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 梅真同他們
第一幕
琪：（不理張）我們吃點心吃點心！仲維，都是你不好，無端端惹出是非來！
梅：你說得倒不錯！我要多看了書，做起事來沒有心緒，你說大小姐答應不答應我呢？
琪：（好笑地）我才沒有操心大姊的事呢，我只覺得有點彆扭！
梅你看人家的好意你叫做鬼主意！其實我盡可不管你們的事的！
珠你真愛清爽，人要好看，她什麼都愛好看。（笑眯眯地向唐）
梅好傢夥。正經話說了半天還沒有說出來呀？
唐：問題不在做事上邊，做事她一定做的，問題是在你怎樣叫她做事……口氣，態度，怎樣的叫她不……不覺得……
梅（大笑以挑逗口氣）四小姐，你自己說吧，問我幹嗎？！
琪：（嚇一跳，笑著，起來走過去）對不起，對不起，這都是姊姊們的創作，扔在這兒的！我來替你收拾開點，（由唐手裡取下織成一半的毛衣，提得高高的）你看這是三姊的，織了滑冰穿的，人儘管普羅，毛衣還是得穿呀！（比在自己身上）你看，這顏色不能算太「布爾喬雅」吧？（頑皮得高興）
〔梅真笑著回到桌上拿一張紙、一支鉛筆坐在椅上，一面想一面寫。〕琪：（繼續打電話）好，一會兒見。（拔掉電話把耳機帶到沙發上一扔）
琪（跟著她過去吃花生，忽然俯身由底下仰看著梅真問）唐家元哥——唐元瀾同黃——黃仲維兩人，你說誰好？
梅：我想你可以找你那位會畫畫的好朋友來幫忙，隨便畫點摩登東西掛起來，他准高興！
琪：不要緊，媽別著急，我去勸勸她去好不好？
唐：（抬頭很為難地說）我覺得我們這事……
琪好吧，我明兒替你說去，現在我問你正經話……
梅你瞧，你的同情心也到不了那兒不是？剛說幾句話，就算鬧了你的正經事，好嬌的小姐！
話不又說回來了么，到底一個丫頭的職務是什麼呀？
梅：（頑皮地捧著衣襟到沙發前）你聞這花生多香，你要告去，我回房裡一個人吃去。（要走）
琪：後天？噢，對了，後天，（忽然將書合在胸上稍稍起來一點）
梅：（偏不理會地走到愛珠前面）張小姐，您的也脫吧，我好一起掛起來。
〔門忽然開了，李瓊走了進來。〕瓊：（媽媽的顏色不同平常那樣溫和，聲音也急促點）老四你在這兒，我問你，你們幹嗎又同梅真過不去呀？大年下的！
瓊：（坐下嘆口氣）我真不知怎麼辦好！梅真真是聰明，歲數也大了，現在我們這兒又不能按老規矩辦事，現在叫她上哪兒去好，送她到哪兒去我也不放心，老實說也有點捨不得。你們姊兒們偏常鬧到人家哭哭啼啼的，叫我沒有主意！
琪：尤其是大姊，你別看三姊糊裡糊塗的，其實更摩登，有點普羅派，可很矛盾的，她自己也那麼說，（笑）還有媽媽，元哥你看媽媽是不是個真正摩登人？（急說地）嚴格的說，大姊並不摩登，我的意思說，她的思想……
〔四小姐同梅真仍未理會。〕榮（把唐元瀾讓了進來，自己躊躇的）唐先生，您坐坐吧，大小姐還沒有回來。（回頭出）
瓊：都是你那劉姨嬤慌慌張張地跑去同娟娟的伯嬤講了一堆，我當時也就覺得那樣不妥當——這種事當然不能勉強的。不過我也要告訴你，我覺得娟娟很見得你好，這次你回來，我知道她很開心，你們再在一起玩玩熟了，也許就更知道對方的好處。
瓊：（慈愛地抿著嘴笑）得了。老四，大約我到吃晚飯時候進來，你也還是這樣躺著看書！
唐（局促不安）我也剛來。（到爐邊烤火）
琪遠親……一個遠房裡小親戚……
是不是？
娟：（羞憤）誰對待她同老媽子一樣了？既是丫頭，就是進了學，念了一點書，在家裡也還該做點事呀，並且媽媽早就給她月費的。
瓊：（戲撥老四臉）虧你記得真！爹故去了這五年，那桌布就算是紀念品了。好吧，我借給你們用。（感傷向老四）今年爹生忌，你提另買把花來孝敬爹。
琪：（同梅真一同不好意思地憨笑。琪指梅真）問她！
（隨娟出）
唐（笑而不答，拾起沙發上小說看看，詫異地）你在看這個？
琪：（轉臉）梅真！什麼事這樣慌慌張張的？
琪：（驚異地望元瀾，想起自己同梅談過的話）元哥，你既然知道得這麼清楚，你看梅真這樣有什麼辦法？
