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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景潤--第七章 玫瑰色

陳景潤--第七章 玫瑰色

當然,姑娘的心是敏感的,和陳景潤接觸多了,不乏聰慧的由昆偶爾也會從陳景潤那雙熾熱的目光中,讀出難以言傳的內容。愛情的密電碼是不以年齡為鴻溝的。但她很快又自我否認。陳景潤是舉世聞名的大數學家,無論是年齡、學識,還是性格、氣質,都不具備這種可能。於是,她一如既往,一方面盡醫生的天職,細心周到地關心陳景潤的健康;一方面老老實實地當學生,向陳景潤學英語。
陳景潤一邊住院,一邊仍在鑽研他的數學。艱難竭蹶的跋涉之旅,只要看到由昆那婷婷身影和明麗大方的笑容,他就感到莫大的欣慰。有了她,他那荊棘叢生舉步皆是險惡冰川的摘取數學皇冠明珠的征途,處處洋溢著七彩的光輝;有了她,他那舉目均是白色的單調得近乎平庸的病房生活,時時都閃爍著像鮮花一樣明媚像春光一樣五彩繽紛的神韻。愛情,遲到的愛情,同樣把我們可愛的數學家弄得神魂顛倒,這真是擋不住的誘惑。
或許,是憐憫由昆那一副被動無奈的神態,或許,是後悔自己的唐突,給自己的心上人造成傷害,陳景潤憂傷地說:
他們慢慢地熟悉了。高幹病房實行包餐制,飯菜品種很豐富,但陳景潤總是點一碗麵條加兩個雞蛋,由昆覺得奇怪,就問道:「你怎麼那麼愛吃麵條呢?」陳景潤回答:「麵條好,吃得快,好消化。」說完,反問由昆一句:「你喜歡么?」由昆回答:「我愛吃大米。」
1980年8月25日,他們終於登記結婚了。數學所給陳景潤調了一套一室一廳的舊房,他從此搬出了那間六平方米的鍋爐房。新房子同樣很小,且後面就是屠宰場,一到夜晚,就有殺豬時豬的慘叫聲傳來,但並沒有削弱這一對愛侶的幸福。結婚時,華羅庚老人特地前來向他們祝賀。關切和厚愛之情,溢於言表。沒有舉行任何儀式。由昆按照部隊的習慣,給大家發了喜糖,便開始了同樣富有傳奇色彩的小家庭生活。
陳景潤一腳踏進書房,看到換了模樣,這個「老小孩」居然大發雷霆,他借故發脾氣,誣由昆把他的西洋參整理丟了。勞累半天的由昆見到陳景潤那種毫不尊重她勞動的模樣,委屈地哭了。這件事驚動了李尚傑,他聞訊趕來,一進門就對陳景潤說:「老陳,肯定是你錯了!」陳景潤編的謊言,就像孩子說假話,破綻之處,顯而易見。李書記素來深知他的這一招,了解情況后嚴厲批評了陳景潤。陳景潤仍然習慣用西洋參泡茶喝,那些西洋參還完好地擺在抽屜里。他本來想藉機抖一抖威風的,結果反而虧了理。隔壁房間里由昆委屈的抽泣聲,牽動了陳景潤的心,他深深感到內疚。
「我有女朋友啦,我有女朋友啦!」
緣份
濃蔭如潑的部隊機關大院,一位老軍人踏著斑斑的陽光,在讀著來自北京的一封長信。他就是由昆的父親,部隊一位資歷頗深的首長,閱盡人生的坡坡坎坎,金戈鐵馬的軍旅生涯,更是使他對人生、愛情有著比一般人更為深沉的思索。
人們皆以為陳景潤只痴迷於數學,對其他方面一竅不通,尤其是他面對如雪片般飛來的求愛信,猶如鐵石心腸的人一樣,不動聲色,這種看法彷彿更是不容置疑了。實際上並非如此,一個心氣太高的人往往容易遭到別人的誤解。陳景潤並非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突然襲擊
