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至少可以自我安慰說，她不是心甘情願離開你的，你得不到她的任何消息，那是因為她與你之間的通信被徹底禁止。而我……」

「滾開，倒霉鬼！」阿拉米斯喊道，摘下頭上的教士小圓帽扔在巴著臉上，「這些討厭的蔬菜和可怕的甜食，什麼地方端來的，就端回什麼地方去！去要一盤煎野兔肉，一盤肥閹雞，一盤大蒜煨羊腿和四瓶勃艮第陳年葡萄酒！」

「但願如此！」阿拉米斯激動地說。

「『不，對不起，不要等到明天早上，馬上就去。』

「念念吧，念念你那首詩，」達達尼昂大聲說，「這肯定能給我們換換空氣。」

「那麼，請講吧，我洗耳恭聽。」

「恰恰相反，」阿拉米斯又說，「你的意見對我們來講是寶貴的，因為現在我們討論的問題是：院長先生認為，我的論文主要應該闡釋教理，進行說教。」

「咱們還是說法語吧，神甫。」他對耶穌會會長說，「這樣，達達尼昂先生聽起我們的話來更有味。」

「就是菠菜。」阿拉米斯說道，「不過，我再增加一些雞蛋給你吃。這是嚴重違反規矩的，因為雞蛋也是肉，因為雞蛋能孵出小雞。」

「摩西是上帝的僕人……他只不過是僕人，請聽明白了！摩西行祝聖禮就是用一雙手。當希伯來人打敗敵人時，他就讓人抬起他的兩條胳膊。因此，他是用雙手行祝聖禮的。此外《福音書》中也說：imponitemanus，而不是manum，即『把雙手放在』，而不是把『一手』放在……」

「為什麼？他和一個女人在一塊嗎？」

「這倒是真的。」兩個反對者齊聲說道。

「你不在期間送到你家裡的一封信，有人交給我轉給你的。」

「軍官等著我回答，見我遲遲不吭聲，他笑起來，轉身進屋去了。我回到修道院。

「瞧，你看到啦，我已經回到我的基本思想上去了。」

「你和你的拉丁文一塊見鬼去吧！」達達尼昂實在聽不下去了，說道。

「當時，」阿拉米斯繼續說道，「那些女士不見她們的歌手回去，而有人在貝葉納街發現了他的屍體，身上狠狠地挨了一劍。於是，大家都認為是我收拾了他。事情鬧大了，我被迫暫時脫下了道袍。在那個時期，我結識了阿托斯，而波托斯在我的劍術課之外又教了我勇猛的幾招。他們倆勸我申請加入火槍隊。我父親是在圍困阿拉斯的戰役中陣亡的，國王很看重他，所以我的申請獲得了批准。現在你該明了，今天是我回到教會懷抱的時候了。」

