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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篇 終結——文/黃師傅

科幻篇

終結——文/黃師傅

有時我想,莫非她是間諜,戴的是人皮面具,來掩飾本來面目?可是間諜打扮得這麼誇張,還當什麼間諜?我甚至充滿惡意地想,她是被人施展了邪惡的換頭術,有人在借用她的身軀。可是真有換頭術嗎?打死我也不信。
四天後,終於沒有鐵屑被吸過來了。我已經不想知道那塊磁鐵在我身體里發生了什麼,也不想知道為什麼現在不吸鐵屑了,我只是很高興,終於可以恢復「正常」了。
我穿絲綢衣服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我偶然間發現,凡是暴露在外面的皮膚都會變得很臟,而絲綢衣服包裹住的地方則什麼事情都沒有,其他材料的衣服都不行。於是,酷暑下我就這樣天天穿著絲綢長衣服,成為眾人眼中的怪物。我還知道男朋友希望我主動開口說分手,這樣他就可以避免拋棄女友的惡名。可是我不想開口說分手,那時候我很害怕,又很無助,我還是抱有一絲幻想,希望男朋友能夠在我身邊關心我安慰我,等我身體康復。可是,男朋友等不及了,他主動開口了。我不怪他,我在他眼中沒有了美貌,他離開我也很正常。現在這個年代,有幾個講感情的?
上面一段話讓我的臉一陣陣抽搐,感覺臉上和頭皮發癢,直想伸手抓兩把,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我不知道明天我會換成吸附什麼,可是我能猜到絕不會是什麼好東西。我有時候想,老天為什麼給予我的都是一些令人痛苦的東西,為什麼不讓我吸附錢,或者讓我吸附鑽石?哪怕一年吸附疲累,一年吸附錢,輪換也行啊。」
曉萱身上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怪事?我想不明白。可是我知道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否則曉萱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這句話我記得很深,如果不是碰到這樣的事情,可能我永遠也不明白那句話包含了多少辛酸。當你苦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你一定會笑出來的。
還有,曉萱在講述的過程中,有時激動得聲音都有點變調了,可是她的神態仍然是冷冰冰的,絲毫看不出激動。她說話的時候我只顧去聽,沒有想那麼多,但第一個疑問產生后,其他的疑問就自然而然出現了。
還是曉萱打破了這份尷尬:
沒有希望也就沒有失望,會減少很多痛苦。這一點,我已經深有體會。
準備開門前,我想了想,還是回頭,對她說:「保重。」畢竟關注了她一年,我還是希望她明天能夠好起來,快樂地生活。
今天已經快要盛夏了。近一年來,我第一次看到曉萱心情很好,雖然今天她仍然不怎麼說話,仍然全身裹得嚴實,但我還是能看出來她神采飛揚。
我以為自己經過時間和實踐檢驗的「跟蹤術」還不錯,但是沒多遠,曉萱竟然停了下來,回身朝我走來。我頓時尷尬不已,畢竟我很在乎保持一個正人君子的形象。
這種煎熬的日子我忍了將近一年。第二年初夏的一天,突然,我發現自己不再招灰塵了,那些灰塵放過了我。我那天高興壞了,宛如新生,哭得驚天動地——你不要覺得奇怪,要是你一年都生活在灰塵的包圍中,你也會崩潰的。
我想說什麼話來安慰曉萱,卻想不出該怎麼說,只好沉默以對。
那是我的臉和曉萱的臉的結合……
「還記得我跟你說第一年的這一天我很高興嗎?那天我確實很高興,也打算高高興興地逛街買衣服,但是我沒想過要碰到前男友。不是我覺得他負心薄倖,而是我當時並沒有完全恢復,碰到前男友,他同樣不會要我的。」
「我不知道如果強行打碎這個硬殼會發生什麼,也許我的整個臉都會血肉模糊。我不敢去冒那個險。」曉萱接著說道。
「沒有。」曉萱回答的語氣卻很輕鬆,雖然她的面部表情仍然是冷冰的。這讓我也鬆了口氣。
「呵呵,被你注意到了。」曉萱輕笑著,面無表情地說,「其實我上面說的話里有一段是假的,不過你應該聽不出來的。」
「接下來又發生了一些事情,是嗎,曉萱?」我問道。
為什麼兩處膚色差別那麼大?
