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陣的陣形，開始出現散亂跡象，東一頭的人，一個不留神，就把西一頭的人撞上了，從四面八方騰起來的嗡嗡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稠，像是有成千上萬隻蜜蜂在抖動翅膀。

會議不得不暫時中止。

……

鄒雲見有人站起來了，提醒說，不要發生衝突，不要把事態擴大，盡量用真情，把大家心裏的疙瘩解開。

保衛處田處長，朝馮仲這兒張望，馮仲就使了一個眼色，把他叫過來，悄悄耳語了幾句，田處長點著頭，然後神色莊重地離開會場。

你要是再在這裏無理取鬧，回頭我收了你的桑塔納！

能源局基地移交單位黨政一把手聯席通氣會，準時在局機關第一會議室召開。此次會議內容，主要是移交工作領導小組，聽取各家彙報工作進展情況，以及遇到的難點問題等。

那些平時對基層情況了解得不多的領導，此時面對這個場面，就只有吃苦頭了，因為這部分領導的眼睛不識數，方陣里有人知道他們是自己的領導，可他們卻不知對方是自己的職工，越看越慌神，越找心越虛。稍機靈一點的，還不至於被尿憋死，學著北京火車站前的票販子，各大學院門口兜售假證件的無業游民，或是中關村一帶賣盜版光碟的不法人員，一邊走一邊小聲詢問，誰是××××的？誰是××××的？誰是××××的？某些腦子來得慢的人，這時架不住學得快，於是嘴裏也都念念有詞了，誰是××××的？誰是××××的……

鄒雲ｒead.９９csw•cｏｍ心裏亂糟糟，他不想接馮仲的這個話茬，就乾巴巴一笑。

接著就響起了桌椅挪動的咿呀聲，嘁嘁喳喳的議論聲。

會場一片肅靜。馮仲這番話，是壓著火說出來的，他們能感覺到。

這些示威者身上，穿著清一色印有能源局標誌的麥黃色工作服，攏成一個方陣。方陣看上去，雖說不那麼整齊，可也不鬆散，有邊有角。這些人不喊叫，不揮舞手臂，默哀似的目光，齊整整射向局辦公大樓。他們的服飾、臉色，以及情緒，交融得極具感染力。

瞧見沒，還都一條心呢，全給你裝啞巴。

哭幾聲吧，郭姐，你沒錯！

哎呀孫師傅，他不是這個事……

一條正衝著大樓的紅色橫幅上寫著：

鏡頭一：

我是沒下崗，谷經理，可我老婆，待崗了，我這是替我老婆來辦點事。

鄒雲沒在田處長身上多話，而是問，馮局長，你說咱們，還用下去嗎？

張書記，對暗號吶？

走出機關大樓的這些處級領導，做遊戲一樣扎進兵馬俑似的方陣里，瞪著眼睛，四下尋找自己的人，臉色不是緊張，就是焦急，他們一方面盼著找出自己的人，一方面又怕見到臉熟的職工。

大腦袋，你跑來起什麼哄？你不是開上桑塔納了嗎？

鄒雲給這一聲問難為住了。眼皮子底下的事，說深說淺這都是一個揪他心的問題。可是移交這件事讓樓底下的這群人這麼擋著，也不是個事，到頭來衝著上面擔責任的還會是樓底九*九*藏*書下的這群人嗎？想到這，鄒雲腦子一熱，一副不再多慮的表情道，同情歸同情，可也不能沒有原則，不然移交工作，就沒有辦法開展下去了，你的意思呢，馮局長？

馮仲沒放過鄒雲臉上的微妙變化，走過來低聲說，怎麼？鄒書記，緊張了？

馮仲想了一會兒說，他們有能力把事辦好，我們要相信下去的人。

馮仲看了一眼鄒雲，悄聲問，鄒書記，你看這事怎麼處理？

馮仲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看了一眼窗外，轉身離開窗前，回到座位上，掃了一遍會場，鐵青著臉說，會議內容，臨時變動一下，現在我請你們都到樓底下去，我想你們已經知道樓下發生了什麼事。下面要是有本單位的職工，你們就想辦法把人給我領回去，沒有的，就感受一下現場的氣氛。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面，哪家做不通聚集者的工作，晚上就把人統統領到我家去吃飯，我請客。

聽話的人，一動不動，像是失去了知覺。

鏡頭六：

郭姐一把把勸她的領導，攬進懷裡，淚流滿臉，抽抽噎噎。

這時，偌大的會議室里，只剩下了移交工作領導小組的人，顯得很冷清。

放屁！

鄒雲瞟了一眼窗外，想說什麼卻是沒有開口。

看樣子，今天來示威的這些職工，僅僅是想借這麼一個聚集的形式，來撫慰一下自己壓抑的心，並無大鬧天宮的意圖。

馮仲仰頭說，槍口之下，任何疑難問題，都可以化為烏有，這是國際通用的真理！說罷hｔtps://ｒｅａｄ•９9ｃｓw.coｍ，在鄒雲的後背上，輕輕拍打了幾下。

我說王師傅，有啥話，咱回公司去說行不？這事，不能怪罪局領導，要怪，你們就怪我吧，是我沒本事，是我對不住大家！說話的人，紅著眼圈。

方陣漸漸解體，就好似搭起來的巨大積木，因地皮的震顫而轟然倒塌！

這工夫，馮仲打了手機，他說，行了田處長，沒事了，你給那邊，打個電話吧，替我謝謝他們。嗯，可以，請吧，找個好一點的地方，我就不過去了，那幫傢伙的酒量，我還沒數？等到了酒桌上，你代表我，跟他們意思意思就行了。好，好，好好，嗯！