珠：（好笑地向文娟）Mr.唐有的是書生的牢騷……她就不知道人家多為難，你們這梅真有時真氣人透了……Mr.唐，你剛從外國回來有好些個思想，都太理想了，在中國就合不上。
梅：（偷偷好笑）得了，得了，別著急……我們做丫頭的可就想到這一層了，人家大小姐儘管發脾氣，我們可不能把人家的事給誤了！前天晚上都發出去了。缺的許多住址也給填上了，你說我夠不夠格兒做書記？
梅：晚上看！好！早上起得來嗎？我們又沒有什麼禮拜六、禮拜天的！……
唐：我問你二哥什麼時候能到家？
〔唐元瀾已是三十許人，瘦高，老成持重，卻偏偏富於幽默。每件事，他都覺得微微好笑，卻偏要皺皺眉。銳敏的口角稍稍掀動，就停止下來；永遠像是有話要說，又不想說，僅要笑笑拉倒。他是個思慮深的人，可又有一種好脾氣，所以樣子看去倒像比他的年歲老一點。身上的衣服帶點「名士派」，可不是破爛或是骯髒。口袋裡裝著書報一類東西，一伸手進去，似乎便會帶出一些紙片。
瓊：她賭氣到對門陳家去了，我看那個陳太太對她很有點不懷好意。
娟：（皺眉對梅）梅真規矩點，好不好？
黃：（莫名其妙地）什麼？
四小姐！四小姐！
琪：隨便，你給吧！噢，把你做的蛋糕拿來，（看梅將出又喚回她）等等，梅真，（伸手到抽屜里掏幾張毛錢票給梅）哪，拿走吧，回頭我忘了，你又該賭不成了。
〔瓊下。文娟直立房中間睨唐，唐、娟無可奈何地對望著。〕娟怎樣？
珠（做討厭梅真樣子，轉向黃）仲維，你來的真巧，我們正在九*九*藏*書討論改良社會，解放婢女問題呢。
梅得了，禮拜六同禮拜天你們姊兒幾個一回家，再請上四、五位都能吃能鬧的客，或是再忙著打扮出門，我還放什麼假？要給我，乾脆就給我禮拜一，像中原公司那樣……
琪（學著吹煙圈）元哥，你是不是同大姊有點彆扭？你同她不好，是不是？
琪：（鬆一口氣又回到沙發上）梅真，你真「可以」的！明日我要是有出息，你做我的秘書！
梅可了不得，什麼正經事？別是你的終身大事吧？（把花生由襟上倒在桌面上）
琪：（把抽屜大聲地關上）糟了，糟了，你應該知道，大小姐的話靠不住的呀！她說不要你管，她自己可不一定記得管呀！（又翻另一個抽屜）她說……
琪：你能怪她么？
琪：我們可以不可以借你的那一套好桌布用？
唐：（目送梅出去）你們真熱鬧！
琪你的嘴真是小尖刀似的！
琪：（發出輕鬆的天真的笑聲）別鬧了，我們快講請客的事吧。
琪：爹買給你的那塊。
琪我的什麼話？
〔張愛珠脫下外套交梅。〕梅：（半頑皮地向老四）四小姐，您受累了，回頭我來撿吧。（又同老四擠了擠眼，便捧著一堆外套出去）
梅你不說，有勇氣就不要那樣酸勁兒么？
〔李瓊下，文琪又跳回沙發上伸個大懶腰，重新愣生生地瞪著眼看書。小門輕輕地開了，進來的梅真約摸在十九至廿一歲中間，豐|滿不瘦，個子並不大，嬌憨天生，臉上處處是活潑的表情，尤其是一雙伶俐的眼睛頂叫人喜歡。〕梅：（把長袍的罩布褂子前襟翻上，裏面兜著一堆花生，急促地）
琪：（張大了眼）怎麼樣不懷好意，媽？
琪不會，我找了許多他的老同學，還……還請了璨璨。媽媽記得他是不是有點喜歡璨璨？
〔梅真亂叫，幾乎推翻桌子，桌子傾斜一下，花生落了滿地，兩人滿房追打。榮升開門無聲的先皺了皺眉，要笑又不敢。〕榮：唔，四小姐，唐先生來了。
琪：（輕聲親熱地逗黃）碰了一鼻子灰了吧？
〔文娟同愛珠同下。〕唐：哎呀，我都忘了約好今天看電影，還好我來了！我是以為二弟今天回來，我來找他有事！（無聊地坐下看報）
黃：（不理大小姐，向文琪）怎麼是孩子話？
琪：（也笑）也許吧！（忽然正經起來）可是梅真，你要想寫，你現在可得多念點書，用點功才行呀！
梅好吧，我記住你這將來小說家的至理名言，可是你忘了世界上還有一種酸，本來是一種忌妒心發了酵變成的，那麼一股子氣味——可是我不說了……
琪：（急）沒有什麼，別聽他的，（向黃）再鬧我生氣了。
瓊二哥說他做了半年的事，人已經變得大人氣許多，他還許嫌你們太瘋呢！（暗中為最愛的兒子驕傲）
〔梅真入。〕梅：大小姐回來啦？
娟（又是冷冷地一望）剛來？（看地上花生微怒）誰這樣把花生弄得滿地？！（向老四）屋子亂，你幹嗎不叫梅真來收拾呢？你把她給慣得越發不成樣子了！