「曉萱,我能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嗎?如果你不想回答,就當我沒問好了,千萬別生氣……呃,為什麼你現在看起來仍然那麼漂亮,一點兒都看不出這五年的痕迹?」
從那以後,我只是偶爾想想也許有什麼辦法可以去除體內的「怪物」,卻再也沒有嘗試過。那塊磁鐵已經把我折騰怕了,我不知道如果再嘗試,身體會作出什麼反應。
我站起身來,準備離開。曉萱也站起身,送我到門口。
呵呵,他還真是寬容,沒讓我一年365天都活在噩夢中。第二天早晨,我的噩夢將重新開始。
你能想象我這一年來有多累嗎?
我說不出話來,是因為掙脫無望,而曉萱說不出話來,是因為五年來唯一的規律被打破。五年來,曉萱能夠堅持下去,就是因為找到這個規律,才讓自己覺得對人生有了一絲可以掌控的希望。但是現在,連這個規律也打破了,曉萱面臨的,又將是完全不可捉摸的人生。這次,還會不會有每年一換的規律?會不會每年有一天的「元旦假期」?我想曉萱同樣不知道。
有很多事情,我會忍不住去想,但我絕不會去做。有些人可能會笑話我虛偽,可我覺得這是我做人的原則。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曉萱的雙手,她的雙手已九*九*藏*書經浸入我的身體。沒錯,是浸入,就像燒紅的針扎進蠟燭。
我心知不妙,一摸臉,果然,臉上裸|露的地方也已經出現絲絲鐵屑。我立馬跑去請假,只說家裡有急事,需要請幾天假。
每天上班時間一到,我就察覺到一股疲累在公司內瀰漫升騰,有時甚至沒到上班時間,就能感覺到這股氣息。到了半下午,這股氣息達到頂點,這也是我最難熬的時刻,所以我每天這時候都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其實我是動也動不了,吸進體內的疲累讓我渾身肌肉骨頭髮酸,乃至劇痛。那會兒我就想,如果我是一條無脊椎的蟲子,就可以少受一半的折磨了。領導和同事問起,我只好說自己身體不好,每天都得趴會兒。身體不好,呵呵,他們哪裡知道我身體是如何不好、如何糟糕?
今天她下班很早。我好奇得很,遠遠跟在她身後,很想知道她為什麼那麼高興。
現在我明白曉萱為什麼今天那麼高興了。原來,今天就是她的「元旦假期」。
「可是他們沒有人問過我的感受,他們的負面情緒都被我給吸了過來,我又能甩給誰?難道我只是他們的垃圾桶不成?後來我實在忍不住的時候發了幾次脾氣,他們才離我遠了一些,不再來靠近我了。像上面我說過的那句話,我的生活又恢復了『正常』。
「記得第二年我說的吸附水汽嗎?各種各樣的水汽在我的身體上也留下了印記。有些水汽骯髒無比,還含有有害物質,它們和第一年殘留的灰塵結合在一起,於是第二年開始我的臉就結了一個薄薄的硬殼。別人總看我神情冰冷,以為我性情高傲,還給我起過外號,其實他們哪裡知道,我是根本做不出別的表情。」
等等!