「這會斷送您的。」本堂神甫沉痛地搖著頭重複道。

兩個穿黑衣服的人聽明白了達達尼昂的意思，向他投去威脅的目光，但達達尼昂根本沒放在心上。

「那麼他和什麼人在一塊？」

「您涉及了自由意志這個臭名昭著的論點，這可是一種致命的危險。貝拉基主義和半貝拉基主義信徒含沙射影的論點，您居然直截了當地加以闡述。」

「糟了，這封信我可能丟了。」達達尼昂一邊裝作尋找，一邊別有用心地說道，「幸好世界是座墳墓，男人還有女人都是影子。愛情是一種你嗤之以鼻的感情！」

達達尼昂完全摸不著頭腦，覺得彷彿置身在瘋人院里，自己也要和面前這幾個人一樣變成瘋子了。他只是盡量克制自己不說話，因為他對面前這幾個人說的話一點也聽不明白。

「對不起，先生，我想他這會兒恐怕不能見您。」

「所以你要永遠棄絕世俗。你已經拿定了主意，下定了決心嗎？」

「謝謝你，達達尼昂！」阿拉米斯幾乎是夢囈般說道，「她不得不返回了圖爾。她並沒有對我不忠實，她一直愛著我。來，朋友，來讓我擁抱你，我都幸福得透不過氣來啦。」

「軍官驚愕地打量我一眼，說道：『您找我有什麼事，先生？我不認識您。』

「對，我路上走累啦，」達達尼昂說道，「這些拉丁文我都聽不進去。」

「啊！他終於提到這個了，」達達尼昂想道，「還不算太壞。」

「不要拿聖事開玩笑。朋友。」

「啊，總算找到啦！」達達尼昂說。

「明天見，魯莽的年輕人，」耶穌會會長說道，「您有希望成為本教會出類拔萃的教士，願上天保佑不使這希望成為毀滅性的火焰。」

達達尼昂還在沉思。

「塵埃，我要返歸塵埃。人生充滿屈辱和痛苦。」阿拉米斯繼續說道，情緒變得挺抑鬱，「所有把人生和幸福連在一起的線，尤其是金線，一根根都有人手裡斷掉了。啊！親愛的達達尼昂，」阿拉米斯用有點悲傷的語氣接著說，「相信我吧，等你有了傷口時，一定要把它藏起來。沉默是不幸者最後的快樂。千萬不要讓任何人發現你痛苦的痕迹，好奇的人會吸吮我們的眼淚，就像蒼蠅吸吮受傷的鹿的鮮血一樣。」

「不過，請聽我說，」阿拉米斯說話還是那樣彬彬有禮，但已開始有點不耐煩了，「我並沒有說我眷戀。不，我永遠不會說這種離經叛道的話……」

「好心的太太，」達達尼昂說道，「十一、二天前，我們被迫把我的一個朋友留在這裏，您能告訴我他怎樣了嗎？」

「不是，先生，情況正好相反。不過在傷愈之後，天恩感動了他，他ｒeａd•99cｓw•com決心進修道會了。」

「更高？我是什麼人，會抱著如此的奢望？我只不過是一個可憐的火槍手，一個窮得叮噹響，默默無聞的火槍手，一個痛恨種種束縛，在世界上到處奔波的火槍手！」

「帶著你的拉丁文見鬼去吧！親愛的達達尼昂，喝酒吧，該死的！趁新鮮喝，放開量喝，一邊喝一邊給我講講那邊的情況。」

「我一點也不知道。」

「一介武夫的意見何足掛齒。」達達尼昂見事情的發展有些不妙，開始感到不安，便這麼說道，「這兩位先生滿腹經綸，你就相信他們的吧，我說的錯不了。」

「住口！」耶穌修道合會長叫起來，「這樣一篇論文接近於異端邪說。異端派首領詹森所著的《奧古斯丁論》中，有一個命題就與您這個題目幾乎一樣，結果弄得那本書遲早要被劊子手燒掉。要注意啊，年輕的朋友！您偏重於偽學說，年輕的朋友，這會斷送您的！」

「感謝你做出這種犧牲。」阿拉米斯說道，「這樣的飯菜也許對你的身體沒有益處，但對你的靈魂會大有益處的，請相信吧。」

取代這些東西的，達達尼昂彷彿瞥見有一根苦鞭，掛在一個黑暗角落牆壁的釘子上。

巴贊望著主人，面對這種變化，簡直不知所措，滿肚子的不高興，手裡的炒雞蛋落到了煮菠菜上，而菠菜全掉到了地板上。

「Desiderasdiabolum（拉丁文，意即「眷戀魔鬼」），可憐蟲！」耶穌會會長高聲嚷道。

「好吧，」耶穌會會長有點兒不高興地說道，而本堂神甫卻大為高興，不勝感激地看了達達尼昂一眼。「那麼，您來看一看這篇論文怎樣發揮吧。」

「什麼信？」阿拉米斯急忙問道。

「啊！太好啦，親愛的太太，」達達尼昂說著跳下馬來，將韁繩往普朗歇手裡一扔，「您可算救了我的命。那可愛的阿拉米斯在哪兒？能讓我擁抱他嗎？說實話，我迫不及待想見到他。」

達達尼昂的學識，我們是了解的。上次，特雷維爾先生以為他接受了白金漢的禮物，對他背誦了一句拉丁文詩，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現在聽到這個題目，他的眉頭也沒有皺得更厲害。

