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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蘇小玉說的似是醋話,這話卻傷著了李木楠。沈小姐叫沈佳,南方一家企業的總經理助理,李木楠去南方的事,就因沈佳而起,雙方條件都談妥了,李木楠這邊又打了退堂鼓。上周沈佳還打電話催,讓李木楠儘快過去,那邊職位已留好,就等他走馬上任。
陳天彪現在很後悔,當初為什麼一定要做大呢?沒人逼他,是他錯誤地估計了自己,也錯誤地估計了這變幻莫測的形勢。
李木楠沒想到陳天彪會如此簡單處理這件事,心中的困惑更大。他在北京的時候就已想好,一定要把這三千萬弄清楚,絕不能讓它進了私人腰包。見陳天彪一點沒有追究的意思,他想張口爭辯,卻讓陳天彪拿手勢止住了。
夜風嘯嘯,月光慘淡,世界一片渾濁,夜氣像沙漠深處騰起的熱浪,讓人瘋狂又令人窒息。
軟的!
唉,人家是董事長呀!目擊者嘆了口氣,出來就把這事說身邊的人。一傳十,十傳百,等陳天彪自己聽到時,跟他上床的已不僅僅是那個雜誌的小記者了,廣告公司的業務經理、酒店老闆娘、旅行社女老闆,都讓河化職工拉到了他床上。
「好吧。」他無不灰心地應道。
「不要!」李木楠狂吼一聲,一把推開了蘇小玉。
陳天彪卻完全像個死人,任憑那具嫩得能淌出水,鮮得能冒出芽兒,熱得能灼燒死人的女人在懷裡動,在身上野,在四處亂抓,就是不做出一滴兒反應。
堵著鐵路線中斷
市體改委主任對河化改制方案表現出一番少有的「熱情」,不厭其煩地詢問著李木楠,一次次推翻或是否定李木楠的意見。汪小麗有點厭煩這個男人。他詢問的神情不像是為了完善方案,而更接近於一種雞蛋裡挑骨頭的無理取鬧。聽了沒多久,就覺這個所謂的體改委主任也只不過是一個不學無術,靠嘴巴子混飯吃的角色。他除了對河陽市制定的國企改革二十四條背得爛熟外,對企業改革最本質、最關鍵的有如產權如何清晰,政企如何分開,核心競爭力如何形成等幾乎一無所知。碰上這麼一個人,即使你的方案再經典、再實用,又有何用?
工人們陸陸續續借夠兩萬塊錢后,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可是遲了,他們只能自己照顧自己,河化集團已經不是他們的了。
她更急地撲上去,像一團火,急切地在他身上燃燒,更像一頭髮情的小母牛,哞哞叫著,舔著,要。
但真要這麼做,行得通嗎?
河化目前資金確實緊張,一次性支付困難太大,但他會想辦法。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一生那麼多溝溝坎坎都挺過來了,這一次,他會輸給困難?
「我不是胡說。木楠,原諒我的以前吧,求求你帶我走。我一天也不想待在這裏了,他不愛我,真的不愛,我受不了這份冷落,受不了失敗,我想遠走高飛。」
瓷白幽暗的燈光下,映出一具曼妙而又性感的身子。哦,那是女人的身子,細白的肌膚裹在絲質睡袍下,睡袍幾近透明,軟軟地垂在膝蓋處。她的脖頸裸|露著,那裡呈現出一片玉色,真的是玉色,帶著粉,透著紅,燈光打上去,粉變了,紅也變了,變成一種少見的玉石色。那色彩忽而變成象牙的顏色,忽而又變成水蘿蔔的色澤。順著兩隻滑潤的肩膀看下去,你就看到風景了。睡袍輕輕蓋住的,是兩座山峰,飽滿、結實,以年輕的姿態高高挺起。中間那道溝,看似是遮掩住的,其實是半露的。那是怎樣一條溝啊,順著兩座小山包滑下來,在鼓脹和澎湃中緩緩散開,卻又暗暗的收攏。於是那裡就更顯出飽滿,更顯出堅挺。睡袍的顏色也變了,因了那溝,變成另一種色兒,肉色。兩座山峰顫丟丟的,像飽熟了的玉米,更像兩隻玉色的兔子,急不可待想跳出來。順著山峰下去,便是一片平坦的腹地。好平坦啊,青春的顏色寫得滿滿的,青春的彈性還有青春的肉感都呈現在那裡。
那一天,陳天彪站在堂屋門口,盯住大姑的身子望,晚霞的餘暉里,那身子像一磨盤,轉啊轉啊,轉出一個囫囫圇圇的家,轉出一個圓圓的月亮……轉得他心裏實實在在,一點兒空缺都沒有。
一萬多人啊。一想這數字,想起那一張張焦盼著的臉,陳天彪的心就重,似有萬千壓力積在心頭。後來李木楠說:「我們已經錯失了一次機會,當初如果能果斷地把這些包袱甩出去,河化不至於被逼到死路。現在真是不能猶豫了,必須痛下決心。不管什麼時候,我們都應記住,我們是企業,不是政府更不是福利單位,企業是以效益為先,以……」
「你坐著幹什麼,睡覺去!」陳天彪又沖蘇小玉說了一聲,蘇小玉臉一紅,起身進卧室了。
陳天彪哦了一聲,心似乎鬆弛下來。半天,他抬起目光,投向窗外,探向遙遠的天際。天際蒼茫,浩瀚無邊,陳天彪眼裡隨之一片混沌。往事一幕幕跳出來,在他內心深處翻滾,忽而驚濤駭浪,忽而雷鳴電閃,悔恨和內疚齊齊壓向他,要把他吞沒,擊穿……
「算了吧,這事到此為止,記住,以後不許提起。」
驀地,腦際中幻化出另一個身影,一個模糊而又清晰的身影。那是一個美麗得讓人驚駭的女人,一襲白裙,在斜陽下悠然地走著,粉紅的面龐盛開燦爛的笑容,清澈的眸子盛滿水汪汪的溫柔。她向自個走來,從黃昏走向深夜,帶著她的溫柔,帶著她的聖潔。那燦爛的笑容要融化他,如水的溫柔要淹沒他……
難的是人啊!人往哪打發,怎麼打發?
