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風連忙蹲下來，用手捂住下身的羞處，迅速鑽進湖裡，確認安全后，定眼一看只見一位教員領著一群小學生來西湖遊覽。

青年人壓好衣服，領著學生走開，有意給戴春風一個上岸的機會，這舉動更令戴春風感動，他立即趁機從水中竄出，穿起已有六七成乾的衣服，尾隨學生隊伍。

戴春風笑道：「這你就不懂了。不在乎失學，是我跟命運過不去，如果隨便放棄那件舊大衣，那是跟自己過不去。就像一隻鳥寧肯放棄一片莊稼，而不願意放棄眼前的一粒粟，這道理你懂么？」

雖在校門外，毛人鳳也是小心翼翼的，彷彿有很多眼睛在看他，臉上火辣辣，怕別人看見影響不好。

兩個人傾心相訴，越來越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接著，有人點了火把來照，戴春風仍然濫睡如泥，在夢裡和女人快活呢。

學生們見湖裡有位青年人在游泳，都停下來站在岸邊觀看。戴春風想游幾個花樣給他們看，轉而想到這樣不好，因為西湖出奇的透明，仰游會露羞處，蛙游給人看到白生生的屁股。於是，他只好「泅水」，不時用手擊水，以掩飾內心的慌張。

大凡聰明才智多是逼出來的，為了度過難關，戴春風很快想出一個絕招：每隔一兩天，躲藏在西湖靈寺入口的湖濱，假裝洗澡游泳，搶時間將臟衣服脫下洗乾淨，攤在草皮上晾曬。等到衣服幹了，才出水穿上，繼續東遊西逛，探親訪友，使別人摸不清底細。

戴春風喜不自禁，忙道：「這就麻煩您老了。我也曾把這事告訴家裡泰山大人，也說要我找表叔，我怕太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來找。」

一晃年關將至，徐縉璜說：「春風，我要回江山過年了，我這套被褥已破舊不堪，想帶回家去給媳婦縫補。你如不回學校去住，最好把你同學那裡的拿來。」

胡宗南生得五短身材，圓臉，寬嘴，頭髮生得上，一雙不算很大的單眼皮，兩條粗而寬的八字眉，一眼就給人一個「敦厚」的印象。他現在的職業是教師，剛才那幫學生就是他的學生。

大約十點鐘左右，到處一片黝黑，一伙人吵鬧著來到橋洞里，見躺著一條醉漢，叫道：「不好呀，我們的地盤被人搶了！」

最擔心的還是無可避免地發生了：一個孩子見那幾塊卵石好看，且不知道他們的用處，順手拾了起來。

最要命的是如果是逢上醒熱天氣，一天下來就汗臭難聞，衣服穿得和肉貼在一處，難受極了，這還在其次，他要探望的朋友，都是一些有頭有臉的公子哥，總不能一身臭汗去別人家吧，何況戴春風的面子觀念比誰都強。

話雖然說得輕鬆，毛人鳳內心裡說什麼也無法接受戴春風為一件大衣丟掉學籍的事實，總覺得划不來，這代價太大了，憑他個人的感覺，戴春風的豪壯語是裝點門面的，不想讓人知道他內心的悲哀——這正是戴春風極其脆弱的一面。

戴春風激動地抓過胡宗南的手，道：「我叫戴春風，江山人，認識你感到非常榮幸。」

徐老闆也認出了戴春風，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囁嚅道：「這這……原來是春風呀，撞傷沒有？屋裡坐，屋裡坐，哎呀！」

這是一個晴朗清爽的夏天，戴春風在朋友家酒醉飯飽，又感覺渾身不舒服來——又是到了該洗衣服的時候了。

徐老闆馬上道歉：「對不住，對不住。」

朋友連連擺手，道：「罷，罷買柴買炭是我家下人們乾的事，我可沒那閑功夫！」

正在這緊張的時候，那位青年，原來是彎腰撿石子壓衣服。並沖湖中的戴春風善意地一笑。

毛人鳳估計戴春風一定很ｒｅａd.99cｓw.ｃｏｍ難過，因想不出一句很得體的安慰話，只是默默地相送。

店夥計將戴春風扭送到掌柜面前，仍然狡辯道：「不借就不借，沒什麼大不了！」說著把大衣脫下扔在地上，抽農藥溜之跑也。兩位店夥計還欲追，掌柜制止道：「不必了，我已看清他胸部上別了省立第一中學的校微。想必一中舉有幾個馬臉。」