「『那麼，您聽著，教士先生，我今晚在這一家碰見您，如果您再來，我就敢用手杖揍您。』

「喔唷！」達達尼昂驚叫一聲。

「『如果您要求非馬上不可的話……』

「天哪！您說哪兒去了！那個可憐的小夥子！不，先生，他不是和一個女人在一塊。」

達達尼昂隻字未對波托斯提及他的傷口和他的訴訟代理人夫人。我們這位貝亞恩小夥子雖然很年輕，卻非常明智。所以，那位自命不凡的火槍手所說的話，他假裝統統信以為真。因為他深信，要想維持一個人的友誼，就不能揭穿他的秘密，尤其當這個秘密關係到他的自尊心的時候；其次呢，你對別人的生活了如指掌，在精神上對他們就有某種優越感。

「我是堂堂紳士，血氣方剛，正如你看到的一樣，親愛的達達尼昂。這次侮辱是嚴重的，雖然沒有人知道，但我感到它時時存在，在我的心底翻騰。我對上司們說，我還沒有充分準備好接受聖職。這樣，在我的請求下，聖職授任儀式推遲一年舉行。

「對，說教應該明白暢曉！」本堂神甫說。

「那我就對你講講我的故事吧。《聖經》也教誨我們：『你們相互懺悔吧。』那麼，現在我就向你懺悔。達達尼昂。」

阿拉米斯身穿黑色大衣，頭上戴一頂頗像教士帽的平頂圓帽，坐在一張橢圓形桌子前面，桌子上堆滿一卷捲紙和厚厚的對開書本。他的右邊坐著耶穌會會長，左邊坐著蒙迪迪耶本堂神甫。窗帘是半放下的，照進來的光線暗幽幽的，正適合靜靜地遐想。一個年輕人，尤其是一個年輕火槍手的房間里引人注目的所有世俗物品，都神奇地消失了。巴贊大概擔心他的主人看見這些東西，會重新產生世俗的念頭，便把寶劍、手槍、插羽翎的帽子和各色各樣的綉件及花邊，統統拿走藏了起來。

你們的不幸將徹底消失，

「我九歲就進了修道院，在我差三天就滿二十歲的時候，我就要成為教士了，一切都講妥了的。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樣去一戶人家。我很喜歡去這戶人家，年輕人意志薄弱嘛，有什麼辦法！一位軍官看見我經常給女主人念《聖徒傳》，產生了嫉妒。那天晚上他沒有通報就闖了進來。恰好那天晚上，我譯了《猶滴傳》中的一個情節，拿了譯詩朗誦給女主人聽。她對我說了許多讚揚的話，俯在我肩頭，和我一同重讀譯詩。說實話，我們的姿勢未免有點放任，這刺坊了那位軍官，不過他當場並沒說什麼。等到我出來時，他緊隨我後面也出來了，趕上我問道：

「手指！」耶穌會會長又說，「聖彼得是用手指行祝聖禮。教皇也是用手指行九_九_藏_書祝聖禮。那麼，他用幾個指頭行祝聖禮？用三個指頭，一個為聖父，一個為聖子，一個為聖靈。」

「『教上先生，您喜歡挨手杖嗎？』

本堂神甫和耶穌會會長從椅子上跳起來。

「是的，土地全播了種，」耶穌會會長說道，「我們不必擔心一部分落在石頭上，一部分掉在了路上，其餘的被天上的鳥兒吃掉，avescoelicomederuntillam（拉丁文，意即「剩下的被天上的鳥兒吃掉。」）。」