陳景潤終於遊盪回來了。一看到由昆那張生氣的臉,他彷彿醒悟到什麼,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等待著懲罰。外剛內柔的由昆,一看到陳景潤戰戰兢兢的模樣,一肚子要發的火,卻倏地消失了。「數學上是巨人,其他方面都是孩子。」她心裏油然升起對陳景潤的總體判斷。一種美好而崇高的感情,悄然瀰漫開去,她不忍心讓陳景潤再受折磨,更不忍心在他那蕩漾無限美好幸福的心田裡,撒上一把沙子。她深深地心疼他。於是只好嗔怪地瞪了陳景潤一眼,嘆了一口氣:「你呀——」說完,情不自禁地獨自笑了。
陳景潤嘿嘿地笑了,孩子似地認錯。「我不想看這部電影,」陳景潤老實招供,「咱們一起走回家吧!」然後倆人就循著七拐八彎的小衚衕並肩走了一個多小時。由昆至今還納悶,陳景潤何以那麼熟悉這些小衚衕?當然,她也至今還沒有看全《悲慘世界》
逢有探親假,由昆便來北京,陳景潤更是沉浸在熱戀的甜蜜之中。他多次陪由昆去游頤和園,到香山植物園、十三陵去遠足。陳景潤極愛大自然,尤其喜愛樹林的幽靜和清新,他對十三陵的茂密樹林情有獨鍾,不辭擠車的勞累和路途的遙遠,去了一次以後,又接著把由昆攜帶到那裡。滿目碧色如洗,層巒疊翠綿延不盡,恰似消融了那拼搏的勞碌和艱辛,更像他們那純潔豐富的愛情,風光無限,情趣無限,生機無限。
「好,你說謊,騙我。」由昆要去捶他。
九*九*藏*書不動聲色地詢問由昆學習英語的情況,偶爾,也用熟練的英語和由昆交談幾句,簡單而韻味悠長的對話,使由昆產生了很大的興趣。過了一會,陳景潤告訴由昆,英語是要天天學的,只要一天不學,就會生疏甚至淡忘,他和善誠懇地提出:「我們一起學英語吧!」
「你要吵架,我不吵,就吵不起來了。」陳景潤抓住了由昆一句話的漏洞。
他們終於真正開始相愛了。一對愛侶,雖然很少出現在花前月下,但兩人心心相印。1978年底,由昆結束了在北京309醫院的進修,返回武漢部隊,開始了近兩年的兩地相思。陳景潤談戀愛和做數學一樣,嚴肅認真且不乏無數奇麗的想象。勞燕分飛,但青鳥殷勤。陳景潤同樣給由昆寫了不少熱情洋溢的情書。筆者在採訪由昆的時候,曾提出,能否向讀者公布一至二封這位數學巨人奇異的愛情信,由昆答應回去看看。第二天,由昆告訴我們:她回去以後反覆看了陳景潤寫給他的一大摞的情書,感到每一封信都是只能他們兩個人才能讀的「悄悄話」,不好意思讓其他人看。當然,或許這會使讀者感到遺憾,但我們相信,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能深深體味到陳景潤愛情的美麗和神秘。
由昆像一隻受驚的小鳥,已經好幾天不去跟陳景潤學外語了。例行的查房,話也很少,量體溫、血壓,吩咐病人按時吃藥,她莊重地履行著一個醫生的天職。自從那次被陳景潤「突然襲擊」之後,一看到陳景潤,心裏就亂跳。初戀的姑娘,不安、焦躁、茫然不知所措之心,久久難以平靜。此地,雖然有她要好的同伴,但此事絲毫不能泄露,否則,肯定會釀成超級地震。人們會怎麼看她呢?仰慕名人?借陳景潤名揚天下?還是……她不敢想下去,也不願想下去。於是,只好暫時保持沉默。她向父親求教、求救,綠衣信使,怎麼還不把他父親的回信送來呢?父親是她的主心骨,她要憑他的信拿主意呵!