「政府呢,你考慮過政府嗎?」
李木楠被這句話駭住。這女人瘋了,這麼急把他招來,竟說要離婚。這話要是讓陳天彪聽到,怎麼是好?
蘇小玉從卧室走出來,照樣趿著拖鞋,穿一套寬鬆而質地柔軟的睡衣,樣子看上去有些慵懶。李木楠算是這個家的常客,蘇小玉在他面前很少有什麼不自在。加之她跟李木楠年齡也差不多,還較李木楠小一歲呢。平日李木楠稱她嫂子,她佯裝不高興,非要讓他改口。至於改口叫什麼,她倒是不說,李木楠也不敢改。
「我聽您的,一定聽您的。」
「木楠呢,他咋沒回來?」陳天彪問。
李木楠叫來人勞部長和車間主任,召開現場會,車間主任多方找理由,為圍攻的工人辯護,李木楠一激動,當場做出決定,將剛才帶頭圍攻的幾個予以停班。會後,他走進陳天彪辦公室。
還有政府這層關係,汪小麗雖然體會沒陳天彪那麼多,那麼深刻,但就她這些年跟政府打的交道,她就知道,哪方面都能開罪,都能說不,獨獨政府,說不得,也不能說。
兩年的努力付之東流,一線殘存的希望終於破滅。陳天彪眼裡是揮不走的迷茫。為了運作上市,林子強兩年花出去三千萬。三千萬啊!就像打水漂一樣白白流走了。而河化下個月的工資,到現在還沒著落。
河陽城西區的體育場,不知啥時興起了早市,每天天不亮,四處的小販們齊齊趕來,賣瓜果蔬菜的,賣早點的,賣減價貨的,河陽人便早早來這兒選購。李木楠一連去了兩次,除了看到熱鬧的交易場面外,沒發現別的。陳天彪再次問他時,他說去過了,想不到那兒挺熱鬧。
往東看,糖廠職工在要飯
蘇小玉有些急不可待九*九*藏*書,輕輕褪下睡袍,裸著腳,朝床走去……
從體改委回來,汪小麗徑直去見陳天彪。
「這事怎麼辦?」李木楠已從汪小麗的口中得知不少上市內幕,心中憤憤不平,用目光徵詢陳天彪的意見。
這一刻他忽然徹悟,有些人,有些情是永遠種植在心裏的,是長著根連著枝的,根本無法忘卻,想拔掉它砍掉它,一點都不可能。可是晚了,到這時,他才體會到生命里的失去還有拋棄是多麼深重的罪。
老城裡人黃風鄙夷地瞅著這四個光著膀子,喝著茯茶,滿口污言穢語的噁心鬼,心裏憤憤道:「河陽城就是讓這些二吊子弄得烏煙瘴氣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那件事完全是因為一件小小的意外引起,但對河化卻起到了四兩撥千斤的作用。
「我不松!」蘇小玉抱得更緊。李木楠邊推目光邊朝門這邊看,生怕有人跟進來。蘇小玉一隻腿伸過去,一腳關上了門。
他後悔自己後來太優柔寡斷,沒把這些破爛一股腦兒全甩出去。
他已下定決心將八家虧損廠子全部斷奶,具體方案已公布出去。這是穩中求進,進中求變的一步棋。走好了,河化會積聚優勢,用二到五年的時間進行調整,讓優勢企業輕裝上陣,不斷擴充實力,形成核心競爭力。劣勢企業或淘汰或轉軌,或許斷奶后也會殺出一條血路。至於工人,他已想好,採用一次性買斷工齡,按河陽國企改制的最上限每人發給三萬塊買斷金,分三年付清。河化有一座商貿城,他打算拿出來專門安置工人。實在不行,就分期分批輪崗。總之,河化改革的力度要大,行動要快,而且必須堅決。
陳天彪的心翻了,他終於明白好好的鏈條廠為啥總是虧損,這是一批不可救藥的工人,或許他們應該一直生存在虧損企業里。他不想再花什麼心血,如果每個兼并的廠子都讓他花大量心血,河化是走不多遠的。他決定斷腕割愛,也好給其他廠子給點顏色。
「幹嗎要找他,找你不行啊。」蘇小玉揚起脖子,挑釁地看住李木楠,「中午沒應酬吧,陪我吃飯去。」
他將李木楠叫來,問有人只想拿錢不想幹活,怎麼辦?李木楠說,換一種方式讓他們拿,直到他們拿的不好意思。陳天彪豁然一笑,點了點頭。第二天,他突然給鏈條廠單獨開了一次會,宣布鏈條廠放假一個月,工人可以到勞動局自己聯繫培訓,一個月後拿培訓合格證重新報到。工人們一聽樂壞了,全都有說有笑地走了。
有工人從遠處把目光看過來,樓里出來兩位辦事人員,想跟李木楠打招呼,一看情形,低下頭繞了過去。
往西看,包工頭子又蠻幹
酒廠搬到亂石河灘
「碰!聽說破爛兒這回搞上的是個記者,一次給了幾十萬的廣告。」
當天夜裡,陳天彪把李木楠叫到家裡,因為會上受挫,李木楠情緒非常低落,牢騷滿腹地說:「董事會只會和稀泥,有啥決策水平?這麼和下去,河化不垮才叫怪。」
「小玉!」李木楠狠勁推著蘇小玉,喘著粗氣說:「你瘋了,叫我來到底什麼事?」
「那你還堅持改?」
李木楠不語了,他承認,很多地方他還很書生,按陳天彪的話說,就是不考慮現實,紙上談兵。但把所有現實都考慮周全,還有出路嗎?這也是他執意離開河化、離開陳天彪的原因。他越來越感覺到,在河化這樣的企業,除了被捆綁被束縛,妥協忍讓,什麼作為都很難有。可惜,他未能離開。曾經的去意堅決,又變得優柔寡斷,到底捨不得什麼呢?
