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霞直起身子說，我知道你有火，所以就給你煮了這綠豆大米粥，敗火，你趁熱快吃吧溫局長。

主任一離開，溫朴就脫鞋躺在了長沙發上，感覺身上越發的難受了，動哪兒哪兒酸痛，尤其是那條曾被卡住的腿，脹乎乎酸溜溜像是灌了水銀。

就在一行部里領導返回北京的途中，部長的專車趕到了東升職工醫院。

溫朴摳開碗面上的包裝膜，剛把封蓋揭去一半，辦公室的門就給人叩響了，他放下碗面去開門。

剛才去看望李漢一時，部長沒能見李漢一，北京合作醫院派來的專家小組已經到了，正在搶救室里切磋李漢一的病情，部長只能站在走廊里，耐心囑咐李院長，一定要盡最大努力，把李漢一搶救過來，如果在醫生和藥物上有困難的話，部長說他在北京想辦法解決。

溫朴道，顧不上，蘇部長，不過有專人負責溝通。

柯霞給予的這份樸實的關心，打動了溫朴的心，他一點兒也不覺得這關心裏有什麼利益與算計，這份關心是乾淨的，溫暖的，帶有母性的氣息，是他此時此刻最需要的。

部長嘆口氣說，那你就先找他談談話，靠在代理局長這個位置上談，談的結果我們電話溝通。不早了，你得休息了老蘇，我也要趕回北京去。

放下龔琨的電話沒一會兒，溫朴就有了飢餓的感覺，於是從箱子里拿出一碗方便麵。

柯霞又從外衣兜里，掏出一雙帶包裝袋的一次性筷子，放下說，喲，你怎麼喝呀？一著急忘給你帶碗來了，笨死我了。說完溜眼一看那碗面，又樂了，道，有了。過去拿起碗面，把揭了一半的蓋子刷一下撕掉，倒出裏面的面砣和袋裝調料，把保溫瓶里的粥，適量倒進騰空的面碗里。

溫剛喝了幾口粥，蘇南就打來電話，讓溫朴替他我辦一件事情，就是想辦法把袁坤找到，蘇南說袁坤手機關機，打電話到他家裡，他愛人說他沒在東升。

回想這一天里發生的事情，溫朴猶如做了一場噩夢，巨大的坍塌聲，圍著他的兩個耳朵嗡嗡亂響，心魂扯扯拉拉安穩不下來，尤其是李漢一的生命前景，更是讓他一想心裏就忐忑不安。那會兒龔琨對他說，根據她的從醫經驗看，李漢一這麼嚴重的傷勢，說威脅生命就威脅生命，日後能不能活過來兩說，即使是丟不了性命，一隻眼九_九_藏_書睛和一條腿也得落殘，再從大腦出血因素分析，出了問題變成植物人的可能性也很大，總之是希望也得在悲觀中希望。

高秀頭拿溫朴新官上任這事如此一熱情，溫朴心裏就有譜了，有關自己的信息，肯定是袁坤透露給這個女人的。

這也是我留下來的原因。蘇南謹慎地說，說說你的想法吧，部長。

來人是孫處長和他老婆柯霞，溫朴有些意外。

溫朴謙虛了幾句說，蘇部長找袁局長有事，手機聯繫不上，秀姐你要是見到袁局長，請幫忙轉告一下，回頭我去贏巢看你。

溫朴點點頭。

柯霞手裡提個保溫瓶，一進來就發現了那碗溫朴沒來得及泡的方便麵，徑直走到茶几前，指著那碗方便麵對孫處長說，我怎麼說？我怎麼說？來對了吧？來對了吧，老孫我就知道溫局長顧不上吃飯，這是準備泡方便麵呢我說老孫！話音一落地，竟啜泣了。