「你的保密工作做得真棒!滴水不漏。」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些把陳景潤視為「怪」和「傻」的人們,實在是大錯特錯了。墜入情網的數學奇才,同樣有熱戀者相思的苦惱和焦慮,他那豐富細膩的愛情世界,雖不像才子佳人式的纏綿,但並不乏曲折搖曳的戲劇色彩。
陳景潤愛由昆,偶爾,也陪由昆去看電影,有一次,看《第二次握手》。影片中主人公的曲折的愛情經歷,使陳景潤很受感動,他緊緊地握住由昆的手,動情地說:「我們永遠不會分離的。由,你說,是嗎?」由昆連忙安慰他:「不會的,不會的!」他鍾愛數學,看電影也會分心。有一回,他們一起去看電影《悲慘世界》,看了一半,陳景潤突然對由昆說:「我肚子疼,我先回去。」由昆正看在興頭上,讓他一個人回去,過了一會,還是放心不下,就也追了出來,卻看到陳景潤正悠哉悠哉地欣賞電影海報。他知道由昆肯定會出來。
一個多小時后,正當由昆焦急萬分的時候,陳景潤卻舉著一枝臘梅枝笑吟吟地回家來了。原來他跑到頤和園散心去了。陳景潤進門就說:「他們砍樹,咱就自己種!」說罷,就到陽台忙乎去了。
陳景潤時間抓得很緊,不願去理髮,怕花時間。因此,陳景潤的頭髮,自1984年開始,都是由昆幫他理的,開始時,由昆手藝不行,她是放射科的醫生,開X光機是內行,拿理髮推子還是頭一次。陳景潤鼓勵她,儘管,頭髮被夾得生疼,他仍是笑呵呵地鼓勵由昆。第一次由昆把陳景潤的頭髮剪得參差不齊,很難看,同事見到陳景潤,問他:「你哪裡理的頭,怎麼像狗啃的一樣?」陳景潤還懂得保護由昆,回答說:「在一個沒有什麼人理髮的小店裡理的,沒關係。」這件事讓由昆深受感動。
他同樣有七情六慾。不同於一般人的是,他不乏痴心追求者的心計和謀略,馳騁數學王國的他,懂得按照數學的運算規律,一步一步地把他的意中人引入已經設好的方程式中。
「不可能,反正是不可能的。」由昆低首垂眉,仍是一口拒絕。
全國科學大會結束以後,鄧小平同志關心陳景潤的健康,囑咐有關部門替陳景潤做一次全面的檢查。長期超負荷的研究,陳景潤得了多種疾病,身體狀況不大好,住進了北京解放軍309醫院高幹病房。
愛情,是人世間珍貴的緣份。當具有傳奇色彩的愛情世界,出現在具有傳奇色彩的數學巨人身上的時候,便留下了永遠耐人尋味的人間佳話。
又一道「猜想」
如釋重負,陳景潤感到一身輕鬆,事實又一次證明,他的「猜想」,準確無誤。
不知該用什麼語言,才能築成一道防線,抵禦這位數學巨星赤|裸裸的進攻。此時,她才感到自己是那麼地無力,平時那一副潑辣勁兒不知道往何處去read.99csw•com了。
1977年11月從武漢軍區派到309醫院進修的由昆,並不是第一批涌去看陳景潤的。同事們看到陳景潤,回來嘻嘻哈哈說個不停:「名人,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出於好奇,由昆拉了一個夥伴,一起去看陳景潤。
他知道自己在女兒心中的位置,他的話,可謂一言九鼎。輕易地表態自己是同意還是不同意,是難以盡意的。作為父親,女兒是他的心頭肉。他總是殷切地期望女兒的愛情能夠美滿幸福。和陳景潤在一起,會幸福么?他反覆地思忖著,盛名之下的陳景潤並不乏追求者,但他卻選擇了軍人出身的由昆。老軍人堅信:一個幾乎把所有的青春甚至生命都獻給了科學的數學家,他對人生極為聖潔的愛情,選擇是嚴肅和認真的。陳景潤的求愛,完全是出自於本意的深思熟慮,出自於對由昆的信任和尊重,這一切,是愛情堅固的基石。
