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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飽讀詩書

第二章 飽讀詩書

藍月喜道:「風兒,媽的希望全寄在你的身上了。你要用功讀書,考取功名,為媽爭口氣!」
藍月喜點點頭,道:「風兒的脾氣性格你是很了解的。一表揚就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這種時候千萬表揚他不得,必要時潑潑冷水也有好處。」
大約在他十一、二歲的樣子,有次見師母蹲在馬桶上排泄,不知一股什麼力量驅使,又故伎重演,把木牆挖一個洞偷窺。此時,師母剛好完事起來,只看得下身像有一條東西。於是告訴周念行道:「師母褲檔里爬了一條毛蟲。」
藍月喜長嘆一氣道:「先生並不亂打人,只有那些調皮搗蛋讀書不用功的才打手心。既然你不聽媽媽的話,不願讀書,我也不勉強,好吧,風兒,我們走。」
舊時的習俗,一般讀四年書後就「開講」,可以參加鄉試、會試,造化好的可以一舉而中,一般的需要一年又一年的反覆呤讀,一年又一年地投考。有的人雖然讀書了萬卷書,讀得鬍子花白,仍然不得見君王,甚至於到死連秀才都考不中都大有人在。
戴春風聽說母親要去尋死,抱住她的腿,哇哇大哭起來:「媽,你不要死,不要死!」
戴春風說完后一直等著老師的反應,這時候,他心裏一點底也沒有,心想萬一說錯,當著這麼多同學的面豈不面子丟盡?
放學時,毛逢工按計劃把學生留下來,在教室里當眾宣佈道:「今天留下你們,誰說出昨天那位帶頭罵我的,我就放學。」
後來,偷窺的事又相繼發生了幾次,雖未逮著人,毛逢工早猜是誰了。最後,只好請木匠把廁所裝了木板,圍得嚴嚴實實,才沒有再出現類似的事。
毛逢工還在不停地說:「這樣不妥,不妥。」
戴春風怯怯地點點頭,道:「嗯,我不要讀書,要回家聽媽媽的話。」
戴春風的先生姓毛,名逢工,是一位慈眉善眼的長者,留著一把垂胸的花白鬍子,穿一套竹布長衫,全沒有標明裡大孩子講的那樣凶煞樣。
戴春風從小就有很強的表現慾望,向同學樣標榜了還嫌不過癮,去先生面前表現表現那才神氣。
戴春風被母親牽著手去上學,走近私塾快要看見先生的時候,戴春風突然記起村裡的大孩子說,凡是先生都很兇,喜歡用中間開了縫的竹片打學生的手掌心。這玩意打在手心不好受,打一下夾著肉,痛得流淚。
藍月喜道:「風兒能有今天的成績,全仗毛先生教誨。只是現在來討論風兒中舉,中進士的事還為時過早,」說到這裏,她眼裡閃過一絲憂慮,嘆道:「這等事來只能隨緣,水到自然渠成,不能期望過早,過高。若早早放出風聲,到時連秀才未中,豈不遭人嘲笑?」
據說中師大人看到開頭,便拍案叫絕,大稱奇才,當即畫了紅圈,予以取錄。
「開講」以後,戴春風在先生的指點下開始做文。他本來就才思敏捷,加之對四書、五經的融會貫通,一篇篇文章立意深遠,文筆流暢,很快就被譽為保安村少年才子。
毛逢工道:「你先吃罷。昨天放學有人罵我,我沒有看清楚是誰領的頭。要他們招供出來才能放學。」
第一次上學,戴春風怕挨先生的「戒尺」,不敢進學堂。母親以死要挾……學生天資聰穎,先生滿懷期望,正當戴春風飽讀詩書,滿腹經倫準備報考之時,突然,命運給他當頭棒喝!