毛人鳳這才領教了戴春風超乎尋常的天份，認真會點了點頭。

徐老闆道：「都是內親，客氣的話就不用說了，說出去反而見外，你這兩天就把東西搬過來罷。」

戴春風道：「怎麼說呢，也許是家母太保守了罷，還有，我那兩位夥計，論起來算了親戚為人厚道可靠，可就是沒有多少文化，只會做粗活，家母對別的人不放心，所以就開了間適合這兩位夥計做柴店，今後要買柴，木炭什麼的，找我行了，我給你留個地址。」

徐老闆是個直道人，不喜歡羅嗦，聽得有點煩，好容易才等戴春風說完，道：「你就和徐縉璜睡一個鋪罷，他是我的親侄兒，自家人。」說著，手指了一位正給顧客稱些的20來歲的青年人。

又有人道：「不怕他，我們這麼多人，一個出一隻手，把他抬起來扔橋下餵魚！」

戴春風不假思索道：「沒幹什麼，混飯吃而已，家母見我失了學，就要我留在杭州城，寄來千把兩銀子，我就用這些錢開了一家柴店，請了兩個夥計，生意還算可以，只是窮忙，可不，今天我特意抽時間看你的。」

登時，戴春風急了，失態地大聲叫喊：「把石子放下，放下！不放下我打死你！」

湖風很大，戴春風抬頭看天，恰在這時，看見一群人向這邊踽踽走來。

他七轉八拐，又來到每次「洗澡」的湖濱。

戴春風滿以為又一次逃過大劫，還來不及得意，已被學校叫去。掌柜的老遠用手一提，叫道：「沒錯，就是他！」

大約跟了三四里路，身上的衣服全乾了，前面的青年見戴春風跟在後面，對學生宣佈道：「就地休息，不要跑遠！」說完轉身對戴春風：「你好，我叫胡宗南，字壽山，浙江孝豐縣鶴落溪人，我們可以做朋友嗎？」說著，伸出一隻右手。

然後又倒個頭來，加之，他又新認識一些三教九流的傢伙，日子倒也過得極快的。

富陽是浙江有名的風景區，只是盯著徐縉璜那大包小包的年貨，想起自己一雙空手回家見老母、妻子，心中極不是滋味。同樣都是出門在外，人家熱熱鬧鬧地回，自己沒缺胳膊小腿，憑什麼就不如人呢？

於是，大家七手八腳把戴春風抬到一邊，奪了被褥，見枕著的包很沉，打開一看，竟全是書！

戴春風只把徐記當一個「窩」，他的心還在杭州城裡。他喜歡的就是這種東遊西盪的生活。

戴春風窘了，原來自己睡覺不安份，把人家的被子蹬了不少洞，再不縫補實不也蓋不下去了。又想，如果沒有了被蓋，天這麼冷，不凍死才怪呢，不如隨他回江山去，結伴而行，省了路費，豈不更好？

