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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 梅真同他們 第三幕

戲劇 梅真同他們

第三幕

榮:(摩擦兩掌吞吞吐吐地)那小宋不盡……等著梅真答應……嫁給他嗎?
琪:(望靖,正經地)二哥……二哥……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喜歡不喜歡仲維呢?……(難為情地)二哥,你得告訴我真話……
娟:您盡在我同元瀾的關係一點上說,梅真這樣可惡荒唐,您就不提!
琪:(驚訝地)小宋等……等……梅真?
靖:(顯然不高興)梅真怎麼了?
靖:我,我真有點怕。
靖:(冷冷地)那麼對不起,打擾了!我進來時就沒有看見你。
琪:梅真!你別……你……
娟:他,他蹈了人,我怎麼不生氣!
〔文霞拉著梅真上。〕霞:梅真真氣人,媽請她今天晚上一定得出來做客,她一定不肯,一定要躲起來。
瓊:這也用不著老三那套社會主義,我們才明白梅真在我們這裡有許多委屈不便的地方!就拿今天晚上的請客來說吧,到時候她是不是可以出來同你們玩玩?……
娟二弟的嘴比蠟封的還緊,我什麼也問不出來。據我看他也不急著看璨璨……
琪:宋掌柜又怎麼了,什麼快有二年了?
靖:(窘)因為當然是應該當然的!
瓊:娟,我很氣你這樣子說話!你知道,我就是常常太顧慮了你願意不願意,才會把梅真給委屈了,今晚上的宴會,梅真為你們姊妹忙了好多天,你好意思不叫她出來玩玩?她也該出來同你們的朋友玩玩了。
琪:榮升,火怎麼了?
〔榮匆匆下。〕靖:(微笑)榮升還是這個樣子,我總弄不清楚他是個好人還是個壞人!(重新淘氣地)怎麼樣?我看你還是讓我跟你刷頭髮吧!
靖:(親熱憐愛地)老四,你知道我喜歡仲維,看樣子他很孩子氣,其實我看他很有點東西在裏面,現在只看他怎樣去發展他那點子真玩藝兒……
瓊(生氣正色地)我不是說笑話,張小姐,我就求你們年輕人厚道一點,多多幫點忙……
琪:也許她看錯了,故意那麼說,因為她自己很不喜歡元哥!
〔幕下〕第三幕出台人物(按出台先後)
靖:就怕她有點疑心!或許我已經給了她許多苦痛也說不定。
琪:得了,我的頭可不是什麼複雜的機器呀!
梅:(帶哭聲)你到底說什麼?我真納悶死了!我真納悶死了。
瓊:就為得這一點,我順從了你奶奶的意思,從此把梅真卻給委屈了!到了後來我不是把梅真同三妹、四妹也同送一個學堂,可是事事都成了習慣,她的事情地位一天比一天不好辦,現在更是愈來愈難為情了!老實說,我在李家做了十來年的舊式兒媳婦,事事都順從著大人的主意,我什麼都不懊悔,就是梅真這樁事,我沒有堅持我的主張誤了她的事,現在我總感到有點罪過……
〔琪望靖,靖轉向門。〕靖:你們的話,太複雜了,我還是到屋裡寫信去吧,說不定我明天就得走!
榮:我這兒正通它呢!說話就上來。
瓊:這事我看來還是你自己決定,如果你不滿元瀾對你的態度,你就早點同他說,以後你們的關係只算是朋友,從前的不必提起,其他的事根本就不要去管它了。
珠:(大笑)你那說話就沒有什麼誠意!……嘿,老四你知道,你大姐在那兒哭嗎?
靖:(笑逗琪)我也知道它不複雜,僅是一個很簡單的玩藝兒!
瓊:她這點子恨也許有一點,可是你能怪得她么?記得當時奶奶在時你怎樣地壓迫她,怎樣地使她的念書問題變得格外複雜?當時她歲數還小,沒有怎樣氣,現時她常常憤慨她的身世,懷恨她的境遇感到不平……不過她那一點恨也不儘是恨你……
靖:(苦笑)做妹妹的似乎比做姐姐的糊塗多了。大姐早就疑心我,處處盯著我,有一時我非常地難為情。她也知道我這弱點,更使得我沒有主意,窘透了,所以故意老同璨璨在一起,(擲下煙,起立)老四,我不知道你怎樣想……
琪:他同你說什麼呢?
