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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關帝廟母子相會

第七章 關帝廟母子相會

毛秀叢一會也知道丈夫不再讀書了,雖心裏也有幾分不是滋味,轉而一想,從此可以廝守一處,共享天倫之樂,豈不也是好事?
在寧波郊外,浙一師和三師交火,戰鬥十分激烈。一開始,他還有點畏懼,擔心一旦打死了,這輩子也就什麼都完了,不能享受女人享受人世間的一切東西了。
徐老闆說著,去櫃里取出100塊白花花的大洋,用袋裝了,交予戴春風道:「真是辛苦你了,這一去一回的,路途這麼辛苦,真是有點過意不去。」
毛宗亮道:「也是老樣子,沒什麼大問題。」
戴春風隨藍進廟,在關雲長、關平的大塑像後面的空地上躺了,這裏較其他地方暖和、偏靜、戴春風是住慣廟宇的,因此很有經驗。
陣營內一時亂作一團,呼兄喚弟之聲和槍炮聲攪在一起。戴春風一邊穿褲一邊去槍架摸槍。天大黑,人亂糊糊的,辨出是敵軍攻陣營,彈著點正是陣營內。
戴春風蓬頭垢面、形容枯槁地沿街行乞,為討幾粒食物下肚,他遭人白眼,被人唾棄,有時還有惡狗欺凌,追得他屁滾尿流,嚇得他魂飛魄散。
毛秀叢一眼看見丈夫,回過頭沖屋裡叫道:「他奶奶,孩子他爹回來了!」說著,抱著孩子迎了上去。
繳了械的俘虜在浙三師的押解下,全部關進了俘虜營,把營房擠得滿滿的。
戴春風被一群敗逃的亂兵裹挾,慌不擇路,鑽入浙三師陣地,束手被擒,然後什麼也不知道了。
鄰居見戴春風回來了,也過來看熱鬧,問問杭州城裡的新鮮事。農村人一年到頭在地里與泥土打交道,見有人從外鄉回來也算是不小的新聞。
戴春風上得岸來,並不曾去購買東西,而是轉了幾道彎,搭上一條順流而下的船折回杭州城。
毛應升得到徐老闆的告狀,十分驚怵,一時火起,令兒子快把女婿叫來訓斥一遍。
李享見戴春風態度堅決,且出語不凡,志向遠大,留在軍中必有大用,當下拍板錄取。
戴春風慌了,走也走不動,手一摸,才知軍褲反穿了前面太窄,行走不方便也。
浙三師的官兵對浙一師的人恨之入骨,把氣全都出在俘虜身上,動輒羞辱打罵,故意把米飯里滲砂子。他們像囚犯一樣,大小便在房裡,室內瀰漫刺鼻的屎尿味,初進來差點暈倒。
徐老闆聽得,連連道:「謝謝你了,謝謝你了,沒有你,真不知道他會怎樣,他從小就是個沒用的人,除了干力氣活,沒一樣出息。這樣吧,我這店也抽不出身,天天還有生意要做。我這裏帶一百塊大洋,請你速速趕回桐廬,交給縉璜。」
戴春風悶在家裡,對這些情況全然不知,若不是樵夫在山野中提起,機會也就失去了。
順流速度快極,使戴春風盡情領略「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意境。但他沒有這份雅興,一個深思熟慮的行動計劃,在心底演習了千萬次,他仍從南星橋碼頭登岸。
不管羞不羞,戴春風倆腿運力一掙,「嚓」一聲,褲襠爛了,這下好了,跑起來飛也似快。
這些都顧不上了,最要命的是餓呀!人不吃會餓死,餓死是人世間最殘忍的一種死法,連人犯臨刑前還要吃一頓飽飯呢。
本想去飯店幫閑混口飯吃,可人家一見他那模樣早就叱叫:「去去去!我這裏不施捨!」
衛兵又吼道:「你們這些亂黨,不斃了你們已是夠客氣,還要嫌屋裡有臭蟲,真是不知好歹!」