這真是天大的爆炸新聞,其影響絕不亞於在中科院扔了一顆炸彈!人們向他祝賀,懷著好奇,向他打探這位女朋友的情況。「她叫由昆。」善良人總想把自己的歡樂和幸福分享給人家。陳景潤一身的孩子氣,淋漓盡致地展現在思維極為縝密的研究所里。於是,一陣陣開懷的笑聲便把這場喜劇推上了高潮。陳景潤滿面紅光,病容煙消雲散,變幻成為一個渾身朝氣蓬勃的小夥子。他從一樓奔到五樓,又沿著長長的走廊走去,告訴所有遇到的人,認識的,不甚認識的,都說,彷彿要把這天下最為珍貴也最為甜蜜的幸福,分享給所有的人。
此後,看見由昆一個人在陽台上學英語,陳景潤就會從病房裡踱出來,搬張椅子,坐在由昆身旁,和她一起學習。天氣不好時,他就邀由昆在病房中一起讀上幾段。陳景潤記憶力極好,態度和藹,有問必答,並且講解十分詳盡。絲毫沒有戒心的由昆,為意外得到這樣一個高水平的指導老師而高興。在由昆的心目中,陳景潤是她的師輩,尊敬有加,其他,她從來沒有想過。
好人多助。陳景潤萬萬沒有想到,關鍵時刻,一位頗有遠見卓識的老軍人助了他一臂之力,為這個愛情故事增添了更為深邃亮麗的色彩。
「陳景潤平時遇到我們,只會說:謝謝,謝謝。」饒舌的姑娘,學著帶有濃重福建口音的陳景潤的口吻,「而遇到你,卻有說不完的話,原來如此!哈——」笑聲又起,昔日寂靜的309醫院,彷彿是炸了營。
作為慈祥的父親,他不得不像女兒一樣,考慮陳景潤的健康、年齡。最美好的愛情,人生只有一次,況且,系著女兒漫長的一生。陳景潤前半生經受過的傷害,實在是太多了。命運不公,從苦水甚至血水裡淌過來的科學家,已經很難承受任何心靈上的摧殘和打擊了。不知怎麼一回事,這位老軍人在思忖這個嚴峻的問題時,一直處處向著陳景潤,護著陳景潤。有時,他彷彿也看到女兒委屈的目光,帶著淚花,怔怔地落在自己的身上。按常規和論女兒的條件,她完全可以找一個年齡、學識、家庭、性格都十分完美的英俊青年。和陳景潤結合,意味著女兒那稚嫩的肩膀上,將要挑上不乏沉重的護理陳景潤健康的重任,她能行嗎?偶爾也有一絲猶豫,如陰影在心頭閃過,但瞬間就煙消雲散了。他相信陳景潤那如苦竹般頑強的生命力,更相信女兒的品格。愛情,不是相互索取,而是相互攙扶,共度人生,只有如此,平常的愛情,才會產生神奇的力量。
打扮丈夫,是一個賢惠妻子的天職。由昆把陳景潤打扮得清清爽爽。她是懂得美的。根據陳景潤的氣質、年齡,特地選購了色彩鮮艷的服裝,給陳景潤換上,果然,陳景潤穿起來挺精神。每逢這時候,陳景潤就變得像孩子一樣聽話。由昆高興地對人說:「我要帶二個小孩,一個是歡歡,一個便是老小孩。」
由昆在309醫院上班,工作緊張,她心想: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今後總要轉業的,遲轉業不如早轉業。陳景潤得知消息,立即給由昆做「思想工作」,他耐心地勸說由昆:「你長期在部隊,性格爽直,風風火火,你這種性格在地方上可不大行,還是留在部隊上好。」由昆聽了他的話,一直在部隊工作。
聰明的由昆已經預感到他要說的是什麼了,彷彿,面對一場突兀而至的突然襲擊,她驚慌失措,不知怎麼辦才好。綠色軍營,軍紀森嚴如鐵,對於愛情,她從來不敢越雷池一步。多情的月老,怎麼會把她和陳景潤牽到一起的呢?