六年前,陳天彪的前妻麻大姑還住在鄉下。
招弟一走,陳天彪的心思又落到了改革上。說實話,外面沙塵暴一樣的謠言並沒有讓他產生什麼不安或驚恐。他太了解河陽人了,河陽人說你好時,會把金子往你發光的臉上貼。說你壞時,恨不能將屎罐子扣你頭上。現在河化遇上了溝坎,人們不罵他才怪。
董事們反駁,一家人兩鍋飯,職工能答應?
董事會開了整整兩天,李木楠提出的「內部法人責任制改革方案」最終未能獲得董事會通過。董事們的理由很簡單,河化是河陽的一面旗幟,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不能讓河化散了攤子。李木楠再三向董事會解釋,內部法人體制改革不是散攤子,而是把劣勢企業首先推向市場,讓其自生自滅,從而確保優勢企業能輕鬆健康發展,不被拖死。
鏈條廠雖然不大,佔地優勢卻很明顯,地處河陽城商業密集區,有不少人早就盯上這塊地盤,只是讓河化搶了先機。陳天彪放出風,決定將鏈條廠改建商廈,尋求合作夥伴。一個月後,在眾多洽談者中,陳天彪獨獨選中腐竹廠的浙江老闆楊東升。楊東升的麻大姑牌腐竹遠銷西北五省,生意很火,賺足了錢,想投資建一座現代化的商貿城。但精明的楊東升開價很低,他認定可以像當初不費吹灰之力拿下「麻大姑」這個品牌一樣拿下這塊地盤。陳天彪成其心愿,還價更低,條件是必須帶走這二百名工人。楊東升非常高興,二百名工人不就佔二百個攤位嗎?少掏二百多萬,這買賣太划算。合同很快簽好,鏈條廠的工人也是一片歡呼,終於不再干苦力了,白得一個攤位,搖身一變自己就做了商貿城的小老闆。經商一個月賺的錢比廠里干一年掙的還多,在這個全民經商的年代,人們想錢都想瘋了,誰還會在機遇面前猶豫?
汪小麗還有一份難,望著陳天彪憂慮不堪的樣子,她為自己不能替他分憂解難而心生慚愧。她是陳天彪一手培養起來的,河化剛剛起步的那年,她有幸被派到省商學院讀了三年大學,學成歸來后,一直想報效廠子。一眨眼,五六年光景逝去了,自己對河化、對陳天彪一點大的作為都沒有。有時她真恨自己,覺得那三年學真是白上了。可陳天彪反而時時刻刻鼓勵她,給她機會施展,這讓她越發心生自責和內疚。這次河化提出改制,儘管她內心深處極不情願再跟李木楠一起工作,但為了自己這個心愿,她還是強裝歡顏地給李木楠當起了助手。
河化集團要完蛋
「走什麼,事情還沒談完,坐。」陳天彪語氣不容置疑。李木楠稍一猶豫,還是乖乖坐下。在陳天彪面前,他還是有些怕。從他被高薪聘進河化集團那天起,陳天彪三個字,就壓住了他。不管在什麼時候,這人總是有一種力量讓他服從。
「有事?」李木楠問。
那就做吧。
「改革是死,不改革更是死。與其等死,還不如破釜沉舟,或許還會殺出一條血路來。」
李木楠覺得自己有點宿命。
「小麗把東西給你了嗎?」他抑制著內心的憤慨,裝作若無其事地問。
「這幫工人,不能給好顏色。」
「政府當然不會同意,這個我早就考慮過了。」
大姑是個閑不住的人,辛苦把兩個兒子拉扯大,一個留到北京,一個去美國留學,大姑突然就老了,從身到心地老。一次陳天彪請客人到家吃飯,客人見了大姑,很恭謙地喊了聲姨,還說:「姨啊,你好福氣,有陳總這麼爭氣的兒子,該好好享享清福了。」弄得大姑尷尬得不知臉往哪兒放。客人走後,大姑淺淺地嘆了聲,說:「往後有啥招待,你在https://read.99csw.com城裡辦了吧,甭往家裡帶。」
我有情人嗎?
陳天彪臨窗而立,背影像一棵風中屹立的樹。汪小麗站在門口,凝視了好一會兒,才敲響本就敞開著的門。
蘇小玉穿一條緊身長裙,裙擺沒及腳面,上面又披一條駝色披肩,顯得既青春又華麗。面對這樣一個女子,很難把他跟五十多歲的陳天彪聯繫起來,可是她真真切切是陳董事長的夫人。
「不是聽我的,而是凡事要有你自己的判斷!」陳天彪加重語氣道。汪小麗不吱聲了,陳天彪對她,幾乎跟女兒一樣,這裏面有姑姑招弟的原因,也更有陳天彪自己的原因。汪小麗能深深感受到,陳天彪內心的那份孤獨,那份不被理解。
陳天彪微笑道:「你也別急,有些事情急不得,一急准出事!」
「找董事長吧,我帶你進去。」李木楠略顯惶亂地說。
主車間里,工人們三三兩兩坐在一起,女職工織著毛衣,男職工或是甩撲克,或是閑聊,有兩個人居然十分投入地下圍棋。兩道生產線靜靜地停在那裡,另一道上,機子轟隆隆空轉。操作台後面,一對小青年正卿卿我我,看上去很纏綿,很投入。
「知道不,他們過去可都是企業的主人,現在為了養家糊口,不得不跑來撿這些……」陳天彪沉沉地說。
可他還是有了!
月末的一天,河化的職工突然圍住了辦公大樓。
難道僅僅因為她年輕漂亮?