藍氏一番敘述,把戴春風感動得一次次流淚。藍氏忙把毛巾擰乾,替他揩拭,道:「不要流淚,流多了對眼睛視力不好,既然已經尋到,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按理要笑才是。」
戴春風聽得,幡然悔悟,喃喃道:「難怪呢,我的運氣這樣不好,原來是命中缺水,這『春風』也不好,風會把土中的水份吹乾!回去后我一定再安名,取一個水汪汪的名字,這輩子就不愁前門。」
鄰居見戴春風一身這樣的好打扮,道他都在外面發了財。當問及他在杭州幹些什麼,他只能含含糊糊,閃爍其辭。這時候,藍月喜忙打圓場道:「他能幹什麼,還不是讀書,哪來財發?」
戴春九九藏書風對著太陽,脫了衣,蹲在牆腳尋起虱子來。
原來,船在富陽碼頭停泊,戴春風借口買東西上岸后,徐縉璜一直在等著。直等到船開動了還不見人,才開始焦急,一回到江山馬上打電報詢問徐老闆,這一問,戴春風的西洋鏡也露餡了。
戴春風停了捉虱,眼睛直看,待看得清時,對方也認出他來,舉手叫喊:「春風,我苦命的兒——」
戴春風每抓了一隻,扔進嘴裏,牙齒一咬「嘣」的一聲好脆!如此接二連三抓虱、咬虱,倒也不失為一種人生樂趣,直咬得嘴角血肉模糊,虱屍成堆,仍樂此不疲,不亦快哉!
戴春風從浙一師逃出來,無依無靠,流落寧波街頭,白天討飯,夜晚棲息于橋亭廟宇……一日在關帝前,見一老婦姍姍走過來……戴春風母子抱頭痛哭。藍月喜道:「我才給你算了一命,命相中五行缺水,故一生多災多難,若起個有水的名,你的八字是雙鳳有朝陽格,主大貴。」
戴春風猛記起自己離家時妻子已有身孕,登時心裏一熱,生起了一種做父親的神聖感。
戴春風聽母親如此一喊,觸了傷心處,淚如婆娑,站起來叫道:「媽媽——」
戴春風擺手道:「孩兒今天運氣特好,有戶人家治喪,賞了幾碗大肥肉,我才得早早歸廟,可能正是天意罷,不然一旦錯過,不知什麼時候能見到母親。」
好個戴春風,還算腦瓜靈活,專揀富裕村落向普通民眾行乞。深門大宅他是不會去的,大凡世間富人,都靠吸榨他人血肉起家,心如蛇蝎,不會施捨他,往往平民百姓反倒有人性,富同情心,見戴春風如此落泊,都樂得分一口飯半個饃予他,吃飽后,待天一黑,隨便找個寺廟亭閣就是一倒,一個夜晚也就過去了。
關了大約十來天,一天,營門突然打開,那些平日趾高氣揚的衛兵對他們非常客氣,反過來陪著笑聲。
幾位樵夫是鄰村的,彼此都認得,其中一位老遠就招呼道:「戴春風,縣城正當大量招兵,您怎麼不去試試?」
槍聲越來越密集,繼而四面聞楚歌。俗話說兵敗如山倒,一點不假,浙一師大敗。
毛秀叢麻利地提起那大包小件往屋裡走。
戴春風仔細一瞧,見兒子白白胖胖,果然活像一條小蠶蟲,道:「這名字很好,我兒子還真像一條正啃桑葉吃的蠶寶寶,就起個諧音叫『藏宜』罷。」
戴春風這一招果然靈驗,幾天後,毛應升氣醒,想道:女婿雖是半兒,但畢竟不是親生,歷來還沒有岳父管教女婿的先例。至於那100塊大洋,我還賠得起,要緊的是女婿不要壞了名聲,讓老表不要宣揚。
徐老闆聽得,連誇戴春風懂事知禮,暗誇應升挑了個好女婿,比縉璜強多了。
戴春風逗著兒子,喃喃道:「爹沒給你買什麼,別瞧著我。我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呢!」
待新的一天來臨,他又帶上破袋破碗、打狗棍這三樣寶貝沿途討飯也。
在屋內忙乎的毛秀叢聽得外面有人說話,探出頭來,見是阿弟,忙出來招呼:「阿亮,這些天阿爹、阿媽可安康?」
戴春風搖頭做痛苦狀,答道:「表叔,大事不好,出事了。」