另外，他的鞋子也只有一雙，這更好辦，每天去補鞋匠那裡花兩個銅板塗一層白灰，又像新的一樣。

說妥了，戴春風又假模假樣說是去學校回話，等晚了再回來睡。

戴春風嚇出一身冷汗，這下總算鬆了口氣，感激地回岸上的青年一笑，千言萬語盡在這一笑里。

要得要得，好主意，自己離家一年，也該回去探望母親，抱抱老婆，享享天倫之樂。主意打定，便道：「縉璜兄，學校放假了，我也要回去，不如我兩兄弟結伴而行，好有個照顧。」

戴春風回過頭九_九_藏_書來疑惑地看著毛人鳳。他以為毛人鳳在跟他開玩笑，見他一臉認真的表情，便明白意思了，當即仰頭哈哈大笑。

想著想著，突然一拍腦門，叫道：「有了，我不有個很好的安身處嘛！」

兩位虎背熊腰的店夥計認為最好是埋伏在外面，可以人臟俱獲，令對方沒有抵賴的餘地，果然，半途就將戴春風逮住了。

領頭的摘了一根草，捅到戴春風鼻孔里。戴春風先還動了一下頭，到後來就不現動了。

第二天，船到了浙江富陽碼頭，船家把船靠了岸，拋了錨，對徐縉璜道：「你們不上岸打尖兒？」

領頭乞丐見搶完了東西，叫道：「兄弟們，此地不能久留，我們換個地方睡也！」

這下完了，戴春風既不能出水，又怕一股風把衣服吹跑……戴春風急得青筋暴起，喉頭乾結叫不出聲來……

靈隱寺附近景色如畫，碧綠的湖水倒映著四面青蔥的樹林，知了在聲聲歌唱，鳥兒掠過湖面，在對岸的樹枝上停下啁啾。

戴春風道：「告訴你吧，這學校我早就不想呆下去了，他就是不開除我，我也會走。世界這麼大，在這沸騰的革命時代里，好男兒當投身到大潮浪中去，在那裡大顯身手，留在這死氣沉沉的書齋有何出息？」

到了徐記柴店近處，他躲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看到徐老闆出來了，裝成偶爾路過的樣子與之撞個正著。

戴春風先叫一聲：「哎喲——」

杭州城雖寬，但戴春風都熟習，為了儘快找到，他向就近的柴店詢問徐記號在什麼地方。一般同行大多認識，一問，果然問著了。

這位徐姓親戚是妻子毛秀叢的近親，戴春風結婚時，他還送過禮，並在岳父家同一桌吃過飯，考入浙江省立一中，岳父毛應什曾叮囑過，若有什麼事可去找他。

戴春風一邊察顏觀色，一邊附和道：「學校只顧自己掙，一點也不考慮學生的事。」

眾乞丐果然不動了，站在一邊觀看。

這時，一陣風兒吹過來，想起等會衣服幹了禁不起吹，提心給風颳走，隨手撿起幾塊卵石壓在上面。

戴春風道：「唉，真是運氣不濟，學校寄宿生太多，住不下來，要放一批人自己出去找地方住。可是誰也不願意出去，只好抓鬮，沒想到剛巧被我抓了，您老說這倒霉不？所以，我這幾天都在設法找個地方安頓安頓，可我從沒出過校門，杭州城這麼大，真不知去什麼地方找好。」

想著想著，只見身邊有船隻擦過，順流而下，回眉頭一皺一個錦囊妙計就誕生了……

好險啦，戴春風心想，如果再慢一點發現就要丟臉了。

丟了被子不心痛，反正夏天來了，不要也行；丟了書也不心痛，他本不再讀甚麼鳥書呢！他心痛的是那些換洗的衣服，沒衣服換，如何在杭州城裡混？

毛人鳳吁了口長氣，道：「這類事但願以後不要再發生了。」

戴春風本是落泊之人，見胡宗南心情憂鬱，大發寄人籬下的感慨，於是引為知己同病相憐起來。

眾乞丐異口同聲：「好呢，換過地方睡也！」

後面轉來徐縉璜的叮嚀：「要快點喲，千萬別誤了船！」

戴春風搖頭嘆道：「小弟的經歷和宗南兄大同小異，家父早逝，由家母操持，早年也入私塾，廢科后，又讀縣立文溪高等小學，畢業考入省立一中，誰想小弟天生好自由，受不住省一中的諸多管制，現已出來，四處為家，連換洗的衣服及書本都丟了，剛才的事真是不好意思，還望兄台不要見笑。」

戴春風把背包打開，鋪在地上，剛躺下，肚子咕咕叫個不停，才記起一天沒有吃東西，摸摸身上還有幾個銀角，拿https://read.99csw.com去就近處買一瓶酒、一隻雞腿，邊啃邊喝邊回了橋洞。於是又半躺著喝酒吃東西。