在這樣一場瞬間發生的災難面前，溫朴意識到自己的承受能力，無情地被眼見的血液吮吸，無奈地被纏在心頭的驚嚇消耗，今天的溫朴，比起常態日子里的那個溫朴脆弱多了，心似乎也總是在不由自主地往家的方向退縮。心態失衡，是導致他這時把朱桃桃的簡訊息當成了最可取的慰藉，朱桃桃說什麼不重要，哪怕是只有一個字，他想自己亂騰的心也能在那一個字上拋錨。是啊，天災人禍是提醒人們想家想親人最直接也是最無理的理由！

再往下翻，幾十條信息里，夾著朱團團兩條賀喜升官發財的信息，之後再看那幾十條信息，差不多都是北京的朋友和同事發來的恭賀信息，溫朴想那些人發這些信息時，可能還不知道東升職工俱樂部發生了坍塌事故，不然他們就沒這種捧高的心情了。

溫朴想到了高秀頭，於是就調出了她的手機號。

主任放下碗面說，那我去樓下辦公室溫局長，有事你隨時招呼我。

溫朴擺擺手說，別忙了，我現在吃不下去，你回去休息吧，你這一天跑前跑后也累得夠嗆。

那會兒部長助理躺在病床上，用手機提前彙報了東升的嚴重情況，剛給副總理彙報完工作的部長，一聽就坐不住了，丟下手頭的工作，急匆匆離開北京。

溫朴把電話打回去說，蘇部長，有件事忘跟您彙報了，就是袁局長曾向我流ｒｅad.９９ｃｓw.ｃｏm露過離開企業的意思，說一家外資公司有聘任他的意向。

柯霞把保溫瓶放到茶几上，擰開蓋子，取下上面盛著鹹菜的淺碟，粥的香味就飄了出來，溫朴胃裡一下子咕嚕開了。

溫朴的辦公室，設在原二局辦公大樓里，這樣二局原辦公室主任在李漢一倒下後跟著他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溫朴的住處，暫時安排在多景多大酒店裡，開了一個標準間。

部長看了蘇南一眼，捏了捏煙頭上的過濾嘴，突然轉話題問道，老蘇，你說小溫能主持工作嗎？

溫朴說，我沒在辦公室鄭主任，我在外面呢，過一會兒我給你打過去。

剛一連上線，高秀頭就道喜，哎呀溫局長，我正想什麼時候給你發個賀喜簡訊呢，你就把電話打過來了，咱們有緣分啊溫局長，恭喜你高陞溫局長！

溫朴停頓了一下說，好的蘇部長，我馬上辦這件事，有消息我及時給你電話。

溫朴道，沒有蘇部長。

蘇南問，最近嗎？

部里領導離開203病房后就回了北京，203病房裡安靜下來，蘇南剛想緩口氣，溫朴來就來了。

你怎麼不回我信息呀姐夫，不會是當了官就把你小姨子忘到蘇丹去了吧？

蘇南停停，一轉話題問，事故后，你與市裡領導有過接觸嗎？

主任跟了一步說，溫局長，您還沒吃晚飯呢，要不先去多景多……

部長說，這個新總局，是你用心血澆灌出來的，我有多少個想法，也不如你的一個說法具體。

非常時期，溫朴的專車司機小賀就坐在車上待命。

溫朴緊攥著手機，像是要從手機里攥出一條朱桃桃的簡訊息。手機這時又響了，他忙不迭翻看，對方是龔琨。

蘇南道，目前有一個人，有能力穩定局面。說到這，蘇南斷話了。

蘇南面色凝重地點了一下頭。

蘇南說，噢，我知道了。

龔琨沒什麼事，就是關心一下他的身體，溫朴說沒哪兒不正常，讓龔琨放心，順便問了問李漢一的情況，龔琨說李漢一依然處在危險期里，北京的專家正在商議開顱方案。

蘇南走到窗前說，好了，回去工作吧，203病房不是你的辦公室，這段時間你要堅守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抓緊時間召集你的新班子成員開個工作會議，你將要處理的事情，不是成堆而是成山。我這裏，保持電話溝通就可九*九*藏*書以了。