去縣城的路上,想自己久困在偏遠的江山縣,長此下去這一生也就如此而已,既然讀書沒了生路,轉向行伍也是一條發展之路,況如今天下大亂,群雄並起,正是闖蕩天下的大好時機。
藍氏道:「不要守門,我們都是窮人,身無分文,誰會來搶?我兒跟娘一起躺,這樣才睡著安穩。」
李享不由得道:「嗬,還是位秀才呢。」把戴春風上上下下認真打量一番道:「小秀才,我且問你為什麼棄文從武,投筆從戎?」
戴春風尋得一座關帝廟,把三樣寶貝放了,正要躺下休息,見外面天色太早,恐半夜醒了反而睡不著,寂寞時難免胡想其他,便不躺了,但又無事可做,想起一身虱,跑出廟去抬頭一望,見太陽西斜,暖和的陽光照在西牆邊。
戴春風接過錢,心裏好不得意,嘴裏卻道:「表叔這話就見外了,你老這般說時,春風侄真該無地自容了,在你這裏住宿一年,這點九-九-藏-書小事是份內上的事。」
徐老闆心中七上八下的,順從地隨了進去。戴春風自己倒了杯茶,飲了幾口,抹抹嘴坐下道:「縉璜兄出事了。」
戴春風想自己大老遠地趕來,實在心有不甘,賴在學兵營的大門口不肯走,非要報名不可。
毛宗亮把話傳到姐夫處,算是完成了任務,吃罷飯自然回楓林鎮,不在話下。
戴春風見第一招起到了預期的效果,按事先想好的說道:「唉,說來話長,我們搭船開始一路順利,可到富陽靠岸的時候,上來兩個流氓,他們故意串通好了在船上調戲婦女。其中一個流氓稱被調戲的女子是他的妹妹,要討個公道。另一個流氓不肯認錯,在船上打了起來,引得船上的人紛紛圍攏觀看。縉璜兄也擠在人叢里看熱鬧。他們瞅見縉璜兄錢包鼓鼓,在扭打之間故意接近,趁機把縉璜兄絆倒,弄得船上一片混亂。一個流氓見狀熱心地把縉璜兄扶起,口中連聲道歉。當時縉璜兄也不介意,起來后整整衣衫、拍打拍打灰塵,待眾人散去,一摸身上,錢袋不見了!」
藍氏找到了兒子,放心了,道:「我已經有好久沒睡好了正乏呢。你把衣服扣好罷,免得著涼。」
正當精疲力盡心生絕望之時,藍月喜猛記起春風乃落難之人,身無分文,無錢住店,每晚必借宿于寺廟亭閣之處。於是改變策略,每日專在寧波寺廟亭閣處轉悠,今天果然撞個正著。
這一笑釋解了戴春風滿心憂惱,暗下決心道:「從此我將好好做人,不要對不起我的寶貝兒子。」
自己陣地上不時也有中彈身亡的,死了就死了,連掛了花都不知道痛,反正人在槍聲大作的環境里就好比注射了麻醉劑。
這時,藍月喜架著老花鏡也出來了,上上下下把兒子打量一番,見沒有黑,也就放心了,道:「你總算回來了,孩子都快會叫爹了,還不曾見你一面。」
「他媽的,給老子通通起來!」
這一修整,發現死的死,逃的逃,負傷的有不少,一個營收編起來只夠一個加強連的兵力。潘國綱只得暫時打消攻城計劃,觀望局勢再做從長計議。
戴春風見對方說的是真話,走過去靠近坐下,問道:「你說的可當真?」
徐老闆心一下子涼了,目瞪口呆。
徐老闆聽了這句沒頭沒腦的話,驚道:「什麼大事不好,出什麼事了?」
一路上,藍月喜水陸兼程,曉行夜宿,吃盡千辛萬苦來到寧波。誰知寧波是大地方,到處高樓林立,一派繁華,大街上人頭攢動,面對茫茫人海,怎麼也尋不著戴春風。可憐她一個婦道人家,靠三寸金蓮,以一腔愛子之心決意尋找到底。
反正人在這種環竟中就成了機器,不能有太多私人雜念的。打仗的時候一般是夜晚,都像在做夢一樣,黑燈瞎火的,打了一槍又一槍,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打死敵人。
戴春風在家裡悶了一年,心裏早就想出去闖蕩闖蕩,只是一直苦無機會。如今經人一點撥,哪有不動心之理?