陳景潤生活條件好了,仍不忘節儉,他很早就告訴由昆,外國念大學是要錢的,我們中國的大學生,由國家包下來,這種狀況不會維持太久。果然被他言中,後來,各大學都開始收費。他們精打細算,節省下來的錢準備以後供歡歡上大學,他疼愛歡歡,但不寵他,很注意培養孩子的創九_九_藏_書造精神。歡歡小時候,活潑,懂禮貌,遇到阿姨、叔叔、伯伯都會主動問好。他愛畫畫,在家中的牆上畫了不少兒童畫,充滿了想象和稚氣,陳景潤並不制止,但告訴歡歡,到外面不得亂畫。小歡歡從小愛動腦筋,陳景潤很高興,每逢提出問題,總是耐心啟發他思考。然後再給答覆。他愛問為什麼,愛探究根底,手電筒為什麼會亮,計算器有什麼用?有時,會把這些東西拆開,然後一一裝上去。陳景潤從細心的事情培養歡歡的求知精神。從小學開始,歡歡成績就不錯,現在上了北京大學附中,長成一米八幾的小夥子了。虎頭虎腦一副機靈勁,能吹小號,是個挺帥的小號手。
後來,由昆懷了孩子,陳景潤喜不自勝,對由昆照顧體貼入微,搶著去做家務事。買菜、換煤氣等瑣事,全由他一個人包了。由昆生下了胖小子,陳景潤給他取了個小名:歡歡。很像可愛的小熊貓的名字。他十分尊重愛護由昆,笑吟吟地說:「你生孩子太辛苦了,孩子跟你姓吧,取名由偉。」由昆說:「這怎麼行!」於是加上一個陳姓,變成了「陳由偉」。由昆坐月子期間,陳景潤按照福建人的規矩,天天給由昆進補,天不亮,陳景潤就去屠殺場買新鮮的豬蹄、豬肚等東西,回來用紅酒燉給由昆吃。一個月下來,原來苗條的由昆長得又白又胖,體重達到156斤。陳景潤自我欣賞自己的「功勞」,說道:「這樣好,這樣好,終於把身體補上了。」
對於孩子歡歡,陳景潤更是愛在心頭,他喜歡抱孩子,但姿勢實在讓人好笑,頭朝下、腳朝上,像是抱著一個炮彈,引得由昆笑得直不起腰來。經過糾正,陳景潤才學會了抱小孩。當時,他們從由昆家鄉請了一個老人當保姆,這位從鄉下來的老婆婆會抽煙,陳景潤愛子心切,說什麼也不讓婆婆抱孩子,他焦急地直言不諱地說:「婆婆,你不要抱孩子,你吸煙會影響孩子。」說完,一把把孩子抱在自己的懷裡。結果,只好另外換了一個保姆。
陳景潤結婚以後的生活,是美滿幸福的。開始,他和由昆分居北京和武漢。到1983年9月,由鄧小平同志親自過問,由昆才調到北京。由昆來京時,中央軍委的洪學智同志曾考慮到照顧陳景潤的健康,建議由昆不要去醫院上班,專門照顧陳景潤。陳景潤得知消息,連忙說:「不要,不要,由昆應當有自己的事業。」婉言謝絕了上級首長的特殊照顧。不少人都以為陳景潤的家庭,或許有點怪怪的,其實,這是誤解,婚後的陳景潤,容光煥發,看去比由昆還年輕一些。他那張白凈的臉上,漾著笑意,溫和而謙恭,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是一對很般配的夫妻。
這真是苦了由昆,縱然有十張嘴,她也無法解釋,縱然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她完全沒有料到,陳景潤怎麼有一手這麼厲害的殺手鐧!這一回,她真的生氣了,恨不得立即找陳景潤算賬,一到病房,屋子裡空空的,她猜想,此時的陳景潤,還不知在哪裡廣播他的「特大喜訊」呢!