梅朋友？誰的朋友？
唐：別客氣了，我不大喝茶。（皺眉看到地上花生）噢，這是哪裡來的？（俯身拾地上花生剝著放入嘴裏）
琪：（毫不在意地笑笑地說）誰叫你們把活全放開著就走了？人家元哥沒有地方坐，我才來替你們收拾收拾。
梅：你說二少爺後天才回來？……我想……我先給唐先生倒茶去吧。
娟：（向唐半嘲的口吻）那麼只剩了我們倆了，你還看不看電影？
四小姐，你們吃什麼？
黃：那，你們不會不要讓她當丫頭么？
〔唐在旁聽得很有興趣，放報紙在膝上。〕黃：（抓頭）後天晚上，好傢夥！
琪：我也不大知道，反正早就不送她上學了。奶奶在的時候就愛說媽慣她，現在是大伯伯同伯嬤連大姊也不喜歡她，說她上了學，上不上，下不下的，也不知算什麼！那時候我們不是一起上過小學么？在一個學堂里大姊老覺得不合適……
琪沒有呢！……你看，咱們後天請客，咱們什麼也沒有預備呢！
琪：（提起火筷指梅真）你又淘氣了！（忽然放下火筷走過來小圓桌邊）梅真，我有正經事同你商量。
梅我記得大小姐同唐先生好像並沒有正式的訂婚，可是差不多也就算是了，你知道當時那些辦法古里古怪的……（吃花生）噢，我記起來了，起先是唐先生的姨嬤——劉姑太太——來同大太太講，那時唐先生自己早動身走了。劉姑太太說是沒有關係，事情由她做主，（嚼著花生頑皮地）後來劉姑太許是知道了她做不了主吧，就沒有再提起，可是你的大伯伯那脾氣，就咬定了這個事……
黃：（直爽地）我沒有被請呀，糟糕，我走吧！（眼望著文琪）
瓊：（一驚）你對娟娟已說過了什麼話么？
梅好。我不說，現在我也告訴你正經話，請客的事，我早想過了……
瓊：（溫和的）他們瘋瘋顛顛跑出去玩去了。
〔兩人下。〕唐：（取煙盒遞給李瓊）表姑抽煙不？
琪：（正在翻書，不理會）……
琪好極了！（伸手把書要回來）元哥，原來你也有熱心的時候，起初我以為你什麼都不熱心，世界上什麼東西都不愛！
梅：我比你大兩歲，多吃兩碗飯呢！（笑）我看客廳東西要搬開，好留多點地方你們跳舞，你可得請太太同大老爺說一聲，回頭大家「不合適」。（起立左右端詳）這間屋子我們給打扮得怪怪的，頂摩登的，未來派的，（笑）像電影里的那樣留給客人們休息、抽煙、談心或者「做|愛」——，好不好？
梅：李文琪！
瓊：（搖搖頭）不是我偏心，老四這孩子頂厚道。
黃：我送你過去。
唐（回過身來微笑）當然——你抽好了！
梅：書獃子倒真會享福！你還得再給我一點賭本，回頭我還想擲「骰子」去呢。……陳家老姨太太來了，人家過年挺熱鬧的。
唐：還沒有！我覺著困難，所以始終還沒有打開窗子說亮話。為了這個事，我真很著https://read.99csw.com急，我希望二弟快回來，也就是為著這個緣故。我老實說，我是來找梅真的，我喜歡梅真……
梅：（凝思無言，仍吃花生）我希望趕明兒你的不彆扭。
琪：媽媽，（再以央求的口氣）媽媽……
琪：（把書撇下坐起一點）對了，這兩天大姊真不高興！你說，梅真，唐家元哥那人脾氣古怪不古怪？……我看大姊好像對他頂失望的（伸手同梅真要花生）……給我兩個我自己剝吧……大姊是虛榮心頂大的人……（吃花生，梅真低頭也在剝花生）唐家元哥可好像什麼都滿不在乎……（又吃花生）……到底，我也沒有弄明白當時元哥同大姊，是不是已算是訂過婚，這陣子兩人就都彆扭著！我算元哥在外國就有六年，誰知道他有沒有人！（稍停）大姊的事你知道，她那小嚴就鬧夠了一陣，現在這小陸，還不是老追著她！我真納悶！
琪：媽媽放心好了，梅真對我再痛快沒有的了。
瓊：（同時的）這麼大了還撒嬌！
琪：梅真真淘氣，什麼都能來！
〔唐元瀾無聊地忽地走過，俯身由地上撿拾一個花生吃。〕黃（看見）這倒不錯，滿地上有吃的呀！（亦起俯身撿一粒）怎麼，我撿的只是空殼。（又俯身撿尋）
娟：（進房向里來）媽媽在這兒說話呀？老四呢？仲維呢？
〔唐元瀾又撿起一件大紅絨的東西。〕琪：（搶過在手裡）這是大姊的寶貝，風頭的東西，你看，（披紅衣在肩上，在房裡旋轉）我找鏡子看看……