這一回窺看母親和先生在談論他,當被發現后,他沒有感到羞愧,在心理上,已經有了相當大的承受能力。
那時候,他們一read.99csw.com個個心事重重和樣子。雖然剛從書房出來,難得見外面的艷陽高天,谷穗翻浪,但都沒有心思細看,都低著頭走路。
戴春風從來靈變,乖巧,加上母親的教誨,這些禮節早已熟記于胸,臨場使來,一舉一動恰到好處,第一次就給先生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朝廷需要的是有真才實學的人才,不是死記硬背的渾蛋,因此,有《獺也》這一類的怪題出來一點也不為怪。
在毛逢工的學行里,就有好幾名這樣的人,他們的年齡在20-40多歲之間。戴春內認識這些人,他們雖然都已離開學館在家裡攻讀,但每當遇到難題,都會抱著書本向毛逢工請教。
師母道:「喲,原來是這樣小事。昨天我剛好在地里搞菜,看清楚是周念行。」
第一眼看見,戴春風就放心了,不再緊張。
上至君,下策民。
藍月喜道:「謝謝毛先生誇獎。只是現在還不能期望太高。這孩子天份雖有,但生性頑劣,尤其他祖上遺留下來的粗暴脾氣若不嚴加管束,將來必阻礙前程」
聽毛逢工說,他的那位得意學生參加考試的那一年,中師大人出了一道極為刁鑽古怪的試題,題目就是兩個字《獺也》。
舉神童,做進士!」
母親只嘆了一口氣,責備同句,這事就算過去了,誰也不往心裏去。
戴春風傻眼了。
每天開課,毛逢工令學生們端坐在座位上,手捧著線裝和小冊子,每頁十二行,每行兩句6個字,先生在上面領讀一句,學生跟著讀一句。如此反反覆復不下百十遍,待念得差不多了,就搖頭晃腦地往下背誦:
毛逢工道:「根據春風的天份,中舉大概不成問題,如果造化好,你們戴家祖上積德,中個進士也不是沒有希望。」
「子曰子曰,毛逢工老婆下身流血……」
以後的日子戴春風收了野性,把自己埋在書堆里,日出日落,不覺中來年的秋試迫近了。
毛逢工用手勢示意大家坐下,然後問道:「同學們,上一節課讀到哪裡了?」
下課後,戴春風為了炫耀,把幾個認識的同學叫在一起,問道:「喂,我知道『幼而學』,『壯而成』是什麼東西,你們有誰知道嗎?」
「開講」是教蒙館書的最後一道程序,當學生把《大學》、《中庸》讀完背得滾瓜料熟了,再整講解裏面的內容、註釋和典故。
得到老師的表揚,戴春風鬆了口氣,左右看看,得意起來。
周念行把持不住,叫道:「不是一條,是兩條!兩條!」
這種靜止一直要到放了榜才告一個段落,投考者都心態不一,考中的都歡呼雀躍,彷彿天也亮了,地也寬了,世界在他們面前呈現出一派色彩斑斕的好來;沒考中的,也舒了一口氣,開始緊鑼密鼓,把自己關在房開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為來年的考試做準備。
周念行和戴春風同年,是江山縣吳村鄉清塘尾人,平時兩人關係很好。調皮搗蛋也和戴春風不相上下。這一回自然少不了挨先生一頓「戒尺」,回到家還要挨一次打。
周念行不信,兩個人打賭,當師母第二天同一時刻上馬桶時,脫了褲子,倆人從洞里果然窺得有一條毛毛蟲樣的東西,可一蹲下去,又變成兩條……
嘗到了甜頭,戴春風開始死心塌地替先生賣力。同學們認為有人經常出賣他們,但誰也抓不到證據,以後只好收斂,老老實實讀書。
戴春風依照先生的話去做,和村裡的孩子一起上樹掏鳥窩,下河摸魚,儘可能地放https://read•99csw.com鬆自己。
藍月喜用力掙脫兒子道:「你不要攔我,你不是我的兒子,不然你怎會不聽我的話!」
戴春風正想說:「如果我在場你們就不會說得那麼具體了」,轉而覺得如此說非挨母親揍不可,把嘴唇一咬,乾脆一句話也不說。
毛逢工先是一愣,繼而點頭以示鼓勵。
戴春風的臉開始紅一陣白一陣了。毛逢工本想簡單地把這兩句書解釋一次,當他看出了戴春風的尷尬立即意識到不妥,揮著手,示意對方坐下,這才清清嗓子道:「同學們,戴春風讀了書就懂得往深一層想問題了。這很好,我們讀書的目的就要讓大家明白書的意思。」
已是上午時分,太陽在多雲的天空時隱時現,不時照著枝頭的新綠,鳥兒嘰喳著飛上躥下,地裡間隔地長著一塊塊碧綠的麥面和金黃的油菜花。在這萬象更新的季節里,戴春風呼吸著瀰漫花香的空氣,開始了他的從學生涯。
回過頭來,他從心底感激毛逢工先生,如果那時候他當場取笑,那以後的「自我表現性」將會受到壓制和打擊,從而變成了另外一種性格。
中秋節快過了,仍沒有一點動靜,戴春風坐不住了,以為團丁漏了他一家,跑回家一問,亦沒有得到消息。戴春風只好去鄉塾找毛逢工。
話音未落,屁股挨了重重的幾戒尺,轉身一看,見是先生怒目瞪著他們。
戴春風道:「去水庫幹嘛?」
毛逢工聽了,差點失聲笑出來。但他還是穩住了,師道尊嚴,絕不能在學生面前失態!