蘇小玉沒想到李木楠那麼狠心,一個趔趄倒地上,哇一聲哭開了。她在哭自己,也在哭曾經的日子。曾經,曾經多麼好啊,是她把一切斷送了……
陳天彪今天不想聽這些,他腦子有些亂,見李木楠還想說,做個手勢制止道:「好了,大道理留著以後講,先把眼前的問題解決掉。」
事情的起因是河化要分流職工。方案剛剛定下來,外面就嚷嚷成一片,工人們圍住陳天彪,紛紛討要說法。起先陳天彪還耐心做解釋,後來見工人們實在太過分,索性不理了。
李木楠忙著跟河陽體改委彙報河化改制的事。李木楠現在是身兼數職,不僅是河化副總,還兼著河化體改領導小組組長。河化的體改方案是他親手編製出來的,裏面許多細節問題,他得給體改委主任一項項彙報清楚。跟他一道去的,是河化體改辦主任汪小麗。
他沒有發火,改造一批人的觀念,靠發火和制裁是不管用的。他在尋求一種自然而然的方式,讓人們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一種新觀念,這觀念才能牢靠,才能成為大家共同維護的東西。
蘇小玉臉色鐵青,剛才還滾燙的身子瞬間熄了火,一股冰涼從心口處騰起,迅速就蔓延了全身。
剛進去,蘇小玉一下子就將李木楠抱住了。李木楠嚇得魂都沒了:「小玉你這是幹啥,快鬆手!」
這消息一下子激怒了河化的職工,媽媽日,怪不得廠子成了這樣?
李木楠接的是蘇小玉電話,蘇小玉說在他家門口,有急事,讓他速回。李木楠匆匆趕去,果真見蘇小玉站他家門口。
女人努力了半個小時,把自己的身子折騰得火燒火燎,難以自禁,卻發現對方死如冷灰,不但不配合,反而用一種殘酷的方式回擊著她。
「碰個頭!白板。不就一個破爛兒嗎,捧上天了,現在牛逼呀,咋牛不動了?」
於是,關於陳天彪養情人的事,一傳十,十傳百,從河化內部很快響到了社會上。這一次,河陽人對陳天彪不再寬容了,而是異口同聲:「球!想不到他也是這號爛貨。忘本了,日他先人,學殷紂王哩,把江山葬到女人身上了。」
往南看,破爛兒的風流事不斷
蘇小玉卻不管,大哭了一陣,撲上來,一把抓住李木楠的手:「木楠,帶我走,離開河陽,去哪也成,走得遠遠的,好嗎?」
他打算將效益最好的三家廠子全部抵押出去,全力以赴融資,實在不行,還有兩家地段較好的廠子,一家是紙箱廠,一家是焊條廠,必要時全都賣出去。這兩個廠子設備雖然不值錢,可地皮值錢。
夜裡,陳天彪早早上了床,一句話也不說。蘇小玉忙活完,洗了澡,一襲粉紅進來了。
「你少管!」蘇小玉惡惡地站起來,一雙眼睛要吃了李木楠。
「有啥辦法,說是企業的事,可又由不得你企業,這也不光是我們一家,現在的國有企業,都是這個處境。」
兩人走出體改委,李木楠極力掩飾自己,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是一位老同學,她家裡出了點事,讓我過去一下。」
上市的希望徹底破滅后,河化的改革便被逼到了桌面上。這是一步險棋,也是一步非下不行的棋。再不下,怕是連下的機會都沒了。
「不會的,真的不會。」汪小麗緊忙起身,陳天彪的話把她嚇著了。陳天彪打斷她道:「有些事你這個年紀還搞不明白,不過沒關係,多磨礪磨礪,你會成熟得快。」
他回到辦公室,這個意外猛地驚醒他,河化已不是原來他經營的那個化工廠,而是一個龐大的新家族,這個家族新添了不少成員,他們雜七雜八,沒有經過嚴格的訓練,甚至還不具備起碼的愛崗意識。如果不加遏制,河化會毀在這些人手上。
「可南方就不一樣,國有企業都朝私有化方向改,企業的自主權大得很,政府只管宏觀上的調控,企業的經營權完全交給了企業。」
可到底怎麼下,陳天彪心裏還是沒個準譜。
工人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沒人回。奇怪的是,也沒人再罵了。
不可否認,蘇小玉是年輕的,只有二十來歲。跟床上的陳天彪比起來,做女兒也還嫌小。可這個年輕的女子發育得太快,成熟得有些讓人吃驚。尤其今夜,剛剛沐浴過的身子如開放的荷,如浮出水面的藕,如緩緩綻開的蓮。一襲暗香飄過,整個屋子變得迷離,變得令人氣短胸悶,變得讓人很想做點兒什麼。
他不知啥時點了煙,煙霧罩住他的目光,李木楠覺得那裡面掩藏著很深的東西。
一個瘋狂的女人!他曾這麼理解她。後來她嫁了過去,嫁給一個大她二十多歲的男人,李木楠覺得自己特失敗,特沒用。再後來,他的想法居然變了。
陳天彪說的金蟬脫殼發生在河化組建后的第三年。
在屋子裡亂轉一陣,李木楠還是想不出拿什麼話勸蘇小玉好。蘇小玉瘋瘋癲癲有段時間了,他一直在迴避,不敢面對她。
「哪有時間,你看這廠里亂的,我馬上要去車間,剛才還鬧事呢。」李木楠躲躲閃閃說。
「和了!掏錢……記者個球!說是他們副總的對象,破爛兒也太不是人了。」
工人們愁眉苦臉前來找陳天彪,陳天彪很同情地安慰他們,說實在沒辦法,你們已跟廠里解除了勞動合同,我也是愛莫能助呀。工人們再告艱難,陳天彪寬容地說,你們到公司財務去借些錢吧,誰讓你們曾經是河化的職工呢。
陳天彪望望他,一時不知該說啥,末了,只說:「工人也有工人的難處。」
「我該走了,董事長您也早點休息。」李木楠站起身說。
「我不是衝動,我是心疼工人的血汗錢。」
河化集團職工鬧事風波很快得以平息,但消息還是傳到了外邊。一時之間,社會上議論四起。糖廠剛剛鬧完,河化又要分流職工。幾乎同時,一條小道消息也九_九_藏_書不脛而走。有人說,河化董事長陳天彪外頭養著情人!
