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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我們夫婦之間》

1950《我們夫婦之間》

幾年後,胡風在著名的「三十萬言書」里專門提出一條意見:「絕對禁止匿名批評、適合於自己企圖的『讀者中來』、甚至偽造的『讀者來信』。」(《關於解放以來的文藝實踐情況的報告》,《胡風全集》第6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讀者中來」系《文藝報》的固定欄目。胡風這裏可能並不特指李定中的信。據說馮雪峰化名李定中一事,丁玲叮囑陳企霞勿與外人道,蕭也牧至死也不知情。胡風所談,當出於他平素對文壇的了解,此類做法實已臭名昭著。
體裁:短篇小說
形象地說,1949年,革命文學也面臨一個「進城」的問題。
總之,李定中的信是一個轉折。此信發表之後,蕭也牧問題大大惡化了,批判也成為有組織的了。那麼,這個李定中究竟是誰呢?據石灣《共和國文壇的第一場運動》(《世紀》雜誌,2008年第4期)一文,1982年5月21日,丁玲在天津文藝界座談會上講話時予以披露:
以後情況是,9月10日出版的第四卷第十期刊登《對批評蕭也牧作品的反應》,搜集各地各方面贊成批蕭的聲音;10月25日出版的第五卷第一期,刊登蕭也牧本人檢討《我一定要切實地改正錯誤》,蕭的好友康濯的批判文章《我對蕭也牧創作思想的看法》,以及《我們夫婦之間》連環畫改編者李卉的檢討;12月25日出版的第五卷第五期,在「讀者中來」欄目刊登署名姜素明的《我對〈人民文學〉的一點意見》,就《人民文學》發表《我們夫婦之間》等「錯誤作品」並對相關批判無動於衷,提出批評;在此需要補充說明一點,蕭也牧並不是當時《文藝報》唯一的批判對象,與批蕭同時,它還嚴厲批判了與《我們夫婦之間》同期發表在《人民文學》的另一篇小說《關連長》(作者朱定),唯聲勢略微小一點。
王蒙自傳《半生多事》說:「短篇小說《我們夫婦之間》受到丁玲帶頭的嚴肅批評。」此語如指第一篇批蕭文章系丁玲所寫,肯定是誤憶,不過,倘若「帶頭」二字是指丁玲親自出馬所造成的影響與震動,則另當別論。到丁玲《作為一種傾向來看》發表之前,《文藝報》批蕭行動已進行了兩期,「李定中信」打頭炮,嗣後又有葉秀夫的《蕭也牧的作品怎樣違反了生活的真實》和樂黛雲的《對小說〈鍛煉〉的幾點意見》。丁玲文章見於1951年8月10日出版的第四卷第八期。露面雖晚,但主編出馬聲勢截然不同,本期一口氣推出三篇批蕭文章,丁文之外,還有一篇關於影片《我們夫婦之間》座談會發言的紀要,以及賈霽撰寫的評論,從作者的分量和發稿的配置來看,可以說批蕭在該期達到了高潮。因此,王蒙有「丁玲帶頭」的印象,也說得過去。
發表時間:1950年1月1日
以單一作家論,蕭也牧試圖有所「調整」的意識,在當時大約是最突出的一個。據康濯《我對蕭也牧創作思想的看法》揭發,蕭也牧認為:「今天我們進入了城市,讀者對象廣泛了,局面大了,作品也應該有所改變,作品里應該加一些『感情』,加一些『新』的東西,『生動』的東西,語言也應該『提高』些,可以適當用一些知識分子的話來寫作。」以今視之,蕭也牧的思考透出了傑出的意識,他敏感地察覺時代帶給文學的新變(「進城」),並準確地將它九-九-藏-書的藝術可能性表達出來,提出自己的探索方向:人情味、創新、重視生動性、更講究語言、提高藝術質量……這一切顯示,他是走在時代前列的作家。
假如作者蕭也牧同志真的是一個小資產階級分子,那麼,他還是一個最壞的小資產階級分子!
