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先笑起來。然後是丁一。薩半天才聽明白是怎麼回事。

這一向你都在哪兒呀？

娥：「那是因為你忘了我們最初的那個家。」

娥：「是的，一切不現實的，都要讓它實現。」

丁一：「但你失約了。你沒來。星星亮起來時，只有那條素白的衣裙在跳舞。」

薩遵囑把燈光調暗。

這不簡單。

丁一神采飛揚：「人，為什麼要愛呢？因為孤獨。因為隔離。因為你生來周圍就都是，別人。」

丁一你坐下，我說。/是呀是呀，那丁坐下來，輕聲告誡自己：這時候要鎮靜，要沉得住氣。/沉得住氣？/是呀，要舉重若輕，要遊刃有餘，要虛懷若谷，那廝顧自對自己說著：總之「每逢大事有靜氣」，別太張狂，別那麼鋒芒畢露。酷當然還是要酷些，但同時還得有點憨……/我說：孫子，你丫這是在用心計！我讓你坐下可不是這意思。/他說：去去去，就你事兒多！/我說：這種時候還動心眼兒，哥們兒你想過沒有，是不是不太地道？/他說：沒有的事，沒有的事。/我說：有沒有的恐怕連你自己都未必清楚……

他對薩說：「所以愛是一個約定：從此，我們，不再是別人。」

「是你跟秦漢吧？」娥說罷又走「遠」。

「那，」薩轉過臉來問：「你說我行嗎？」

還是在那片草地上，流螢飛走，繁星滿天，丁一說：「你想過沒有，實際上，那是一種表達，一種訴說。」

「民歌，民歌你喜歡嗎？」丁一嗽嗽嗓子，唱一句：「大青石上卧白雲，難活莫過是人想人。」

娥：「今夜，夏娃也已經走到了隔壁的女子。」

看來不壞，一切都進行得還好。只是薩這最後一句話令丁一暗自沮喪。

「你指什麼？」

「要上廁所的觀眾請注意，要上廁所的觀眾請注意，」彷彿劇場里播放通知，寂靜中響起丁一故作呆板的聲音：「女士們先生們，要上廁所您就儘管上廁所吧，不必請示導演。」

娥：「那是因為你太容易受傷害了。」

接著，男人和女人各自回到家（紅和藍）中。兩個垂頭喪氣的人，兩個心事重重的人，兩個孤孤單單的人都躺倒在床上瞪著眼睛想，想一會，想很久，自己都不知想到哪兒去了……

「要裝孫子啦！」

「確實是啥樣？」娥笑問。

薩不由得喝彩：「對對對，確實是這樣！」

娥說：「太好了，太好了，關鍵是敞開心魂，要的只是敞開心魂！」

「是呀是呀，」那丁遂對娥說：「裸既可以為衣，衣為什麼不可以也是裸呢？」

丁一：「可那時候，並沒有那條素白的衣裙呀！」

娥：「夏娃，現在要說，隔壁這個女子平素想說而不敢說的話了。」

那廝便不再理我。

「不不，我也沒說娥說的不好。」

劇本不加改動。一切還都是曾經設想的那樣：娥表演一個丁一所嚮往的女子，丁一則扮作娥所期盼的某一男人。他們要互相夢見對方，要互相成為對方的夢境。總之，是要讓以往的眺望，或窺視，在夢境中消失掉距離，或在約定中敞開遮蔽。

薩位於白色|區域，或行或立或坐，意思是：在街上。也可以看作是：在觀眾席中。但主要是指：在劇情之外。

據說凡是看得見的星星，其實都比月亮大。九*九*藏*書

但今夜的戲劇並不「先鋒」。今夜的戲劇仍舊比較傳統。至於觀眾——比如說薩——的參与嘛，還只停留在丁一的希望里，目前還不太現實。

丁一：「哦，你還記得那棵桂花樹嗎？我就在那兒，我就在那樹下等你來呀。」

丁一說：「戲劇所要的，恰恰不是典型，而是可能！真正的戲劇就是一種，不不，是種種，種種可能的生活。也就是說……」

潛在的劇中人，此乃戲劇——而非一張入場券——賦予觀眾的權利。戲劇的要義是：並非只有表演者和既定的劇情有權訴說，實際上，觀眾也在訴說。有一種叫做「接受美學」的理論：美，正是在演與觀的呼應或交融之中誕生。因而有一種未來的戲劇期望：觀眾直接地、即興地、自由地參与到劇情中去。據說，已有些「先鋒戲劇家」做過了類似實驗。