唉——

葛書記，好漢做事好漢當，你不必害怕，我不會影響你什麼。

鏡頭七：

谷經理湊到大腦袋耳邊，小聲說，扯雞|巴蛋，還沒玩夠呀？晚上我請你吃海鮮，完事，再去桑拿，夠本了吧？你小子呀，兩天不給你鬆鬆皮，你就皮緊。

那條橫幅，被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捲起來，夾到腋下，朝那邊的一片自行車走去。直到這時，從倒塌方陣里走出來的人們，依舊在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沒誰大吵大鬧，大哭大叫，就連那幾個淚流滿面的女人，也沒有對她們的領導，說出過火的話來。

孔經理沒來，這個老爺子今天要是來開會，可就有大熱鬧瞧的了。

鄒雲就覺得，後背上被拍打過的地方，吹過一股冷嗖嗖的寒氣，繼爾他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一位已故外國政治家的一段名言：

別價谷經理，那樣read.99csw.com就更麻煩了，趕明兒再有這場面，來的可就不是一個人了，而是我們兩口子。

鏡頭三：

被勸的女人，咬著嘴唇，使勁挺著。

這個在能源局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無聲示威場面，讓此時還在窗前觀望的馮仲，心裏感慨萬千，他說，也不知這次民間活動的策劃者是誰，有水平啊，他要是走進這座大樓，一定能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你說呢，鄒書記？

通氣會開了沒多久，局辦公大樓前就出事了。

鄒雲眨了眨眼，笑呵呵說，聽馮局長這麼一說，我還真有些后怕了呢。

操，不識好歹。嗯，那個，瞧見沒，尖下巴那個，是你們公司的。

鄒雲等馮仲收好手機，不緊不慢地問，馮局長，這件事，你驚動市……鄒雲把公安局幾個字，留在了嘴邊。

政治的核心魅力，就在於它能隨時支配槍口，賦予沒有生命意義的子彈，解決語言所不能解決的一切問題！

鄒雲不知道馮仲把什麼事，吩咐進了田處長的耳朵，臉上掠過一層疑雲。

孫師傅，你是黨員，不是普通老百姓，怎麼能帶這個頭呢？非法聚會，這個事的嚴重後果，我都跟你說清楚了，你自己掂量著辦吧。你們再鬧下去，大不了也就是把我鬧下台，過後局領導，還是局領導。

能源局的頭號人物馮仲，二號人物鄒雲，這時仍然並肩站在會議室窗前。接下來，不妨從熱熱鬧鬧的方陣里，拉出幾個特寫鏡頭，給他們看看。

馮仲和鄒雲站在會議室窗前，望著樓下的方陣，臉上的表情沒有不rｅａd.９9ｃｓw.ｃｏm複雜的，能看出他們此時被震撼裹著的心裏矛盾。

但鄒雲沒拿較真的話找齊，而是把話說得更加原則了，馮局長，移交，不是你我個人的動作，而是國家利益，我們只能辦好，不能砸鍋。

郭姐，你別一聲不出。我知道你委屈難過，心裏不好難，咱們都是女人，咱們的承受能力，都有限啊。

大腦袋左右看看，壓低聲音說，一個哥們張羅的這個事。谷經理，你說我好意思不來捧場嘛。好了，你先走吧谷經理，我等會兒開溜。

這叫此時無聲勝有聲！

馮仲轉著圈說，那就按著鄒書記的意思辦吧。

鏡頭五：

聽馮仲這麼一表態，鄒雲心裏就有些不舒服，心想你馮仲這是怎麼說話？什麼叫按我的意思辦？那你的意思呢？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你站到我的背後去我還怎麼跟你商量？

鏡頭二：

來自基地各單位，不下兩百名生存環境受到衝擊的男女職工，聚集在機關大樓前示威。

勞動服務公司劉經理，拉著一個中年男職工的胳膊，勸著勸著，聲音就變調了，揮起右手，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哽咽道，你們這些人，現在待崗的待崗，拿生活補貼的拿生活補貼，怎麼就看不出個粗細薄厚呢？如今這個能源局，已經不是再早那個能源局了，你說你們，還有什麼好留戀的？還有什麼捨不得的？到了市裡頭，說不定還就歪打正著，有救了呢！

鏡頭四：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馮仲道，剛才我讓他們做了些準備，以防不測。

能源局是我家　我家在能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