戴春風走出了俘虜營,按道理應該回浙一師,然而他不。自從經歷了這次大戰和地獄般的囚牢生活,他體會到了那個平靜溫馨的家的重要。他決定就此脫離部隊。
戴春風辭別徐老闆,來到一個僻靜的草坪,高興得抱著錢在地上打滾,繼而放縱大笑!
戴春風又道:「丟了錢,我們不得不在桐廬上岸,耽擱在那裡,沒地方住,帶去的乾糧也吃光了。縉璜整日以淚洗面。」不得已時,我就勸道:「丟也是丟了,哭沒有用,我們總不能呆在這裏過年,總得想辦法回去。」縉璜兄一急,什麼主意也沒有了,傻瓜一樣。我就要他看好自己的行李,搭船回來向表叔稟報。
戴春風於是原原本本把如何投浙江第一師如何與第三師打仗,又如何兵敗,當了俘虜,自己歷經九死一生淪為乞丐的事述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戴春風被一陣吆喝驚醒。
下午時分,弟弟戴雲霖也回來了。他現在在文溪小學讀高小,恰好今天回家帶米。兄弟倆久不見面,彼此間只問候了幾句,又各自忙去了。
藍月喜也滿心歡喜地用手撩著兒子的read•99csw.com臉蛋,小傢伙似乎認識他,竟咧嘴笑了。
沒幾天就是新年了。
怎麼辦?這樣子最好還是去討飯的好。經歷了這一番生離死別,他再也不去管什麼面子啦、羞恥心啦。人到了走頭無路的時候,什麼都可以乾的,殺人放火,攔路搶劫,甚至吃人肉……
戴春風抱著的是一支漢陽造的槍,剛學會瞄準發射。這種槍的響聲很大,打完一槍要拉槍栓退彈殼。槍倉里只能裝五發子彈,完了后又得上。
把錢藏好,先去找家檔次最高的酒店找個雅座坐下,一派大老闆模樣,指手畫腳,要這要那,點了一桌山珍海味,一瓶好酒。然後又開一間房,要一位漂亮女人,快活了一夜。到第二天上午才醒。這才辦他的正事,給自己挑一套好衣服,包裝包裝,再給母親、妻子各買了幾套衣服,捎上時興年貨,悠哉悠哉地重新登船啟程,回江山縣吳村鄉水晶山底去也。
躺下來后,藍雖累,因心情高興,睡意全無,話也特別的多,道:「這些天我因尋不著你,心裏焦急,恰巧碰了一位江湖術士,求他給你算了一命。我報了生辰八字,這先生推四柱、排八卦,算出你的八字是屬雙鳳朝陽格,必主大貴。就一點不好,五行中土多水少,故有偏枯之像,且母在克父。」
戴春風很自然想起當初投考文溪高等小學那篇試題《問立志》,立刻朗聲回答道:「長官問立志,吾曰:希聖、希賢、希豪傑而已。當今天下來敵,世無寧日,希聖、希賢而不可得,唯有追隨潘師長,躍馬橫刀,他日立功勛,平定天下,這才是男兒追求!」
身上在俘虜營裡帶滿了跳蚤、臭蟲,加上土生土長的虱子,已把他咬得失去了知覺,偶爾揭開一看——全身都是蟲咬的小紅點……
等雙方一遭遇,各人佔領有利地形,槍一響,耳朵就震聾了,畏懼也不知去了哪裡。
戴春風頭也不回地拖著長聲應道:「知道了——」
藍月喜去向這些人探問,終探得戴春風被俘后又放出來,不曾歸隊。
戴春風道:「老子吃了這麼多東西,一樣骨瘦如柴,老想不通營養去了哪裡,原來都在你們身上!」
定眼一瞧,衣服破縫裡潛伏著千軍萬馬,見著陽光,蠢蠢欲動,一隻只肥得圓滾滾,探頭探腦。
天黑了,鄰居逐漸散去,只剩下一家人。