戴春風這才用手在身上搓揉，搓出一條一條的汗垢，好不展開意。完了，又四下張望，確認沒人注意時，連忙赤身裸體地爬上岸去，迅速把衣褲晾在草地上。

現在只剩下一條被子和枕著的一個包，有人正要動手，領頭的道：「慢著，」這醉漢長著一副馬臉，相書道：「臉上無肉，做事最惡毒，就是說馬臉人最兇殘。一旦驚醒了他，敢情有一場好打，不如先莫動他，由我來試試他睡熟的程度，再動手不遲。」

戴春風此時身上僅穿著一套由軍裝改成的夏裝，一雙白膠鞋，他找著地方，先不急著進去，花一個銅板去補鞋匠那裡塗一層白粉，使鞋子看上去又像新的一樣。再去理髮讓理髮，把臉颳得乾乾淨淨。這才幹咳幾聲，把一套謊言在返回的路上就編好了。

戴春風叫道：「縉璜兄，我想上岸買樣東西，去去就來。」

戴春風等的正是這樣一句話，反正他有的是空閑時間，當下答應下來，把地址路線記牢了。幾天後，果然去了孝豐，在不話下。

小乞丐們見這許多書，嚷道：「我要我要，我要拿著揩屁股！」

這回戴春風再也賴不掉了，校方鑒於他平日逛窯子，不認真聽課，用鏡子去廁所窺看女人，數罪併發，貼出告示，交他開除出校。

戴春風見毛人鳳懂他的意思，又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道：「道理很簡單。如果不破斧深沉舟去行竊，我會一天到晚想著那件大衣，長久地折磨我，這種折磨是很痛苦的，會把人逼融會貫通、逼瘋！這下好了，我被掌柜的抓住了，那件大衣這輩子再也不必去盼了，我也死心了、輕鬆了，這豈不堅固耐用禍得福？至於失學籍的事，說真的，我根本不在乎。一生那麼漫長，打擊和挫折不知會有多少，我天生就不是一個安份的人，如果連這點打擊都承受不了，我還有什麼出息？」

每天徐老闆起床后，戴春風也跟著起來，用徐縉璜的毛巾、肥皂洗臉，然後再裝模作樣「上學」去。

吃完了，人也醉了，倒頭睡下去，呼嚕打得出響。

戴春風在惶恐之中想起的住處是杭州城裡有門親戚，姓徐開著一家柴店，出售木炭柴火之類。

船家上岸，徐縉璜從包里掏出幾塊乾糧，也分幾塊給戴春風，就著水吃了起來。這些乾糧是臨行前準備的。

徐老闆是老實人，對學校情況不了解，喃喃道：「學校也真是的，怎就不多修幾間住房呢？」

拿火把的照著是一個醉漢，還蓋著一條被子，喜道：「好財喜，好財喜，這條被可以賣好幾文錢呢。喲，這裏還有一個大包，難怪今早一起來聞得喜鵲叫，原來是他給我們送財喜來。」

他是出於同情才來相送的，心想，如果他戴春風這樣肯定受不了這打擊。不僅對不起父母，更對不起供他上學的親戚，看到戴春風現今的結局，毛人鳳暗暗慶幸循規蹈矩，克制自己的么欲，否則一旦開除，這一生都會抬不起頭來。

原來，這夥人都是無家可歸的乞童，為了對付別人的欺侮聚集在一起，白天各處行乞，也幹些順手牽羊的勾當，等天黑了，又以這個橋洞為家。

時間不早了，胡宗南不得不起身領學生回返。

戴春風離開了學校，離開了毛人鳳。按道理，他應該馬上回家去。

喝了茶，聊了一些閑話，徐老闆問道：「賢侄，你不是在省立一中讀書么，今天……」

人在他鄉，一旦動了思鄉之情，就歸心似箭，第二天，倆人告別徐老闆，起程返鄉。

又有人點了火把，把橋洞照ｈｔtｐｓ://ｒｅaｄ.9９ｃsw•ｃｏm得通亮。幾個人一涌而上，把包袱打開，見裡頭全是衣服，褲子、鞋子。當下你爭我奪，連包袱袋也被一個小乞丐塞進被襠里了。

