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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太平洋 第八十三章

第二部 太平洋

第八十三章

小船的情況很糟糕。油布有好幾處地方破了,有幾處顯然是理查德·帕克抓破的。很多食物都不見了,不是掉進海里了,就是被進到船里的水泡壞了。我渾身酸痛,大腿上有一道深深的裂口,傷處已經發白,腫了起來。我太害怕了,幾乎不敢檢查鎖櫃里有什麼。感謝上帝,盛水的袋子都沒破。太陽能蒸餾器里的氣沒有被全部放掉,它們和魚網一起將空間填滿了,讓袋子沒法大幅度移動。
從那天下午直到夜裡,我們升起又落下,升起又落下,升起又落下,直到恐懼變得單調,被麻木和完全的放棄所取代。我一隻手抓住油布的繩子,另一隻手抓住船頭坐板的邊,身體緊貼著艇邊坐板躺著。這樣的姿勢——一海水不斷湧進來,又不斷湧出去——使我被油布打得一敗塗地,我渾身濕透,寒冷透骨,身上被骨頭和海龜殼碰得一塊塊青腫,劃出一道道傷痕。暴風雨的聲音一直沒有停歇,理查德·帕克的吼叫聲也一直沒有停止。read.99csw.com
繩。每系好一隻鉤子,都使得下一隻鉤子更難系。我系好了兩隻。還有兩隻。船在平穩地不斷地向上沖。傾斜度超過了30度。我能感到自己正在被一股力量朝船尾拉。我發瘋般的扭動著手,成功地用纜繩又系住了一隻鉤子。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了。這活不應該是在救生艇裏面,而應該是在救生艇外面完成的。我用力拉住繩子,這樣才不會滑到船那頭去,想到這一點,我就感到拉繩子不那麼費力了。船迅速越過45度的斜面。
我們到達長浪浪尖,穿過浪峰到另一邊時,一定傾斜到了60度。長浪的很小一部分水嘩地打在我們身上。我感到自己被一隻巨大的拳頭打了一下。救生艇突然向前傾斜,一切都反了過來:現在我到了救生艇低的一頭,淹沒船隻的海水和泡在水裡的老虎都朝我沖了過來。我沒有感覺到老虎——我不知道理查德·帕克究竟在哪裡;油布下面一片漆黑——九_九_藏_書但在到達下一個谷底之前我已經被淹得半死了。
在朝巨大的長浪上爬升時,船緊緊地抓住海錨,就像登山的人抓住繩索。我們一直朝上沖,在一陣光亮和一片飛沫中,船突然向前傾斜,衝到了雪白的浪尖。在浪尖上,周圍幾英里之內的景象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大山會移動位置,我們腳下的大地會開始下沉,讓我的胃翻騰得難受極了。轉眼之間我們又坐在了黑暗的谷底,這不是剛才的山谷,但和在剛才的山谷里一樣,成噸的水在我們頭頂盤旋,我們輕得不堪一擊,而這時只有這一點能救我們。大地又動了起來,系海錨的纜繩突然拉緊,我們又開始像乘坐環滑車一樣,時而升起,時而降落。
後來我把一隻桶系在繩子上,從船里往外舀水。理查德·帕克心不在焉地看著我。他似乎覺得我做的什麼事都很枯燥乏味。天很熱,我幹得很慢。一桶水裡有一樣我丟失的東西。我凝視著它。捧在我掌心裏的是擋在我與死九九藏書亡之間惟一的東西:最後一隻橘黃色哨子。
接著,一排長浪湧來,特別急切地要把我們帶走。這一次,船頭沉到了水下。我大吃一驚,渾身冰涼,嚇得魂不附體。我幾乎支持不住了。船被淹沒了。我聽見理查德·帕克的叫聲。我感到死亡已經來臨。我只有一個選擇,要不被水淹死,要不被動物咬死。我選擇了被動物咬死。
當我們從長浪背面往下沉時,我跳到油布上,把油布朝船尾鋪開,把理查德·帕克堵在了船尾。也許他表示反抗了,但我沒聽見。我以比縫紉機縫布還要快的速度用鉤子把油布固定在船兩側。我們又在向上爬了。船在不斷地向上傾斜。我很難保持平衡。現在整條救生艇都被油布蓋住了。除了我這頭,油布已經被固定住。我擠進舷邊坐板和油布之間,拉過剩下的油布,蓋隹頭。我沒有多少空間。舷邊和坐板之間有十二英寸,舷邊坐板只有一英尺半寬。但是,即使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我也沒有魯莽地移https://read.99csw•com到船板上去。還有四隻鉤子需要系住。我從開口處伸出一隻手去系纜
海錨幹得好——實際上,幾乎幹得太好了。每一排長浪都想趁我們在浪尖上時將我們打翻,但是浪尖另一邊的海錨卻用力拉住我們,幫我們度過了危險,但代價是船的前部被往下拉,結果船頭掀起一片浪花和飛沫。每一次我都被淋得透濕。
一天下午,慢慢地起了一場風暴。雲彷彿受了驚嚇,在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海也學雲的樣,升起又落下,讓我的心都沉了下去。我把太陽能蒸餾器和魚網都收了進來。噢,你們真應該看看那幅景象!到目前為止,我見到的只是小山丘般的海水,而這些長浪是真正的大山。我們所處的山谷太深了,裏面一片昏暗。山坡太陡了,救生艇開始朝坡下滑去,幾乎像在衝浪。小筏子被異常粗暴地對待,被從水裡拉出來,拖在船後面,亂顛亂跳。我將兩隻海錨都拋了出去,讓它們一前一後拖在水中,這樣兩隻錨就不會絞在一起了。
九-九-藏-書裡的某個時候,我的大腦意識到風暴過去了。我們正在正常地在海里隨著波浪起伏。透過油布上的一道裂口,我瞥見了夜晚的天空。天上繁星點點,沒有一絲雲彩。我解開油布,睡在了上面。
兩支槳之間的一件救生衣。我看見這些的心情,就像房主看見被燒毀的房子的最後一根房梁時的心情一樣。我轉過身,仔細搜索每一寸地平線。什麼也沒有。我的小小的海上小鎮消失不見了。海錨奇迹般地沒有丟——它們還忠實地拖在救生艇後面——但這對我並不是安慰。小筏子丟了,這對我的身體不是致命的傷害,但對我的精神卻是致命的打擊。
我筋疲力盡,心情沮喪。我解開船尾的油布。理查德·帕克太安靜了,我懷疑他是不是淹死了。他沒淹死。我把油布向後卷到中間的坐板,光照在了他身上,他驚醒過來,吼了一聲。他從水裡爬出來,爬到船尾坐板上。我拿出針線,開始補油布上的裂口。
黎明時,我發現小筏子丟了。留下的只有兩支捆著的船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