一般會考都定在秋天。那天飽讀詩書的學生們由父親或哥哥陪同,背了乾糧、雨傘,穿著新縫的長衫去指定的地點會考。
每回同樣的試題,毛逢工為了「公正評定」,特請不相識的先生批閱,都一致對戴春風的文章予以最高評價,其餘都是泛泛之輩。
要說戴春風養成這種不良習氣的根源,認真追究起來,還是毛逢工的責任。
房子一共分三間,靠西頭的兩間是先生夫妻的卧室和灶房,東頭的一間便是教室。裏面擺放著十幾張經過無數次修檢的課桌。
當時,許多滿腹經綸的學生被這道題難住了,在考場上不是咬筆頭,無從下筆,就是鋪開試卷亂寫一氣。
讀書作文是要有天份的,像戴春風那幾位「師兄」,以他們現在的水平與文采,再考幾輩子,其結局仍然是名落孫山。
這以後,毛逢工更加信任戴春風,要他在暗地裡注意誰搗蛋,誰在背後罵先生。
藍月喜淡淡地道:「我養的兒子,既然連書都不願意讀,我還有什麼面目做人?不如一死子之。」
下一節課又開始了,毛逢工一手拿著線裝書,一手拿著一把「戒尺」走進教室。
戴春風正想逃離現場,但為時已晚,母親敏捷的身影已跨進屋來,把他逮個正著。
兩人默坐了片刻,只聽得後門有響動,藍月喜警覺道:「誰呀?」說著起身走了過去。
這是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的秋天。按往年的習慣定在中秋會考,九九重陽節放榜。而在中秋節前幾天,地方團丁打著銅鑼,逐戶宣布會考的時間、地點及有關注意事項。
幼而學,壯而成。
沒想到被叫的幾個孩子都守口如瓶,輪到戴春風,一進門就說:「先生,你不要問我,如果他們知道是我告的密,在半路上肯定會聯合起來揍我。」
說這番話的意思,是戴春風在課堂上常開小差,不時東張西望,或用手搔頭皮、挖肛|門,書本讀不到幾天就成了抹布這些習氣,是read.99csw.com讀書人之大忌。
毛逢工知道戴家在仙霞嶺曾是顯赫一時的大戶,在送藍月喜的時候誇道:「你這兒子氣勢不凡,是個知書達理的好苗子,將來你們戴家的興旺必靠他無疑。」
「唐劉安,方七歲。
開首一句猶如神來之筆,一語中的,把一道刁鑽古怪的會考題目抓個正著。然後加之發揮,按八股章法大書特書水獺之刁、之狡猾、之珍貴、之可愛……
為了培養戴春風,毛逢工可謂傾盡心血,常常去保安村戴家找藍月喜商量教育孩子的具體事宜。
八、九、十幾歲的孩子沒有不頑劣的,有時趁先生偶爾不在更是像脫了韁的野馬,少不了在教室里乒乒乓乓一頓亂打,又跑出去在附近的地里、山坡偷吃了人家的瓜菜,水果之類。更有甚者,還往鍋里撒灰、往油瓶里拉尿的。撒起野來,戴春風雖然比誰都要厲害,每回因為「出賣」有功,總能得到先生的原諒。有時,戴春風因爭強好勝與人打架,毛逢工也總是站在他的一邊。
毛逢工在江山縣西南硤口鎮、吳村鄉一帶是頗有名氣的,經他教出的學生,秀才不計其數,甚至還出過一位舉人,如今正在朝廷任職。
走了一陣,戴春風發現不對勁,問道:「媽,這不是回家的路,你要去哪?」
揚名聲,顯父母……
藍月喜道:「你為什麼不讀,能說出個理由來么?」
毛逢工靈機一動,立即許諾道:「你儘管告訴我,我自有辦法使他們不會懷疑到你。」然後,對春風耳語一番。
在鄉下,考試能考取也是很風光的事;戴春風自開始知事,就耳聞目睹了歷年的鄉試排場。
藍月喜見兒子在偷聽,很生氣,罵道:「你要聽大人說話,不能大大方進來?難道非要這樣鬼鬼祟祟?」
毛逢工發現還沒有一個婦道人家想得深透,臉自紅了,忙道:「那是的,那是的。自家人在私下說說而已,放風們不能放太早,尤其到了關鍵時候不能松下來,要一鼓作氣挺過去。」
戴春風見沒有人知道,心裏好不得意,叉著腰,神氣活現道:「我就知道你們都是笨蛋,長個腦袋做配相的,聽著,幼而學和壯而成是兩個人的名字!」
戴春風道:「媽,我知道了。走罷,我們去見先生。」
然而,先生和母親所談的內容,卻在戴春風細小的心裏產生了強烈的震動,沒有想到普普通通的讀書還蘊藏了那麼多複雜、深刻的道理。
