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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主動躲,就證明事情不是想象中那麼簡單了。
招弟傻了。
自從蘇小玉取代大姑,走進這個門,只要看見陳天彪不高興,招弟就會主動在心裏為蘇小玉記下一筆。
招弟驚慌失措從鄉下趕來的這天,是個陰天。干冽的秋風從頭天晚上刮到了現在,氣象局預報有沙塵暴,提前發了防風通知。河陽城一時之間又是人心惶惶,中小學生照例又放了假。陳天彪索性讓上班的幾個廠子也放假,廠區里出奇的靜。
陳天彪帶著深深的懺悔說。
大樓封頂時,整個河陽城都鬆了一口氣。為了慶賀這歷史性的勝利,市上在工程剛封頂后,迫不及待地舉行了大型慶典。望著這麼一個龐然大物,河陽人突然想,這麼大一幢樓,放在這兒派啥用場?
「我儘力想辦法吧。」
陳天彪感覺事情惹大了,忙給副檢察長打電話,手機嗡嗡半天,自動斷線。再打,關了。
「您讓姑媽放心,事情一調查完,我就可以回去了。又不是……反正別瞎擔心就是。」汪小麗差點說出「蹲監獄」三個字,話到嘴邊又忙忙咽回去了。故意裝出一副輕鬆樣,不想讓挂念她的人擔心。
「……我懂。」汪小麗垂下頭,眼裡忽然有了濕意。
招弟看著不像,硬問,陳天彪極力迴避著,這事要真說給招弟,天下就亂了。
在整個河陽的注視下,河化大廈拔地而起。到了第二年秋天,大樓建到十八層時,突然建不動了。
「她……真想離,能捨得?」許久,招弟又把紛亂的思緒扯回來,問。招弟也不知道,為什麼問出這麼一句。或許心裏,一直有某種期待。
對一個根本不具備民主議事能力的班子來說,民主往往會被個人私慾所利用,成為個人私慾的慫恿,進而演變成窩裡斗。
「……你把那賬本放好。他們……可能就沖這,我不想攪到這事里,我……啥也沒說,你不會怪我吧?」汪小麗注視著陳天彪,看得出她的心情很矛盾。
夜幕下,河化大廈形似外星球掉下的巨型怪獸,陰森可怕。
蘇小玉顯然不想輕易放過陳天彪,見陳天彪愛理不理,撇下她往卧室去。她撲上去,連罵帶拽發泄起來。陳天彪被徹底激怒,一把推倒蘇小玉。
他跟蘇小玉又吵了架,這次吵得很兇,陳天彪差點動了手。蘇小玉脾氣越來越大,根本不考慮他有多忙,多煩,進門就沖他發火。陳天彪剛說了句:「沒見我最近忙得喘不過氣?」蘇小玉就大聲斥責了:「你是忙,忙得連你是誰都忘了。那我又算什麼,養在屋裡的一隻鳥,關在籠子的一隻狗,還是你扔掉的一隻鞋?」
陳天彪這才反應過來,副檢察長開始躲他。
現在他把傷口亮在自個面前,她看到了他的另一面,堅強後面的脆弱,負重後面的孤獨。
有人說此事是陳天彪一手搞的陰謀,怕林子強纂權,陳天彪搶先下手,借刀殺人,夠毒。也有人說河化垮了,為推脫責任,陳天彪拿林子強當替罪羊,夠狠。