戴春風盼望這幫人早點離去，更害怕孩子們好奇，把衣服上的石子拾走。

戴春風仍像以前一樣，來到僻靜的湖畔，瞅四處無人注意，和衣跳下水裡。

夏天來了，麻煩也來了，由於出校門第一天就把衣服丟了，就剩身上一套由軍裝改成的便服，天氣冷還可以，走動走動發發火也就頂過去了，天一熱，他就難為情起來了……

從杭州到江山，分水、陸兩條路，徐縉璜因經常運貨，認識不少船家，於是搭了順路船，省了一筆費用。戴春風自然也跟著借光。

戴春風如今已一無所有，無東西要搬，道：「也沒什麼東西，就一些書，一些換洗的衣服，這些東西我天天要用的，就寄放在同鄉毛人鳳那裡。還有一床被褥，因毛人鳳家裡窮，一直用我的，如果我拿出來，同學見他連被子都沒有一定會小瞧，所以，我每天就空手來空手運送，這樣也好，省得給你添麻煩。」

就這樣，戴春風懶著不走，直至吃飯——這正是他的目的所在。這一天就算這麼過來了。

戴春風在街上遊盪了一整天，到天黑也沒有尋得一個理想的安身處，忽見一座橋下有一洞，裡頭極為乾淨，竊喜道：「天助我也。」

主意打定，接下業的具體問題就是住處了。

走了一程，毛人鳳見出了校門的祖母，內心也輕鬆了，開口打破沉默道：「春風兄，我希望你挺住，不要氣餒，世界這麼大，總會有一條屬於你走的路。」

兩個人馬上尋了個偏靜處席地而坐，通了年庚，胡宗南生於光緒二十二年四月四日，比戴春風大一歲，兩人當下結拜為兄弟。

眾乞丐離去，只剩下戴春風一個人躺在空空蕩蕩的橋洞里。夜半天涼，酒力一過，戴春風凍酸了，發現東西已丟，暗叫苦也。

縉璜兄咧嘴憨笑一下，道：「那敢情好。」就算是答應了。

毛人鳳搔著頭皮道：「我有點想不通，你對失學一點都不在乎，為何對一件舊大衣反而那麼認真？」

胡宗南道：「宗南家有老父，母親早逝，娶得一位繼母，早年入私塾，讀四書五經，后辛亥革命起，廢科舉，又讀孝豐縣立高等小學，畢業后考入湖州吳興中學，畢業時，僥倖考取第一名，受聘于孝豐縣立高等小學做教員，今天是帶同學來杭州旅行遊覽的，沒想碰上了春風兄，今個是前生有緣，才有此幸會。春風兄，你呢？現在何處高就？」

戴春風自以為聰明，沒想到他那張百里難長的馬臉令人過目不忘。頭兩次來看舊大衣，就已經引起了掌柜的注意，第三次他還出現在街上，掌柜的就明白了他的來意，提早吩咐手下道：「注意那位馬臉。」

徐縉璜是才從農村來城隨叔父做生意的，人很地道，沖戴春風傻笑一下，就算是招呼了。

第二天，他又換一位朋友，又把那編的謊言重演一次，騙得一頓飯吃，如此輪迴反覆，今天「特意」探望張三，明天又專門去李四府上「做客」幾乎把所有的朋友家裡吃了個遍。

徐縉璜是屬於那種三鎚子砸不出一個屁來的人，對戴春風很客氣。開始的時候，戴春風還算老實，等熟悉了環境，了解了徐縉璜，他就開始不安份了，像《黔子驢》中的老虎一樣，開始了攻擊，晚上睡覺，他四仰八叉占很寬位置，不時還把腿架在徐縉璜身上，一派喧兵奪主的勢頭。

戴春風被學校開除出來，東西丟得精光，只剩身上穿的便裝。時值盛夏，一天不洗澡其臭難聞。為了不讓人摸清底細，他ｈttｐs://rｅａｄ•９9csｗ•ｃom想出了一個「絕招」。