迅雷不及掩耳,事情的發展,委實太突然了。
「水流任意景,松老清風潤。」著名書法家王永釗先生題寫的對聯,筆墨酣暢,沉雄勁節,依然掛在陳景潤家中的客廳里。陳景潤用過的電腦,照原來的位置,擺放在桌子上,罩著藍色的布。書房依舊。窗台上,這位數學家生前很喜歡的盆花,綠影搖曳,依稀在回味著那難忘的歲月。談起家庭生活,由昆眼淚就情不自禁地潸然而下,輕聲地說:「我真的心疼他。」
他一次次地細細打量由昆,眉清目秀,落落大方,高高的身子,勻稱的身段,少女的單純和軍人的剛健、成熟,如此和諧地幻出一個美麗絕倫的精靈。彷彿,他苦苦尋覓了數十年,踏盡千山萬壑,才尋覓到他的意中人。越看越覺得可愛,越看心裏越急。該怎樣向她表白自己的心跡呢?幾十年來,為了數學,他近乎無情並近乎殘酷地緊緊關上了愛情的窗戶,而今,命運之神憐憫他,鍾愛他,為他送來了滿目繽紛的花季。令人暈眩的幸福,突然而至,他不知怎麼辦才好。平時,他很少和人來往,更從不看電影、小說,丘比特的神箭射中了他,卻沒有給他暗示任何求愛的途徑和方式。
「那你自己同意啦!」由昆紅著臉,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然而,在愛情上如孩子般天真的陳景潤,只要如此,就十分滿足了。他越想越高興,越想越得意,心裏比喝了蜜還甜。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幸福感,如排山倒海席捲而來的巨浪,豁然沖開心靈的閘門,其勢並不亞於他當年攻克哥德巴赫猜想(1+2)之後的妙不可言的感受。
特大新聞很快就從研究所飛到309醫院,頃刻,化為了席捲全院的颶風,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所有的人都被這傳奇的喜訊撩撥得心花怒放!一群女軍人,此九九藏書刻,完全失去了草綠色的威嚴,而一起圍住了由昆,嘻嘻哈哈,攪得天翻地覆!
陳景潤可是按捺不住了,整天惶惶不安,由昆是同意還是不同意,或是有什麼心思呢?姑娘的心瞬息萬變,愛情,同樣是人生一道難以破譯的「猜想」。縝密的邏輯推理並不能追蹤那靈秀多姿的愛情之光。
武漢,萬里長江滾滾東去。巍峨的黃鶴樓,像儀容端莊的歷史老人,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陳景潤愛花,愛樹,愛大自然。小小的陽台上,種了許多花。吃過的西紅柿、瓜果,他都細心地把籽留下來,晒乾,然後再種上,從冒芽到結果,他都像孩子似地感到驚奇。西紅柿,瓜果,有了收成,他像孩子般地高興,愛不釋手。屋前,是綠化樹,有一回,他看見有人在鋸樹,便大聲地喊叫,和工人吵起架來了。工人奉命辦事,當然不理陳景潤。陳景潤氣得團團轉,就板著臉走出家門,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一天查房之後,陳景潤把由昆喊住了,問她:「你怎麼不來學外語了呢?」他焦慮地說,學外語是停不得的,要天天學才好。他是真誠的,諳熟數學分項原理的他,彷彿要把學外語和談戀愛截然分開,他想起有些唐突的求愛,於是,誠懇地向由昆道歉,說道:「是我不好,我會尊重你的意見,請原諒。謝謝,謝謝!」由昆見他似乎永遠脫不盡的孩子似的天真,心腸反而軟了。人的情感波瀾真是難解的謎,有些時候的突兀變化,往往就在極為短促的一念之中。不知是怎麼一回事,由昆居然會把一個重大的「軍事機密」透露給陳景潤:「我已經給遠在武漢的父親寫了信,徵求他的意見。」
由昆:我真的心疼他
這就是天真無邪的陳景潤。