「離?哪有那麼簡單,你以為是你廠子的工人啊,你說走人就走人,她是蘇小玉,蘇萬財的丫頭。她想離,蘇萬財肯?!」
「你姑媽想你,本來要一同來看你的,只是……他們不讓。」
她瘋了。這女人是徹底瘋了。昨天晚上,李木楠擔心了一夜,也糾結了一夜。蘇小玉後來沒再打電話,也沒到他家。但李木楠心裏一直充滿著不安,甚至恐懼。既怕此事被陳天彪知道,那麼聰明一個人,不可能什麼氣味也嗅不到。到時,咋解釋?更怕蘇小玉會做出更出格的事。這女人,可是啥事也能做得出啊。想著想著,李木楠就又想到汪小麗。他對不住她,真對不住。當初不該拿她填補內心的空白,更不該在她身上寄託感情。但這些都已無法挽回,他把別人給九*九*藏*書他的傷害,轉手又送給了汪小麗。他借一隻手傷了另一個人,現在,這隻曾經傷害過他的手,又重新朝他伸過來,逼得他躲都沒地方躲。
那是一九九四年的七月,一個火熱躁動的夏天,河化集團成立四個年頭了。主導產品氰銨,碳酸鈣價格一路上揚,十分暢銷。兼并來的水泥廠也在一年前起死回生,蓬勃興起的建築市場給了水泥廠翻身的絕佳機會,一時之間,河化的效益成幾何倍數增長。在河陽五大企業的奪冠式競跑中,河化終於超過連續三年效益最佳的酒廠,坐上了河陽龍頭老大的寶座。
昨夜陳天彪沒回家,他在辦公室度過了又一個不眠之夜。整個夜晚,他的耳邊都是呼呼嘯叫的風聲,朔風擊打著窗戶,也擊打著他紛亂如麻的心。
外邊的風漸漸變小,颳了一天的沙塵暴終於累了。這已是八月大風后的第六次揚沙天氣,沒完沒了的沙塵颳得人心裏一片焦苦。招弟雖沒問出啥,但心裏,卻又為蘇小玉記下了一筆暗賬。
「小麗人呢,都把我嚇死了。到底犯啥事了,外頭傳得很邪乎,我不信小麗能幹這號事,你可得給她做主啊。」招弟顧不上擦把臉,一氣問了許多。
「真想去?」陳天彪莫名地一陣興奮。
林子強從北京一回來,他就動起這個心思。當初他堅決反對上市,還說過「不上市是等死,上市是找死」這樣的過激話。林子強一意孤行,絲毫聽不進他的意見,硬是把企業帶進了死胡同。當他從小麗手中接過賬簿,上面一大筆一大筆不明真相的開支令他觸目驚心。蛀蟲!沒想到林子強是個打著上市旗號為自己撈取好處的蛀蟲。他義憤填膺,恨不得立刻將這蛀蟲送上法庭。經過幾天幾夜的鬥爭,他終於寫了那封舉報信。
可給什麼交代呢,陳天彪心裏還沒底。
陳天彪覺得那是一個夢,一個永遠都不敢驚醒的噩夢。很多時候他會不由自主地跌進那個噩夢裡,他已記不清自己當時是個什麼樣子,只覺得那時的天太熱,空氣里膨脹著一股野味。他被什麼東西點燃了,不是愛情,儘管那時他剛娶了如花似玉的蘇小玉,但這肯定與建樓有關。
在檢察院一位科長的幫忙下,幾經周折,陳天彪終於單獨見到汪小麗。
蘇萬財能放過他?當初,蘇萬財可是狠著勁敲了他一竹杠啊,這些年,蘇萬財當女兒是搖錢樹,當河化是他的私人大金庫,啥時想來啥時來,啥時想拿啥時拿。突然把他這條財路斷掉,蘇萬財會放過他?