原來,年初,北京發生了張勳復辟活動。在康有為等溥儀皇室復辟勢力的支持下,張勳於7月1日請出仍在故宮中的宣統皇帝溥儀「重登大寶」,激起全國上下一片嘩然,各省紛紛組織討伐軍。浙軍第一師也在淞滬軍使、北洋皖系軍閥盧永祥的指揮下,由師長潘國綱統領,出師北上,討伐了張勳。戰鬥發展順利,一路打到江蘇。7月中旬,張勳失敗,溥儀的「五月王朝」宣告垮台,於是潘國綱又揮師回到浙江。11月下旬,浙軍第三師師長周鳳在寧波叛亂,潘國綱的浙一師奉命平叛,出發前為加強兵力在全省各地招兵買馬。
毛秀叢知婆婆愛子心切,當即表示支持,願一個人在家裡好好把持家事。倆人商量一番,把該交待的交待了,藍月喜收拾好行裝,馬上起程。
戴春風抬眼看清是小舅子毛宗亮,忙合了書本,起身相迎,道:「沒什麼好書,無聊隨便翻了。」
戴春風當下就依了母親,在關王爺面前下跪起誓,決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老遠見了,驚問道:「春風,你不是回江山去了么?怎又折回來了?」
潘國綱下死命令攻城,還成立「敢死隊」,沒想士兵大多在城牆下成了屍體。戴春風第一次親眼見死了那麼多人,心想人要是死了還可以變做鬼,這裏孤魂野鬼不知會有多少。
徐老闆聽得心驚不已,獃獃地說不出話來。
藍氏見兒子已有浪子回頭之意,也連連點頭,然後拉他起來,繞到關公像前訓導道:「關王爺流芳百世,靠忠義二字。當初你若不是觸犯省立一中校規,哪裡會落到這步田地?為人處世,忠義為重,往往貪意外之財,行非分之事會毀了一生前程。從今後,你好生記住教訓,在關王爺面前起誓,改過自新!」
戴春風道:九九藏書「我已經在裏面收拾好了睡覺的地方,媽就先去躺著罷,兒子替你把門。」說著,從地上拾起一條草繩,往身上一束,就算是「扣」了。原來見著媽媽時,他因太激動,只把衣穿上,來不及束草繩就迎了上去。
沒有床,沒有被子,一律地上墊一層稻草,像關豬一樣。因屋子潮濕,稻草都長霉了,尤其要命的是一入夜,牆縫、草底下的臭蟲,跳虱群起而攻之,咬得一個人心驚肉跳,引得守門的吼道:「鬧什麼鬧?想鬧我把你們拉到刑場去!」
藍月喜知道兒子脾性,估計肯定流落寧波,無錢回來,和毛秀叢商量,決定去找。
戴春風答道:「戴春風,江山縣保安村人。」
是夜,母子雙雙宿在關帝廟,半夜時分,突然廟門一聲巨響,接著一閃火光劃破黑暗,映出幾張猙獰的面孔來。
正當戴春風在門口扶著柵欄大叫「我要報名——」的時候,恰逢學兵營營長李享值班。
這天,戴春風抱著一本《史記》在門口石凳上翻閱,聽得有人叫道:「姐夫,看什麼好書?」
「多大年紀了?什麼職業?」
戴春把東西放下,抱了兒子,只見白白|嫩嫩的一團,睜著一對黑豆似的眼珠子,煞是可愛。
這時,他深深體會到,做乞丐也不易呢,只好學了同行,一個破袋掮著一隻爛碗拿著,手中再執一條木棍。這樣好多了,有「打狗棒」再也不怕狗咬啦。
藍月喜道:「沒有,正等著你這位做爹的給他起呢。不過,我們也私下裡給他起了個名,叫『重倪』。」
這一天說來運氣不賴,一戶人家治喪,大宴賓客,戴春風除了吃飯之外,還得到一大碗肥肉。這一天的吃食就算有了,去池邊摘些葉包了,塞進袋裡,準備早早休息,又沿途尋找宿處。