娥：「那是因為你太不甘寂寞，太想當一個什麼強者了。」

薩躺倒，久久地仰望星空：「你說，是所有看得見的星星都比月亮大嗎？」

但薩不這麼看。薩有著另外的感受。薩明白，那個關鍵的字眼兒本該傳來。本該傳來的卻沒有傳來，薩知道，那全是因為她——一個路人的在場，一個局外人的在場。是呀，全都是因為她所以黑夜不能深沉，戲劇不能擴展，約定的平安依舊遭受著現實的威脅。因為她，因為一個講定的旁觀者、一個不肯入戲的別人，所以那極盡努力的「著衣之裸」仍然還是「不裸之衣」，那一個「脫」字所以躲躲閃閃到底沒能傳來。

丁一：「是呀是呀，那時候我們的一切都是袒露的。」

他對薩說：「所以呢，人想起要立一個約。」

於是夢中的男女，抑或戲劇中的丁、娥，相擁而吻，如醉如痴——

現在真的像是在劇場里了：四周寂暗，鴉雀無聲。過一會，瞳孔適應了，才看見近窗的地板上亮起兩方清朗的月色，並有斑斑樹影游移——「轉朱閣，抵綺戶，照無眠」，遂使得丁、娥輾轉反側，似徘徊于夢之邊緣……

比如開始是這樣：傍晚，或夜幕降臨之後，牆（紅藍相接處）的兩邊分別是一個單身男子和一個獨處的女人。兩個人都坐在桌前［注：凡及器物均為虛擬，故二人實際是站立，或席地而坐］，兩張桌子頂牆對置，因而娥與丁一實際上是面對面地咫尺相望，面對面地咫尺相望但卻誰也不發現誰。女人對鏡梳妝——倒更像是默望丁一。男人在擺弄一架攝像機——低垂的頭卻似就要扎進娥的懷中。

丁一：「但是你沒來。我等你等到晚霞落盡了，滿天上都亮起了星星，你卻再也沒來。」

薩的笑容漸漸收斂。薩的笑容彷彿飄進了天之深處。——意思好像是說：這問題不必再辯了。——或者是說：這問題再辯也一樣還是個問題。——或者還有一句話，說出來就不大客氣了：人可能知道所有的「實際上」嗎？可你們男人卻總以為無所不知。

丁一：「那是因為你的名字太高貴，太不同凡響了。」

薩開心地笑著。開心地笑，並且開心地點頭稱是。

「哪個問題？」

「還有一句，最富想象力：想你想得眼發花，土坷垃看成個棗紅馬……」

丁一：「那，現在呢，你是誰？九-九-藏-書」

「無關緊要的人，你倒可以自自然然地跟他打個招呼。可要是一個心儀已久的人不期而遇呢，你倒不敢那麼隨便了，倒不吭聲了，倒是要……」

「沒什麼意思，只是問問。」

「你說你知道什麼！你不就是想問我能不能參加你們的戲劇嗎？」

「要什麼？」

那廝沉默片刻，而後忽然來了靈感：「薩你信不信，謊言，也是從這兒開始的？因為嘛……因為防範也是從這兒開始的，攻擊、記恨、猜疑，都是從這兒開始的。所以，愛也就要從這兒開始。平安，也是從這兒開始的。」

「可是呢，」丁一又說：「秦漢的那個問題真是問得不錯。」

丁一倒愣了，一下子不知說什麼好了。我便笑他：賣弄吧你就……

他問薩：「有句歌詞你知道嗎？天上的星星為什麼像地上的人群一樣擁擠？地上的人群為什麼像天上的星星一樣疏遠？」

否則它一定會傳來。

「人造衛星呢？」薩得意地笑。

丁一一邊抵擋一邊轉移：「娥說不是戲劇要模仿現實，而是……」

還是那間搬空的客廳。但這一回不靠橫線和豎線隔開，而是改用了顏色——把地面漆成紅、藍、白三塊獨立的區域。不同顏色的相接處即是「牆」。

在劇情之外，未必就是在戲劇之外。在劇情之外僅僅是說不參与表演，而非不參与想象。不參与表演但參与想象，即是說：觀眾，是戲劇不可或缺的部分。甚至，不參与表演的，未必就不影響到表演；比如路人，比如劇情之外的存在或劇場之外的現實，都是表演者的想象資源，是劇情得以展開的勢能，是戲劇所以成立的原因。因而薩的在場絕非無關緊要。