陳天彪找了幾次市長,市長夏鴻遠不是推說太忙不接待,就是說體改委還沒把意見拿上來。去找體改委,主任又去外地考察取經去了。陳天彪哪裡知道,夏市長早就對河化的分流方案下了死命令,不管怎麼改,一個工人也不能下崗。
自從來了林子強,河化內部的鬥爭就沒停過。林子強是市上派來的,後台硬,河化不少中層暗中把寶押到了他身上。林子強一出事,這些人有了后怕,索性攪起了渾水。一時之間,風言風語四處都是。
「那……咋辦?」招弟一時顯得無主,她恨蘇小玉,老想著是這個小妖精把大姑擠走,搶了暖騰騰的金窩窩。卻沒想到,小妖精在金窩窩裡過得並不快活。
出了差?回走的路上,陳天彪心裏很是難受。他是個不喜歡惹事的人。林子強從北京回來后,並沒有主動跟他彙報上市的善後工作。這在企業內部,是一種很不正常的風氣。林子強自視是市上派來的股東,又是河化董事會學歷最高、專業知識最全面的董事,一直沒把陳天彪放在眼裡。按說上市工作一結束,林子強應該主動向董事會彙報兩年的工作,包括運作資金的開支情況。但他沒有這樣做。陳天彪又不便https://read.99csw.com催,這事拖到現在,真是被動死了。
汪小麗並沒有關在看守所,案件調查過程中,檢察院出人意料地選擇了河陽城中心地帶的一幢樓房,這兒以前是工商行的辦公樓,工商行搬遷到新樓后,這兒改成了內部招待所。沒有人會想到檢察院在這裏辦案。
越過馬路,一挨近廣場,空氣里就多出一股味兒。夜風吹動,這味兒卻沉沉地罩在廣場上空,散不掉,揮不去。
暮色沉沉地壓下來,煩躁了一天的河陽城像個倦怠的女人,在星星點點的燈光下敞開衣襟,露出她若明若暗的身子。大什字周圍的高樓上,曾經通宵閃爍的霓虹燈廣告牌不知何時成了瞎子,黑乎乎如怪物。路燈若明若暗地照著,一點激|情也沒。街上的計程車一半空跑著,司機臉上無奈的苦笑令人傷心。廣場邊上的人行道依舊擺滿了地攤,叫賣聲此起彼伏。
河化企業形象一落千丈,《河陽日報》報道企業界新聞時,記者已將河化排在了第五第六,甚至更后的次序上。這個小小的變化讓讀慣了新聞的人馬上嗅到一種信息,河化龍頭老大的地位遭到了顛覆。陳天彪不再是昔日那個風光無限、神秘叵測的陳天彪了。
如果問題真出在這上面,那本賬就成了關鍵。陳天彪擔心賬本一旦拿出來,他也就成了另一種罪人。
陳天彪吸口煙,重重地嘆了一聲,說:「到了這份上,離不離都一樣,她既然不想過了,在一起還有啥意思?」
是他舉報了林子強!
一句話,又把陳天彪的心說重了。蘇小玉大吵著要離婚後,陳天彪也想過這問題,離就離給她吧,反正這樣子,過下去也沒啥意思,不如痛痛快快離了。可真想到離,又怕,怕的不是蘇小玉,而是另一個人,蘇萬財。
聽完,招弟懸著的心才稍稍有些著落,不像來時那麼驚惶。這也許跟見到陳天彪有關。大半輩子了,陳天彪始終在她心裏是根頂樑柱。不論遇到多大的事,只要見著陳天彪,招弟就覺有了主心骨。
這個秋天對陳天彪來說,簡直是多事之秋,一大堆紛至沓來的變故突然間圍困住他,亂七八糟的事預謀好似的,趕在一起出現。顧了首顧不了尾,心力交瘁,陳天彪感嘆自己真是老了。
招弟做夢也沒想到,陳天彪跟蘇小玉的婚煙,竟是瞎子點燈,裝給別人看。
陳天彪讓招弟給為難住了,他自己能不能見上小麗,還很難說。檢察院這次是下了狠心,把事情弄得很神秘,採取異地關押審查,輕易不讓外人接觸。他心裏這麼想,嘴上卻沒敢說出來,招弟心小,一說怕又亂想。
說完小麗的事,招弟忽然怪怪地盯住陳天彪。她這才發現,陳天彪臉色不對勁。
直到十一月底,河化的改制方案還是沒有批下來。
「沒,沒,能有啥難心事?」陳天彪撒謊道。
往事如風,一撲兒一撲兒地又旋起來。
「哪會呢,事情弄到這份上,也不是誰能左右的,你……還是照顧好自己,明白嗎?」
汪小麗心底湧上一層感動,伸手捋捋額前的秀髮,說:「沒事,他們只是了解情況,沒別的意思。我在這兒挺好,您……也別太擔心。」
白日里,她耐不住性子,做賊一般溜進廣場,替陳天彪算了一卦。半仙一通話,說得她心怦怦直跳。沒想到了晚上,就聽到更壞的消息。
「我悔啊,這輩子,咋就做下這糊塗事。唉,我把她們兩個都毀了,也把自個毀了。」
這可不是小事啊!果然,很快就有電話打進來,口氣嚴厲地質問陳天彪,到底咋回事?陳天彪吞吞吐吐,答不上個所以然,只說這事他也不清楚,檢察院沒打任何招呼就帶走了人。電話「啪」一下掛了。
然而讓河陽人大出意料的是,這座龐然大物典禮完畢https://read•99csw•com便沒了響動。有誰敢相信,財大氣粗、熱火朝天的河化集團這時再也拿不出一分錢來,工程不告而終。此後不久,大面積的經濟萎縮像瘟疫一樣蔓延,河陽城像遭了霜殺似的,開始萎靡下去,一天比一天蔫。
下班后,陳天彪猶豫再三,還是找到副檢察長家。平日里,他和副檢察長關係不錯,關鍵時刻,打聽點消息總不至於太難吧?到了門口,敲半天門,沒人理。往家裡打電話,也沒人接。陳天彪嘆息著,內心十分糾結。後來他還是不敢太固執,默默地轉身。正要下樓,門卻蹊蹺地開了,探出半個身子,是副檢察長夫人,半明半暗一張臉,也不請陳天彪進去,只是用客氣的話說,副檢察長不在,一個小時前出了差。
原來預算的投資根本不夠,政府的投資也遲遲到不了位,省一建又一分錢不肯墊。河化的壓力重了。
陳天彪心驀地一暗,說來說去,她竟繞了這大一個圈子!