靖:老四,不用問了!我明天就走,一切事情我都可以不必再關心了,就是媽媽我也交給你照應了……
琪:誰?那是誰?
那……那隨你。(生氣地將電話掛上,伏在桌上哭,又擦擦眼淚欲起又怔著)
娟:這樣他可要得意了!他自己素來不夠誠意,「蹓」夠了人家,現在我要提出吹了婚約的話,他便可以推在我身上說是我蹈了他!
梅:(急)可是,可是我沒有同唐先生怎樣呀!是他說,他,他……對我……
靖:(坐下,低頭抽煙)老四,你不……不同情我么?(打打煙灰)有時我覺到很苦痛——或者是我不夠勇敢。
瓊:你自己想想看!梅真不是個尋常的女孩子,又受了相當高的教育,現在落個丫頭的名義,她以後怎麼辦?當時在小學校時所受的小小刺|激不算,後來進中學,她有過朋友不能請人家到家裡來,你們的朋友她得照例規規矩矩地拿茶,拿點心,稱先生,稱小姐九九藏書——那回還來過她同過學的庄雲什麼,你記得么?她就不感到不公平,我們心裏多感到難為情?……現在她也這麼大了,風氣同往前更不同了,她再念點新思想的書……你想……
梅:(抽噎著哭)就是,就是你這二哥!
娟:你看不出來元瀾近來的樣子在瘋誰?他常常盯著眼看梅真的一舉一動,沒有把我氣死!今早上……
〔小門開了,四小姐文琪肩上披著白毛巾散著顯然剛洗未乾的頭髮進來。〕榮:四小姐,是您呀?
琪:二哥,你等等……
琪:二哥!
娟:怎麼了?!媽想吧!一直從元瀾回來后,她總是那麼妖精似的在客人面前討好,今早上我進這屋子正看見她對元瀾不知哭什麼!元瀾竟然親熱地拿手搭在她背上,低聲細語地在那兒安慰她!我早就告訴媽,梅真要不得!
梅:(拭淚起立強笑)好些事,坐在這裏想想……
娟:我不懂您說的什麼事一天比一天的不好辦,愈來愈難為情?
瓊:當然我是最應該負責的人,不過當時她是你奶奶主張買來的,又交給我管,一開頭我就知道不好辦,過去的事本來不必去提它,不過你既然問我,我也索性同你說開,當時我主張送她到學堂念書,就是準備收她做乾女兒,省得委屈她以後的日子。我想她那麼聰明,書總會念得好。誰知就為著她這聰明,同你一塊兒上學,功課常比你的好,你就老同她鬧,說她同你一塊上學,叫你不好看。弄到你奶奶同我大生氣,說我做后嬤的故意如此,叫你不好過。這樣以後我才把她同你姊妹們分開,處處看待她同看待你們有個不同,以示區別……
珠:幹嗎當然?
琪:(怔了這許久)我問你梅真,元哥同你怎麼啦?今早上你們是不是在這屋子裡說話?
珠:我們走吧!
梅:(更驚訝靖的話)靖爺!你這話有點兒怪!素常你不愛說話,說話總是頂直爽的,今天為什麼這樣講話?
靖:別那麼氣我好不好?你知道我的手藝本來就高明,經過這一年工廠里的經驗,弄慣了頂複雜的機器,我的手更靈敏了許多……
琪:二哥你真氣人!(用手中刷子推他)你去吧,你給自己去打扮打扮,今晚上有好幾位小姐等著歡迎你呢!去吧,我不要你刷我的頭髮……
珠(坐娟旁)娟娟,怎麼啦?
靖:(客氣地)我可不懂這個。
珠:(冷笑)你真是大方,隨便可以讓姊姊同自己的好朋友同梅真戀愛,梅真福氣也真不壞!