「我也一樣，」達達尼昂答道，「儘管我還不很肯定與我說話的是阿拉米斯。」

「那是什麼傷口？」阿拉米斯臉一紅問道。

「你這筵席實在沒啥可吃的，但為了和你待在一起，不要緊的，我甘願忍受。」

「『哦！哦！我想起來了，』軍官嘲笑地說，『您找我幹什麼？』

「那好吧。先生只需到院子里左邊上樓梯，三層五號。」

「我覺得你當然沒錯！」達達尼昂答道。

「這意思就是，」阿拉米斯為了便於這達尼昂理解，補充道，「下級教士行祝聖禮必須用雙手。」

哭泣的天主之子。

「Exordium（拉丁文，意即「開場白」）。」本堂神甫沒話找話重複道。

「咱們一會兒就吃晚飯，親愛的朋友。不過，你想必記得，今天是星期五。在這樣的日子，肉我是既不能看，也不能吃的。如果你願意將就和我一塊吃晚飯，只有煮蔬菜和水果吃。」

所有人都畫了個十字，達達尼昂覺得也應該效法他們。

「你來得正是時候，親愛的達達尼昂，」阿拉米斯說道，「來參加我們的討論吧，你一事定會以你的真知灼見給我們很多啟發。亞眠的耶穌會會長先生、蒙迪迪耶的本堂神甫先生和我，我們正在討論早就引起我們興趣的某些神學問題。能聽到你的意見，我會感到非常高興。」

「我想我當時嚇壞了，臉刷的變得煞白，兩條腿直發軟，想回答他卻找不到詞兒，結果啞口無言。

「看來這位侍女文筆很動人啊。」那位送信人站在一旁漫不經心地說。

「怎麼？」

「一點不錯！」

他以驚愕的目光反覆打量面前的三個人。

「拿這種事開玩笑！啊！達達尼昂！」

「『明天早上好嗎？我非常樂意奉陪。』

達達尼昂呢，對這兩位教士所表現的熱情，則完全無動於衷。

「我也許打擾你了吧，親愛的阿拉米斯，」達達尼昂繼續說道，「照我所看到的情形，我不禁覺得你是在向這兩位先生懺悔。」

「我們到了外面。

「你打擾了我？啊！根本沒有，親愛的朋友，我向你保證。為了證實我說的話，請你看看，我見到你安然無恙多麼高興。」

耶穌會會長向上天舉起雙手，本堂神甫也跟他一樣做。

阿拉米斯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你不知道我是怎樣離開修道院的？」

「我的出發點是這樣的，這是一種三段論：世俗自有其吸引人的地方，而我離開世俗，因此我作出了犧牲。《聖經》就明確地教誨我們：為天主作出犧牲。」

「啊！這退隱的計劃早就想好啦，你不是曾經聽我談起過嗎，朋友？」

一個人走路時整個身心沉浸在某種思考之中，肯定會覺得時間過得快，路程也顯得短。這時，外在的一切全像在睡鄉之中，而他的思想就好比在這睡鄉中做夢。他從一個地方出發，到達了另一個地方，僅此而已。途中的一切，在他的記憶里，只剩下一片朦朧的雲霧，什麼樹啊，山啊，景緻啊，一切的一切，全都隱沒在裡邊。達達尼昂正是在這種幻覺狀態下，由馬信步走去，從尚蒂利到達了傷心鎮；進到鎮里時，沿途見過什麼東西，他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應該感謝天主，先生。」兩位教士一齊施禮說道。

「你好，親愛的達達尼昂，」阿拉米斯說，「請相信，見到你我感到高興。」

「先生還堅持要見他嗎？」

「出色而又符合教義！」本堂神甫附和道，此人拉丁文方面的功力與達達尼昂相差無幾，所以他特別注意耶穌會會長，隨時準備亦步亦趨，像回聲似地重複他的話。

「當然明白了，」阿拉米斯愉快地答道，「不過，事情挺玄妙。」

「拙詩是這樣的：

為充滿歡樂的過去痛哭；

「而你……」

「聖職授任禮！」達達尼昂叫起來，他不敢相信老闆娘和巴贊先後對他說的話，「聖職授任禮！」

這時，巴贊端著煮菠菜和炒雞蛋進來了。

「『我希望您能有閑工夫和我到外面轉一圈。』

「是一位二十三四歲、溫和、可愛、結實的俊小夥子嗎？」

「有什麼辦法呢？我的天職吸引著我，激勵著我。」

只在進到鎮里之後，他的記憶力才恢復。他搖晃幾下腦袋，望見他留下阿拉米斯的那家小酒店，策馬奔跑過去，直到門口才停下。

「慢慢修改吧。」本堂神甫說道，「我們讓心情愉快地工作。」

「正是他本人，朋友，正是他本人。那麼，是誰使你產生了這種懷疑？」

「我答道：『我就是朗誦《聖徒傳》和把《猶滴傳》譯成詩歌的那個小教士。』

「我把他帶到貝葉納街一年前也是這個時刻他侮辱我的那個地方。那次侮辱我剛才已經對你講了。月華如練。我們都拔劍在手。交手的頭一個回合，他就吃了我一劍，直挺挺倒在地上死了。」

