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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武則天的皇后之路 新皇后:武則天

第六章 武則天的皇后之路

新皇后:武則天

說王、蕭二人「謀行鴆毒」,這實在是有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味道。然而,形勢發展到這一步,已經沒有人去關心天子所言是否屬實了,更沒有人敢替這兩個被天子拋棄的女人說話。滿朝文武如今關心的只是——如何在急劇變化的形勢中,迅速作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
永徽初年,李治是一個躊躇滿志的年輕帝王,他渴望像父親太宗那樣建功立業,也渴望走出父親的陰影,締造屬於自己的時代,然而元舅長孫無忌卻把他視為永遠長不大的幼主,不僅架空了李治的君權,而且以他的巨大權威牢牢束縛著李治。
武媚固然是利用了李治對她的愛奪取了皇后之位,可李治又何嘗不是以愛情的名義,奪回了一度旁落的天子之權?
看著這兩個宰相難堪而窘迫的表情,李治的心中不禁湧起了一股報復的快意。
至此,這場曠日持久、震動中外(宮中和外廷)的後宮之戰,終於以王、蕭的全面失敗而落下帷幕。
永徽六年這場後宮之戰的結果,傳統史家往往把它歸功於(或者歸罪於)武曌的個人因素。在傳統的解讀之下,武曌純粹是因為施展了狐媚之術迷惑高宗,並且處心積慮陷害皇后,不遺餘力拉攏朝臣,最終才得以正位中宮。而高宗李治則被普遍描述成一個毫無主見、純粹被武曌利用的昏庸皇帝。
然而,這個美麗的謊言實在是編得有些牽強,它固然是把李治和武媚的關係洗白了,可同時卻把太宗李世民的臉給抹黑了——很難想象天底下會有這樣的皇帝和父親,居然不惜違背禮教人倫,把自己的女人(而且是已經臨幸過的)主動送給兒子當老婆!
這一天,太極宮隆重舉行了新皇后武媚的冊封大典。忙碌的禮官和辛勤的宮人們從十天前就開始精心籌備這場盛典,他們不僅read.99csw.com竭盡全力讓太極宮的每個角落都變得煥然一新、流光溢彩,而且還從各地採集了數十萬朵金黃色的龍爪寒菊,把這座森嚴肅穆的皇宮裝點得嫵媚多姿、富麗堂皇。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驀然照破東方天際的斑斕雲靄,把溫暖的光芒灑向冬日的長安,太極宮中早已是萬眾雲集、旌旗飄揚。朝中的文武百官、外廷與內宮的誥命夫人以及在京的四夷酋長和各國使節,從天色微明的時候起就已經守候在皇宮的肅義門下,用一種畢恭畢敬的神態和望眼欲穿的目光,等待著朝見大唐帝國的新皇后武媚。
可實際上,這是一種錯誤的目光,因為它把動態的歷史靜態化了,也把複雜多變的人簡單化和臉譜化了。
永徽六年十月十三日,唐高宗李治頒布了一道廢黜王皇后和蕭淑妃的詔書:「王皇后、蕭淑妃謀行鴆毒,廢為庶人,母及兄弟,併除名,流嶺南。」(《資治通鑒》卷二百)
此刻,皇后的鑾駕和儀仗正浩浩蕩蕩地從內殿走向肅義門。佇立在道路兩側的後宮嬪妃們,紛紛帶著一半欣羡一半嫉妒的表情向新皇後行注目禮。她們看見華蓋下的皇后武媚頭戴鳳冠、身著霞帔,臉上始終蕩漾著一個雍容而華美的微笑。
在響徹雲霄的鐘鼓之聲中,司空李勣和左僕射于志寧代表朝廷向武媚奉上了皇后璽綬。這一刻,武媚的眼前忽然閃現出十七年前那個大雪飄飛的冬日。她看見那個十四歲的女孩被一駕馬車接進了皇宮,女孩的臉上一半矜持遮掩著一半憂傷,她聽見女孩說——見天子庸知非福?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十一月初一,長安城彷彿迎來了一個盛大的節日。