溫朴走著說，回辦公室。

蘇南背過手，望著屋頂，半天才開口，權力是把雙刃劍，你一上來就能體會到這點，快是快了一點，不過這對你今後的前途來說，未必就是一件不好的事。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在東升沒有老本可吃，沒有資歷可談。白手起家，一磚一瓦搭窩，這就是你東升每一天的工作動力！記住，任何時候難出來苦出來的幹部，都要比閑出來輕出來的領導骨頭硬。

孫處長趕緊說，那你吃吧溫局長，我們先回去了。

溫朴想給朱團團回句話，但心勁頂不上去，覺得此時說什麼都沒有意義，就作罷了。心情在朱團團的簡訊息上一拐彎，溫朴忽然意識到，剛才自己在翻看那些簡訊息時，其實潛意識裡是渴望看到朱桃桃的簡訊息，儘管現在他與朱桃桃在感情上有了一些夾生，但朱桃桃畢竟是現實生活中離他喜怒哀樂最近的一個人。

剛剛從死亡邊緣走出來的這兩人對視著，眼神里的東西一言難盡。許久后蘇南走過來，拍拍溫朴的肩頭說，沒想到你一上任，就挑上了這麼重的擔子，而且是挑上了，就只能挑好，不能挑壞。

部長可能是想讓蘇南放鬆一下，就拍了拍腦門說，對了，有件事我差點忘了老蘇，就是你欠副總理的那十個俯卧撐，副總理說了，讓你想著還他賬。

蘇南說，雖說是一次災難，但災難製造的不僅僅都是痛苦，這場災難從另一個角度上說，也是一次你在感情上，零距離接近市裡領導的突破口，真實的生死能換來真實交情。你在東升的路還剛剛起步，今後工作中得到地方政府的支持這很重要。常言道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你往市裡多走一步，我們中直企業與地方政府的摩擦就會少一些。

部長點著一支煙，抽了幾口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部長看了蘇南一眼，彈彈煙灰說，你是說袁坤吧？

部長坐進沙發說，副總理讓我給你代好老蘇。

溫朴剛一點頭，手機鈴聲就響了，翻蓋就接（現在為了告別做秘書時的一些習慣，溫朴首先把慣用的手機震動改成了鈴聲）。

蘇南道，唉，欠著吧，再欠上幾年，筋老了，骨鬆了，他就不忍心再討要那十個俯卧撐了。

溫朴說，不餓，等會兒你給我準備幾盒方便麵就行了。

溫朴把手機放到身邊，倦著九*九*藏*書臉舒口長氣，然後操起筷子，夾了一根鹹菜絲放到嘴裏嚼著。

溫朴一看，粥是熱氣騰騰的綠豆大米粥。

一回到辦公室，溫朴就有些撐不住了，腰酸腿疼還好說，精神上的壓力與負擔，正在把他的體能作為燃料消耗著。

溫朴嗓子眼哽得慌，眼睛也開始模糊了。

那會兒溫朴從203病房一出來，坐在走廊長椅上等他的原二局辦公室主任就迎了上來，問道，溫局長，是去多景多，還是回辦公室？

溫朴說，到時我請你秀姐，拜託了！

蘇南這會兒找袁坤的用意，溫朴猜得到，李漢一倒下了，站著的自己在東升怎麼說也是個半蹲著的形象，撐不起東升這片天，此時召袁坤吃回頭草，應該是部里的一個應急辦法，再說新總局的當家人，本來就不是自己，全面主持工作是暫時的差事。溫朴想，從蘇南找袁坤的口氣分析，袁坤似乎還沒有跟蘇南攤開他要買斷工齡另謀出路這張牌。這就有些麻煩了，因為溫朴拿不準這時要不要把袁坤準備離去的打算說給蘇南聽？說了蘇南對自己產生負面想法怎麼辦？這事畢竟當時沒有及時通報，這個失誤自己如何解釋？