梅：（撅著嘴）是啦，是啦。（往前伸著手）您的外套脫不脫？要脫就給我吧，我好給掛起來，回頭在椅子上堆著也是個不清爽不是？
梅：反正婚姻的事多少總是彆扭的！
瓊：我有頭痛不去了，（著重地）你們去吧，別管我，我還有許多事呢，（急起到門邊）元瀾，回頭還回來這裏吃晚飯吧。
娟：你不知道，就差那一點就頂不時髦，頂不對勁了。小陸眼睛尖極了。
琪：（由沙發上半仰起頭看看又躺下）那是大姊同三姊的東西，一會兒我起來收拾得了。
唐：別怪四妹，更別怪梅真，這本來有點難為情，這時代還叫人做丫頭，做主人的也不好意思，既然從小就讓人家上學受相當教育，你就不能對待她像對待底下人老媽子一樣！
娟誰又發脾氣？更不用你來當丫頭呀！（按電鈴）愛珠，對不起呵，屋子這麼亂！
琪梅真你看！你什麼都好，就是有時這酸勁兒的不好，我告訴你，人就不要酸，多好的人要酸了，也就沒有意思了……我也知道你為難……
瓊：他說後天早上。
梅：（看四小姐）等等又該說耳機跑了！（又低頭寫）
唐：表姑。
唐：大姊不喜歡小說，是不是？我本就不預備她會看的，我想也許有別人愛看！
琪：我同媽媽商量禮拜六同禮拜天給你放假……
黃：（吃完坐在沙發看雜誌，忽然插嘴）什麼時髦不時髦的，怎樣算是對勁，怎樣算是不對勁？
梅：（偷偷同老四做鬼臉，老四做將笑狀手掩住口）我剛來過了，看見唐先生來了，就急著去弄點心去。
唐：學堂里同學的都知道她是……
琪：桌布，（看手中單子）虧你也想到了，我早借好啦！
娟：（生氣地脫下外套交梅）拿去吧，快開點心！
珠：（提著毛織物，咕咕呱呱地）你看這件花樣頂難織了，我……
唐：（注視梅真又向文琪）文琪，玩什麼這麼熱鬧？
娟：什麼？
娟：我早知道她沒有良心，我們待她真夠好的了，從小她穿的住的都跟我們一樣，小的時候太小，又沒有做事，後來就上學，現在雖然做點事，也還拿薪水呀！元瀾根本就不知道這些情形……元瀾，你去問你劉姨嬤，你還問她，從前奶奶在的時候，梅真多叫老太太生氣，劉姨嬤知道。
唐：沒有怎麼講，我就是說她好厲害。
唐：我真不知道怎樣對錶姑說才好，我也不知道應該不應該這樣說。我——我覺得這事真有點叫人難為情。當初那種辦法我本人就沒有贊成，都是劉姨嬤一個人弄的。後來我在外國寫許多信，告訴他們同表姑說，從前辦法太滑稽，不能正式算什麼，更不能因此束縛住娟娟的婚姻。我根本不知道，原來劉姨嬤就一字沒有提過，反倒使親親戚戚都以為我們已經正式訂了婚。
唐：改多了……其實誰都改多了，這六年什麼都兩樣得了不得……
琪：我可沒有煙呀！
黃：對了，你去勸勸她，剛才都是我不好。
梅：（遞花生到文琪嘴裏）這兩天大小姐自己心裏不高興，可把我給磨死了！我又不敢響，就怕大太太聽見又給大老爺告嘴，叫你奶奶為難。
唐怎樣？
琪：不是說要走，就是談起來，她覺得她應該走。
珠：（又眯著眼笑）別換了，要來不及做了，下禮拜小陸請你跳舞不是？別換了吧。
瓊：來了一會吧，對不起，我要問老四兩句話。
大家都——都很摩登起來。
琪幫忙的……
瓊：大年下里，你們幾個人用不著把房子弄得這麼亂呀！（手裡提起矮榻上的編織物，又放下）
梅：（閑適地）大小姐不是說不要我管么？
電話本子，耳機都長那麼些腿？（亦起身到處找）
梅又是耳機跑了！什麼東西自己忘了放在哪兒的，都算是跑了！
唐：（由爐邊過來摩擦著手大聲地笑）這丫頭好厲害！
黃：真對不起！（看大小姐，生氣地）誰想到你們這兒規矩這麼大？！我看，我看，（氣急地）梅真也真……倒……
琪：現在我看他們真彆扭，大姊也不高興，唐家元哥那不說話的勁兒更叫人摸不著頭兒！
瓊可不是？可是後來，找個律師花點錢，事情馬馬虎虎也就壓下來了；近來又莫名其妙地很活動，誰知道又在那裡活動些什麼。一個頂年輕的少奶奶，人倒頂好，所以梅真也就常去找她玩，不過，我總覺得不妥當，所以她一到那邊我就叫人叫她回來，我也沒告訴過梅真那些複雜情形（稍停，向文琪）……老四你現在就過去一趟
九_九_藏_書，好說壞說把梅真勸回來罷！