正當那丁略顯尷尬，或頗覺泄氣之際，薩好像已經把星星數清楚了，或者把月亮的事給忘了，猛又抬頭，目光炯炯，注視丁一。

薩「嗯」了一聲，很輕——是表示她知道這首歌、她喜歡這句歌詞呢，還是有什麼別的意思？或不過是一聲不經意的應和吧，僅僅是說她在聽。

丁一：「自從我見過你的舞蹈之後，我就到處找你。自從你在我手心裏寫下你的名字，我這一生都在找你。」

丁一推卸：「只不過是娥說，娥說……」

娥閉上眼睛。娥聽出了那廝不同以往的興奮。

丁一的聲音：「是的是的，沒人以為您會一去不歸。」

這聲音一遍遍重複，好像夢囈，或似天籟，漸漸含混不清。燈光隨之熄滅。

事實上，也可以說，薩是作為一個潛在的表演者而在場的，就好比劇情中一個有名有姓卻從不露面的人物。因為，薩作為觀眾，不僅僅是一個想象者，也是一個被想象者——即隨時被表演者所感到、所牽挂、所猜測。她想象著表演者的情思，表演者也揣摩著她的心路，從而她也就影響著表演者，影響著劇情，成了一個潛在的劇中人。

丁一：「是嗎，一切不可能的，都可能了嗎？」

他對薩說：「甚至，那是一個儀式，即從現在開始，一個人將向另一個人全面敞開自己，一個人將接受另一個人的全部敞開。」

「是的，那也可能是謊言。」

「既是美好的情感，既是人人讚美的事物，為什麼倒要盡量地縮小(範圍)？只能一對一，簡直毫無道理！」

娥：「可那時候我們也沒有什read.９9cｓw.com麼高貴和不高貴的名字。」

丁一與薩面對面坐著。暗淡的星光下看不清薩的臉，但飛舞的流螢一如那丁飛舞的心情。

衣即是牆啊，這可還算什麼「無牆之夜」？

「而是現實要聆聽戲劇，這我知道。我只是說我，說我自己！行不行？」

丁一：「如果在不同的時間，我們到了同一個地方，那就像同一個時間我們在不同的地方。」

「什麼意思？」

「怎麼樣？還有一個——」那丁站起身，放開喉嚨：「你要是我的哥哥你就招一招手，不是我的哥哥就走你的(那個)路！」

群山響遍回聲……

笑聲使薩放鬆了些：「我去去就來。」

「喂喂，那是牆啊，」薩站起來沖丁一喊：「你看不見她的！」

娥：「你應該還到我們原來的那個家去找我。但不要在白晝，要在黑夜，在我們發過的誓言中，去找我。」

丁一說：「娥說所以戲劇絕不是要模仿現實，相反，倒是現實要聆聽戲劇。」

丁一：「現在，亞當要做，隔壁那個男人平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幸好薩不深究，心思似已走去別處。

極端的心愿要求著極端的話語。或者說，必要有一種極端的行動來承載你極端的心愿，來擔負你的極端表達，以便戀人們能夠確認這是極端的傾訴與傾聽。否則一個隆重的時節將混同於平庸，「千年等一回」的相遇將波瀾不驚。否則亞當和夏娃將如何相認？流浪的戀人抑或垂死的歌手將如何區分開：你，和別人？

「不不，我沒說你說的不對。」

被薩一語道破，那丁不免「咳呀」「哈呀」地含糊其詞。

薩坐在月光所不及的角落裡，瑟瑟地甚至有些抖：「喂，你們等會兒行嗎？我……我去趟衛生間。」

後來薩說，那時她的第一個衝動就是去告訴秦漢，為什麼性是難免的，是重要的，甚至是必不可少的。薩以為她看懂了也聽懂了，在種種種種的愛欲之中，性，都意味著什麼，以及那一個「脫」字為什麼一定要傳來。