倒在地上的蘇小玉愕然地看住他,眼裡除了懷疑,更是恐怖,好久,才歇斯底里地叫:「陳天彪,我跟你沒完,你毀了我,毀了我一切!」
這事他沒跟陳天彪商量。他太了解陳天彪的為人了,凡事好好先生,最大的優點也是他最致命的缺點。善成全了陳天彪也毀了陳天彪。現代企業的管理,光有善是遠遠不夠的,更多的時候需要果決,需要當斷則斷,需要狠。一個董事長如果不能完全控制董事會的意見,決策上一味追求大家說了算,是要付出慘痛代價的。河化到今天這地步,某種程度上跟陳天彪的忍讓、平衡、妥協有直接關係。
「不,我得等小麗出來,讓她陪我一道去!」
陳天彪一下被動起來。林子強是市長派來的董事,上市又是市裡做出的決策,裏面雖然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但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突然帶人,讓他怎麼跟市上交代?
他白白讓河化背了一屁股債,而且更要命的是每月僅償付銀行利息,他就得拿出河化一大塊的利潤。河化的利潤一年比一年少,到現在,索性連利息也欠了。
五分鐘眨眼就到,科長走進來,很難為情地指指手腕上的表。陳天彪傷感地嘆口氣,目光盯住小麗片刻,走了出來。
他老了,兩鬢間有了白髮,額上的皺紋,像是拿刀一下下刻上去的,跟二十多年前沙窩裡種樹那陣比,簡直就成了一個糟老頭。論歲數,他才五十二歲呀,不該老得這麼快……唉,歲月不饒人,何況他又是個心氣高的人,一輩子折騰來折騰去,臨完,折騰了個啥呢?
「你能想個法子嗎?我得看看她,要不,我這心還是放不下。」
他一路想著,回到家裡。
陳天彪看她著急的樣子,寬慰道:「你犯啥急,外面的話你也信?先擦把臉,這麼大的風,還敢四處跑。」
招弟亂想一陣,起身,給陳天彪的水杯里加滿熱水。陳天彪一直在抽煙,房間讓煙霧罩滿了。她想說,少抽點,抽多了對身體不好,可又沒說。只是靜靜地盯住他望,抽吧,煙造下就是給男人解煩的,多抽幾根就多抽幾根吧。
「你咋了,莫不是又遇啥難心事了吧?」
招弟徑直找到他辦公室,土眉土臉,風塵僕僕。
科長說,汪小麗是本案的關鍵人物,按規定絕不能跟外人見面,尤其河化集團的人。科長只給了陳天彪五分鐘時間,就這,他還擔很大的風險。
市長沒轍了,總不能眼睜睜望著工程停下來,於是來個全民動員,凡拿工資者人均捐款五百元,市上領導人均捐了一千百元。儘管河陽人掏的有點心疼,可杯水解不了大旱。迫不得已,市上硬性將安居老城區居民的陽光工程款項挪給了河化大廈。陳天彪感激之餘,動用一切關係,多方籌措,這才讓工程繼續開工。
「唉read•99csw•com,不知大姑聽見,會怎麼想。我有點想她了,改天到北京看她去。」
陳天彪默了一會,說:「那就去吧,我跟墩子說。」
河化大廈破土動工了。這是河陽歷史上的一件大事,河陽上下對河化大廈的興建給予了極大關注。原設計圖紙為二十層,工程破土動工后忽然驚聞鄰市正在修一幢二十六層的標誌性建築。河陽人不甘心輸給一個沒有歷史積淀的工業小城,於是河化大廈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新設計,直到加高到極限高度二十八層才被重新確定下來。