榮:我們「多會兒」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人家是個姑娘……
(竭力抑制住)我的意思是你走了一年……今天回來了……誰都高興,你……你卻那樣好像……好像不理人似的,叫人怪難過的!(欲哭又止住眼淚)
娟六點半……七點吧……反正我不出來了。
瓊:元瀾早來晚來又有什麼關係?
〔梅真奪門出,琪一人呆立片刻,才喪氣地坐下以手蒙臉。〕〔幕下。〕
瓊(起立)張小姐你勸勸她吧,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情,我今晚決定請梅真出來做客,趁這機會讓我表白一下我們已經同朋友一樣看待她。你是新時代人,對於這點一定贊成的,晚上在客人眼前一定不會使梅真有為難的地方。(要走)
靖: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感到如果我同梅真好,這事情很要使媽媽苦痛,(急促地)我就怕人家拿我的事去奚落她,說她兒子沒有出息,愛上了丫頭。我覺得那個說法太難堪;社會上一般毀謗人家的話,太使我渾身起毛栗。就說如果我真的同梅真結婚,那更糟了,我可以聽到所有難聽的話,把梅真給糟蹋壞了……並且媽媽拿我這兒子看得那麼重,我不能給人機會說她兒子沒有骨氣,(恨恨地)我不甘心讓大伯嬤那類人得意地有所借口,你知道么?老四!
琪:二哥?
琪:得了吧,我看她就可憐!
瓊:(稍稍思索一下)在你們新派人的舉動里,這個也算不得什麼了不得的事!這也不能單怪梅真。(用勸告口氣)我看娟娟,你若是很生氣元瀾,你們那婚約盡可以「吹」了,別盡著同元瀾生氣下去,好又不好,吹又不吹地僵著!婚姻的事不能勉強的,你得有個決心才好。
又說什麼也許我知道別位先生怎樣理我法子,他不懂那一套……我越不懂他的話,他越……我真納悶死了!
琪:(怔著望文靖不知所措)二哥!
靖(把刷子奪過舉得高高地)我真想不到,我走了一年,我的嬌嫩乖乖的小妹妹,變成了這麼一個兇悍潑辣的「娘們」!
梅:(驚訝地瞪著眼望著)誰那樣說啦?哪有那樣說話的,靖爺!
琪:(笑)二哥,你真是怪物,為什麼,你這麼喜歡替我刷頭髮?
(坐椅上伏椅背上哭起來)
〔張愛珠盛裝入。〕珠:嘿,你們這裏這麼黑,我給你們開盞燈!
梅:(急)不一樣!不一樣!(九-九-藏-書哭聲)因為我告訴他,我愛另一個人,我只知道那麼一個人好……
琪:梅真她不知道嗎?
靖:我早就喜歡她,我告訴你!可是我始終感到我對她好只會給她苦痛的,還要給媽媽個難題,叫她為我聽話受氣,所以我就始終避免著,不讓人知道我心裏的事兒,(聳一聳肩)只算是給自己一點點苦痛。(支頭沉思)
琪:也許,可是我倒沒有看出來什麼……我也很喜歡梅真,可是我想要是你同她好,第一個,大伯伯一定要同媽媽鬧個天翻地覆,第二個是大姊,一定要不高興,更加個愛傳是非的大伯嬤,媽媽是不會少麻煩的。可是剛才我剛聽到一樁事,榮升說梅真……什麼她……(有點不敢說小宋求婚的事)
瓊:這叫什麼話,娟?你這樣看法好像拿婚姻來同人賭氣,也不顧自己的幸福!這是何苦來?你要不喜歡他,或是你覺得他對不起你,那你們只好把從前那事吹了,你應該為自己幸福打算。
琪:二哥!你這話怎麼講?
琪:梅真,要是我是你,我才不躲起來!
靖:老四,你真不知道?
靖:我說過你明白就行了,用不著我明說什麼,反正我明天下午就走了,你何必管我直爽不直爽的!你對你自己的事自己直爽就行了。雖然有時候我們做一樁事,有許多別人卻為著我們受了一些苦處……不過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琪、三姊,我們同去看大姊吧,回頭來了客,她鬧起彆扭來多糟糕!