我知道她近來有點脾氣，不過她很佩服你，你的話她很肯聽的，你得知道她自己總覺得沒有嬤有點委屈。
〔唐元瀾咳嗽要說話又不說。〕黃：（呈不安狀，交換皺眉）梅真生氣了。
琪（從旁忽然插嘴）別缺德呀！
娟：這又有什麼好笑？本來都是四妹給慣出來的好樣子，來了客，梅真還是這樣沒規沒矩的。
琪：（高興地）夠了，太夠了。（看單子）嘿，這黑宋瓷膽瓶拿來插梅花太妙了，梅真你怎麼那麼會想？
唐：為什麼呢？
唐：那老陳不是吞過公款被人控告過的么？
琪：媽，媽別問我，媽知道大姊的脾氣的，今天可是張愛珠成心同梅真過不去！梅真實在有點兒太難。
琪（不好意思）這鬼！我非打你不可！（伸手打梅背）
〔唐元瀾忽起立，將煙在火爐邊打下煙灰，要說話又停下。〕瓊：（猶疑地）你們的事快了吧？
娟：好，等我喝完這口茶，你到我屋子比比，我真想把它換掉。
〔大小姐文娟同張愛珠，熱鬧地一同走入。文娟是個美麗的小姐，身材長條，走起路來非常好看，眉目秀整，但不知什麼緣故，總像在不耐煩誰，所以習慣於鎖起眉尖，叫人家有點兒怕她，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了她似的，怪難過的。
黃討論什麼？（放下茶盤）什麼問題？
梅：他幹嗎不肯？（笑著到桌邊重剝花生吃）
黃年輕，活潑，頑皮，身著洋服內襯花毛線衣，健康得像運動家，可是頭髮蓬鬆一點，有一雙特別靈敏的眼睛，臉上活動的表情表示他並不是完全的好脾氣，心緒惡劣時可以發很大的脾氣，發完又可以自己懊悔。
二哥說哪一天到？
娟：我說收拾屋子就是收拾屋子，別拉到點心上。
琪（取根煙讓唐給點上）元哥，寫文章的人是不是都應該會抽煙？
琪：不是，我看你那麼少說話，怪彆扭的，（又急促地）我同梅真常說你奇怪！
琪：信，信，媽媽！（起來撲在媽媽右肩，半推著媽媽走幾步）：
現在你回來了……
四十多歲的李太太（已寡）：李瓊四小姐：李瓊女李文琪梅真：李家丫頭榮升：僕人唐元瀾：從國外回來年較長的留學生大小姐：（李前妻所出，非李瓊女）李文娟張愛珠：文娟女友黃仲維：研究史學喜繪畫的青年地點：三小姐四小姐共用的書房時間：最近的一個冬天寒假里這三間比較精緻的廂房媽媽已經給了女孩子們做書房。（三個女孩中已有一個從大學里畢了業，那兩個尚在二年級的興頭上）這房裡一切器具雖都是家裡書房中舊有的，將就地給孩子們擺設，可是不知從書桌的哪一處，書架上，椅子上，睡榻上，乃至於地板上，都顯然地透露出青年女生宿舍的氣氛。現在房裡僅有媽媽同文琪兩人，（文琪尋常被稱作「老四」，三姊文霞，大姊文娟都不在家）媽媽（李瓊）就顯然不屬於這間屋子的！她是那麼雅素整齊，端正地坐在一張直背椅子上看信，很秀氣一副花眼眼鏡架在她那四十多歲的臉上。「老四」文琪躺在小沙發上看書，那種特殊的蜷曲姿勢，就表示她是這裏真實的主人毫無疑問！她的眼直愣愣地望著書，自然地、甜蜜地同周圍空氣合成一片年輕的享樂時光。時間正在寒假的一個下午里，屋子裡斜斜還有點太陽，有一盆水仙花，有火爐，有柚子，有橘子，吃過一半的同整個的全有。
唐：（聲音較前不同，卻壓得很低）你同梅真？梅真也說我奇怪么？
琪：（湊近黃耳朵）梅真賭來的！
琪：那也不見得。
梅你知道就行了，管我酸了臭了！
梅：你怎樣有出息法子？我倒聽聽看！
別走呀！喂，喂，什麼？噢，噢，你就來得啦？……我這兒忙極了，你不知道！嚇？我聽不見，你就來吧！嚇？好，好……
（得意）喜歡么？真好，是不是？
琪：（接著電話筒口）梅真，梅真你別走，請客的事，（急招手）
唐：所以現在真是為難！我老實說，我根本對娟娟沒有求婚的意思。如果當時，我常來這裏，那是因為……（改過語氣）表姑也知道那本不應該就認為有什麼特殊的意義。我們是表兄妹，當時我就請娟娟一塊出去玩幾趟又能算什麼？
娟：生氣，讓她生氣好了。
娟：愛珠也走了，現在老三回來了沒有？
梅：（高興地笑）誰都像你們小姐們這樣向上？（扯過一張小凳子坐下）反正人家覺得做丫頭的沒有一個好的，大老爺昨天不還在飯桌上說我壞么？我不早點學一些壞，反倒給人家不方便！（剝花生）