概括起來,它發出兩個信息。第一,對陳涌文章的不滿足。它說,陳涌文章是「好」的,但僅堪視為一個「開始」;它用對李定中來信的稱讚——「尖銳地指出了蕭也牧的這種創作傾向的危險性」——來暗示對陳涌文章的不盡人意之感,覺得他還夠不上「尖銳」,僅僅指出蕭也牧有一種創作傾向卻沒有指出這種傾向的「危險性」。因此,必須做「必要而有力的補充」,把話題引向深入。第二,是表明《文藝報》編輯部的態度。對李定中來信旗幟鮮明地「認為很好」,乃至以「熱烈歡迎」、「特別希望」等極迫切的字眼,鼓勵人們仿效李定中信為《文藝報》投稿;這實際上公布了決定就蕭也牧持續展開批判的計劃。
朱定:《關連長》,《人民文學》第一卷第三期
最好的保持正確、不犯錯誤的姿態,就是隻字不寫——在批來批去、讓人暈頭轉向的當時,這確實是文藝家普遍之想。夏衍說,批《武訓傳》后,1952年中國故事片生產「驟減到兩部」[《〈武訓傳〉事件始末》,《懶尋舊夢錄(增補本)》,三聯書店,2000]。路翎則在1950年7月28日致胡風信中提到,他剛參加一個會,「主題是,急迫地需要創作,希望各位『母雞』生蛋;如果沒有雞窩者,可以幫助找到雞窩。於是老作家訴苦:批評太凶,空氣太嚴厲,怕。新作家訴苦:批評過左,怕。」(《胡風路翎文學書簡》,安徽文藝出版社,1994)
到「文革」結束為止,中國不存在與黨的方針政策無關的文學創作,所有作品都對其中某項內容進行「配合」。本篇也不例外。它所「配合」的,是建國初期黨最為重視的一個問題:革命隊伍的「拒腐防變」。毛澤東曾將「進城」比作「趕考」,能不能經受住這場考驗,被認為攸關未來。《我們夫婦之間》,雖不涉及「腐」,但卻以「變」為關節,男女主人公之間所有矛盾,源於變與不變之爭。蕭也牧寫這篇小說,目的當屬體會黨的關切,及時、積極地通過文學進行宣傳配合。
「很不一般」,是指在此後一年多內,它面臨了天懸地殊的兩種境地。起先是廣受歡迎,聲譽鵲起;然而轉至翌年6月,輿情突變,短短十來天一躍而為文壇頭號批判對象。至於進一步引出的影響及長遠的意味,就更不以此為限。
本來,從邏輯上說,「進城」作為一道坎,它所隱含的「變質」的擔憂,主要是針對革命隊伍中出身鄉村者。對於他們,新環境、新現實與自身經歷構成更大反差,「考驗」的嚴峻性才比較突出。應該說,以「南京路上好八連」為本事編寫的《霓虹燈下的哨兵》,對這個問題的表達,與原來的含義更加吻合。對比一下,我們不難體會蕭也牧落筆之前,心中頗存「顧忌」,甚至早有自儆。類似三排長陳喜那個角色,他安排了一個知識分子形象來代替;「進城」這件事,對貧農出身的妻子張同志沒有構成是非原則的考驗,倒是知識分子出身的李克險些栽了跟頭。這樣的情節,不能說毫無read.99csw.com生活根據,作者所以這麼處理,更大可能是規避對「工農形象」做負面描寫。這也許說明,對這題材風險所在,蕭也牧已有所預感,並事先加以防範。
關鍵是第四卷第五期《文藝報》。這期《文藝報》刊登了一封「讀者來信」,來信者名叫李定中,這是一個文壇誰都沒聽說過的名字。《文藝報》的編者在這封信前頭,加了一條「編者按」:
張羽:《蕭也牧之死》,《新文學史料》1993年第4期
情節內容大致如下:一對夫妻,丈夫為知識分子出身,妻子原是貧農,參加革命后在軍工廠當工人。如今他們隨革命勝利,作為「進城幹部」,一起到北京。丈夫思想起了微妙變化,嫌妻子「土」,與新環境不協調。於是夫妻有了罅隙,一個要「變」,一個很固執地「不變」。最後,事實教育了丈夫,使他認識到根本而言妻子是對的,自己則「依然還保留著一部分很濃厚的小資產階級的東西」。當然,妻子態度亦稍有調整,表示新環境之下,「工作方式方法」值得重新考慮。