陳景潤愛看由昆穿軍裝的模樣。每逢莊重的場合,由昆一身戎裝,顯得英姿颯爽,陳景潤就像孩子似地輕輕地撫摸著草綠色的軍裝,說道:「由,你穿上軍裝才真正地漂亮,我左看右看,總看不厭!」由昆聽了心裏高興,嘴上卻嗔怪說:「現在早已不時髦軍裝了,瞧你,思想落伍了——」陳景潤卻當了真,認認真真地回答:「軍裝漂亮,由,你穿軍裝,真是太漂亮了!」說著,高興起來,還會哼上一支歌。外界人或許不清楚,陳景潤的歌唱得不錯。從老掉牙的《我是一個兵》到流行歌曲,他都能唱上幾首。有時,興緻來了,一家三口又唱又跳,恰似開音樂會,其樂融融,一派生氣盎然且溫馨如沐的氛圍,令左鄰右舍也為之心動。
這真是一份奇緣!年近半百的陳景潤見到由昆,眼睛一亮,主動地和由昆打招呼,親切地請她們坐下。素來口訥的他,話也多了。令許多人為之入迷的愛情第一印象,正如古人所說的一見鍾情,居然神奇地把陳景潤緊鎖了幾十年的愛情大門催開了。後來,由昆被分配到陳景潤住的病房當值班醫生,接觸的機會多了。每次由昆一出現,陳景潤就顯得特別高興。有一天,他關切地問由昆,家住哪裡?有沒有成家?有沒有男朋友?性格爽朗的由昆,毫不設防,她想也沒想,便心直口快地回答:「沒有,沒有,還早著呢!」
陳景潤低首垂眉,隔著一個房間,大聲地喊道:「由,我錯了!」由昆沒有動靜,他又喊了一遍:「由,我錯了!」由昆走過來,見他那虔誠的模樣,嘆了一口氣,說道:「你這個總長不大的老小孩。真對你沒法子。」說完,才漸漸地消了氣。不過,陳景潤這一回「失敗」以後,再也不敢「鬧事」了。
過了一會,她聽見陳景潤自言自語地說:「我吃面,你吃米,正好!」當時,北方缺大米。北京的大米是按定量配給的,陳景潤說得很認真,彷彿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得出的一個結論。
「我想……我們要是永遠在一起就好了。」陳景潤幾乎用盡了當年攻克哥德巴赫猜想(1+2)的所有力量,才把這句最重要最關鍵的話擠出了心頭。話語很輕,說完,彷彿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等待著一場暴風驟雨。
愛情的發展總不像人為設計的那麼舒緩有致。鴻雁傳書,這封信還來不及送到北京,這幕愛情,忽地高潮又起,演出了更為動人的一幕。
他沒有見過陳景潤,但卻十分敬重這位命運多舛的數學家。他一看到信,同樣感到突然。他原先絲毫沒有料到,陳景潤會和他的掌上明珠產生愛情糾葛。他深深地愛著自己的女兒,也深知女兒的秉性。她從小就在軍營中長大,活潑、任性、單純、潑辣,追求上進,嚮往美好的未來。從女兒來信的字裡行間,他知道由昆正處於莫名的驚慌和深深的苦惱之中。
當然,這個「老小孩」也會耍脾氣的。陳景潤一個人生活慣了,平時生活太隨便,結婚後被由崑調|教以後,已是好多了。不過,還有一點,總改不過來,這就是:亂。陳景潤的書房,到處是草稿紙、書、雜誌,有時,連腳也踩不https://read.99csw.com進去。陳景潤自己不整理,也不允許別人整理,那些來訪的記者、客人看了,還以為由昆不會持家,終於,有一天,由昆擅自作主,把書房整理得井井有條。她忙了整整一個上午,才拾掇乾淨。環顧一看,滿意地笑了。
這一天,由昆同往常一樣,正專心致志地和陳景潤一起學英語,她覺得今天有點不大尋常,面前這位先生總是局促不安,某種莫名的預感,倏地閃過心頭。畢竟是軍人,立即撤退,她暗下決心,拔腿就走,但為時已晚了,陳景潤搶先一步,喊住了她:
「這不可能,不可能的。我脾氣很不好,很不好的。」心慌意亂的由昆,一直說著自己的不是。「我們不能在一起的,在一起,準會吵架……」
從來信中,他看到由昆對陳景潤的深深理解和發自心靈深處的崇敬。拒絕陳景潤,在當時並非難事,也不會受到任何非議,但在女兒心中,同樣會留下深深的遺憾。從那帶著慌亂的敘述中,他看到女兒對陳景潤並非毫無愛意,而是心疼著他。愛情是一種緣份,一種無法用理論作過分冷靜分析的機遇,拒絕了陳景潤,今後同樣會在女兒心中留下深深的創傷。