琪：別說孩子話啦——吃點心吧！
娟：回來了，就不回來，你也可以收拾收拾這屋子的！你看看這屋子像個什麼樣子？
瓊：（哀愁的微笑，將出又回頭）還有一樁事，我要告訴你。你別看梅真是個丫頭，那孩子很有出息，又聰明又能幹，你叫她多幫點你的忙……你知道大伯嬤老挑那孩子不是，大姊又常磨她，同她鬧，我實在不好說……我很同情梅真，可是就為得大姊不是我生的，許多地方我就很難辦！
琪（好脾氣地陪笑著）別發氣，別發氣，我來當丫頭好了。（要把各處零碎收拾起來）
梅得了吧，別替我想出好聽的名字了，回頭把你寶貝小腦袋給擠破了！丫頭就是丫頭，這個倒霉事就沒有法子辦，誰的好心也沒有法子怎樣的，除非……除非哪一天我走了，不在你們家！別說了，我們還是講你們請客的事吧。
〔門開處黃仲維笑著捧一大托盤茶點入，梅真隨在後面無奈何他。
黃：（向唐招呼地擺擺手）好，再見。
琪：這個壞丫頭！
瓊：（仍是無可奈何地笑笑，要走出門又回頭）噢，我忘了，二哥信里說，他要在天津住一天，後天早上到家。（稍停）你們是後天晚上請客吧？
梅：哎呀，你的話怎麼永遠講不到題目上來呀？（把手中單子遞給文琪看）我給你寫好了一個單子你看好不好？家裡蠟台我算了算一共有十四個，桌布我也想過了……
娟reaｄ•99ｃsw•com：又一個會做主的——這會連辦法都沒有了，我看索性把梅真托給你照應得了，元瀾，你還可以叫她替你的報紙辦個社會服務部。
梅：（高興地淘氣地笑）好小姐，記性不壞，大年下我要賭不成，說不定要去上弔，那多冤呀！
琪：（擱住黃的話）別說啦，做丫頭當然倒霉啦！
琪（大笑）得了，我知道，我知道。（轉身）耳機呢，耳機又跑哪裡去了？
唐：（急）表姑不知道，這事當初就是我太不注意了，讓劉姨嬤弄出那麼一個誤會的局面，現在我不能不早點表白我的態度，不然我更對娟娟不起了。
琪：我們後天晚上請客，要把這屋子騰出來作休息室，梅真出個好主意，她說把它變成未來派的味兒，給人抽煙、說話用。我們要你幫忙。
琪：哎，別走，別走，坐在這裏剝給我吃。（仍要看書）
〔唐元瀾劃了洋火點上，銜著煙走向窗前兩手背著。〕琪（到沙發上習慣地坐下，把腿彎上去，無聊地）我——我也抽根煙行不行？
唐：（苦笑打斷文琪的話）我抽根煙，行不行？（取出煙）
梅：四小姐我出去吧，讓你好打電話……
媽媽看完信，立起來向周圍望望，眼光撫愛地停留在「老四」的身上，好一會兒，才走過去到另一張矮榻前翻檢那上面所放著的各種活計編織物。老四愣愣地看書連翻過幾篇書頁，又回頭往下念。毫未注意到媽媽的行動。
娟：（無聊地起來）愛珠，上我屋來，我給你那料子看吧。（向大家）對不起呀，我們去一會就來，反正看電影時間還早呢，老三也沒有回來。
琪：找他？仲維呀？鬼丫頭，你主意真不少！我可不知道仲維肯不肯。
唐（默然，只是抽著煙走到矮榻前，預備舒服地坐下，忽然觸到毛織物，跳起，轉身將許多針線移開）好傢夥，這兒創作品可真不少呀！
娟：（冷笑地）你來做主吧！
琪：她覺得太受氣了，有一次她很受點委屈——一個刺|激吧，（稍停）別說了，（回頭看看）一會兒誰進來了聽見不好。（稍停）……元哥，你說大姊跟從前改了樣子沒有？
瓊：（焦慮地望著唐希望他肯去）今天電影還不錯呢，你們去吧。
琪：好，你又鬥牌，一會兒大小姐回來，我給你「告」去。
瓊：（被老四扯得要倒，掙扎著維持平衡）什麼事？好好地說呀！
真的？媽媽！（撒嬌地）媽媽，真的？（把書也扔在一旁）
瓊：大姊？她從來剛顧得了自己，並且這幾天唐元瀾回來了，他們的事真有點……（忽然凝思不語，另改了一句話）反正你別太放心了，有事還是早點告訴我好，凡是我能幫忙的我都可以來。
瓊：元瀾，我是很疼娟娟的，可是老實說，她自小就有脾氣。你知道，她既不是我生的，有時使我很為難……小的時候，說她有時她不聽，打她太難為情，尤其是她的祖母很多心，所以我也就有點慣了她。
琪：剛才我們講到哪兒了？
琪：（毫不客氣地）也許吧！（仍看書）
娟：當然不能！