「一直響到天亮?」我很不明白,「這怎麼可能?你應該是一個人住的,晚上怎麼會吸附到別人的想法?」
「哦?你沒有完全恢復?」我問道。
「確實如此,你忘記做夢也是人的想法了。而且離奇的是,可能因為夜深人靜,或者是我的吸附能力增強了,我能吸附到上下左右鄰居的夢。這樣一來,別人晚上可能只做一個夢,可是我要做十個八個,而且這些夢是扭曲糾結在一起的。坐在車裡從很陡的山坡直往下沖的夢、工作做不完老闆在一邊罵滾蛋的夢、與人吵架打架怎麼也跑不動的夢、在路上不停撿錢的夢——還都是一塊兩塊,從來沒有超過十塊的。夢見自己會飛,只是飛不高,堪堪離開地面……總之,光怪陸離,千奇百怪。
曉萱是個非常漂亮又非常孤僻的姑娘。去年秋天曉萱來到公司,是個標準的好員工,來得非常早,走得非常晚。只是她太孤僻了,臉上從來都是冷冰冰的,每天埋頭忙自己的工作,沒有相處得比較好的同事,吃飯、上下班也從來都是一個人。如果能不說話,她就絕不說話;如果能避免跟別人接觸,她就肯定躲得遠遠的。
確實如此,老天賦予了曉萱這種怪異的能力,卻不知道為什麼都是負面的東西。
「然後呢,曉萱?我知道這一年你肯定是不好過的。」我有點心疼這個女孩兒了。也許因為自己是一個大齡未婚男青年,中間經歷了多次失戀和背叛的打擊,事業又不算成功,潛意識裡希望能找個同病相憐的女孩兒吧。面對一個條件太好的女孩兒,我反倒會自卑起來。
但是曉萱並沒有看向我,她看的是自己的雙手,臉上是一副惶恐又絕望的表情,喃喃道:「為什麼會這樣?不是還有一晚上時間嗎,怎麼會提前?」
我是用手捂著臉坐車回家的,路上看到有鐵制的東西就趕緊躲著走。
曉萱繼續說道:「很快我就離開了公司。呵呵,你想不到吧,我利用自己的能力獲知了公司的一些商業秘密,算是賺了點錢。有了那筆錢,我馬上就辭職了,一刻也沒耽誤,找了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起來。如果多堅持一些日子,我有可能把十年的生活費都賺出來,可是我實在一天也不想在公司多待了。當時我想的是,拿了錢給父母留一些,再買上一份大額保險,等剩下的錢花完了就自殺去。這樣的日子,活著未必比死更幸福。
你也覺得奇怪是吧,當時我也是這樣想的。我本來以為自己會在第三年吸附其他什麼東西,結果卻是人的想法。想法或者思想又不是實體,怎麼會被我吸附過來?
可是夏天慢慢到了,她每天仍然這樣,就顯得太怪異了。
開始的時候我覺得這一年能過得輕鬆一點,但是我錯了,沒有實體,不代表它對人的折磨就降低了。
開始,我慢慢覺得每天從外面回來身上都很臟。有時候和男朋友一起出去玩,回來后我身上也會比他更臟。於是我勤洗手洗臉,工作日每天早晚各洗一次澡,周末一天洗五六次澡。可是沒用,我身上越來越臟,似乎外出一趟,所有的灰塵都被我帶回家來,甚至待在家裡也躲不過去。
「你猜得沒錯。老天沒那麼容易放過我。就在我洗完臉準備擦臉的時候,我發現手上和臉上都很不對勁。」
「其實這樣也好。我發現在苦難中待久了的人很擅長苦中作樂,我後來想這樣也很好啊,省得被人看出我的痛苦,還會發現我在慢慢變老。可惜這個薄薄的硬殼臉不能替我擋住吸附,那些被吸附的物九-九-藏-書質還是從我的臉不停進入我的身體,我只能繼續戴著大框眼鏡和口罩。你看到的只是它們在我臉上留下的印記,第三年、第四年和第五年在我身體內留下的印記,絕不比這個硬殼臉小,我的身體里已經是千瘡百孔。我看不到,可是感覺得到。」
「這是我五年間唯一過得幸福的一段日子,我明白了『他人就是地獄』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代價是我無法言表的痛苦經歷。可是,真到了錢花完代價那一天,我又捨不得死了。我這才發現,死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於是我繼續苟延殘喘地活著。」
「曉萱,你想過自己的將來沒有?」我問道。
其實我跟蹤過她好幾次,理由同上。我承認這很不道德,也透露出我心裏的骯髒污穢,可我發誓,我只是遠遠跟過她幾次,絕沒有做更進一步的不法事情。