原來昨天師母上廁所時見有人用小刀挖牆,沒排泄完就急得提了褲子。晚上告訴丈夫,要他好好管教這幫野孩子。毛逢工今天早就留意了,果然逮個正著。
接下來是一套繁瑣的禮節。先由毛先生領著去正堂向聖賢先師孔子的牌位行一跪三叩首禮,然後才由母親領著向毛逢工行師禮,最後還要去先生房裡向師母行禮。
讀書人從考場回來到放榜的這段時間,是最難熬的,這段日子,他們茶飯無味,坐卧不寧,天地彷彿凝成了塊,世界都在靜止之中。
話說習慣成常事,戴春風養成了這習慣,以後想改變也改變不了。經常喜歡在暗中偷窺、偷聽的手段,注視著同學的一言一行。
江山縣位於錢塘江上游,多有湖泊,水獺頗多,這位毛逢工的學生多有耳聞目睹,對水獺的心性略有了解,登時靈感突來,文思如涌,大筆一揮道:「夫世之萬物繁多,吾獨說獺也。」
戴春風聽了,深感到姜還是老的辣,當即把領頭罵人的供了出來。
照這樣下去,只要臨場發揮好,來年秋天的鄉試,戴春風絕對九九藏書有把握榜上有名,安得見君王,「學自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自訓。
毛逢工道:「這個我自然知道。但也不能太壓制了,不然會打擊他的積極性。」
其時,幾個歷年屢考不中的「師兄」正眉飛色舞地同先生說著什麼。戴春風估計一定是好消息,又見毛逢工一臉憂鬱地坐在太師椅上,登時罷了。正茫然無計,一位「師兄」拍著他的肩道:「戴春風,你的書算是白讀了,還是安心回家種地罷!」
藍月喜淡淡地道:「是的,這不是回家的路,前面有一個水庫,我就去那裡。」
毛逢工道:「一個才7歲的孩子,很難得如此。不過你們若想明白書里的內容,現在還早了些,等以後我再專門開講。」
戴春風膽子更大了,問道:「先生,『幼而學』『壯而成』是不是兩兄弟?」
戴春風以為從此真不用讀書了,蹦跳著隨母親走。
毛逢工還是頭一回逢如此深明道理的鄉下婦女,內心佩服不已。
戴春風雖然得了表揚,但沒有得到先生的正面的解釋,心中一直藏了心病。這心病直到背熟了《大學》《中庸》《倫語》《孟子》才明白「幼而學」「壯而成」就是少年時要努力學習,到長大了才能功成名就的意思。
「開講」以後,戴春風的悟性得到了充分的發揮,他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的特殊本領,令毛逢工驚嘆不已。為此,戴春風成為他的驕傲,並向同行誇耀,斷言戴春風是他所教過的學生中最有出息的。
這時候,讀書人往往還能惹得村鄰羡慕眼熱,不時有人回頭或從堤岸下抬起頭來看見他們,便不由自主地用歌調哼道:「家無讀書子,官從何處來—」
藍月喜不愧是一位很有魄力的母親,她並不打兒子,只是板著臉盯著兒子好一陣,然後說道:「風兒,你當真不想讀書么?」
當兩位大人都不說話時,他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得很累,脖子都伸酸了,想換一換腳,一動步,把旁邊的儂仫碰了,發出響聲被母親聽到。
只有戴春風沒有跟著一起喊,要是以往,全班數他的嗓門最大,學生的聲音剛落,他選准毛逢工還沒有開口的空隙,舉起手來叫道:「先生,我想提個問題!」
學生異口同聲道:
原來先生毛逢工來戴家被戴春風在半路看見,因自己學堂頑皮生了不少事端,以為先生是來告狀的,遂躲進草叢。待毛逢工進了門,才出來經後門進去,趴在門縫裡聽先生和母親說話。
這是一棟舊而不破的磚房。在江山縣隨處可見,極為普通。這就是戴春風啟蒙的私塾。
母子倆用衣袖揩乾淚,返回學校去。
戴春風入私塾一年後,一些學生因為挨了罰,放學后在半路用謠歌罵先生道:
這樣子當然是沒有會說的。留了大約半個多鐘頭,師母親扭著腰肢窗口探頭進來,道:「今天怎麼啦,還不放學,飯菜涼啦,快一點!」
藍月喜道:「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養成了這種習氣。氣死我了。」
今天,經母親和先生一說,才明白用功讀書是成功的主要因素。