娟:那是三妹在那兒宣傳她的那些社會主義!
娟:那您又何必同我商量?您才不用管我願意不願意呢!
娟:事事都迫著我賭氣哩!這梅真簡直能把我氣死,一天到晚老像反抗著我。明明是丫頭而偏不服!本來她做丫頭又不是我給賣掉的,也不是我給買來的,她對我總是那麼一股子恨。
老二,你看,我這副鐲子好不好?(伸手過去)
瓊:娟,這是何苦來呢?
瓊:娟,媽看年輕的時光里不值得拿去生氣的!昨晚上,我聽你睡得挺晚,今晚你們一定會玩到更晚,小心明天又鬧頭痛!
〔愛珠向著門,揚長而去。〕梅:你們看,是不是?我看我別出來吧,反正我也沒有什麼心緒。
梅(仍哭著)可是,四小姐你用不著著急,那沒有關係的,我明天就可以答應小宋……去做他那電料行的掌柜娘!那樣子誰都可以省心了……我不要緊……
琪:梅真!到底怎麼了?
梅:(生氣地)我不懂你這話,靖爺,你非明說不可!
靖:這個你得問一個心理學家,我自己的心理分析是:一個真的男性他一定喜歡一件極女性的柔媚的東西,我是說天然柔媚的東西,不是那些人工的,奢侈繁膩的可怕玩藝兒!(刷琪發)
霞:怎麼?大姊今晚上真不出來嗎?那可不行,她還請了好些個朋友我們都不大熟的……
琪:榮升,今晚上,今晚上你同梅真說話客氣點……
娟:我又怎樣地壓迫她?她念書不念書怎麼又是我負責?
珠得了,我也告訴你,我看,也是梅真的鬼在那兒作怪,打吃午飯時起,我看你二弟同梅真就對怔著,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娟:怎麼沒有關係?!並且,我告訴媽吧,梅真太可惡了!
〔外面腳步響。〕珠:(以手指放唇上示意叫文娟低聲)唏!外面有人進來,我們到你屋子去講吧……
〔兩人逐漸走近火爐邊。〕靖:(輕輕地推著琪)高興了,就請你坐下,乖乖地讓我替你刷頭髮……做個紀念,以後嫁了就輪不到哥哥了!
〔靖急下。〕珠:(失望地望著靖的背影)你的二哥明天就走?
〔娟回頭望門,外面寂然。〕娟:回頭我告訴你……
瓊:(裝作未見娟哭)這屋子安排得倒挺有意思!
〔榮升提煤桶入。〕娟:什麼事,榮升?
娟:這可便宜了他!
娟:奶奶當時也是好意,她是舊頭腦,她不過意人家笑話我同丫頭一起上學……那時二弟上的是另外一個學堂,三妹、四妹都沒有上學,就是我一人同梅真。
娟:對了,(生氣地)今天晚上怎麼樣?四妹說媽讓梅真出來做客——是不是也讓她跳舞?……要是這樣,我乾脆不用出來了……這明明是同我為難!
梅:張小姐,您這是怎麼講?
〔娟委屈傷心地嗚咽著哭起來。〕瓊:(不過意地走到娟身旁,坐下一臂攬住文娟,好意地)好孩子,別這樣,你年紀這麼輕,幸福,該都在前頭呢,元瀾不好,你告訴他……別叫人笑話你不夠大方……對梅真我也希望你能厚道一點……
〔娟低頭拭淚不答。〕瓊:(仍裝作未見)到底是你們年輕人會弄……
娟:(氣憤地抬頭)元瀾今晚要丟我的面子!他,他說他不能早來,要等很晚才到,吃飯的時候人家一定會奇怪的,並且媽不是答應仲維同老四今晚上宣布他們的婚約嗎?
珠:梅真幹嗎這樣子客氣,有人等著要同你戀愛呢,https://read.99csw.com你怎麼要跑了,叫人失戀!