匯總一下:從6月25日到12月25日,《文藝報》批蕭整整持續了半年;發表各類批判文章11篇,召集批判會一次;高潮出現在7、8月間,標誌是丁玲文章和座談會;批判形式豐富多樣,有「讀者來信」、專業分析、領導論述、知情者揭發、群眾反應、會議表態、個人檢討。
陳涌:《蕭也牧創作的一些傾向》,《人民日報》1951年6月10日
關於革命文學的歷史,粗略地說,它也跟中國革命本身一樣經歷了一個城市→農村→城市的過程。早期中國革命,不僅以城市為搖籃,重心也放在城市,后因種種現實原因,調整戰略,走「農村包圍城市」路線,到1949年終於重返城市。革命文學也是如此,最初興起時完全以大城市為依託,所謂「左聯十年」甚至可以簡稱為上海亭子間文學。後來,隨著抗戰的爆發和紅色政權定都延安,大批革命知識分子奔赴邊區,革命文學的中心也移到那裡。此後,革命文學在延安發生一系列重大變化,指導思想、藝術觀念、語言形式等,都經過脫胎換骨的變更,形成新的建構,整合成新的模式,也即通常所講毛澤東《講話》所開闢的方向。眼下,革命勝利了。北平和平解放消息傳來之際,毛澤東在西柏坡宣布:「從現在起」,「黨的工作重心由鄉村移到了城市」。這個轉折勢必是全方位的,文學同樣迴避不了,因此客觀上確實有一個「進城」問題擺在革命文學面前,有人去思考這個問題,不僅正常,而且必然。
李定中(馮雪峰):《反對玩弄人民的態度,反對新的低級趣味》,「讀者來信」,《文藝報》第四卷第五期
對歷史的審視與理解,需要時間。拉開一定距離后,並不難於辨清蕭也牧的意義:他是一個轉折點上的人物。革命戰爭年代過去了,新的國家生活擺在面前。有人主動嘗試與以往革命文學有所區別的風格、內容和寫法,以適合這種轉變。蕭也牧於是應運而生。他所探索的相較以往細膩深入一些的人情內容、世俗平凡一些的日常化筆觸和簡潔節制一些的話語風格,事實證明,符合廣大讀者的期待。假如能夠探索下去,未遭阻攔,蕭也牧極可能將作為共和國文學一位重要的開拓者留下來。可是實際卻截然相反。縱觀二三十九-九-藏-書年前的中國當代文學史,你總是面對一個特別奇異的現象:只要是社會、生活歡迎和期待的東西,往往遭壓制與打擊。這令人百思而莫解。
原來是馮雪峰,原來並沒有什麼「讀者來信」,原來一切是《文藝報》的苦心策劃。
李定中嚴厲地說,根據蕭也牧「玩弄人民」的態度,來「評定」他的階級屬性,「簡直能夠把他評為敵對階級了」,蕭的態度「在客觀效果上是我們的階級敵人對我們勞動人民的態度」。李定中自己也意識到這是非常嚴重的指責,但是他強調,「我並不覺得我說得『過火』」。
陳涌同志寫的《蕭也牧創作的一些傾向》(見6月10日《人民日報·人民文藝》),對蕭也牧的作品作了分析,我們覺得,這樣的分析是一個好的開始。讀者李定中的這篇來信,尖銳地指出了蕭也牧的這種創作傾向的危險性,並對陳涌的文章作了必要而有力的補充,我們認為很好。我們熱烈歡迎廣大讀者對文藝創作大胆地提出各種意見;我們特別希望能多收到這樣的讀者來信。
然而,毀謗還是不期而至。
原發刊物:《人民文學》第一卷第三期
《我們夫婦之間》被批判以前,社會各方的反應,完全是正面的。例如讓丁玲憤憤然的電影改編這件事。小說發表后,迅即被上海崑崙影業公司看中,改編、投拍並正式出品。導演鄭君里,主演趙丹、蔣天流、吳茵等,第一流的班底(順便說一下,略早在更大範圍掀起更大|波瀾的《武訓傳》,亦為崑崙所出、趙丹主演)。康濯說他曾當面聽某劇作家對蕭也牧這樣講:「你的小說都很好,每一篇都可以改成電影!」在批判會上,瞿白音就表示:「當我最初看到這篇小說的時候,我也是喜歡的,我也有改編的意圖的。」吳祖光也說,讀作品時「覺得挺新鮮,挺有趣」(《記影片〈我們夫婦之間〉座談會》,《文藝報》第四卷第八期,1951年8月10日)。其他良好反響包括,改編成連環畫、話劇,以及評論家的讚揚等。就像上述某劇作家所言,他每篇作品皆為人所注意。不知這是否可以說明,當時蕭也牧已經成為全國最受歡迎的作家。