蘇南苦笑道，我是差一點就收不到這個好了！

蘇南又問，之後他又跟你聯繫過嗎？

高秀頭笑道，客氣啥，那好吧，拜拜。

說實話，在坍塌事件上，溫朴沒有蘇南的這份延伸遠見，他的目光還在自己管轄的一畝三分地周旋，現在蘇南這麼一指點，他的眼光刷一下伸遠了，心裏對蘇南充滿感激之情。

蘇南活動了一下脖子道，看來我這個人，不招閻王爺喜歡啊！

溫朴走後，蘇南調理了一下心態，準備再去看看昏迷不醒的李漢一。

心裏麻纏草地亂騰了一陣后，溫朴最終決定還是不能瞞著蘇南，必須把實情說出來，不然有可能耽誤領導的決策，後果自己承擔不起。

主任向小賀交待了幾句，就去開自己的車。

這時天色已經黑了，部長懷著沉重的心情，一一看過市局兩家輕重不一的傷者后，就與蘇南來到203病房，關起門來說事。

手機簡訊息鈴聲提示，溫朴坐起來，抓過手機。打開信息一看，是小姨子朱團團發來的：

通話結束后，溫朴琢磨著怎麼找袁坤。打袁坤手機，說是不在服務區，打家裡沒人接聽，這種結果溫朴都預料到了，九-九-藏-書要是一下子就能聯繫上，那蘇南也就不會讓自己插手了。

孫處長說，溫局長，回家我把上午那場面一說，她嚇壞了，直問你有事沒事。晚上時，她又說你晚上肯定沒吃飯，就煮了粥給你拿來。

溫朴盯著蘇南臉上那道洇血的划痕，改口道，謝謝老領導，你不離開東升，就是對溫朴的最大支持和安慰，我會盡全力度過難關。

主任還想說什麼，一看溫朴步子走快了，就沒再開口，緊跟了幾步。

工夫不大，主任就把一整箱康師傅海鮮方便麵搬進了溫朴辦公室，喘著粗氣打開箱子，取出一碗說，我給您泡上溫局長。

看你溫局長，咋像我們家老孫了，還紅眼圈了。多行善事禍自避，老天爺長眼呢。來來，你趁熱抓緊吃溫局長，我和我們家老孫還有事，這就走。說完，甩給孫處長一個眼神。

溫朴說，那好蘇部長，我這就想辦法聯繫袁局長。

高秀頭說，好好好，溫局長，見到袁局長我一定轉告。什麼時候回北京就過來，我給你接風洗塵，好好慶祝一下。

俯卧撐的說法，源於蘇南與副總理的抬杠。一次蘇南陪副總理出國開會，在飛機上談論月球時，蘇南為月球地表上的什麼問題與副總理看法不一，爭來爭去也還是不一，副總理說你我都不是這方面的專家，等開完會回國，咱們找專家求證一下，到時誰的觀點出了問題，誰就做十個俯卧撐。回國后蘇南就把抬杠這檔子事忘了，忽然有一天，一個知名學者打來電話，說是蘇南在飛機上所陳述的月球觀點有問題，於是蘇南就欠下了十個俯卧撐這筆賬。

心思一集中到李漢一身上，蘇南心裏就嗖嗖地起寒氣。他想一個人倒霉，要是倒到了李漢一這份上，就算是倒了人們常說的八輩子霉上。他女兒小虹因青春期綜合恐懼症住進醫院，臨出院前一天不小心又弄成了腿骨折，只得把醫院當家來住了。現在李漢一又因意外災難住進了醫院，而且生死難測。這還不算完，雪上加霜的是，他愛人承受不住現實打擊，那會兒在李漢一病房門口突然休克，醒來后大哭不止，搞得身體虛脫，再度昏厥……從昏厥中再度醒來后，護士不得不給她注射鎮靜劑。

溫朴顯得措手不及，等意識到應該說點什麼的時候，孫處長和柯霞已經出去了，並且把門帶上了。

溫朴道，是的蘇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