「騎上找他去呀！」

薩不敢動。屏息，側耳，薩惟望自己沒有違犯什麼規則。

丁一說：「把白天的生活弄到舞台上去再過一回，簡直匪夷所思！」

「娥你穿幫了吧？」薩又喊道：「那是他的願望，你睡著了你並不知道！」

「那不算，」丁一說：「人造衛星不能算是星星。」

娥：「那是因為你太容易自卑了。」

「啊，你就是平素那個高傲的女子？隔壁那個冷冰冰、目空一切的女人？」

「約定一個時間、一個地點，哦不不，時間和地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情，是一種心愿，在那兒一切都是可能的，一切都可以實現。」

那是一種不可替代的表達！

丁一仰首閉目，如訴如誦：「但這是想象，沒有什麼牆能夠擋住一個人的想象！」這句曾經的提示，正好拿來作今夜的台詞，抑或空瞑之中神明的允諾。

「我很想我行！」她說。

那天沒有月亮，或是看不見月亮。

不過，從那一夜忘情的戲劇中，薩聽出：丁一情思馳騁，幾乎看遍了所有——從童年一直到現在的——令他心儀的女子。而在娥的對白里，卻好像只隱藏著一個名字——自始至終都是他。

丁一：「今夜，亞當已經到達ｒead.99ｃｓｗ.ｃｏｍ了隔壁的男人。」

那丁繞草地緩步一周，一步比一步更見其躊躇滿志。我當然知道這小子在想什麼，這小子一向對自己的風流才智深信不疑，這會兒必是覺著正有一位空前的幸運之神在向他靠攏。因而，此情此景值得配上些音樂，比如說老貝的某些曲子：《田園》或《熱情》……

「你知道！」薩的語氣非常肯定。

那一夜的戲劇不同以往。不同於以往的還有一點，即：沒有「脫」字傳來，自始至終都沒有。一切親近的行動全有，一切動人的消息全有，一切放浪的情節全都有或全都可以有，唯獨沒有那個最為關鍵的字眼兒傳來。

娥：「那，你是誰呢，現在？」

娥：「也許，隔壁比天涯還要遠吧？也許天涯比隔壁還要近些。」

丁一意猶未盡：「因為，走出伊甸，即是這樣的開始——要麼是謊言的開始，要麼是愛願的開始。」

但是丁兄，那肯定不會是謊言嗎？/謊言？/比如說詹對安，比如說畫家Z對女教師O。/唔……是的，是的。/老秦漢甚至說，那也可以是粉碎愛的儀式……

娥：「那時候我們只是叫亞當，只是叫夏娃。」

丁一：「最初的家？在哪兒？」

響起了男人的畫外獨白：「夜，為什麼，還不來臨？」

「但那不光是一個男人的想象啊，薩！這也是一個看似冰冷，看似目空一切的女人的心愿！」

娥：「可我常常夢見你就在隔壁。就在隔壁，卻又似遠在天涯。」

丁一辯解：「我只是說，既是美好的事物為什麼倒……倒要盡量縮小？」

娥：「也許，遠在伊甸。」

「謊言？」薩驚訝地望一眼丁一。

丁一說：「娥說所以人類就發明了戲劇。」

娥：「自從你離開我，這麼多年你都在哪兒呢？」

丁一：「是呀，那是因為，那條素白的衣裙飄動得太優雅，太冷峻了。」

丁一默不作聲。

丁一說：「什麼典型人物，典型環境，請問誰來告訴你什麼是典型？」

薩，或以路人的身份而在場，或以觀眾的身份而在場，今夜的戲劇所以不同尋常。

於是我與丁一以及丁一與娥歡欣鼓舞，發現那一夜的戲劇又有了一項空前的創造：著衣之裸！

那是一種極端的心愿呀！

「你知道什麼？」

薩便又不住地點頭。

「這麼說，所有的『實際上』，你都知道？」

但是！我說給丁一：就像那個名叫羅蘭·巴特的人發現了「裸體之衣」，你是否發現了另一種可能？繼而我提醒娥，還有薩：裸之所以為衣，蓋因心魂仍被遮蔽，那麼是否可能，衣而不蔽心魂呢？