這一刻,十七載的悲喜光陰恍如變幻的流雲一樣在武媚記憶的天空中飄浮,而永徽六九-九-藏-書年的真實陽光已經不可阻擋地刺破雲層,映紅了皇后武媚燦若桃花的臉龐,還有她頭上那頂金光閃閃的鳳冠。天子李治微笑著攜起皇后的手,一起向匍匐在他們腳下的萬千臣民揮舞致意,人群立刻報以潮湧般的歡呼和祝福。
兩個宰相實在受不了這等羞辱,過後便頻頻向高宗提出辭職,可李治自始至終就是兩個字——不許。
長孫無忌的身份是絕無僅有的——天子舅父、開國功臣、顧命大臣、首席宰相,這些特殊身份就像一道道璀璨奪目的光環在他身上交織閃耀,令朝野上下的所有人都不敢直目而視。可想而知的是,長孫無忌身上有多少重光環,李治頭上就會有多少重緊箍咒。所以,血氣方剛的天子李治必然會有突圍的慾望和衝動,而武曌與王皇后的後宮之戰,無疑給李治壓抑已久的慾望和衝動提供了一個釋放的機會。
似乎是為了進一步刺|激他們脆弱的神經,皇后武媚又故意在天子下詔的第三天,上了一道奏疏,說:「陛下前些時候打算立臣妾為宸妃,韓璦和來濟為此事與陛下面折廷爭,如此行為實屬難能可貴,誠可謂深情為國!臣妾乞求對他們加以褒賞。」
事實上,這未免高看了當時的武曌,也未免低估了當時的李治。
想當年,十四歲的才人武媚只是一株含苞待放的青澀花蕊,被隨意栽植在掖庭宮的某個角落裡寂寞成長;而今天,三十二歲的皇后武媚已經以一種母儀天下的姿態佇立在肅義門上,接受萬眾的頂禮膜拜。
說白了,誰也不比誰傻多少。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這道奏疏就像是一個無比辛辣的嘲諷,又不啻于打了這兩個大佬一記響亮的耳光。
十月十九日,大唐帝國的文武百官聯名上疏,請求讓武昭儀正位中宮。
說白了,在永徽年間https://read•99csw•com這場爭位奪權的大戰中,李治和武媚不僅是一對被火熱愛情吸引到一起的恩愛夫妻,更是一對被相同利益捆綁到一起的政治拍檔!
這道詔書的大意是:武氏門第煊赫,功勛彪炳,出身高貴。過去因才德出眾被選入宮中,美譽之聲溢滿宮闈,德行之光照耀掖庭。朕昔日為儲君時,蒙受先帝慈恩,常得侍奉左右,朝夕不離。在內宮之中,始終檢點自己的一言一行;身處嬪妃之間,從未與人耳目交接。先帝有感於此,每每讚賞稱嘆,遂將武氏賜給了朕,就像漢宣帝把王政君賜給太子一樣。現在,可以立她為皇后。
後宮大戰塵埃落定之後,滿朝文武全都義無反顧地站到了高宗李治和皇后武媚一邊,只剩下長孫無忌、韓璦、來濟三個宰相終日愁眉不展,憂懼難安。
許多初次目睹皇后儀容的官員和藩使都不約而同地在心裏發出了一聲驚嘆。讓他們感到訝異的是,這個新皇后的容貌雖然談不上什麼沉魚落雁、羞花閉月,但是她的氣質、風韻和神采卻分明讓人有一種超凡出塵、絕世驚艷之感,尤其是她身上自然散發出的那種攝人心魄的女性魅力,更是絕大多數婦人所沒有的。
很顯然,詔書中這些肉麻辭藻和吹捧之詞都是文臣們幫天子堆砌的,純屬政治上的空話套話,不值一哂,關鍵是「遂以武氏賜朕,事同政君」這一句,明顯是出自高宗的授意,否則沒人敢這麼編排。
因此,在廢立皇后這件事上,與其說李治是一個被熾熱的愛情燒壞了頭腦的男人,是一個純粹被武媚利用和支配的昏懦之君,還不如說他是在藉機消解長孫無忌的權威,並且在此過程中扶植自己的親信,進而鞏固岌岌可危的皇權。
解讀歷史都難以避免事後諸葛亮。人們往往是因為武曌日後締造了一個女主九-九-藏-書登基、牝雞司晨的歷史事實,並且因為李治的確對日後陰盛陽衰的政治局面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才會以此倒推,從一開始就把武曌視為一個徹頭徹尾的野心家和陰謀家,也才會把李治始終看成是一個懦弱的丈夫和無能的皇帝。
武曌如此,李治亦然。
不過太宗皇帝既然已經作古,死無對證,這件事就成了一樁無頭公案,既無法證明,也無法證偽。只要高宗能把謊扯得理直氣壯、扯得正氣凜然、扯得臉不變色心不跳、扯得連自己都相信是真的,那又有誰敢公然指責呢?