據說那小姐長得實在那個,目擊者望了一眼便動了心,這樣的女人陳天彪能放過?
「人呢,人咋辦?」陳天彪固執地問。
多少年前,他在監獄里隔窗望月的時候,這個磨盤就是他望不夠的月亮。蹲在陰冷的牢房裡,望著望著就望出兩行滾燙的熱淚,淚珠子一直滾到這城市的邊上,滾到他兩個兒子的眼睛里。從牢房到這個家,是他爺仨淚珠子鋪成的一條路呀……而路上來回奔波的,就是這磨盤。
「還能沒有?簡直是雞蛋裡挑骨頭。」汪小麗很是憤憤然,她把體改委主任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過程述說了一遍,末了,又補充道,「看樣子,他們壓根就不想批。」
「木楠來了啊,我給你倒水。」說著,蘇小玉給李木楠倒水去了。李木楠說不用,坐會就走。蘇小玉已經跨進廚房的步子又扭出來,「有些日子沒來了吧,今天多坐會。」說完,目光輕輕一動,去倒水了。
李木楠說:「集中優勢產業的實力,繼續保持河化的競爭力,才有機會走出低谷。至於那些本該淘汰的企業,你救它何用?市場經濟就是淘汰經濟,沒有死亡哪有新生?」
「是河陽有人告狀,證券委掌握的情況比較細。」李木楠說。
但他能聽李木楠的嗎?
「如果老是想著工人的難處,企業就永遠沒法改革。我還是那個觀點,企業不是救濟院,更不是養老院,我們要的是能創造價值的人。」
回來的路上,兩個人都不說話。臨進辦公室時,陳天彪說:「即或是下,也得給他們有個交代。」
工人們越嚷越激烈,說啥話的都有,有幾個甚至在公開謾罵。李木楠出來了,他黑住臉,沖領頭的幾個發火:「吵什麼吵,都給我回去!」
「他……他接到個電話,說是有急事辦。」汪小麗說著,腦子裡卻又揣度起那個怪異的電話來。那女人是誰,難道他已有了新愛?
陳天彪在這兩天里沒發表任何意見,企業走到這一步,他還能說什麼?他承認,李木楠提出的分灶吃飯方案是解決目前河化危機唯一的方案,也是拯救河化的唯一途徑。河化目前十四家廠子,八家是虧損的,兩家持平,只有四家贏利。用四家廠子賺的錢養活十四家廠子幾千名工人,用不了多久,這四家也會被拖死,與其被拖死,還不如趁早讓該死的死掉。明眼人都懂這個道理,何況他陳天彪!
來一回啊!
這話一出,李木楠就要崩潰了。以前,他們有以前嗎?李木楠有一陣恍惚,緊跟著,心裏就湧上劇烈的痛,還有酸楚。
一具鮮活的女人肉體,一個滾燙的身子,一條寬闊的河。河呼喚魚兒,呼喚一條激|情勃勃的船。
「花都花了,還能咋辦,把它放起來吧。」陳天彪言猶未盡。他懂李木楠的意思,可上市表面上由林子強全權負責,但裏面到底插了多少雙手,恐怕連林子強本人也說不清。這是個炸彈,最好能把它捂得嚴嚴的,否則……陳天彪不敢想下去。
陳天彪的神情微微一動,想說什麼,卻又止住。
河化上市的事再次泡湯,有關方面對河化財務報告經過反覆核查,認定是一例典型的作假上市案。為此北京方面已對推薦河化上市的省經貿委提出嚴厲批評。
她是誰?為什麼老是出現在我的幻覺里?
「好了,不說了!」陳天彪猛地打斷李木楠,臉上表情無比痛苦。李木楠走後許久,他還不能平靜。當初,當初如果真能按李木楠說的那樣金蟬脫殼,做精做細做強,河化怕就是另一番樣子了。
「河化就是讓人的包袱壓倒了,要讓我說,現在裁員一半,企業效益才能提高。」
果然,商貿城開張不出半年,就支撐不住了。客流量太少,交易額上不去,進去的商戶又搬了出來,回到自個的老地方經營去了。商貿城成一座空樓,楊東升栽了。
「開門再說。」蘇小玉很霸道,李木楠最怕她霸道,只好打開門,請蘇小玉進屋。
「木楠哥……」她叫得越發親昵,抱著李木楠的雙臂更加用力,整個身子不管不顧地貼上來,李木楠有點接不上氣。蘇小玉是屬火的,性格屬火,脾氣屬火,身子,更是屬火。
促使他下這個決心的,是糖廠的破產。糖廠也是一家國有企業,早幾年,效益要比河化好,僅僅幾年,糖廠就舉步維艱,年虧損高達三千萬元,破產時早已負債纍纍,工人連一分錢的補償也沒得到。三年前,糖廠的老總跟他探討過改制的事,可方方面面阻力太大,根本無法運作。如果當時改了制,糖廠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地步。
「我也這麼想,萬一市上卡住不批,這改制不又成了紙上談兵?」
李木楠面色駭然:「小玉,你別胡說。」
「怎麼,想鬧事是不是,想上班的回去,不想上班的留下!」
招弟聽到傳聞,匆匆從鄉下趕來,一見面就問:「到底咋了,怎麼滿城都是風?」陳天彪說:「這話你也信?」招弟說:「信倒是不信,不過唾沫渣子淹死人呀,你……」陳天彪說:「他說他的,我干我的,管他呢。」招弟見陳天彪很鎮定,就知沒這回事,是人亂嚼舌根哩,當下心裏寬了一截。不過隨後她又問:「聽說你真要讓工人下崗?」陳天彪說:「不是下崗,是分流。」陳天彪解釋了半天,招弟還是聽不懂,索性不說了。後來汪小麗來了,兩個人才把話岔開。小麗拉招弟去了她家,還請陳天彪中午過去吃餃子。
上市泡湯以後,陳天彪便將汪小麗召了回來,最近搞內部改制,陳天彪又讓汪小麗給李木楠當助手。陳天彪這樣安排,目的再明白不過,就是想讓他們重歸於好。可他哪裡知道,有些東西一經毀壞,是再也不可能複原的。