珠(嘆口氣向窗外望,又回頭)娟,我問你,我托你探探你二弟的口氣,你探著什麼了沒有?
梅:(抬頭望琪)四小姐,你快來吧,你替我問問靖爺到底怎麼了,我真不懂他的話!
娟:那麼,梅真怎麼樣?她這樣可惡,您也不管嗎?
梅:(真摯地帶點哽咽)我不是為我自己,我怕有人要不願意,沒有多少意思。
珠:你看好不好看呢?
難道要同我提起梅真?(不耐煩地起立去打電話)喂,東局五三四〇,哪兒?喂,唐先生在家么?我李宅,李小姐請他說話……(伸頭到處看有沒有人)……喂,元瀾呀?我是娟,對了……你的信收到了,我不懂!幹嗎今晚不早來跳舞?為什麼你愈早來,愈會妨礙我的愉快?怎麼這算是為我打算!什麼?晚上再說?這樣你不是有點鬧彆扭,多存心給人不高興?……人……人家好意請你……你自己知道對不起人,那就不要這樣,不好么?你沒有法子?為什麼沒有法子?晚上還是不早來呀?
〔娟仍不語。〕瓊:娟娟,這趟二弟回來你看是不是比去年頭顯著胖一點?(望見娟不語)我真想不到他在工廠里生活那麼苦,倒吃胖了,這倒給我這做父母的一個好教訓。我自己尋常很以為我沒有嬌養過孩子,就現在看來我還應該讓你們孩子苦點才好!(偷看文娟,見她沒有動靜)你看,你們這宴會,雖然夠不上說奢侈,也就算是頭等幸福。這年頭挨餓的不算,多數又多數的人是吃不得飽的,這個有時使我很感到你們的幸福倒有點像是罪過!(見到娟總不答應,決然走到她背後拍著她)娟娟,怎麼了?熱鬧的時候又幹嗎生氣?
珠:這個怎樣會看錯?我真不懂你怎麼看得梅真那麼好人!你媽說今晚要正式請梅真在這兒做客,好讓她同你們平等,我看她以後的花樣可要多了。說不定仲維也要讓她給迷住!
琪:(向榮升)你去吧,快點再去別的屋子看看爐子。
榮:您想吧,您越這樣子待她不是越把她眼睛提得老高,往後她一什麼,不是高不成,低不就,不落個空么?
瓊:老實說,娟,這怎樣又好算梅真的荒唐可惡呢?這事本該是元瀾負點責!現在男女的事情都是自己自由的,我們又怎樣好去禁止誰同誰「討好」?
瓊:他要真不好,你生他的氣,又有什麼用?還不如大家客客氣氣地把話說開了,解除了這幾年口頭上的婚約,大家自由。
〔娟、珠同下。〕榮:(獨弄火爐,一會兒又起立看看屋子。對著屏風)這也不叫著什麼?(又在幾個小凳上試試。屋子越來越黑)這天黑得真早!(又去開了開小燈。左右回顧才重新到火爐邊弄火爐)
梅:好小姐,你們快去看大小姐吧,讓我再仔細想,什麼試驗不試驗的,儘是些洋話。
珠(向梅真)你別看我不懂得你的意思!大小姐今天晚上還許不出來呢,你何苦那麼說。反正這太不管我的事了,這是你們李家的糾紛……
珠:那你問你大姊去,我可不知道,老實說我今天聽了好些事我很同情她……
榮:四小姐叫把火添得旺旺的,今兒晚上要屋子越熱越好。
文娟李二太太:李瓊張愛珠文琪榮升二少爺:文靖初由大學校畢業已在南方工廠供職一年的少年文霞梅真地點:三小姐四小姐共用的書房時間:與第二幕同日,下午四點鐘后同一個房間,早上紛亂的情形又歸恬靜。屋子已被梅真同文琪收拾得成所謂未來派的吃煙室。牆上掛著新派畫,旁邊有一個比較怪誕的新畫屏風。矮凳同靠墊同其他沙發、椅子分成幾組,每組有他中心的小茶几,高的,矮的,有紅木的,有雕漆的,圓的同方的。傢具顯然由家中別處搬來,茶几上最主要的擺設是小盞紗燈同煙碟。書架上窗子前均有一種小小點綴。最醒目的是並排的紅蠟燭。近來女孩子們對於宴會顯然受西洋美術的影響,花費她們的心思在這種地方。