「我感到自己只能寫這個題目，不能寫別的題目。因此，我打算繼續寫下去。我這就根據你們的意見進行修九-九-藏-書改，希望明天你們會滿意。」

不過，對巴贊先生這番振振有詞的話，達達尼昂根本不予理睬，不想和他朋友的這位跟班理論，只是一隻手將他推開，另一手只去旋轉五號房間的門把手。

「阿拉米斯！阿拉米斯！」達達尼昂叫道，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自己的朋友。

因此不難理解，巴贊處在這樣的心情之中，見到達達尼昂到來，肯定老大的不高興，因為他的主人被卷進世俗的漩渦已經這麼長時間，達達尼昂的到來有可能把他重新卷進去。所以他決心勇敢地把守住房門。不過，客店老闆娘出賣了他，因此他不能說阿拉米斯不在這裏，而是試圖讓這位新來者明白：他的主人從早上起就開始了虔誠的討論，這場討論據他看到傍晚也結束不了；在這種情況下去打擾他，無疑太冒失了。

「我擔心找錯了房間，乍一看還以為進了一位教士的房間；接著呢，看見這兩位先生陪你坐在這裏，我又發生了誤會：以為你病得很厲害。」

「啊！是某個眼淚汪汪的侍女，某個處於絕望的輕佻女工寫來的吧。也許是謝弗勒斯夫人的貼身女僕，她不得不跟她的女主人返回圖爾，為了顯示出迷人的魅力，她用灑過香水的信箋，並且用一個公爵夫人的勛徽作封印，蓋在信封上。」

當你們只把眼淚獻給天主，

「您找對啦，先生，他一直在這裏。」

「見鬼！你對我說的這些話好凄涼。」

「Quemadmodumintercoelorumimmensitatem。（拉丁文，字面意義為「猶如在遼闊的天空中」，此處可譯為「真是海闊天空！」）」

阿拉米斯跳起來抓過信，不是一般地而是貪婪地讀著，漸漸變得容光煥發。

「您看，」耶穌會會長嚷起來，「在您的心靈里世俗的聲音還很高，altissimavoce（拉丁文，意為「高聲說話」）。您附和世俗，年輕的朋友，我擔心天恩救不了您。」