當初,他那麼愛她,以為她也同樣愛他。兩顆青春的心,眼看就要撞一起了,就在他決定求婚的那個晚上,蘇小玉卻突然告訴他,她要嫁給陳天彪。
……
「你什麼你,不能來啊。」蘇小玉俏皮地說了一句,看住李木楠。李木楠臉無端地就紅了,目光想躲開,卻又……
李木楠意欲離開,陳天彪問他,又不能不回答,耐著性子道:「望成很好,他的諮詢公司開得相當不錯,目前正在為省里一家企業做上市輔導……」說到這,李木楠腦子裡忽然又閃出一個人,道,「嫂子也很好,腿病沒大礙,望成給她請了最好的針灸醫。」
李木楠的眼睛像是被什麼猛地蜇了一下,他別過臉,朝遠處的祁連山望去。
「你去過早市嗎?」半晌后陳天彪問。
李木楠不語了。他真是沒想到,陳天彪會變成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呢?以前可不是啊。李木楠腦子裡閃過許多事,以前的陳天彪,在他眼裡不只是一位企業家,更是敢言敢為、疾惡如仇的俠士。
她的哭聲更猛。
重新面對李木楠后,汪小麗多了一份從容,少了一份羞澀。這個讓她深愛了五年的男人最終還是親手粉碎了她的愛情,也粉碎了她人生最後一個童話。她像從大夢中震醒,開始學會用另一種目光看人生。
「我什麼也不要聽,我要離婚!」
當他跟著陳天彪走進去時,目光忽然被眼前的景象定住了。
李木楠從包里拿出賬本,默默放陳天彪面前。
陳天彪來到樓下,九-九-藏-書沒入濃濃的夜色中。腦子裡一直揮不走麻大姑的影子,一個磨盤滾出來,滾得滿地都是。那點點滴滴的恩愛,從四下溢出來,溢得他想叫、想喊。他真是想不通,自己怎麼會狠心丟下她,跟眼前這女人過起日子來?
「我要……」柔軟的燈光下,蘇小玉發出熱切的呼喚,一隻手伸過去,蛇一樣在陳天彪早已失卻光澤的身上撫摸。陳天彪仍舊閉著眼睛,似乎感覺不出一條美艷的蛇已爬他身上。蘇小玉好久沒跟陳天彪同床了,年輕的身子哪能經得住這長的饑渴。不等陳天彪做出反應,一隻手急切地就往裡鑽,輕車熟路就探到了底。
她是嫁給金錢的,也嫁給了權力。這一點,她自己也承認。「木楠,我知道你愛我,對我好,可我不能嫁給你,真不能。我需要的不只是愛,我要更多。可這些東西你給不了我,就讓愛死在你心裏吧,不要恨我,也不要罵我,讓我搏一把。這輩子,我真是不想白活!」
蘇小玉不甘心,剛才沐浴的時候,她就幻想了許多,把這個難得的夜晚想得那麼豐富,那麼多情,那麼熱烈。事實上自從嫁給陳天彪,她一直是饑渴的,就像一頭小鹿,從沒在老鹿身上吃飽過。
這能怪得了誰呢,自古最無情的就是商戰,一步失算,滿盤皆輸呀——
「陳天彪,你不是人,你是魔鬼!」罵完,她伏在床上哭了起來。
打那以後,大姑開始養豬,養雞。她心細,操心操得周到,雞一窩一窩地賣出去,豬一窩接一窩地下崽,可大姑的身子也一天一天彎下去。陳天彪知道,攔是攔不住的,苦了一輩子,突然讓她閑下來,還不把她憋死?
李木楠一愣,再看陳天彪神情,就知道他煩了,臉一苦,告辭出來。沒想在樓口碰見蘇小玉。
董事們的擔心不無道理,八家虧損的廠子要全部斷了奶,自己找飯吃,不出半年就會關門大吉。而這八家,擁有的工人最多,合起來有五千六百名。如果一下子把這麼多人推向社會,會是什麼後果?再說,河化是國有企業,做出這麼大的決定,必須經市上通過。市上會同意河化這方案嗎?
「南方,南方,老提什麼南方,這裡是河陽!」陳天彪猛然發了火,汪小麗嚇得噤聲。
所有的計劃都已醞釀成熟,他等待的,是市上的批文。
那天陳天彪心情很好,心情很好時他不願悶在辦公室,而是習慣到廠區各個角落走走。他一連轉了幾個廠子,轉到鏈條廠時,一種意想不到的情景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突然地問出這個問題,居然連自己也驚了一下。
陳天彪咬了下牙,又道:「我現在孤單啊,有種眾叛親離的感覺。」
陳天彪靜靜地觀察半天,沒有人發現他,工人們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歡樂里,只有那空轉的機子,向他訴說這裏的散漫,悠閑……
磨盤不流淚,從她給了陳天彪這個家到今天,沒有誰見她流過淚,就是重點的嘆息,陳天彪也不曾聽到過……
哦,它是軟的!
「小玉你聽我說。」
她嗯了一聲,低下頭,等陳天彪把話說完。
李木楠又拿了一個方案,陳天彪還是不滿意。
僅僅一年,商貿城便在河陽落成,剪綵那天,河陽城好不熱鬧,可獨獨陳天彪皺著眉,他在替楊東升算計關門的日子。這場交易,表面看河化吃了虧,但陳天彪清楚,他把二百人的負擔甩給了楊東升,而且更關鍵的是,楊東升籌資幾千萬興建商貿城,這步棋一開始就輸了。河陽是個農業城市,社會購買力本來就弱,這些年各處的老闆都來投資建商城,但真正賺了錢的沒幾個。為啥?河陽人有個根深蒂固的習慣,買一般日用品,從來不進大商城。河陽人建的批發市場儘管規模不大,但購物方便,輕車熟路,誰會費那麼大勁爬上幾層樓去買一個拖把,或是幾個紙杯?再說,修那麼大商城,商戶從哪來?建商城一是需要社會購買力,再一個是必須與社會消費習俗相吻合。河陽畢竟是河陽呀,浙江人再精明,還能一口氣改變河陽人多年形成的習慣?