戴春風在附近轉悠一圈，熟悉熟悉環境，待天一擦黑就鑽進徐柴店，從此，就住了下來。

但他不會這樣做，他考慮到，第一，讓母親和妻子知道自己已經失學，會給她們帶來一定的打擊；第二，目前身無分文，沒有路費加之自己是遊盪習慣了的，回去也無所事事，不如留在杭州，挨到年關，想辦法弄點路費，再編個說得過去的謊言搪塞母親和妻子。

「打尖」就是吃飯的意思。其實，徐縉璜並不是如他自己所說：「十分開心」，其實是捨不得他幾個錢，認為反正要到家了，能節省的盡量節省。

於是你爭先我奪，把書也搶光了，有膽大的還在戴春風身上摸，只搜得幾枚銅板，向他臉上啐一口痰，罵道：「呸，窮光蛋！」

毛人鳳不解，發愣。

拾卵石的孩子明白了，很顯然，他也和春風小時一樣，是一位喜歡惡作劇的頑童，他故意想看戴春風難堪，竟拔腿飛跑。

戴春風很得意，認為衣服只有一套，卻比別人穿得乾淨，比別人穿綢著紗要好。這是一種本事。

此時此刻，孩子們都睜著眼睛看熱鬧，接著，那位領頭的青年走了過去，在衣服面前彎下腰……

貨船停泊在杭州南星橋碼頭，戴春風一雙空手，徐縉璜提了一些年貨。上了船，出錢塘江、入富春江，溯流而上，較為緩慢。

對了，還是找個安睡處，夏天一來，蚊子子呢，專咬窮人，窮人一身汗臭它老遠就能聞到。

戴春風接著尖叫道：「啊呀，表叔，真是幸會，怎麼是你呢？太巧了。」

徐老闆沉思了一會，想起自己和毛應什的關係，覺得如不收留會影響關係。便道：「這樣吧，只要你不嫌這裏臟，就不用去處面找了，先住下再說，到不習慣時，再搬也不遲。」

學校是住不進的，那幫三教九流的朋友家裡也去不得，一旦自己露餡，讓他知道自己並非富家弟子，豈不要遭小瞧？這年頭勢利幾乎成了一種流行病。

領頭乞丐站起來道：「好了，弟兄們，來幾個力氣大的，把這醉鬼抬到一邊去，好抱被子也！」

戴春風提了鋪蓋離校的時候，先是孤零零一個人，待出了校門，毛人鳳才追上來送他。

戴春風腦子「嗡」地一下懵了，那位青年人比他大不了多少，最是善於惡作劇的紀，一旦他抱走衣服，那麼戴春風就得光著屁股在杭州城裡行走……

戴春風擺擺手，大度地說：「不礙事，不礙事，怎麼，表叔的寶號就在這裏？」說著，就跟了進去。

水很清，很涼。戴春風在水中把衣服，褲子脫下，一件一件搓洗乾淨，確認差不多了，舉過頭頂，在空中把水擰乾，扔上岸去——岸上長滿茸茸綠草，很乾凈。

這時候，他的主要活動是去以前認識的那幫紈褲子弟朋友家裡，混飯吃。他的那幫朋友中有問他近況的，道：「春風兄從學校出來后現在在何處高就？」

不，絕不！戴春風一咬牙，也不管什麼面子不面子，拚命游向岸邊，準備光著屁股上岸奪衣服。

胡宗南連連擺手道：「春風兄說到哪裡去了，皇帝老兒都有落淚的時候。相比想來，我也好不到哪裡，唉，雖謀得一個差事，可因祖籍是浙江鎮海人，屬錢塘江以東的客籍過江人，在學校里倍受本地教員的欺辱，有時真想發作，棄職不幹，可這天下之大，就是沒有容我之處！」

走出徐記柴店，戴春風暗自好笑，覺得老實人太好愚弄了，心想如果天底下的人都像徐氏叔侄一樣老實，那他絕對可以魚肉天下，為所欲為。

朋友道：「什麼生意不好做，為什麼偏要開柴店？開家妓院不是更好么？到時弟兄們也好來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