「我知道自己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你不同意,我尊重你的意見,只是除了你,我這一輩子也不談戀愛,更不結婚了。」
這是一位多好的父親!時過境遷,人們不得不佩服他精深的思索,崇高的境界;不得不讚歎他那寬廣的胸懷和金子般珍貴的愛心。
療養期間,他的行動還是比較自由的,當天,他興沖沖地從醫院里溜了出來,一路腳步生風,跑到位於中關村的數學研究所,當著他的許多同事,鄭重地宣布:
踱進屋內,鋪開紙,他給遠在北京的女兒寫回信了。洋洋洒洒十多頁紙,他把女兒當做自己最熟悉最親近的朋友,毫無保留地傾吐自己的心聲。愛心如海,一派澄碧,拭盡塵俗,拭盡疑慮。信的末尾,他強調:陳景潤是認真的,請你不要傷害他,思忖了一會,又補充了一句,也不要傷害你自己。
由昆愛學習。每次查房之後,有一段空閑時間,她便坐在病房的陽台上自學英語。陳景潤的英語很不錯,主要靠自學。他隨身總是帶一架小收音機,連住院也不例外,每天堅持收聽英語廣播,已成為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內容。是由昆輕聲朗讀英語的聲音叩動了他的心弦,還是窗外那輕盈動人的倩影令他心旌搖動?他穿著條紋療養服,不聲不響地走到由昆的身旁。
「我……我有一件事……」陳景潤滿臉通紅,結結巴巴,憋了許久,好不容易從心坎里擠出,但一出口,就被卡在喉嚨里。
當證明自己的感覺已經化為真正的現實時,由昆恰似被逼到了懸崖上,無路可退,此時,她才真正地慌了。
陳景潤的家庭,寧靜,溫馨如沐,洋溢著濃郁的書卷氣。他,彷彿並沒有離去,只是遠行一段時間,還會回來的。是的,他並沒有走,永遠活在由昆、歡歡和一切愛他的人們心中。由昆疼他,祖國和人民何嘗不時時心疼這個忠誠的兒子呢!
由昆心裏一動,思忖著:我吃米和你吃面有什麼關係?這個陳景潤真有點怪。單純質樸的女軍人的思維邏輯,畢竟沒有數學家那樣嚴密,她哪裡想到,這便是陳景潤第一次拋出的探空氣球呢?
半空中突然落下一個繡球,一支人間最美麗的樂曲忽地從天外飄來,依稀有一縷陽光突然照進了心房,陳景潤熾熱的目光直視著由昆,急促地問:
陳景潤並不著急,「這怎麼叫打擾呢?反正我也是要學的。」說完,又自言自語地說:「兩個人一起學,比一個人好。」
不是信誓旦旦,但比海誓山盟具有更大的撼動心靈的偉力!由昆心裏一動,陳景潤的話使她感到心疼。她崇敬陳景潤,十分同情他不幸的遭遇和命運。一種從未感受到的激動,如大海湧來的波濤,漫過心田。她惶惑而深情地看了陳景潤一眼,才慢慢地走出病房。
冥思苦想,終不得要領。愛,本身就是一種神奇的力量,它,終於輕易浪漫地越過了數學家如鋼鐵般的邏輯範疇。任何固定的模式和機械的仿效,都顯得蒼白無力。
由昆一口回絕了。她急促地說:「不行,不行。醫院有規定,不準打擾病人,我還是一個人學。」
其時,徐遲的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已把陳景潤炒得家喻戶曉。陳景潤的到來,受到這家部隊醫院的盛情接待。醫生、護士們出於崇敬和好奇,都爭相一睹陳景潤的丰采。他長得並不出眾,儘管,已是聲名遠揚,仍然留著小平頭,個子稍小,只有1.68米左右。一副孩子氣很足的娃娃臉,蒼白,帶著明顯的病容,目光卻是真誠和善的。看見那麼多人圍過來,不善言辭的他,彷彿還有些靦腆,只是連聲地說:「謝謝,謝謝!」
她本能地想走,但看到陳景潤那孩子般焦急無助的模樣,善良的由昆兩腿怎麼也邁不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