瓊:娟,你只有這麼一個病態心理嗎?為什麼你不理智一點,客觀一點,公平一點看事!……我告訴你,我要請梅真出來做客是一樁事,你同元瀾合得來合不來又是一樁事,你別合在一起鬧。並且為著保護你的莊嚴,你不滿意元瀾,你該早點同他說穿了,除掉婚約。別盡同他彆扭,讓他先……先開口……我做媽的話也只能說到這裏了。
靖:(略一皺眉)你還記得那些個,我都忘了!(嘆口氣)我抽根煙好不好?哪,(把刷子遞給琪)你自己刷一會,我休息一下子……
靖:不行,我沒有工夫了。
〔琪、霞同下,梅起,滅了大燈,僅留小桌燈,獨坐屏風前小角隅里背向門,低頭啜泣。門輕輕地開了,文靖穿好晚服的黑褲白硬殼襯衫,黑領結打了一半,外面套著暗色呢「晨衣」Dressing-Gown進來。〕靖:老九九藏書四,給我打這鬼領帶……哪兒去啦?……(看看屋子沒有人,伸個懶腰垂頭喪氣地坐在一張大椅上,拿出根煙抽,又去尋洋火起立在屋中轉,忽見梅真)梅,梅真……你在這兒幹嗎?
娟:誰說過我不喜歡元瀾?
榮:反正,您是小姐,您要我們怎樣,我們一定得聽您的話的,可是四小姐……我看(倚老賣老地)您這樣子待她,對她也沒有什麼好處……
琪:(難過地)梅真!你不能……
靖:(一股氣似的)為什麼我要特別注意你?……
娟:怎麼了?這是我的命太怪,碰上這麼個梅真!大家近來越來越慣她,我想不到連媽都公然護著她,並且媽媽明明聽見了我說元瀾有點靠不住……今早上他們那樣子……
梅:今早上?噢,可是你怎麼知道,四小姐?
〔娟暗中拉愛珠衣袖。〕〔瓊下。〕珠:怎麼了,娟?
靖:當然好看!
媽媽(李瓊)走進屋子,望見文娟哭驚訝地退卻,又換個主意仍然進來。
梅:我怎麼不能,四小姐?(起立拭淚)你看著吧!你看……看著吧!
琪:(坐到靖旁邊)二哥,你可以全告訴我嗎?我想……我能夠完全同情你的,梅真實在能叫人愛她……(見靖無言)現在你說了,我才明白我這人有多糊塗!我真奇怪我怎麼沒想到,我早該看出你喜歡她……可是有一時你似乎喜歡璨璨——你記得璨璨嗎?我今晚還請了她。
瓊:梅真的事我得另外問問她,我還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些什麼不應該的事。
娟:就是因為我不能讓梅真破壞我同元瀾的事!
梅:我一個人坐在這裏,他,他進來了起先沒有看見我,後來看見了,尚冷冷地說對不起他打擾了我……我有點氣他那不理人的勁兒,就說他什麼時候反正都像不理人……他可就大氣起來問我怎樣才叫理人!
瓊:娟,你這事真叫我著急,你這樣的脾氣只有給自己苦惱,你不該事事都這樣賭氣似的來!
〔愛珠忽然走進來。〕珠:(驚愕地)文娟怎麼了?
琪:原來真有這麼一回事!(嘆口氣)張愛珠告訴我的,二哥也聽見了。愛珠說大姊親眼見到你同元哥……同元哥……
〔小門忽然推開,文靖——剛回家的二少爺——進來。文靖像他一家子人,也是有漂亮的體格同和悅的笑臉的。沉靜處,他最像他母親,我們奇怪的是在他笑悅的表情底下,卻蘊住與他不相宜的一種憂鬱,這一點令人猜著是因為他背負著一個不易解決的問題所致,而不是他性情的傾向。〕靖:(親熱淘氣地)怎樣?