戴春風心裏一驚,他自身比誰都明白岳父找他有啥事情,紅臉道:「千萬別告訴你姐,你先回去,我隨後就到。」
正起勁,廟前樹上一隻黃雀飛了,帶走一路撲翅聲,戴春風下意識地抬頭去看,收眼時看見遠處路上一個婦女踽踽走來,好生面熟。
1918年初,戴春風隨部隊開撥寧波,意在一舉殲滅浙三師。
戴春風報告道:「長官,跳虱、臭蟲咬人呢。」
藍月喜又逗道:「笑,笑給你爹看。」
戴春風問道:「媽,他有沒有名字?」
藍月喜聽得,又是一番淚流,一邊抽答,一邊掏出毛巾揩拭,並拿出燒餅油條給兒子吃。
戴春風從小就嚮往兵刀真槍廝殺的生活,學兵營雖然辛苦,因有那種志向,倒也能挺住。訓練結束后,很快又下到軍隊,和老兵們一起行軍作戰。
本來戴春風也去偷去搶,可身體經過這一系列的折騰,早就不行啦,搶也搶不過人家,還會挨打,等養足了精神,恢復了體力,我會是一條綠林好漢的,他想道。現在叫做虎落平原,是沒得辦法的。
沒想,戴春風來晚了一天,招兵剛剛結束。對戴春風來說,這不啻於一盆冷水當頭澆來……
時值冬日,北風呼呼,風霜雨雪,緊相交加。很冷,他的衣扣在作戰中掉了,只得暫去拉圾堆里撿草繩綁了,暖和暖和。他的褲子還是敗逃那天穿反了的,一直沒有改過來,褲襠開了一個大口,也不介意。
藍月喜又道:「風兒,你聽聽,這算命先生多靈驗,他好像親眼見一般,他與你素不相認,怎麼知道你父先我而亡呢?經他一說,原來是你命中缺水。算命先生臨走還叫我切切記住,如果取一個表示有水的名字,蓄水潤改觀,不會再像過去一樣事事不成。」
出來后,他一無所有,開始在寧波街頭流浪。
當時的「學兵營」相當於現在人民解放軍的新兵連,負責把一群社會閑散人員訓練成合格的軍人,然後再輸送到各個部隊中去。
藍月喜年輕喪夫守寡,雖是個女流之輩,卻身強力壯,三寸金蓮,靈巧矯健。加之當年隨她的祖父在仙霞嶺腳下開飯莊,自幼見過世面,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
戴春風聽得衛兵稱他們為「亂黨」奇了,因為他們也是把浙三師叫做「亂黨」的。誰失敗誰就是亂黨,他終於明白「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這一道理。九*九*藏*書
毛宗亮走後,戴春風並未及時去岳父家。心想,岳父此時還在火頭上,難免會做出一些出格的舉動來,不如暫時不去,等熄了火自會了結。
毛秀叢便進去抱藏宜給阿弟看,毛宗亮趁機壓低聲音對戴春風道:「姐夫,爹要我來叫你呢,說是有事。」
終於哭夠了、摟夠了,藍月喜鬆開兒子,上下打量,心痛道:「風兒,你怎麼落到這個地步?」
敵軍用槍刺指了他道:「不許叫,再叫我捅了你!」
戴春風母子嚇著緊抱一起,瑟瑟抖著。
來到徐記柴店,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徐老闆剛剛開了店門,還不曾有顧客登門。
戴春風見瞞不過了,只好道:「孩兒已被學校開除,又不好意思回家,只得到杭州城做些街小生意賺錢,除了養口,略有所剩。」