「不好意思,我有點跑題了。這些話我連父母都沒法說,壓在心底實在太久了。」
我簡直要瘋掉了。我這才明白,過去一整年身上的灰塵其實是我的身體吸附過來的,去年我是一台吸塵器,今年我又變成了吸水器。老天一年只給了我一天的假期——這是我後來總結的規律。
公司有個奇怪的女同事,我偷偷關注她已經將近一年了。
洗完臉,臉上手上當然會有水,可是,這水不一樣——它們是一大堆糊在我的手上臉上,嗯,就像戴了一副膠水手套和膠水面具。
「如果我能活到40歲,也許我會成為世界的終結者。我知道宇宙是大爆炸產生的,也聽說過宇宙膨脹到極點就會慢慢收縮。所以,在我40歲的時候,我也許已經能夠吸附宇宙所有的物質,等到一切都壓縮到極致的時候,大爆炸再次發生,新的宇宙誕生。呵呵,我成為了創世神,一個可憐的、不能決定自己命運的創世神。」
這件事情我埋藏在心底很久了,連男朋友都沒告訴過。小時候我的家境並不好,父親久病,家裡全靠母親一個人苦苦支撐,那份艱辛不是你能想象的。13歲那年,一天晚上,住得很遠的小姨突然來到我家,一見我媽的面就哭起來。原來小姨家養雞場的兩萬隻雞眼看就要賣給外貿公司了,卻得了一場雞瘟,幾乎死了個精光。小姨知道我家幫不上她,可她還是來找我媽,只為了能有人知道她的委屈。
總之,這是一個充滿謎團的女人。
還有很久之前就藏在心頭的那個疑問:曉萱那雙修長白|嫩的手,與她臉和脖子的膚色差別那麼大,這又是怎麼回事?
「你就這樣苦撐了一年?」我感覺自己的心抽搐得很疼,為這個可憐的姑娘。
怎麼會這樣?
被女同事晚上約到家裡,我心底還有一絲艷遇的渴望。
這個「女鬼」就是我。
我承認,我剛剛興起的想把曉萱攬在懷裡加以安慰的念頭已經消退了。我為自己的懦弱感到些許羞愧,可是馬上又對自己說,這樣的反應也是人之常情。
醫院的醫生束手無策,我就自己想辦法。琢磨了很久,我認為這跟物理可能有關,為此很是看過一些物理學的知識。有一次,我突發奇想:之所以能吸附東西,想必是我體內藏有一些神秘的物質,只要能把這種物質引到體外,問題就迎刃而解了。於是,那天晚上我想辦法找了一塊很大的磁鐵,睡覺的時候就放在身邊——我知道在我體內的肯定不是磁性的東西,可是別的辦法又不管用,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
我感覺有些累了。從進曉萱家門坐下,我就開始聽她講,總算聽完了。我忽然想到,如果曉萱的能力就停止在第五年,有錢人娶了曉萱,倒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你想,每天回到家,曉萱可以為他吸附掉白天的勞累,這可比洗桑拿要管用多了。
還好曉萱沒有生氣,很平靜地回答我說:「這個我也想過。可是我不敢把這件事情告訴爸媽,更不敢讓他們到我這兒來,我怎麼能讓父母看到我現在這副樣子呢。我怕他們擔心我,所以每次給他們打電話,都說自己現在很好,領導對我也很照顧。年底的時候就跟他們說,因為工作太忙,所以不能回家,或者說今年要到男朋友家過年。父母幾次要來看我,我都找借口給擋回去了。我總想,也許明天身體就突然好了,然後我就可以回家看他們了。可是現在看來,這個希望越來越渺茫了。
第二天一早,我一覺醒來,第一個動作便是去摸那塊兒磁鐵,卻摸了個空——磁鐵不見了,蹤影全無。我找遍床上、床底、衣櫃、門口,連被子、枕頭都一點點細細捏過,就是找不到那麼大一塊磁鐵。
曉萱說出了最後一句話:「連這個秘密也說了出來,我心裏放鬆了很多。哪怕明天又要開始新一輪的煎熬,也總還有一天的輕鬆不是?你也該走了,只當從來沒遇到過我。」
「你有沒有去醫院看過?」她的故事太過離奇,我只顧聽了,現在才猛然間想起這個問題,「現在醫療條件那麼好,也許可以有治療的辦法。」
「你知道嗎,其實第四年最初的階段有點搞笑。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第四年的能力,也在忐忑著呢。後來發現越來越多的同事喜歡到我這裏來,跟我聊天,聊工作,雖然我每次都是冷冰冰的,仍然不怎麼說話,可還是有越來越多的同事跑到我這裏來。你能猜出這是為什麼嗎九_九_藏_書?」