戴春風想起一旦母親一死,自己舉目無親,無依無靠,越哭越傷心,追上去從前面抱住母親的雙腿,跪了下去,哭道:「媽,我聽你的話,我這就去見先生,好好為你爭氣!」
為了「揚明聲,顯父母」,給戴家祖上爭光,戴春風咬緊牙關,準備潛心苦讀,參加明年的鄉試。
同學們大多是懵懵懂懂的孩子,一律搖搖頭,睜著眼睛看著戴春風。
戴春風在這所鄉塾里,從《三字經》開始,毛逢工採取的教授九_九_藏_書方法,仍是千百年來老一套的硬背法。
周念行登時面如豬肝,以為真是師母發現了他,根本不會懷疑有人出賣。
自唐代武則天開創科舉考試製之後,古往今來,各類試題真是五花八門,無奇不有,這《獺也》應算其中一絕。據說朝廷出這道試題是根據地方猜題之風盛行而專門炮製出來的,不少鄉塾先生為了多考取學生,一味地走捷徑、鑽空子,收集歷年的試題予以歸納、總結,再猜測、揣摩下一年可能出哪道題,於是突擊溫習、背範文模擬考試……
學生見先生進來,一齊站起來道:「先生好—」
這一回戴春風挨了責備。但從此心裏像撞進了什麼東西,每當師母提褲子去背後,他就像著了魔似的極不自在,臉紅耳熱起來。
戴春風雖然有一種朦朦朧朧的願望,希望自己將來能考取—這幾乎是每一個讀書人的願望,要使願望變為現實,戴春風又比普通的孩子多一個心眼。他發現,周圍讀書的多如牛毛,但舉人、進士一個鄉都難尋出一人,甚至連秀才都很少。
毛逢工見了,也情不自禁地大握其頭,言道:「這春風什麼都好,偏偏這一點不討人喜歡。為官做宦的人都是正正堂堂四面八方的,最忌這種雞鳴狗盜。」
藍月喜想起自己孤寡一死,前無援手,后無救兵,全仗自己一個弱女子在這麼艱難的人世間苦苦掙扎,登時淚水漣漣,母子倆抱頭痛哭。
聽得先生把自己捧得上了天,心裏得意得真以為自己必能考取舉人進士,忘乎所以起來。
一想起從此就要挨竹夾,戴春風膽怯了,嚷著不進學堂門。
戴春風天生就有一個不安份喜歡盤根問底的性格。會背以後,就胡思亂想「幼而學」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搔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突然記起在他認識的孩子中有叫什麼劉×學、李×學的,而叫××成的就更多了,於是認定「幼而學」「壯而成」肯定是兩個人的名字。
只有毛逢工的學生最冷靜、最穩重。他根據題目反覆呤頌,幸虧他背了《康熙字典》。字典解釋道:獺,水獺也。一種生活在水邊之野獸,能游泳、善潛水,捕魚為食,極珍貴,可做衣領、帽子等也。
藍氏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點過火,恐傷了先生的自尊心,點頭表示贊同,不再言。
這一年是戴春風第一次投考,先生、母親和自己都很重視。根據經驗,毛逢工告訴他:「臨近考試的時候,最好的準備是什麼書也不讀,什麼文章不做,心情地玩耍,休息。做學問是日積月累的事,要保持良好的心態進入考場,才能發揮出正常水平來。」
又聽到母親說出一番擔擾的話,細細一品味,覺得現實也是那樣,不宜高興太早。
對於一位先生來說,這就是最大的榮耀和資本,有的人教一輩子書,連秀才都送不出一個也是常有的事。因此,毛逢工時常抬出他的舉人學生來,教導戴春風這幫學生們說:「他呀,根本不是你們這番弔兒郎當的樣子。坐在那像一口鐘,站著如一棵松,從《三字經》讀到《中庸》《孟子》,書都是新的一樣!」
同學們恍然大悟,覺得很有道理。
毛逢工站在門口聽到了,非常惱火,追上去質問,可誰也不肯承認。為了不使辱罵先生的事再度發生,毛逢工採取單個談話的形勢進行引誘,希望有孩子提供了誰是領頭罵人的首犯。
戴春風道:「先生很兇,喜歡用竹夾打手心。」
戴春風天份頗高,一天下來,總是比別人記住的快。但也僅僅是囫圇吞棗地會背而已,並不知道其中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