藍月喜趁機把憋了一個下午的話說了出來,道:「春風,你老實告訴娘,這一年你到底在外頭幹些什麼?你不要騙我,讀書是沒有錢的,不可能買這麼多東西回來。」
樵夫道:「我騙你有啥用?我昨天進城賣柴,見縣城到處貼了標語,說是歡迎有志青年參加消失軍第一師,很多人都去了。」
原來,自戴春風隨浙一師赴寧波打仗后,藍月喜婆媳倆每日牽腸掛肚,食不甘味,寐不就枕,又聽得浙一師,吃了敗仗,不少江山子弟回來的回來,沒有回來的也有消息。
這一關,戴春風算是過了,只被岳父好言勸導幾句了事。想自己也是做爹的人了,再不能弔兒郎當,暗下決心留在家裡,管管祖上留下的二畝兒地,讀讀古書,和妻子兒子老母一起,日子倒也過得極快,不覺一年又過去了。
然而浙三師並不是泥捏的,開始反守為攻。一個漆黑之夜,戴春風正在熟睡,「轟隆」幾聲巨響,把他驚得從鋪上登時爬起。繼而又是幾聲「轟隆」,槍聲由稀而密。
戴春風道:「20歲,浙江省立第一中學學生。」
戴春風道:「那你呢?」
這年頭兵慌馬亂,災慌不斷,晴久了就旱,下雨久了就澇,民不聊生,加入乞丐行業者日眾,飯不好討咧!
聽到叫聲,李享走過去,見是一位濃眉大眼、虎虎有生氣的小夥子,便問道:「叫什麼名?哪裡人?」
說話浙三師防備充分,固守城池,一而再再而三地挫了潘國綱銳氣,浙一師不得不退出城外,安營紮寨修整。
第二天,戴春風去縣城探聽,終於弄清了來龍去脈。
戴春風在縣城找到相關人員,問清楚招兵買馬的已回了淞州。遂折回來,說服母親,和妻兒告別,風風火火去了杭州,找到浙一師的學兵營。
戴春風一聽術士給他算命,來了精神,張開厚厚的嘴唇,傻愣愣地聽著。
藍氏便不多言,只長嘆一氣,想自己這一番辛苦付諸東流,但兒大娘難為,自己能有什麼辦法呢?
母子倆在關帝廟門外抱頭痛哭,哭到了傷心處,竟用手彼此抓對方,也不覺痛。
一打聽,才知道周鳳的浙三師已被國民軍隊打敗,所有俘虜被釋放了出來。
藍月喜也道:「我就知道你會住宿這些地方的,果真沒錯。」
因還留戀夢鄉,起得慢了,一敵軍一腳踢來,恰踢了寶貝,痛得他生汗直冒,嚙牙咧嘴。
1917年11月下旬,戴春風拿一卷書在山地游巡,正感到寂寞,見不遠的古樹下有幾位樵夫在小憩,便不自覺地移步過去。
這一仗打得很艱難,很顯然,浙三師是有防備的。
戴春風道:「說來話長,進屋聽我細說。」
戴春風提著大包小件回到保安村老宅。老遠見一年輕女子,懷抱一小孩坐在門口的石凳上哺乳。
笑夠以後,心想:這徐老闆真蠢呢,如果這世界都是這樣的蠢寶,我戴春風就不愁發達!
樵夫嘆道:「不行喲,這裏就我一個人做事,去了全家吃什麼?你不同,從小在外面讀書,家裡還有位弟弟。」
戴春風睜眼看到明晃晃的刺刀,把痛忍了,不敢叫喊,他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這道理,這時若一句話不對一刀捅了比捅死一隻狗還隨便。
戴春風睜眼一看,見自己和一大幫人倦縮在山谷之中,猛記起已當了俘虜,因幾天沒睡,竟在死人堆里美美地睡了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