不過很多人都知道,所謂「遂以武氏賜朕」只不過是李治對天下人撒的一個彌天大謊。他試圖以此淡化武媚曾經是先帝侍妾的尷尬事實——只要把武媚說成是先帝所賜,那麼她的身份就不再是李治的庶母,而是名正言順的妻妾了,立武媚為皇后的合法性依據也就有了。
這一天的冊封大典給很多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尤其是那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鳳冠,就像是一朵嬌艷而豐|滿的金黃牡丹,灼灼盛開在帝國的宮闕之巔,註定會讓許多大唐臣民終身難忘。
同日,高宗李治頒布了一道詔書,宣布冊立武昭儀為皇后。
再說了,有了禇遂良被貶的前車之鑒,百官們誰願意步他後塵?他們當然樂得與高宗皇帝一起圓謊,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悅和勝利的果實,一起為武昭儀的苦盡甘來拊掌相慶,一起為她的正位中宮舉手歡呼。
沒門!
現在知道引火燒身了,想抽身而退了?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個逐漸成長、逐漸成熟的過程,武曌當然也不例外。從深宮中的武才人,到感業寺里的女尼,再到二度入宮的武昭儀,她強勢的人格特徵是一點一滴養成的,她巨大的生命潛能也是一步一步開發的。對於當時的武曌來說,未來如同一條迷霧中九九藏書的河流,誰也不知道前面是暗礁、激流,還是深不可測的漩渦,所以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摸著石頭過河,絕不可能以一種未來女皇的姿態無所顧忌地往前沖!
武曌固然是一個自信、堅忍、工於心計、不甘被命運擺布的人,但是在人生的不同階段,或者說在不同的時勢和情境當中,她的生命能量必然要受到不同程度的制約,尤其是在正位中宮之前,無論她有多大的野心和陰謀,其力量和手段也終歸是有限的,所以,不能認為她當時就已經把李治玩弄于股掌之中。
李治看到奏疏,忍不住樂了,趕緊拿給韓璦和來濟看。
武氏門著勛庸,地華纓黻。往以才行,選入后|庭,譽重椒闈,德光蘭掖。朕昔在儲貳,特荷先慈,常得待從,弗離朝夕。宮壼之內,恆自飭躬;嬪嬙之間,未嘗迕目。聖情鑒悉,每垂賞嘆,遂以武氏賜朕,事同政君。可立為皇后。(《全唐文》卷十一)
當初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犯顏死諫的勁頭哪裡去了?
在這道歷史上著名的《立武昭儀為皇后詔》中,李治冠冕堂皇地向天下人隆重推出了他的新皇后武媚,詔書稱:
當盛妝華服的皇后武媚終於出現在肅義門巍峨雄偉的城樓上時,整座太極宮霎時鐘鼓齊鳴,等待已久的人們懷著無限神往的心情紛紛把目光投向城樓。那天有風從終南山的方向吹來,人們看見皇后武媚的衣袂和裙裾在風中款款拂動,宛如一隻展翅欲飛的彩翼鳥。
這一刻,武媚耳旁又響起了感業寺的晨鐘暮鼓。她看見那個青絲落盡、素麵朝天的女尼獨自一人從感業寺凄冷的庭院中走過,寬大的緇衣被大風鼓起,看上去就像一隻孤單的飛鳥;每當夜闌人靜的時候,徹夜無眠的女尼總是鋪開一紙素箋,任洶湧的淚水與凄涼的筆墨一齊落下,一遍遍傾訴著綿綿不絕的愛斷情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