以上三幕連載於1937年5月、6月、7月的《文學雜誌》。原計劃寫四幕,抗戰的開始中斷了林徽因的寫作計劃。此後有讀者追問林徽因:梅真後來怎樣了?林徽因只笑答:抗戰去了。
琪:為什麼?你的話我不懂!(走近火爐烤頭髮)
珠伯母今晚請梅真做客,這麼慎重其事的,(冷笑)那我們都該是陪客了,怎麼敢得罪她!
瓊張小姐你來得正好,娟娟有點不痛快,你同她去洗洗臉……一會兒就要來客了不是?娟,今晚上你們請客幾點來?
〔靖有點不過意,想安慰梅走到她旁邊又堅決地轉起走開。文琪入。〕琪:二哥,(見哭著的梅真)怎麼了?
靖:不到十天。
靖:我不知道怎樣才叫理人?也許你知道別位先生們怎樣理你法子,我就不會那一套……
琪:二哥,我還記得從前你喜歡同人家打辮子,那時候我們都剪了頭髮,就是梅真有辮子……我們都笑你同丫頭好,你就好久好久不理梅真……
榮:就說那德記電料行宋掌柜的,說話就快有二年了!
琪:(更驚訝地)為什麼,二哥?
琪:你真氣死我啦!
琪:(不耐煩地同靖使個眼色)怎麼你都打扮好了!這兒可不暖和呀。
靖:你似乎很明白,那不就得了么?更用不著我直爽了!
珠:(看靖)我可以不可以叫你老二?你看,這兒這個叫你二哥那個叫你二弟的,我跟著哪個叫都不合適!(笑眯眯地,南方口音特重)
瓊:什麼是誰「蹓」了誰!如果合不來,事情應該早點解決,我看,婚姻的事很重大,不是可以隨便來鬧意氣的。你想想看,早點決定同我說。你知道,我多擔心你這事!
靖:對不起,(又刷琪發)這樣子好不好?我告訴你,不知為什麼,我覺得剛洗過的女孩子的頭髮,表現著一種潔凈,一種溫柔,一種女性的優美,我對著它會起一種尊敬,又生一種愛,又是審美的,又是近人性的……並且在這種時候,我對於自己的性情也就感到一種和諧的快活。
珠:可不真的!難道我說瞎話?
琪:二哥,我告訴你了,你去了一年,手變粗了,不會刷頭髮了,我不要你來弄我的頭!
瓊:我說據我的觀察。我也知道你很曉得他學問好,人品好,不過婚姻不靠著這種客觀的條件。在性情上你們總那麼格格不入,九*九*藏*書這回元瀾由國外回來,你們兩人興趣越隔越遠……
娟:好,我現在連個丫頭都不如了!隨便讓她給侮辱了,我只好吞聲下氣地去同朋友解除婚約!我反正只怪自己沒有嬤,命不好……
霞:(回頭)梅真你還是想一想,我勸你還是膽子大一點,裝作不知道好!今天這時候正是試驗你自己的時候……
珠:嘿,人家自己看見了,還有錯么?你想。
幕開時天還沒有黑,陽光已經有限,屋中似乎已帶點模糊。大小姐文娟坐在一張小几前反覆看一封短短的信。
琪:我不懂,這個怎講?
琪:愛珠!你別這樣子說話!老實說,梅真實在是聰明,現在越來越漂亮,為什麼人不能喜歡她?(笑)要是我是男人,也許我也會同她戀愛。
琪:不是我們給轟跑的嗎?愛珠,大姐真的告訴你那些話么?
琪:不知道什麼?我不懂!
琪:那為什麼你這麼晚才回來,不早點趕來,我們多聚幾天?你好像不想回家,怕回家似的。
娟:這還用您操心,(冷冷地)分別不過在暗同明的就是了。今早上她不是同元瀾鬼混了一陣子么?(哭)反正,我就怪我沒有嬤……
琪:那不是一樣么?