「也許我行？」她說。

於是乎夜風唏噓如歌，月光曼妙如舞……於是乎，夢中芳鄰抑或天涯情侶，再次相互詢問：這一向你都在哪兒呀——！群山響遍回聲……於是乎約定中的男女，抑或隨心所欲的丁、娥，相互摸索，顫抖的雙手彷彿重溫淡忘的秘語；相互撫慰，貼近的身形如同找回丟失的憑據……於是乎在這「空牆之夜read.99csw.com」，一路悠久的呼喚終於有了應答：我，就是你終生的秘語；你，便是我永久的憑據……

「我知道？我知道什麼？」那丁故作詫異，強撐起一副無辜或泰然。

「我知道。」薩站起來，又坐下，揪揪裙裾裹緊雙腿。

「至少星星和月亮，我知道。」

「要是我行，」她說：「我想我就能夠理解秦漢了。」

薩望著星空，望著星光也難抵達的天之深處。

「為什麼是棗紅馬？」薩問。

丁一便也抬頭：「嗯……是吧，實際上是的。」

娥：「如果在不同的心情里，我們在同一個地方，那就像我們在同樣的心情里卻遠隔千山萬水。」

所以，後來，當丁一說「性原本就是一種語言」時，薩不住地點頭。

薩回來時，丁一已站在藍區邊緣——男人正痴迷地窺望著紅區中的女人，窺望她的獨處、她的睡態，一如窺望她的夢境與心途……而那睡夢中的女人必也是心緒騷動，思欲翩躚，幻念紛然——因故娥被攪擾得不能安寢，一忽兒伸展，一忽兒蜷縮，一忽兒仰面長吁，一忽兒伏身短嘆，以至於優雅全失，端莊盡去……以至於其情其態令那男人心搖神往，或驚醒了丁一的心聲：

「噓——」丁一挑起一個手指，向她們晃晃。

薩有些緊張了，猜不透將要發生什麼。

月亮藏在雲中，或是藏在樓后。

否則它會傳來。

還是夜晚，還是那種約定的時間，但是多了一個人：呂薩。

然後是女人的：「夢，為什麼，還不來呢？」

娥：「我常常從隔壁聽到你在遠方的聲音。我常常從現在聽見你過去的聲音，又從過去聽見你的未來。我們真的是只能相隔如此遙遠嗎？」

薩於是看見：男人走過牆來，走向女人，月光一樣地貼近她，端詳她，夜風一樣地圍繞她，撩撥她……薩於是看見：男人舉起攝像機，要讓這女人的真相鐵證如山，要把她放縱的黑夜抑或童真的睡姿刻進永遠的記憶，刻進將來，甚至過去……薩於是看見：由於這男人的到來，睡的魔法忽兒失效，在夢的可能性中女人安恬地睜開眼睛，坐起來，接受他，允許他，迎合著他的愛撫……

丁一：「那是因為你的舞姿太飄逸，太高傲了。」

丁一：「那是因為你的父母站在台上，不管因為什麼，總歸他們是站在台上。」

接下來，暑熱難熬或不堪孤寂，兩人先後出了家門（分別由紅、藍步入白），隨便走走。薩也在那兒——在「街上」，比如說乘涼，但其專註的目光又像似觀眾。娥走過薩身旁時輕聲說：「喂，我們也可以認識。如果我們認識我們也可以打個招呼。」薩沒意識到這話是對她說的，等明白過來，娥已走「遠」。「遠處」，丁一與娥迎面相遇，游移的目光相互掃視一下但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說可擦肩而過時各自的神情卻都更莊重些，謹慎些，甚至是冷漠些。

於是黑夜中的男女，抑或約定中的丁、娥，浪步輕移，如泣如訴——

(那個不甘寂寞的史鐵生便又陰陽怪氣地插嘴了：「是不太現實呢，還是不太戲劇？」好問題！我說：「不太現實，所以還不太戲劇。」那史於是竊笑：「就是說今夜的戲劇，屈服於現實？」此史好生刁鑽！不過你先別急：「不太現實，所以才更戲劇！」該史遂不吭聲，唯一臉疑雲未去。先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