可是,即使這樣,這一年我也幾乎堅持不下來了。太累了,每個人都有壓力,每個人都在為掙錢拚命,代價就是每天不停地勞累。如果我是在一家幾百人的大公司上班,我真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幾天。
身體流失的速度更快了,我已經說不出話來。曉萱也說不出話來,只是痛苦絕望地看著我。她比我更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等我去夠門把手的時候,卻拉了一個空。
可惜的是,曉萱的吸附能力一年一換,誰也不知道她下一年會換成什麼。
第三年,又是同一天,我又換了一種吸附能力。這次是人的想法。
說件有意思的事情吧,這一年來,我坐的347路車上已經出現女鬼的傳說。他們說每天晚上10點,都會看到一個黑衣女人坐上347路末班車,等她在北京射擊場站下車后,車上就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了。
本能反應,我向後猛退了一步,這才穩住身形。這時,我的身體已經挨到了曉萱的兩隻手。
你想過每天早晨起床床單上會有一個黑糊糊的人形印嗎?你想過男朋友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厭惡,明明想躲著我,卻還假裝關心我嗎?以前上街我是焦點,現在仍然是焦點,只是兩種焦點已經完全不同了,如同天堂掉入地獄。
我猛然明白了,曉萱新的一年開始了,要命的是,這次一天沒過完,新的吸附能力已經開始啟動。更要命的是,這次吸附的,是人,而我恰恰就出現在曉萱的面前,成為曉萱新年的第一個祭品!
你知道嗎,前幾年我經常一個人笑,一直笑到哭,哭夠了再笑,像我小姨。
原本我並不敢答應,孤男寡女,又是晚上,我會覺得很不自在。可是曉萱今天已經離職,今後可能再沒有機會見到她了,我這樣為自己開脫,於是答應下來。
我一愣神,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是向後傾斜的,這種情況下,我要是能夠得著門把手,反倒是怪事了。
或者一些公司老總會請曉萱做秘書,每天上班帶著她,從此每天都是精力充沛,生龍活虎,曉萱簡直就是寶貝啊。
「是啊,整整一年的時間,我都在吸附著灰塵,哪怕我用洗潔精來洗,第二天也免不了重複這個過程。那會兒我還不知道是自己吸附了灰塵,一整年的重複,怎麼可能不留下印記?」曉萱回答道。
我相信曉萱說的是真的,這樣離奇的事情如果發生在一個正常的普通人身上,我當然不會信,可是我已經關注了曉萱近一年,親眼看到她近一年來的怪異之處,反倒覺得曉萱講的故事真實得不能再真實了。
我感到臉上開始乾枯了,皮膚慢慢緊裹在臉頰上,飛舞的血絲中,我猛然看到曉萱的脖子有點異樣,一個小小的包慢慢鼓了起來,然後,小包的表面開始變得凹凸不平。隨著我的血肉不斷流失,小包的樣子越來越清晰了。就在我感覺骨頭開始酥軟,再也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終於看清了那個小包的樣子。
到家的時候,我臉上摸上去已經很扎手,我不敢去照鏡子,怕看到臉上是厚厚一層鐵屑的樣子。你小時候玩過用磁鐵在沙子里滾來滾去嗎?我小時候看到過小男孩兒玩這個。如果你玩過,你就知道那時我的臉是什麼樣子了。
第五年,我不知道你猜到沒有,沒錯,我吸附的是疲累。
我這才知道,膽子大是沒有用的,總有一些事情是你打從心底害怕的。這不是看到血淋淋場面的那種害怕,而是對未知事物深層的恐懼。你看不到它,但你知道它就在那兒,卻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找上你。
「我看到了另一個世界,可是這個世界扭曲得太厲害了,令我痛苦萬分。我甚至想,我過這一年是否相當於別人過十年,我會未老先衰嗎?」
我吃了一驚,曉萱要離開公司?她那麼高興,原來是因為離職?