娟：（半天不響才冷冷地）人家熱心社會上被壓迫的人，不好么？……可是我可真不知道誰能壓迫梅真？我們不被她欺侮、壓迫就算很便宜啰，那傢伙……盡藉著她那地位來打動許多人的同情！遇著文霞我們的那位熱心普羅的三小姐更不得了……
瓊：怎麼不信？
琪：吃點心吧，別抬杠了！（倒茶）仲維，把這杯給愛珠，這杯給大姊。
梅：好吧，好吧，算你快一步！我問你吃的夠不夠？
琪別說吧。回頭……
〔榮升由桌子邊書架上找著耳機遞給四小姐，自己出。〕琪：（接電話）喂，喂，（生氣地）榮升！你把電話掛上罷！我這兒聽不見！喂，仲維呀？什麼事？
娟：（收拾椅上活計東西要走，聽見回頭問）哪兒來的？
就因為這一點許多女孩子本來可以同他戀愛的倒有點怕他，這一點也就保護著他不成為模範情人。此刻他高興地胡鬧地走入他已頗熟識的小書房。〕黃：給你們送點心來了！（四顧）大小姐，四小姐，張小姐，唐先生，你們大家好？（手中捧盤問梅真）這個放哪兒呀？
琪：梅真，你這雙嘴太快，難怪大小姐不喜歡你！（仍看書）
琪：晚上……
琪：（快活地，感激地由沙發上跳起來仍坐在沙發邊沿眼望著媽）
梅：你操心人家這許多事幹嗎？
琪：（老實地）誰？（又猜想著）
張愛珠，眯著的眼裡有許多講究，她會笑極了，可是總笑得那麼不必需，這會子就顯然在熱鬧地笑，聲音嘰嘰喳喳地在說一些高興的話。〕娟：（沉默地，冷冷地望著文琪）這是幹嗎呀？
第一幕出台人物（按出台先後）
唐：表姑也去看么？我，我倒……
琪：（起立到爐邊看看火把花生皮擲入）你看大姊那位好朋友張愛珠，特別不特別，這幾天又盡在這裏扭來扭去的，打聽二哥的事兒！
琪：（推門入）媽媽，我把梅真找了回來，現在仲維要請我同梅真看電影去，我們也不回來吃飯了！（向唐）元哥，我不同你們一塊看電影了，你們提另去吧，勞駕你告訴大姊一聲。
瓊：梅真？你說你……
琪：我想寫小說。
黃：不知道。
唐：聰明人還有不淘氣的？文琪，我不知道你家裡為什麼現在不送她上學了？
梅：講到……我想想呀，噢，什麼酸呀臭呀的，後來就來了甜的……電話？
瓊：（猶豫）那塊黃邊挑花的？
珠：（撿起未織完的毛線衣織，沒有說話，此刻起立）文娟，別吵了，我問你，昨天那件衣料在哪兒？去拿給我看看，好不好？
琪：（望黃）好吧，我，我就去。
琪：那行了——更好。其實，就說是為他請客，要他高興一點兒。
梅：你看，不會做事可偏要搶著做！（指小圓桌）哪，放這兒吧！
唐：對不起。（好笑地從袋裡拿出煙盒，開了走過去遞給文琪，讓她自己拿煙）
〔唐元瀾望望文娟無語，聽到黃說話，興趣起來，把杯子放下聽，拿起一塊蛋糕走到角落裡倚著書架。ｒｅaｄ•99cｓw•ｃom〕珠：你是美術家，你不知道么？
琪請客的事，你鬧得我都把請客的事忘光了！
〔榮升入，榮升是約略四十歲左右的北方聽差，雖然樣子並無特殊令人注意之外，可是看去卻又顯然有一點點滑稽。〕榮四小姐電話……黃仲維先生，打什麼畫會裡打來的，我有點聽不真，黃先生只說四小姐知道……
娟：（生氣地）這怎麼講！
瓊：我全明白你的意思，當時我也疑心是你劉姨嬤弄的事。你也得知道我所處地位難，你是我的表侄，娟娟卻又不是我親生的，娟娟的伯父又守舊，在他眼裡連你在外國的期間的長短好像我都應該干涉，更不要說其他！當時我就知道你們沒有正式訂婚，我也不能說。
〔琪匆匆下。唐失望地怔著。〕瓊：（看文琪微笑）這年齡時期最快活不過，我喜歡孩子們天真爛漫，混沌一點……
瓊：不是她那抽大煙的兄弟！那陳先生也是鬼頭鬼腦的……得了，你們小孩子哪裡懂這些事？梅真那麼聰明人，也還不懂得那些人的用心。
瓊：我希望你勸勸娟娟，想個什麼法子弄得她對生活感覺滿足……
琪我早知道你一定有鬼主意……
梅（如被刺問張）張小姐，您等一等，這麼好的題目，等我走了再討論吧，我在這兒，回頭妨礙您的思想！（急速轉身出）
琪：我沒有……
唐（逗老四口氣）當然的！要真成個文豪，還得學會了抽雪茄煙呢！
梅對不起，又忘了你的話。
梅：（仍捧著衣襟也起立）讓她打聽好了！她那眯著眼睛，扭勁兒的！
