船艙門。
我是在抬頭看見橋樓上的救生艇時才開始擔心的。救生艇並不是垂直地懸挂著。它面朝船傾斜,與吊艇柱形成了一個角度。我轉過身,看看自己的手。指關節發白。我並不https://read•99csw.com是因為天氣惡劣才緊緊抓住欄杆的,而是因為如果不抓緊我就會跌倒。船在朝另一面,即朝左舷傾斜。傾斜度雖然不大,卻足以讓我感到吃驚。當我朝船外看去時,發現斜坡不再陡直。我能看見巨大的黑色的舷側。
我清楚地聽見猴子的尖叫聲。什麼東西正在搖晃甲板。一隻白肢野牛——印度野牛——突然從雨中衝出來,從我身邊衝過去,發出轟隆隆的聲響。它受了驚嚇,變得狂怒,無法控制。我看著它,驚愕不已。天啊,究竟是誰把它放出來了?
船里有噪音。機器構造的低沉呻|吟聲。我絆了一下,摔倒了。沒有受傷。我爬了起來。我扶住欄杆,一步四級,朝樓梯井下跑去。剛跑下一層,我就看見了水。很多水。水擋住了我的路。水像喧鬧的人群一樣從下面湧上來,洶湧著,翻滾著,冒著泡泡。樓梯消失在了黑暗的水中。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些水是怎麼回事?水是從哪裡來的?我彷彿被釘在了原地,心裏充滿了恐懼和疑惑,不知道下面應該做什麼。我的家人就在下面。
推開通向主甲板的那道厚重的門的時候,我才注意到外面的天氣。那能算是暴風雨嗎?當時確實在下雨,但雨並不大。當然不是你在季風季節看見的那種大雨。風也在刮。我想有幾陣狂風能把傘掀翻了。但是我在風雨中走過,並沒有什麼困難。大海看上去波濤洶湧,但是對旱鴨https://read•99csw•com子來說,大海總是使人激動,令人生畏,美麗又危險。海浪湧來,白色的泡沫被風捲起來,吹打著船側。但是我在其他時候也見過這樣的景象,船並沒有沉。貨船是一種巨大的穩定的裝置,是工程學了不起的設計。貨船的設計可以讓它在最不利的情況下漂浮在海上。像這樣的天氣當然不會讓船沉沒的吧?嗨,我只需關上門,暴風雨就會消失不見了。我走到甲板上。我抓住欄杆,面對著自然環境。這就是冒險。
「加拿大,我來了!」我大喊,雨水將我淋得透濕,讓我感到冷颼颼的。我感到自己很勇敢。天還黑著,但是已經有足夠的光亮?可以讓我看清楚了。那是地獄之光。大自然可以上演令人激動的劇目。舞台那麼廣闊,燈光那麼誇張,臨時演員多得不可勝數,製造特技效果的預算完全沒有限制。我前面是風與水的奇觀,是感官的地震,甚至好萊塢也編排不出。但是地震在我腳下停止了。我腳下的地是堅實的。我是安全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的觀眾。
我穿上衣服,爬下床去。通常我睡得並不沉。通常我會接著睡。我不知道為什麼那天晚上我起來了。這似乎更像拉維做的事情。他喜歡召喚這個詞;他會說「冒險活動在召喚。」然後在船上四處巡視。聲音又恢復了正常,但是也許有了一種不同的音質,也許變得低沉了。
為了這次旅行,我買了一張地圖;我把地圖釘在我們船艙里的九*九*藏*書軟木告示板上。每天早晨,我從駕駛台得知我們的位置,然後用橘黃色針頭的大頭針把位置標在地圖上。我們從馬德拉斯出發,越過孟加拉灣,向南穿過馬六甲海峽,繞過新加坡,向北朝馬尼拉開去。我喜歡在船上的每一分鐘。船上的日子令人興奮。照料動物使我們整日忙碌。每天晚上我們倒在床上時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了。我們在馬尼拉停留了兩天,為了補充新鮮食品,裝新的貨物,另外,我們聽說,還要對機器做常規維修。我只注意前兩件事。新鮮食品是一噸香蕉,而新的貨物,一隻雌性剛果黑猩猩,是父親獨斷專行的結果之一。那噸香蒸上布滿了黑色大蜘蛛,足有三四磅之多。黑猩猩就像個頭小一些、瘦一些的大猩猩,但長相要丑一些,也不像它的表親那樣憂鬱溫柔。黑猩猩碰大黑蜘蛛的時候會聳聳肩,做個鬼臉,像你我一樣,然後它會用指關節將蜘蛛壓碎,這卻不是你我會做的事。我覺得香蕉和黑猩猩比船腹里那些吵嚷骯髒的奇怪的機械裝置有趣多了。拉維整天待在機器旁邊,看船員們幹活。機器有些問題,他說。修理有問題嗎?我不知道。我想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了。答案成了一個謎,正躺在幾千英尺深的水底。
他睡意朦朧地看著我。他搖搖頭,翻過身,把被單拉到下巴。噢,拉維!
我搖搖拉維。我說:「拉維!剛才有個奇怪的聲音。我們去探險吧。」
我不明白。許多天來,船一直在前進,九-九-藏-書它滿懷信心,對周圍環境漠不關心。日晒,雨淋,風吹,浪涌,大海堆起了小山,大海挖出了深谷一齊姆楚姆都不在乎。它以一座大陸的強大信心,緩緩前進著。
尖叫嗎?是船自己正在完蛋嗎?我摔倒了。又爬了起來。我再一次朝船外看去。海面在上升。海浪正向我們靠近。我們正迅速沉沒。
高級船員和普通船員都在哪裡?他們在做什麼?在靠近船頭的地方,我看見幾個人在黑暗中奔跑。我想我還看見了動物,但是我把這當做是雨和影子造成的幻覺,並沒有在意。天氣好的時候,我們會把分隔欄頂上的活板抽開,但是在任何時候動物都是不能離開籠子的。我們運的是危險的野生動物,而不是農場上的家畜。我想我聽見有人在叫喊,就在我頭頂上,在橋樓上。
我跑上樓梯,朝橋樓跑去。高級船員就在那兒,他們是船上惟一會說英語的人,是我們命運的主宰,是能糾正這個錯誤的人。他們會解釋一切的。他們會照顧我和我的家人。我爬上中間的橋樓。右舷沒有一個人。我跑到左舷。我看見三個人,是普通船員。我跌倒了。又爬起來。他們正在朝船外看。我叫起來。他們轉過身來。他們看看我,又互相看看。他們說了幾句話。他們迅速朝我走來。一陣感激和寬慰湧上我心頭。我說感謝上帝我找到你們了。發生了什麼事?我很害怕。船底有水。我很擔心我的家人。我去不了我們船艙的那層了。這是正常的嗎?你們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