「我不是入教門，而是返回教門。過去我逃離了教會，追隨世俗。你知道，我是強迫自己披上火槍手隊服的。」

達達尼昂和本堂神甫感到滿意，耶穌會會長卻固執己見。

達達尼昂嚇了一跳。

「你盡說些什麼呀？」

「這位先生是我的朋友，他剛剛逃脫一場可怕的危險。」阿拉米斯指著達達尼昂，熱情地對兩位教士說。

「歷代教皇都是聖彼得的繼承人，可是聖彼得的作法卻不然，」耶穌修道會會長繼續道，「他說Porrigedigitos，即把你們的手指伸出來。現在您明白了嗎？」

「沒什麼，」阿拉米斯接著說，「沒什麼。」

「永遠棄絕。今天你是我的朋友；明天，對我來講，你只不過是個影子罷了，或者更確切地說，你不再存在。至於世界嘛，它是一座墳墓，而不是別的東西。」

「再見，孩子，」本堂神甫說道，「明天見。」

「好一個出色的題目！」耶穌會會長大聲說。

「我呢，」達達尼昂說道，「本來想和你談談你自己，可是我見你對一切漠不關心。愛情嗎，你說『呸』；朋友們嗎，你說是影子；世界嗎，你說是座墳墓。」

門開了，達達尼昂進到房間里。

「大概聽過，不過老實講，當時我以為你是開玩笑。」

「一首迴旋詩！」耶穌會會長輕蔑地說。

「不要再談啦，」達達尼昂說道，「咱們把這封信燒掉吧。它也許是向你報告你那個粗俗女人和那個女佣人對你不忠的消息。」

阿拉米斯把他們送到樓梯腳下，立刻返回達達尼昂身邊。

「『那麼，咱們出去吧。』軍官說，『女士們，請各位不要動，我只出去一會兒，宰了這位先生就回來為你們唱最後一節。』

「他眷戀魔鬼！唉！我年輕的朋友。」本堂神甫唉聲嘆氣地附和道，「不要眷戀魔鬼，我懇求您了。」

「煮蔬菜是些什麼東西？」達達尼昂不放心地問。

阿拉米斯顯得非常謙虛，但也難免有點做作地說道：

「那本來就不對，達達尼昂，因為死是通向永罰或永生的門戶。」

「不會的，這是一首宗教詩，」阿拉米斯說，「是以詩歌形式闡述神學。」

「是呀，」耶穌會會長說道，「為了聖職授任禮之前的考試，一篇論文是斷不可少的。」

「唉！親愛的阿拉米斯。」達達尼昂地深深地一口氣說道，「你說的正是我自己遇到的事。」

你們忍受著艱難的日子，

《Utraque　manus　in　benedicendo　clericis　inferioribusnecessariaest》

「是的，一個我鍾愛，我傾倒的女人，剛剛被人用暴力綁架走了。我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不知道她被帶到了什麼地方。

「看來，你是決心要入教門啦，阿拉米斯。我們的朋友會怎麼說？特雷維爾先生會怎麼說？他們準會說你是逃兵，我事先提醒你。」

「『不好說，先生，』我答道，『因為還沒有人敢拿手杖打我。』

「我找到巴黎最優秀的武術教師，與他談妥條件，向他學習劍術。每天一課，從不中斷，學了一年。等到我受侮辱那天的周年日，我將道袍往釘子上一掛，換了一身騎士服，去參加我的一位女朋友舉辦的舞會；我知道那個軍官也會出席。那是在佛爾斯堡附近的誠實市民街。

他從口袋裡掏出信。

「與蒙迪迪耶的本堂神甫和亞眠耶穌會會長在一起。」

「這九*九*藏*書也是我的結論。」本堂神甫說道。

「現在可是把你的一生獻給天主的時刻啊，」達達尼昂說道，「如果你想對天主表示一下禮貌的話：Noninutiledesideriuminoblatione」

「請當心神學作品里的世俗情趣。真的，聖奧古斯丁是怎樣說的？Severussitclericorumsermo（拉丁文，意為：「教士說教應該嚴肅）。」

「比剛才更想見了。」

「真見鬼！」達達尼昂說了一句。

「此外，」阿拉米斯一邊說一邊揪耳朵，揪得耳朵發紅，就像他晃動雙手，使雙手發白一樣。「此外，關於這一點，我寫了一首迴旋詩，去年拿給瓦蒂爾先生看過。那個大人物對我大加讚揚。」

「這就對了，」達達尼昂說，「我忘了他當火槍手只是暫時的。」

「請放心，尊敬的會長，我為自己擔保。」

「啊！達達尼昂，達達尼昂！」阿拉米斯叫起來，「你真要命！」

「是的，出色！prorsusadmirabile（拉丁文，意為「非常出色」）！」阿拉米斯繼續說，「但是它要求對歷代神甫和《聖經》有深刻的研究。而我很不好意思地向這兩位宗教家承認，我成天站崗放哨，為國王效力，對研究有所忽視。如果讓我自己選定一個題目，我會感到更加得心應手，faciliusnatans（拉丁文，意為「容易產生」，即「得心應手」），這樣的題目仍然是闡述神學上的難題，就像通過倫理闡述哲學上的形而上學一樣。」

這回接待他的不是老闆，而是老闆娘。達達尼昂會相面，只打量一眼老闆娘那張胖乎乎的、滿面春風的臉，就知道不必對她遮遮掩掩。一個女人有一張如此快活的臉，你對她是不用提防的。

「我們要我的就是他。」

阿拉米斯坐在扶手椅里，姿勢十分優雅，就像在一位貴婦的內室沙龍里一樣，滿意地端詳著自己一隻又白又胖宛若婦人般的手，把它豎在空中，讓血液往下流。他說道：「不過，正如你聽見的一樣，達達尼昂，院長先生希望我的論文是闡釋教理的，而我希望它是理想主義的。正因為這樣，院長先生向我建議了一個題目，這個題目還沒有人論述過，我覺得其中有些東西可以大加發揮。這個題目就是：