《人民文學》把這個作品(《我們夫婦之間》)當做好作品發表,當時我雖認為不太好,但沒有吭聲,沒有寫文章。後來我離開北京到南方,陳企霞找馮雪峰寫了篇文章,這篇文章立場是好的,態度是嚴肅的,但過分了一點,引起了一些人的反感。《人民日報》編輯部開會,一位文藝領導人就在那裡說:《文藝報》的路線錯了——
等到批判正式展開,蕭也牧「曾經試圖」將小說再加修改,但終於放棄了。為什麼呢?「把自己所寫的作品以及批評我的作品的文章」,全部「細讀一遍,並加以分析,推敲,思索」,檢討人發現,「除非要把所有的字句全部刪去,才能不見到它的錯誤的痕迹!」這聽上去像是氣話,其實一點不誇張。關鍵在於,《我們夫婦之間》的整個創作意圖、出發點,被徹底否定了。所以,蕭也牧最後索性痛快地以這麼一句話來了結此事:「不論我原來的寫作企圖如何,確是有著嚴重的錯誤和缺點。」(《我一定要切實地改正錯誤》,《文藝報》第五卷第一期)。
1950年1月1日,新中國成立整整三個月。倘若採取舊式紀年,亦不妨說是共和國元年元旦。
那時,中國文壇有兩座重鎮九*九*藏*書,一個是《人民文學》,一個是《文藝報》。前者由茅盾任主編,後者即在丁玲掌握中。兩份國字型大小刊物,分別是創作和批評的最高殿堂,各自發揮不同作用。大約因為角色不一——恐怕也與主編的「主觀因素」有關——《人民文學》相對能夠專註于文學建設,以致「思想傾向」成問題;《文藝報》卻以戰鬥者自居,火藥味十足,高調辦刊,不斷批這批那,發出「時代最強音」。
建國,畢竟意味著文學已經處在新的背景、環境、對象、範圍等條件之下,生活內容和讀者情況都不同於邊區、根據地、解放區,按理,文學應該反映這種變化。確有一些作家意識到了,並且開始探索。我們可以看一看1950年1月1日出版的那期《人民文學》,本期該刊總共發表了五篇小說,其中三篇(即《我們夫婦之間》、朱定的《關連長》和秦兆陽的《改造》)都不同程度遭到批判,原因就是它們在藝術上求變。例如《關連長》,寫某連執行攻城任務時,發現敵據點為學校,內有不少兒童,連長由此放棄炮擊,稍有猶豫后,改用迂迴包抄辦法付出較大代價拿下據點,連長本人亦因此犧牲。小說聚焦關連長粗豪剛猛性格與他當此意外局面時的柔情不忍,以此為衝突,刻畫人物內心世界,而不是一味寫革命軍人的勇往直前,顯示了新穎、更富深度的角度。這本應視為革命軍人形象塑造的有益開拓,結果卻被斥為以「小資產階級人道主義」歪曲「革命人道主義」(《評〈關連長〉》,中央文學研究所通訊員小組集體討論,張學星整理,《文藝報》第四卷第五期)。
秦兆陽:《改造》,《人民文學》第一卷第三期
(李潔非撰)
這一天,新中國文學里地位最高的刊物《人民文學》第一卷第三期以「新年號」的特別名義出版了。上面刊登著一篇很不一般的作品——短篇小說《我們夫婦之間》,作者蕭也牧。
時隔半個多世紀再來看蕭也牧事件,真像當時揪住不放的那樣,有什麼世界觀問題、政治立場問題嗎?王蒙認為「這樣的小說與這樣的批判,今日讀起有喜劇色彩」,回答得很清楚。就革命道德倫理而言,《我們夫婦之間》相當正統,不存絲毫「異端」色彩。
這個問題,簡單地講,就是革命文學的面貌要不要隨著新的實際有所調整?調整,當然不會觸及延安以來革命文學的核心價值體系,所謂調整,是在堅持大方向前提下,可不可以從細節上嘗試一點新的變化?比如,看取人物,尋求較為別緻的角度;確定敘事的著眼點,多為讀者做一點考慮;情節呈現,靠近生活的日常樣態;感性地展現人物內心,使之不那麼抽象、理念化……
這句話,不僅把問題從蕭也牧作品存在「小資產階級觀點」變成認定他本人其實就是一個小資產階級分子,進而宣布,即使在小資產階級中蕭也牧也是「最壞的」。