每天被人指指點點,我實在受不了了,只好辭職,待到秋天天涼才找了另一家公司上班。我成了一個古怪而孤僻的女人,沒有朋友,沒有關係好的同事,每天自己一個人。你這一年看到我的樣子,其實已經相距四年之久了。
我感覺到身體正在流失,曉萱的兩隻手就像兩塊竹炭,正在瘋狂地吸收著我的身體,彷彿沒有盡頭。很奇怪,我沒有感到疼痛,可是恐懼和絕望卻比疼痛更讓我瘋狂。我使勁抖動身體,猛烈向外掙扎,在地上連連跳著,我向曉萱大聲喊著:「快把手拿開!」卻掙不脫曉萱那雙手。
有了第四年的經驗,我找了我們這家只有幾十人的公司,刻意離同事遠遠的。
然後再過一段時間,你會開始變得麻木,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命中注定。你甚至會有靈魂出竅的體驗,看著自己每天忍受痛苦,就如同看著別人。只有這樣,你才能給自己一個理由活下去。
「為了對付空氣中的水汽,你知道我把家裡怎麼處理的嗎?我用乾燥劑鋪滿了地面,房間里簡直能把人吸成人干,才能勉強睡個安穩覺。你覺得世界上還有比我更慘的人嗎?」
其實曉萱五官非常漂亮精緻,美中不足的是膚色稍微有點黑,當然,這一小小的缺點不能阻擋我對她的關注。我發現她的那個秘密是很偶然的一個機會。那天,我碰到曉萱從洗手間出來,卻發現曉萱雙手瑩白如玉,與臉部膚色截然不同,我頓生疑惑。曉萱看到https://read•99csw.com我,神色不動,眼中卻閃過一絲慌亂,立馬掏出手套戴上。
突然,我感到臉上一小片地方發癢,緊接著,我看到幾條鮮紅的極細的絲狀物正從我的臉上向曉萱的臉上飄去,就像細雨降到了乾涸已久的田地里,立馬就消失不見了。更為恐怖的是,細絲正在飛速生長,越來越多,很快,曉萱的臉上如同長出了一片很漂亮的暗紅色頭髮,在我們兩人中間飄蕩飛舞著,場面詭異至極。
「沒關係,我也是『北漂』族,很理解你的想法。」我這樣安慰她。
「我無數次想到自殺,只是想著忍過這一年就好了,我才堅持了下來。其實,希望才是人們堅持的動力,你看那些逆境中的人,如果看到希望,哪怕再小的希望,都不會崩潰。我的希望就是到了明年,我可以有一天輕鬆的生活,可以放下一年的負累,像正常人一般生活——然後開始下一年的煎熬,哪怕我知道這種煎熬十有八九會比今年更令人難以忍受。」
「是的,負面情緒。也不知道是哪個同事第一個發現的,待在我旁邊的時候,如果有不開心或者煩心的事情,一會兒就會好很多。慢慢這事兒傳遍公司,於是他們一窩蜂地來找我。其實我心裏明鏡一般,同事找我聊天聊工作往往不著四六,隨口亂說,有一搭沒一搭的,只是隨便找個借口待在我旁邊,讓自己的負面情緒都轉移到我這裏來。公司甚至想調我去做行政,專門負責開解同事,讓他們每天都精神亢奮地戰鬥在工作中。我覺得,到年底我肯定會是公司本年度優秀員工。
確實,我該離開了。我偷偷關注了她一年,但那也只是關注罷了,不可能留下來跟她一起渡過那可能沒有盡頭的難關,她的經歷過於駭人,我沒那份勇氣。
這確實是個很奇怪的故事,很突兀地就開始了,就像一條被砍掉頭的蛇,我是直接從斷處看到那條蛇的。
「你知道,我沒有朋友,也不能把我的事說給父母聽,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告訴你我的故事。這是我五年來第一次講我的事情,你可能會覺得難以置信,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當時,小姨和媽媽大笑,這樣說道:老天爺竟然連一塊兒瓦片也不給窮漢留!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洗臉刷牙,想著一會兒要穿得漂漂亮亮地去公司請假,然後出去好好逛逛街,最好能碰到前男友。想著他看到我時目瞪口呆後悔莫及的樣子,我還忍不住笑了起來。
曉萱的家擺設同樣奇怪——簡潔無比,不,是簡潔得太過分了,一塵不染。