汪小麗笑笑。她突然覺得李木楠很好笑,自己也很好笑,這又何苦呢?
陳天彪本來就有心理準備,聽了李木楠的彙報,平靜地笑笑:「跟告狀沒有關係,問題就在河化身上。」
關於陳天彪的流言蜚語就像八月的那場沙塵暴一樣席捲著河陽城,人們在謾罵里獲得一種滿足,求得一種平衡。尤其那些辦廠子栽了跟頭的人,唾沫渣飛得比誰都凶。老城裡人黃風在廣場的茶社裡就聽到四個打麻將的人罵:「他陳破爛能幹啥,不就是套了銀行幾個億的貸款嗎?不是老子吹牛,那貸款要給我,十個河化都搞起來了。三萬,碰不碰?」
這句一出,工人們全怕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像在等什麼。陳天彪站在不遠處,看西洋景一樣看住李木楠。李木楠掏出手機,給人勞部和保衛部打電話,工人們一見他要來真的,嘩一下散了。
他不怪她,真的不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有人為情而活,有人為錢而活,也有人為權而活。但蘇小玉今天突然提出要跟他私奔,卻讓他吃驚。
面對蘇小玉如雷般的質問,陳天彪一句未吭,騰地跳下床,披上衣服,下樓去了。
目睹了河化的潮起潮落,親身經歷了河化的幾次大震蕩,汪小麗評價事物的態度越來越像陳天彪。這些年她遇到過不少這樣的人,他們的所作所為,讓她從骨子裡生出一種厭惡。現在一聽那些不著邊際的大道理,她就條件反射似的頭痛,甚至反胃。她正想找個借口溜出來,透一點新鮮空氣,李木楠的手機響了。隱隱約約聽到打電話的是個女人,語氣很急切,再看李木楠,說了沒兩句,額上已滲出細碎的汗。汪小麗瞅他一眼,心裏忍不住泛起一股酸澀。
有了這個磨盤,陳天彪心裏還能再有別的女人嗎?
陳天彪盯住李木楠,李木楠的直率敢言讓他感動。班子成員中,唯有李木楠敢對他講真話,講氣話。包括他離婚娶蘇小玉,建河化大廈等許多大的決斷面前,李木楠不止一次反對過他。後來的事實恰恰證明,李木楠的反對是正確的。陳天彪承認,李木楠是富有遠見的,尤其現代企業管理和戰略方面,李木楠可以算是專家。
「……望成他好嗎?」半晌后陳天彪才問及兒子望成。
「啥也別想,啥也別問。木楠,聽我一句勸,凡事都有它的背景,往後做事,別太衝動……」
「有機會你去早市轉轉。」陳天彪說。
「來吧,與其跟河化一塊死掉,不如到這邊施展你的抱負。」沈佳態度還是那麼誠懇,那麼迫切。李木楠卻越發猶豫,他真的能割捨下河化?
在他的生命里,除了麻大姑,就只剩下蘇小玉了。他不是沒有機會,而是他實在對生命之外的那些女人,動不起念頭來。他的腦海里,再一次閃出大姑的影子,那磨盤一般的身影,久久地,久久地旋轉著,勾起他對往事的回憶……
無風不起浪。關於陳天彪找情人的事起因據說是在大風之前的半個月,有人親眼看見陳天彪領個光膀子的小姐,到河陽賓館總台登房間。據說當時是夜裡十一點,陳天彪親自去開房間,不是跟情人幽會還能是啥?
陳天彪起身踱步窗前,十月的陽光下,廠子看上去異樣的平https://read.99csw.com靜。風掠過視線里的廠房,朝遠處的廣場颳去。河化大廈頂端那團粉紅,再一次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陳天彪不說話,一張臉陰沉著,眉頭皺得很緊。李木楠說了半天,他才從冥想中醒過神,沖李木楠說:「繼續說,我在聽。」
後來,楊東升迫不得已,將商貿城和腐竹廠一併抵頂給了銀行,就這,還背了一屁股債。
很快,工會將職工意見反饋上來,不出所料,贊成和反對各佔一半。工人們擔心的焦點,集中在買斷金的支付上。現在的工人很實際,好像先他一步看到企業的末路,想著趁早拿到一筆錢。陳天彪笑笑。有時他覺得,工人要求並不太高,甚至低到令人同情的地步。
「傻眼了啊,瞧你,沒一點出息。」蘇小玉往前邁了小半步,離李木楠很近了,呵著香噴噴的氣息悄聲說。
李木楠趁勢逃開。
作為河化集團體改辦主任,她非常清楚河化改革的艱難,也十分理解陳天彪所處的兩難境地。一頭是企業,一頭是工人,二者實在難以兼顧啊。河陽下崗職工實在太多了,再下,不只是難以交代,而是良心不安啊。
李木楠從北京回來了。
那是一個生長愛情的季節,空氣里充滿玫瑰花的味道,人們只要吸上一口,愛情的甜美就會在心裏升騰起來。陳天彪和蘇小玉的愛情,正是在那時萌發的。可是在這樣一個多情的季節,陳天彪卻干過一件近乎絕情的事。
「沒有,我跑那兒幹啥?」李木楠有些不解地盯住陳天彪。
陳天彪迴轉身,凝著的臉緩然放鬆:「怎麼樣,體改委有沒有提出不同意見?」
陳天彪這才回了樓上。剛才那一幕,觸動了他某一根神經,進辦公室好久,他還怔怔地想著。工人們不怕他,居然怕李木楠,什麼原因呢?