「一首迴旋詩！」本堂神甫不加思索地說。

「那個軍官果然在那裡。當他含情脈脈看著一個女人唱愛情小調時，我走到他身邊，不等他唱完第二節，就打斷他說道：『先生，您是不是仍然不樂意我去貝葉納街某戶人家？如果我心血來潮不服從您的禁令，您是不是還要打我的手杖？』

「我了解自己，神甫，我的決心是不可改變的。」

「對不起，阿拉米斯，我還以為你的目標更高呢。」

「你的論文！這樣說你正在寫一篇論文！」

「瞧，多麼精彩的開場白！」耶穌會會長喝彩道。

一個鐘頭以來，達達尼昂如坐針毯地啃手指甲，現在開始啃手指頭了。

「這個傷口，親愛的達達尼昂，是上天對我的警告。」

「這個傷口？唔！它不是快好了嗎？我可以肯定，今天最使你感到痛苦的，絕不是這個傷口。」

兩個穿黑袍的人站起來，向阿拉米斯和達達尼昂施過禮，就向門口走去。巴贊站在門外，以虔誠的興趣偷聽了整個辯論，這時趕忙上前接過本堂神甫手裡的日課經，又接過耶穌會會長的祈禱經書，畢恭畢敬地在前面給兩位教士引路。

「就算是這樣吧。不過，對不起，我們不要再談下去了。今天再談下去，我看你也該煩了。我嗎，拉丁文本來沒學會幾個詞，也差不多全忘光啦。再說，我對你說實話，從今天早上十點鐘起，我就沒吃過任何東西，現在這肚子里餓得鬼喊鬼叫啦。」

「那麼，您頑固堅持繼續寫這篇論文？」

「完全不知道。」

「世俗的自以為是！」

「可是，」耶穌會會長見自己的附和者理解錯了，趕緊打斷他，「可是，你的論文倒會使貴夫人們感到興趣，如此而已。論成功，它只能與帕特呂律師的辯護詞是一路貨色。」

聽見達達尼昂開門的聲音，阿拉米斯抬起頭，認出了自己的朋友。但是，令達達尼昂大感意外的是，他的出現並沒有給這位火槍手產生多少印象，因為這位火槍手的思想已經完全擺脫了塵世的事物。

「我絕不會忘記的，兩位尊敬的神甫。」達達尼昂答道，同時向他們還禮。

達達尼昂微微一笑，根本不回答，阿拉米斯繼續說道：「不過，趁我還在塵世間，我想和你談談您，談談我們的朋友。」

「教皇是聖彼得的繼承人，代表著三種神權；其餘的人，即宗教等級中的ordinesinferiores（拉丁文，意為「下級教士們」），都是以神聖大天使和天使的名義行祝聖禮。最下層的神職人員，如六品修士和聖器室管理人，則以聖水刷子代替數量不確定的手指頭行祝聖禮。這樣題目就簡單化了，成了argumｒeａｄ•９９ｃｓｗ•comentumomnidenudatumornaCmento（拉丁文，意為「沒有任何修飾的論述」）。用這個題目，我可以寫兩卷這麼厚的書。」

「可是，尊敬的……」這冰雹般劈頭蓋腦砸下來的論點，使阿拉米斯有點不知所措了。

「天哪！」達達尼昂叫起來，「可憐的小夥子傷勢惡化了嗎？」

然而整個路途之中，卻有一種深深的憂傷壓在他心頭：他思念著年輕漂亮的波那瑟太太，因為波那瑟太太該是很珍惜他的一片忠心的。不過，我們應當趕緊說明，小夥子心頭這種憂傷的產生，主要不是由於惋惜失去的幸福，而是由於擔心那可憐的女人吃苦頭。他毫不懷疑，波那瑟太太是紅衣主教尋求報復的犧牲品；眾所周知，紅衣主教的報復是可怕的。而他怎麼居然得到紅衣主教的垂青，實在令他莫名奇妙，衛士隊長卡弗瓦先生如果在他家裡找到了他，也許會向他透露其中的原因吧。