「怎麼說話呢,就不能說點好聽的?」陳天彪不想應戰,從某天起,他就懶得跟蘇小玉吵了,心中只有一個想法,讓她離他遠點,越遠越好。對這想法陳天彪從未自責,就跟當初娶蘇小玉時從不自責一樣。對這段婚姻,陳天彪除了後悔,還是後悔。
問題明擺著出在資金開支上。當初由林子強負責上市工作,也是遵循了上面的指示,至於資金開支,董事會上產生過分歧。李木楠堅持資金可以專款專用,但審批權必須掌握在董事會。林子強不同意,說上市前期是大把花錢的時候,得靠錢打通許多關節,如果每項開支都拿到廠里審批,外面的人怎麼辦事?這點上,陳天彪倒是同意林子強的意見。畢竟李木楠沒單獨跑過什麼大業務,不知道現在企業辦事的難處。那些渠渠道道,光靠人跑是不解決問題的,得有強大的資金支持才行。陳天彪專門諮詢過一位已經獲准上市的企業老總,對方連開玩笑帶認真地說,從省上到北京,不放掉幾身血拿不下來。這說法並不誇張,如今辦啥事有辦啥事的行情,大家彼此心照不宣,按行情辦就行。所以陳天彪最後還是在董事會上把審批權委託給了林子強,後來發現有些開支太過隨意,曾提醒過林子強。林子強發牢騷說:「我也知道有些開支不應該,可不花行嗎?你換個人來試試,說不定這錢還花不出去呢。」爭著上市的企業太多,大家又都在一個起跑線上,誰的活動能量大誰上,這在企業界已是一個公開的秘密。陳天彪沒跟林子強爭論,只是悄悄讓汪小麗將每一筆開支暗中記下賬。
李木楠嚇壞了,蘇小玉說到做到。不久前一個晚上,陳天彪去了省城,蘇小玉說要見他,李木楠回絕了。不出十分鐘,蘇小玉就殺了過來,進門先是哭,接著鬧,接著就把自己扒光,非要問是她漂亮還是汪小麗漂亮?還質問李木楠,當初跟汪小麗戀愛,是不是報復她?問得李木楠啞口無聲,問得李木楠近乎要扇自己耳光。
見到陳天彪,汪小麗眸子一亮,陰鬱的表情立時化成一股風,吹走了。汪小麗看上去稍稍瘦了些,但並不憔悴,人也收拾得很精神,一望氣色,陳天彪心寬了一半。
老城裡人黃風更不像話,居然在慶賀大典那天不陰不陽地說:「我咋看著這物像個棺材。」
陳天彪一開始是不想說的,可招弟提起了蘇小玉,還提起大姑,他受不住熬煎,一股腦兒就給說了出來。包括蘇小玉最近吵著要離婚,包括他現在一天也不想見到蘇小玉。
這期間,河化兼并來的五家廠子相繼停產,工人暫時放了假。另外兩家也不能生產了。李木楠說,越生產虧損越大,產品滯銷,貨款回籠不力,生產投入又大,只能停產。
「你受苦了。」陳天彪的目光擱她臉上,語氣里是一股濃濃的疼愛。
一直捂著的蓋子還是讓人揭開了!檢察院在接到舉報后先是進行了一番暗察,直到獲取有力的證據,才進廠帶人。
我得離開她,真得離開。李木楠這樣想著,思維就又轉到曾經聯繫他的南方那家企業了。到底該不該去,逃離還是堅守,他真是難以做出決斷。
夜風無聲地刮著,窗外一片墨黑。這寂靜的夜,咋就讓人九九藏書這麼心堵呢?