後來小姨和媽媽不哭了,小姨講了一個笑話。這個笑話你可能會覺得有點粗俗,但我從來沒覺得,每次想起都覺得心酸。這個笑話是這樣的:從前有一個窮漢,已經窮得叮噹響,連衣服都沒有,只好光著身子。這一天,窮漢在路邊看到一塊兒瓦片,就撿起來綁在身上遮羞。可是,剛走了沒兩步,窮漢就被石頭絆了一跤,瓦片摔了個粉碎,窮漢又成了一個光身子。
曉萱笑著對我說:「我今天很高興,想去我家坐坐嗎?今天我已經辦好了離職,算是我在公司的最後一天。」
「會不會是遺傳方面的?」我知道這句話不太好說出口,可為了找到病因,也只好說出來了。
我看到曉萱也在惶恐地使勁甩著手,想從我身體里抽出來,可是同樣不行。一股非常強的吸力把我和曉萱的手粘在了一起,而且吸力還在迅速增強。
「有一段時間,我整天胡思亂想,想著明年後年會是什麼樣子,10年20年後又會是什麼樣子。想到最後,我甚至給自己安排了兩個終極命運結局:如果我能活到30歲,也許哪天一覺醒來,我會發現自己被深埋地下——我的吸附能力已經強到能夠吸附地球,可是地球面積和質量都太大了,所以我反而會被地球吸進去,就像當時我拿磁鐵去吸我的身體,反倒把磁鐵給吸進身體了。從此我就人間蒸發了,整個地球成為我一個人的大墳墓,不會有人看到我死後身上例如滿是吸附的垃圾,或者吸附太多的熱變成人干。許多年後,人們也許可以挖出我的化石。
我嚇壞了,以為自來水出了問題,趕緊拿毛巾來擦。很快,我就知道,不是水,是我的問題。出門后,我很明顯地感覺到水汽朝我裸|露的皮膚撲過來,持續不斷地撲過來。我成了一塊兒海綿,或者說人形吸水器。
所以,我每天早來晚走,既是不想讓太多人看到我的怪異裝扮,也是怕路上人太多,吸附到太多的疲累,否則我還沒到公司說不定就累得站不起來了。
沉默了一會兒,曉萱繼續說道:「你知道現在空氣污染厲害,空氣中的水汽也是骯髒無比,裏面什麼都有,夏天水汽尤其重。我真怕自己就此變成一個怪物,只好又辭了職,等到秋天天氣乾燥的時候重新找一份工作。
我聽到這裏,為她的一系列遭遇感到震驚,真不知道這個可憐的姑娘還會遭受怎樣悲慘的命運,又會被折磨到什麼時么時候。
還有一個怪異之處,曉萱來公司不久我就發現了——她經常看上去很累,異乎尋常的累。我無數次看到她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下班。
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老天會這樣對我。
為什麼我會突然向後傾斜?我心裏猛地一跳,一種可怕的預感在心裏升起九九藏書。我使勁回過頭來,看向曉萱。
回到家后,曉萱沒有去換衣服,只是摘下了手套、眼鏡和口罩,然後端來了兩杯水,遞給了我一杯。於是我們就在椅子上相對坐著,我一時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只是盯著她那雙瑩白的手,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沉悶。
「遺傳這方面,20歲之前我的生活正常無比,父親雖然之前生病很久,但那不是遺傳方面的病。有兩次我打電話裝作不經意問起,父母家族方面也沒有遺傳方面的問題。可為什麼我會出現這個問題?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只能將其歸之於命運。」
「第四年,我開始吸附周圍人的負面情緒。」曉萱給出了答案。
我是一個男人,膽子也不算小,可是聽了曉萱的故事,我確實有點發抖了。這種病會不會傳染?尤其講故事的曉萱現在就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
到了中午,我開始察覺身體不對勁了,我的衣服上竟然出現了一些細碎的鐵屑,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還有一些小沙粒,掃也掃不下去。我第一反應就是我的「怪病」,可是不應該啊,我身上穿的是絲綢衣服,怎麼會有鐵屑和沙粒吸在上面?