「是你心靈上的一個傷口，阿拉米斯，一個更疼痛難忍、更血淋淋的傷口，一個由女人造成的傷口。」

達達尼昂按老闆娘指的方向跑去，只見一座建在屋外的樓梯，這種樓梯現在在一些老客店的院子里還見得著。不過，要進阿拉米斯的房間可不容易，進入他房間的通道和阿爾米德的花園一樣，是有人嚴加看守的。巴贊站在走廊里攔住達達尼昂，硬是不放他進去，因為他看到自己歷經多年的磨練，現在終於快要達到始終不渝追求的目標了。

「那麼我事先寬恕你。你看，我可是好心人。」

「這封信是誰寫來的？」

「當然，」阿拉米斯說，「我肯定這篇論文寫成了一定非常好，但同時我承認自己力不從心。我選擇了這樣一個題目：Noninutileestdesideriuminoblatione，或者乾脆說：《帶點眷戀之情事奉天主不是不相宜的》。請告訴我，親愛的達達尼昂，這個題目是不是一點也不使你感興趣？」

兩位朋友圍繞著令人肅然起敬的《聖克里索斯托文集》跳起舞來，也不在乎踐踏著在地板上飛旋的論文手稿。

「絕對不會。不過，你們至少應該承認，把自己完全厭惡的東西奉獻給天主，那是有辱天恩的。達達尼昂，我說得對嗎？」

事實上，可憐的巴贊一直夢想為一位教士效勞，急切地盼望將來有一天，阿拉米斯會最終扔掉火槍隊隊服，而換上道袍。阿拉米斯每天都許諾說，這一天為期不遠了；正是這種許諾，使他留下來為一位火槍手效勞。不過他說，這種效勞會使他喪失靈魂的。

只剩下他們之後，這兩個朋友起初都有點尷尬，誰也不說話。然而，總得有個人先打破沉默，而達達尼昂看來決心把這種榮幸留給自己的朋友，阿拉米斯只好說道：

「啊！」他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掩飾住內心的激動，「不要談這些事。我會想這種事！我會為愛情而苦惱！VanitasvaniCtatum！（拉丁文，意為：「沒有虛榮心啦！」）照你的看法，我會為這種事傷腦筋，為什麼人呢？為一個粗俗的女人，為一個女佣人？這種女人我在兵營里就可以追求，呸！」

「是呀，就像剛才那位先生所說的，靈驗的天恩打動了你。」

阿拉米斯看了一眼旁邊的達達尼昂，只見自己的朋友呵欠打得下巴都要掉了。

「唉！這一切你自己會看到的。」阿拉米斯嘆息道。

達達尼昂感到一點意思也沒有，本堂神甫也一樣。

耶穌會會長說著，興奮地拍了拍把桌子都壓彎了的對開本《聖克里索斯托文集》。

達達尼昂在考慮未來勾心鬥角的計劃時，決心把他的三位夥伴當作自己飛黃騰達的工具。能夠事先把他們身上無形的線捏在自己手裡，以便將來操縱他們，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兩位教士再次施禮。

「把雙手放在。」本堂神甫重複道，同時做一個放的動作。

她也許成了囚犯，也許已經死了。」

巴贊這段時間以來高興極了。從一切跡象看，這一回他的主人是不會反悔的了。肉體痛苦和精神痛苦的結合，對他產生了長期盼望的效果：阿拉米斯在肉體和心靈兩方面都感到痛苦，終於使目光和思想停留在宗教上了，把落到自己頭上的雙重變故，即情婦的突然失蹤和肩膀受到的槍傷，看成是上天的警告。

「還有，肩膀上受了傷。」

「怎麼不？連死都可以拿來開玩笑呢！」

「您怎樣去論證，人們在把自己奉獻給天主之時，還應該眷戀世俗？」耶穌會會長不讓阿拉米斯有機會開口，繼續說道，「請聽聽這個兩難論法吧：天主就是天主，世俗則是魔鬼。著戀世俗，就是眷戀魔鬼。這就是我的結論。」

阿拉米斯的臉微微紅了。

「『是的，我要求。』

「為什麼一定是今天，而不是昨天或明天？今天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給你出了這個壞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