商貿城很快破土動工。按合同,每個職工須先預交押金兩萬元,算是借款,商貿城建成后,按股分紅。陳天彪多了個心眼,將這錢截留到河化賬上,楊東升因撿了便宜,不好跟陳天彪計較。
「什麼?」
只見剛剛擺過小攤的地方,一窩蜂地圍去五六十號人。有老人,有婦女,居然還有二三十歲的小夥子和小媳婦。他們撲向菜販們扔下的菜葉、爛菜幫,爭搶起來。有兩個險些為一棵白菜打起架來……
「我沒瘋,我就是想見你!」蘇小玉猛地把嘴巴湊上來,差點就用舌頭封住李木楠的嘴。
早市離河化不太遠,車子幾分鐘就到了。小販們正推著三輪車往外走,幾個穿制服的工作人員粗聲呵斥著磨磨蹭蹭還想多賣一會的小販。提著菜籃子的老頭老太太們從陳天彪和李木楠身邊擦過,他們談論著今兒的菜價又比昨兒貴了幾角。李木楠心裏犯疑惑,不就一個早市嘛,有啥看頭?
接下來,他開始往勞動局打電話,過問報名培訓的情況,勞動局的回答讓他一天比一天失望。一個月很快過去了,重新報名時,二百號工人居然全都交了培訓合格證。這種合格證,二十塊錢一張,勞動局公開賣。
「怎麼,捨不得離開啊,那好,陪我吃飯去!」蘇小玉咄咄逼人。說著就要把胳膊套上來,李木楠嚇得慌忙一躲。這工夫,陳天彪從樓上下來,看了他們一眼,沒好氣地沖蘇小玉說:「又跑來做什麼,有事?」
「河陽城咋盡出這號二吊子貨,這是毀哩,好不容易干大個企業,讓這些敗家子就給毀掉了。」
倒完水,蘇小玉大方地在李木楠身邊坐下,給他削蘋果。陳天彪懶得再管她,比她重要的事有許多,腦子忙不過來呢。
「喲,怎麼一下又為廠子獻起身來了,你不是要去南方嗎,人家沈小姐可天天盼你呢。」
窮!很長的日子里,李木楠都在想,愛情到底是什麼,或者,世界上究竟有沒有愛情這東西。在物質和金錢面前,愛情的力量到底有多大?要是當初自己不那麼一貧如洗,一條像樣的圍巾都不能買給她,蘇小玉會離開他嫁給陳天彪嗎?
每個周末,陳天彪都回到鄉下去過。這天吃過飯,麻大姑張羅著喂她的豬和雞去了,陳天彪想幫她,大姑不讓。自從陳天彪在城裡有了份事業,大姑就不再讓他沾手家裡大大小小的粗活,陳天彪硬沾,大姑便氣氣地說:「讓你歇你就歇著,這粗活哪是你做的?」陳天彪雖知大姑說的是真心話,可聽了還是難受,自己咋就沾不成粗活了呢?
李木楠驚魂未定,慌忙撲進洗手間,拿涼水洗了把臉,平靜一會,見蘇小玉還倒在地上,走過來問:「沒摔痛吧?」
兩人又接著談,陳天彪是想說服李木楠,結果說來說去,反被李木楠一席話說的沒了詞。他承認,李木楠堅持的這些,對河化目前是最見效也最實用的,一味地想著為政府臉上貼光,毀掉的不但是他自己,更是河化一萬多人的飯碗。
蘇小玉憤怒了,猛地從他身上彈起來說:「到底怎麼回事,玩膩了是不是?!」
陳天彪斷然沒想到,如此潑髒水的,竟是自己的職工!
陳天彪皺起眉頭,心裏掠過一層暗,片刻后,若有所思地說:「這點我們早應該想到,現在沒人想讓河化這樣。」
「你……」自從辭職在家后,蘇小玉很少再到廠里來。尤其這一年,陳天彪再三警告她,沒事少在廠區里晃。蘇小玉也懶得晃,她才不想在這裏顯擺呢,沒意思。
蘇小玉給李木楠削好蘋果,非要李木楠吃。李木楠不想吃,兩人推搡中,蘋果掉在了地上。李木楠趕忙去撿,一低頭,結果看見……
陳天彪沒動賬本。事實上林子強花出去的每一分錢,他都一筆筆記在心裏,之所以讓汪小麗一筆不漏地秘密追記在這裏,也是為將來做提防。河化畢竟是國有企業,陳天彪不想落到三千萬打了水漂自己到頭來卻說不清的地步。
河陽人罵起人來,那可真是嘴上不留情。他們罵陳天彪生就一個破爛命,罵陳天彪是土錘,就知道蠻幹,修個棺材等著活埋。「神娃娃」說陳天彪命犯桃花,一沾女人准交霉運,河化倒定了。就連邸玉蘭這次也沒放過陳天彪,她在廣場對面的新華書店門口堵住街,罵了整整一個上午。
他把目光伸向遠處,盯著那一團耀眼的粉紅。他不知道自己這是咋了,只要一看到那團粉紅,那個白衣粉面、美若仙子的女人就會清晰地出現,而後久久地盤桓在夢裡,揮之不去……
過了一會,陳天彪又說:「小麗啊,你進廠也有些日子了,跟著我也不是一天兩天。看問題,一定要全面,年輕人光會意氣用事不行,要學會審時度勢,要學會辯證,更要學會綜合分析或判斷。讓你擔任體改辦主任,我是有私心的。一是想鍛煉你,二來……」陳天彪忽然有些說不下去,汪小麗看見他眼裡多了東西,那東西呈霧狀,茫茫蒼蒼。
……
李木楠馬上就不自在。剛才蘇小玉看他那一眼,特別有意味,輕波微漾中,就有巨大的信息釋放出來。更加讓他難堪的是,他的目光碰到了不該碰的地方,寬鬆睡衣下露出的兩條粉腿,細勻、光滑,發散著瓷質的光芒。再者那睡衣有點透,裏面若隱若隱,竟連黑色的底褲都能看到。李木楠一陣氣短,他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可在蘇小玉面前,就是氣短。
此時剛好九點,正是早市結束的時間,陳天彪拉起李木楠:「走,我們一道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