我想你沒有試過連續一個月失眠的味道,雖然我已經把身體遮得很嚴實,每天還是吸附到大量的想法。這裏面有公司鬧矛盾想著如何挖牆腳的;有羡慕嫉妒別人漂亮的;有想著如何拆對方台、把對方踩下去的;有為同事挨批幸災樂禍的;有為了買房子每天愁腸百結的;有想著一會兒怎麼去泡前台小MM開房的;還有想著老闆怎麼不摔斷腿只為了周末不用加班的;還有想著下班后是買兩個雞蛋煮著吃還是三個雞蛋炒著吃的。總之,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都在我的腦子裡,每天轟隆隆如同火車過山洞,一直響到天亮。
我搖了搖頭,表示猜不出來。
「想過的,只是我也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將來。五年時間,我覺得自己簡直像過了50年,500年,連想法都變得蒼老了。更嚴重的是,這五年來,我感覺自己的怪異能力正在逐年升級,越來越難以忍受。
我以為是身上靜電太多,所以灰塵都跑到我身上來。我也試過很多辦法,香皂,沐浴露,我聽說哪種去污力強我就去買,後來我甚至用過洗潔精,可是都沒有用,每天灰塵還是會跑到我身上來。
曉萱嘆了口氣,回答道:「我去過,而且去過很多家醫院。可是那些醫院的醫生從來沒見過我這樣的病人,全身各個方面都檢查了,都查不出問題在哪兒,只好說這是一種疑難雜症。有的醫生說我是精神方面的問題,讓我去看心理醫生,或者去精神科看一下。」
我忽然發現一個問題:曉萱過了五年這樣的生活,就算是今年只有25歲,又怎麼可能保持住美麗?
猛然間,我想到了昨晚那塊磁鐵。我只能這樣想,那塊磁鐵昨晚被我吸到體內了,現在它開始從裏面吸外面的鐵物質了。
曉萱平靜了一下,緩緩說道:「老天可能覺得我前一年有了一段平靜的日子,又或者是懲罰我試圖去用磁鐵打破魔咒,於是加倍來收利息了。這利息一直收了兩年,直到昨天才結束。
「於是你就戴著這副面具一直過了四年?」
這並不算太奇怪,每個公司我們都能看到類似的人。可是你見過自始至終都穿絲綢長衣,在每天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漂亮女同事嗎?絲綢長袖,絲綢長褲,絲綢手套,每天如此。辦公室人多起來的時候,她就再戴上絲綢口罩、大框眼鏡,直到下班人基本都走光了,她才摘下口罩和眼鏡。這時,我才能完整地看到曉萱的臉。
你覺得這已經很奇怪了嗎?那是你沒細緻觀察她,我還發現她一個秘密——作為一個大齡單身男青年,讓我不關注漂亮女同事,那是不可能的。
這就更讓人奇怪了。曉萱的工作並不重,就算每天早來晚走,又能累到哪兒去呢?尤其怪異的是,即使再累,曉萱臉上也不表露出來,仍然是一副冰冷的樣子。
「其實我知道你跟蹤了我好幾回,但是我不會生氣。我也知道你一直都覺得好奇,好奇我為什麼每天都是那種打扮。今天我其實可以以本來面目示人的,可是我已經習慣全身包裹成這樣了,甚至覺得這才是我的本來面目。
「負面情緒?」我驚訝道。曉萱的吸附能力越來越奇特了。在曉萱身上,看來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其實我自己的生活又何嘗不是這樣,也是在為了一點微弱的希望繼續掙扎著、堅持著。
我發現不對是在五年前的夏天,那年我剛剛20歲,開朗活潑,有個帥氣體貼的男友,又捨得給我花錢,我想幸福也不過如此吧。
我很舒服地過了一天一夜,一年來,我從來沒有睡過那麼舒服的覺。
「很多女孩都嚷著要給皮膚補充水分,可是你知道補充水分過多會是什麼樣子嗎?算了,你不會想知道的。」曉萱回答道。
「第四年發生了什麼事情?有沒有比前幾年好一些,曉萱?」實話說,曉萱剛才講的磁鐵把我噁心壞了。小時候,我就經常拿磁鐵在沙地里滾來滾去,看那些碎鐵屑和沙粒粘在磁鐵上密密麻麻黑乎乎的一層,所以我剛才腦海里真的出現了曉萱臉上都是鐵屑的樣子。我感覺心裏膈應得很,就像五臟六腑都翻轉過來糾纏在一起那般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