瓊:你早知道了,為什麼你答應同元瀾訂婚?
琪:我?我……怎樣想?
琪:不是為別的,今晚上太太請梅真出來做客,你們就當她是一位客人,好一點,你知道她也是我的一個同學。
靖:我怕見梅真……
靖:彆氣,彆氣,氣壞了,現在可有人會不答應我的……
〔外面又有語聲,兩人傾耳聽。〕娟:我們走吧,到我屋子去……
娟:我不知道!(生氣地起立)我就知道,我要想得出一個法子,我一定要收拾收拾梅真,才出得了我這口氣。我恨透了梅真!當時我就疑心元瀾有點迷戀她。
娟:(哽聲憤憤地)誰……誰願意生氣?!
〔文靖繃緊著臉匆匆走出。〕梅:四小姐!
琪:現在我才完全明白了!……怪不得你老那樣極力地躲避著梅真。
娟:(自語)這真叫人生氣!今早的事,我還沒有提出,他反如此給我為難!這真怪了,說得好好的他來,現在臨時又說不能早來!這簡直是欺侮我!(皺眉苦思)今晚他還要找我說話,不知要說什麼?……
琪:什麼?不會,不會,一定不會的!
琪:榮升說……
瓊:(一驚)梅真怎麼了?
梅:你什麼時候都沒有看見我……
靖:你看(一邊刷頭髮)我忘了做男子的驕傲,把他的身邊的情緒對一個傻妹妹說,她還不信!
榮:說得是呢,那不是挺「門當戶對」的。梅真就偏不給他個回話,人家也就不敢同二太太提。那天我媳婦還說呢,她說,要麼她替宋掌柜同太太小姐們說說好話,小宋也沒有敢讓我們來說話。今兒,我順便就先給您說一下子……
珠:這個你也不能怪她,(望一望靖)她今早上遇到元瀾同梅真兩人在這屋子裡,也不知是怎樣的要好,親熱極的那樣子——你氣極了。
琪:嚇!你輕一點……
珠:我不懂元瀾怎麼靠不住?
娟:反正訂婚的事又不是我的主張!本來是他們家提的不是;現在他又變心了,叫我就這樣便宜了他,我可沒有那麼好人!
琪:我知道,我知道,我看我們這許多人里,頂算他有點,有點真玩藝兒,二哥,你也覺得這樣,我太高興了……今晚上我們就宣布訂婚的事。
梅:我就不明白,此刻靖爺說的話我太不懂了……
娟:我不是告訴您了么,她對元瀾討好,今早我親眼看到他們兩人在這屋子裡要好得了不得樣子……
霞:(拉著梅真)梅真,你管她說什麼!我告訴你,你今天晚上就得出來,你要不出來,你就是不了解媽媽的好意,對不起她。你平日老不平社會上的階級習慣,今天輪到你自己,你就逃不出那種意識,介意這些個,多沒有出息!
瓊:(嘆口氣)一早上我就為著這樁事七上八下的,想同你商量,我怕的就是你不願意,老三、老四都說應該請梅真。
琪:(驚奇地)為什麼?
琪:真的么?二哥。
榮:好吧,四小姐。
靖:(嘆口氣,抽兩口煙,默然一會兒)因為我感到關於梅真,我會使媽媽很為難,我不如早點躲開點,我決定我不要常見到梅真倒好。
琪:她又哭了,我不知道,反正她太愛哭。
琪:(接刷子起立)好,就刷這幾下子!(頻頻打散頭髮搖下水花)二哥,你到底有幾天的假?
瓊:娟,你不能對我這樣說話!(起立)我自認待你一百分的真心。你自小就為著你的奶奶總不聽我的話,同我種種為難,我對你總是很耐煩的。今天你這麼大了,自己該有個是非的判別力!據我的觀察,你始終就不很喜歡元瀾的,我真不懂你為什麼不明白地表示出來?偏這樣老生氣幹嗎?
〔娟索性哭起來。〕瓊:別哭,別哭,回頭眼睛哭紅了不好看,到底什麼事,能告訴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