「你說我能不急嘛,這破天爺也真是,刮刮刮,啥時才刮完。」
讓李木楠難堪的是,檢察院居然把汪小麗也弄了進去。
我真的毀了她嗎?昨天晚上,陳天彪腦子裡反覆想著這問題。一開始他懷疑,不承認,到後來,大風怒吼中,竟老淚縱橫地承認,是他毀了她啊。唉,是該給她一個交代了,不能這麼不明不白下去。
不管怎麼,招弟陪他的這個晚上,還是讓陳天彪想起了許多事,尤其跟墩子一家的感情,還有一路的溝溝坎坎。陳天彪感嘆自己真是老了,稍不留心,就掉進了往事里。
汪小麗的話讓陳天彪止不住犯惑,檢察院咋會知道那本賬?
她洗了把臉,拿毛巾撣撣衣服上的塵土,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聽陳天彪給她說事情的來龍去脈。
「想。」招弟說得很肯定。
那一屆市長突然發現,一座幾千年的古城居然沒有一座標誌性建築,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啊!改革開放將近二十年,河陽居然沒為這段沸騰的歷史留下一個永久的見證。經過專家們的廣泛論證,河陽市決定在廣場左側建一座富有時代特色的標誌性建築。具體方案為土地無償劃撥,政府投資百分之十,銀行支持貸款百分之三十,在市內幾家大企業間公開競標,誰有實力誰建。
這場沙塵暴同樣攪亂了李木楠的心。蘇小玉跟陳天彪吵完架,不停地給他打電話,非要李木楠到她家裡去。李木楠哪敢,抱著電話的手一直發抖,不停地找理由搪塞。後來蘇小玉火了,直接問道:「你來不來,你敢不來,我就過去!」
燈光下,兩個憂鬱的人相對而坐,茶几是他們之間唯一的阻隔。好幾次,招弟都想伸出手,給這個可憐的老男人撫一撫額上的老皺紋,讓他的愁容少一點。她只當他是堅強的、輝煌的,只當他娶了小的,天天當新郎,過得逍遙自在,哪想到會是這樣。
一時之間,河陽五大企業紛紛組織最得力的人馬,參与競標。河陽城建委還在全市公開搞了一次民意測驗,最後的結果可謂眾望所歸,河化集團一舉擊敗四家企業,成了大廈的主人。
月末的一天,檢察院突然帶走了副董事長林子強。一同帶走的還有汪小麗和另外兩名上市小組的成員,這個意外立馬在河化內部引起震動。當警車尖嘯著駛出廠門時,廠區里很快圍滿了工人。人們起初以為抓走的是陳天彪,神秘地打探消息,直到確信董事長陳天彪還在安全辦公時,才一個個又回到工作崗位上。
他能不困頓嗎?
林子強事件在河化引起巨大風波,一時之間,內訌四起。
一看見那樓,陳天彪的心就禁不住猛地一緊,我那時怎麼了,為啥要修這麼個怪物?
陳天彪早已成為一個傳奇式人物,他的成功大片大片煽起河陽人的創業激|情,市上不失時機地提出「大辦工業,大辦鄉鎮企業,大辦第三產業」的「三個大辦」,一大批泥腿子扔下鋤頭和鐵杴,辦起了企業。城西古河灘兩邊肥沃的土地等莊稼一收割,立馬就被划為「鄉鎮企業開發區」和「第三產業開發區」。機器的轟鳴聲,民工的吆喝聲沒日沒夜地咆哮,西北風一吹,整個河陽城都淹沒在一種激|情里。
工人一放假,河陽城裡的說法就更多了。人們對企業已形成這麼一種看法:廠子一不行,先是給工人放假,然後動員工人自謀出路,最後就是拖,拖個一年兩年,工人看著沒指望了,對下崗這個現實也就默認了。河陽城倒掉的這幾家企業,幾乎都是這麼走過來的。
令他憂慮不安的,還有另一件事。
「還能咋辦,她想離,就離唄。」過半天,陳天彪無奈地說。
他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有啥要我幫忙的,你只管說。」陳天彪本想打聽打聽案情,可想起科長的忠告,還是改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