作者:蕭也牧
就文章本身看,儘管持否定態度,但調子基本溫和,大致屬於就事論事,論斷上比較克制,沒有特彆強烈的從政治上給作者作品「定罪」的意圖。它不滿意蕭也牧,在於兩點:一、對張同志亦即妻子,描寫上有所「醜化」;二、流露了「小資產階級思想情緒」。另外,與後來上綱上線的批判不同,陳涌文中並不一般地反對寫日常生活、戀愛事件等,只是強調「能否正確地去描寫」。還有一個重九-九-藏-書要區別,陳涌的文章並非專門針對《我們夫婦之間》,實際上它是從蕭也牧兩篇小說談起,上下兩個部分用比較平均的篇幅,順序談了《我們夫婦之間》和《海河邊上》,看上去也更像是普通的作品評論,與刻意製造事端的「大批判」尚有距離。
早在正式遭到批判前,反對的聲音已不斷傳來(康濯就不止一次轉告過丁玲的「意見」)。迫於壓力,1950年秋,蕭也牧對《我們夫婦之間》先後作了兩次改動。1979年11月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張羽、黃伊所編《蕭也牧作品選》里的版本,就是改動后的。將改動版與原發版加以核對,發現大大小小刪改計13處。主要是刪,不外兩種情形:一是涉及知識分子與工農兩種出身的幹部之差異或對比者;二是涉及對妻子張同志「不雅」言貌之描寫者。進行這個對照,可以發現蕭也牧是如何消化對他的指責的。
它真正攪動並刺|激了文壇某些人神經的,是另外一點。
李定中還不滿意陳涌認為蕭也牧錯誤的原因在於「脫離生活」;他糾正說,蕭也牧是「脫離政治」;雖然目前「是一個思想問題」,但「發展下去」,「就會達到政治問題」。也許那個時代,此類指責與措辭人們司空見慣、習以為常。若自我們看來,話說到如此可怖的地步,幾令人懷疑是否必欲置人死地而後快。
第一篇批判文章出現於1951年6月10日《人民日報》,即陳涌所作《蕭也牧創作的一些傾向》。文章發表在黨中央機關報上,這似乎可以讓人有些猜想。不過,陳涌本身一直是活躍的文學批評家,《人民日報》有專門的文藝版面,雖然政治性很強,但也未必每篇持否定意見的文章都有「背景」。
丁玲:《作為一種傾向來看》,《文藝報》第四卷第八期
延伸閱讀
甚至批判當中,亦可透過無意中露出的縫隙,發現公眾對蕭也牧的由衷喜愛。1951年9月10日出版的第四卷第十期(總第46期)《文藝報》之「讀者中來」欄目,為昭示批判效果,以《對批評蕭也牧作品的反應》為題,彙集多封讀者來信。石家莊文聯賈華含披露,該市一位工人作者吳燕,深感《我們夫婦之間》「引人入勝」,而仿照其風格自己寫了一篇。山東大學學生畢東昌談到,大學生普遍「偏愛」蕭也牧作品。在部隊工作的張惟說,他本人以及「文工團的同志」,「都盼望有新穎的富有藝術性的作品,所以讀了蕭也牧的《我們夫婦之間》后,大部分都滿口稱讚」。淮北鹽場的蕭人則懺悔:「《我們夫婦之間》我是看過的,而且記得當時還錯誤地認為這作品很『好』,認為作品對知識分子和工農幹部夫婦之間的生活細節的描寫,是『真實』的,『典型』的,有『代表』性的,是一篇很生動而能說明問題的好作品。」
《文藝報》發表李定中信時,為其擬題《反對玩弄人民的態度,反對新的低級趣味》。「玩弄人民」或者類似的字眼,在陳涌那裡是沒有的。這大概就是該報所呼喚的「尖銳」。如果說陳涌文章對蕭也牧作品提出了批評,那麼可以看見,這裏已經完全變成一種指責,甚至是審判或裁決。它明白無誤地認定,蕭也牧「有罪」。信中話語遠比標題兇猛。李定中在援引陳涌關於蕭也牧作品存在「小資產階級的觀點」這一看法后,表示他要「補充一句」。這一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