梅：（撅起嘴，不平地）人家黃先生願意拿，鬧著玩又有什麼要緊？
梅（憨笑地）你看唐先生餓了，我給你們開點心去！（又回頭）
〔四小姐同梅真都不理會，仍然追著鬧。〕榮（窘，咳嗽）大小姐，三小姐管莫都沒有回來吧？
瓊我可不知道，你們的事，誰喜歡誰，誰來告訴媽呀？我告訴你，你們請客要什麼東西，早點告訴我，聽差榮升都靠不住的，你儘管孩子氣，臨時又該著急了。
黃：（同時地）伯母。
琪：當然，——你抽好了！
琪管它呢？我正經勸你把這丫頭不丫頭的事忘了它，（看到梅真抿嘴冷笑）你——你就當在這裏做……做個朋友……
〔大家吃點心。〕唐：（從容地仍向娟）人家不能替你做主，反正早晚你們還是得那樣辦，你還是得讓她走，她不能老在你們這裏的。
〔唐、黃同文琪都笑著不敢答應。〕黃：（忽然頑皮地）有人賭來的！
珠 Mr.唐等急了吧，別怪文娟，都是我不好……（到窗前攏頭髮抹口唇）
唐：這些都是不相干的，一個人總有做人的Pride呀。誰願意做，做……哪，剛才愛珠說的「婢女」呀！管你給多少薪水！
琪大姊說她管。
梅：我——我——（氣喘地）我在對過陳太太那兒斗紙牌，斗贏了一大把落花生幾隻柿子！（把柿子搖晃著放書架上）
唐：我知道，表姑，文琪是個好孩子。（自己取煙點上俯倚對面椅背上）
琪：（自然地）好吧，我再提另買盒糖送你，（逗媽的口氣）不沾牙的！
唐元瀾微笑看四小姐同梅真，似要說話又不說了，自己在袋裡掏出煙盒來，將抽，又不抽了。〕琪（紅著臉搖一搖頭髮望到唐）元哥，他們都不在家，就剩我同梅真兩個。
梅：（抿著嘴笑）也許我也寫呢！
琪別搗亂，你聽著，（坐椅邊搖動兩隻垂著的腳。梅真坐在對面一張椅子上聽）後天，後天我們不是請客么？……咳咳……糟糕？（跳下往書桌方面走去）請帖你到底都替我們發出去了沒有？前天我看見還有好些張沒有寄，（慌張翻抽屜）糟糕，請帖都哪兒去了？
娟：老四，梅真同你說過她要走么？
琪自然知道的，弄得大家都彆扭極了。後來媽就送她到另外一個中學，大半到了初二就沒有再去了……
梅「咱們」請客？我可沒有這福氣！
梅幫忙的？為什麼幫忙？
琪：不，不，我們就是說——摸不著你的脾氣……（窘極翻小說示唐）你看這本書還是你寄給大姊的，大姊不喜歡，我就撿來看……
珠：其實丫頭還是丫頭脾氣，現在她已經到了歲數——他們從前都說丫頭到了要出嫁的歲數，頂難使喚的了，原來真有點那麼一回事！我媽說……（吃吃笑）
琪可是你不能太沒有勇氣，你得往好處希望著，別儘管灰心。你知道酸就是一方面承認失敗，一方面又要反抗，倒反抗不反抗的……你想那多麼沒有意思！
瓊：老三今早說今天有會，到晚上才能回來的。
〔梅真因鞋落，俯身扣上鞋，然後起立難為情地往著門走，聽到話，回頭忙著。〕琪二哥後天才到，因為在天津停一天。（向梅）這壞丫頭！怔什麼？
琪：元哥，你知道梅真自己也這樣想，我也……
琪：你知道這花生哪裡來的？
琪：別走，別走，我們還有事托你呢，我們要找你畫點新派的畫來點綴這個屋子。
唐：（調了嗓子，低聲地）文琪的意思是：這不在口裡說讓不讓她當丫頭的問題。問題在於只要梅真在她們家，就是不拿她當丫頭看待，她也還是一個丫頭，因為名義上、實際上，什麼別的都不是！又不是小姐，又不是客人，又不是親戚……
珠：我的話又有什麼要緊，「解放婢女問題」，做婢女的聽見了又怎樣？我們不還說「解放婦女」么？我們做婦女聽見難道也就該生氣么？
唐：幹嗎我不熱心？世界上（話講得很慢）美的東西……美的書……美的人……我一樣地懂得愛呀！怎麼你說得我好像一個死人！
〔文琪取壁上外衣，黃替她穿上。〕琪：媽，我走啦。元哥一會兒見。
唐：有什麼辦法？（稍停）也許只有一個辦法，讓她走，離開你們家，忘掉你們，上學去，讓她到別處去做事——頂多你們從旁幫她一點忙——什麼都行，就是得走。
琪這壞丫頭，什麼壞的你都得學會了才痛快，誰有對門陳家那麼老古董呀……
娟你看多奇怪，四妹這護丫頭的勁兒！
珠解放婢女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