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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走向權力的巔峰 這個皇后,不是天子說廢就廢的

第七章 走向權力的巔峰

這個皇后,不是天子說廢就廢的

他們相信,這樣一個皇后絕對是比任何女人都更有資格母儀天下的,肯定也不是天子說廢就能廢的!
史書沒有記載韓國夫人死亡的具體時間和具體原因,但是民間卻盛傳她是被她的親妹妹皇后武媚毒死的。然而宮闈之事從來幽微難測,沒有人說得清韓國夫人的真正死因,細心的宮人們只能從魏國夫人美麗而憂傷的臉上,看見一絲哀怨和仇恨的眼神。
就在人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韓國夫人悄無聲息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其實,李治何嘗不想把君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又何嘗不想按照自己的意志統治這個帝國!然而,自從患上這該死的風疾之後,很多事情就不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了。每當他想集中精力聆聽百官奏事的時候,每當他要打起精神裁決政務的時候,可惡的病魔就會猛然攫住他,讓他頭暈目眩、四肢乏力。
換言之,李治本人固然可以推卸責任、逃避懲罰,但是他手下的那幾個幫凶以及他在朝中的一乾親信,卻必須替他們的主子付出代價!
而皇后武媚則露出了一個母親般寬宏大度的笑容。
意識到這一切的時候,李忠感到了無比恐懼,他彷彿看見陰謀和死亡正如影隨形地跟著他。李忠從此惶惶不可終日,每天夜裡總是噩夢連連,白天也始終擔心會有刺客行刺。為了化解隨時可能到來的災難,李忠屢屢請巫師設壇作法,占卜吉凶;為了防備刺客,他甚至喬裝改扮,經常穿上婦人的衣服。
既然當年可以廢王立武,今天為什麼就不能廢掉武媚,然後納賀蘭氏為嬪,與這個美麗溫柔而又善解人意的小情人廝守終生呢?
厭勝事件爆發后,高宗李治立刻密召西台侍郎、同東西台三品(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上官儀進入內殿,商議如何處置皇后。
就在武媚邁著輕盈的步履轉身走出內殿的那一刻,一張長長的報複名單已經完整地浮現在她的腦中。
在這種力不從心的情況下,他除了把權力交給皇后之外,還能交給誰呢?交給宰相嗎?如今的這些宰相,雖然一個個貌似謙恭,好像對天子唯命是從,可一旦天子真的把最高權力下放給他們,假以時日,誰敢保證不會出現第二個長孫無忌呢?
從皇后武媚帶著利刃般的目光走進內殿的那一刻起,從李治被迫說出「我初無此心,皆上官儀教我」這句話之後,李治就知道自己完了,他只能把天子大權拱手讓給皇后武媚。
一個「二聖臨朝」的時代就此掀開大幕。
高宗的憤怒是因為自己的天子之權被妻子竊取了,而武后的不滿則是因為自己老公的心被別的女人偷走了。
就這樣,高宗對武后的憤怒一天比九九藏書一天更為強烈。可他並沒有注意到,與此同時,皇后武媚對他的不滿也是一天比一天更深。
洛陽宮外,晨光熹微,曉月將殘,垂柳搖曳,微風拂面。就在這一幅安恬靜美的畫面中,洛水邊上等候入朝的百官們不約而同地望見,當朝宰相上官儀正騎著一匹白馬飄然而來,只覺他吟出的詩句用字精巧、「音韻清亮」,而他本人則是衣袂飄飄、神采飛揚,「望之猶神仙焉」。
被貶謫為梁州都督的同年年底,他再一次被貶為房州(今湖北房縣)刺史。後來的日子,李忠慢慢長大,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命運——原來他自始至終都是別人手中的一顆棋子,不論是入主東宮,還是被流放遠地,都是別人權力鬥爭的結果;在他大起大落的命運背後,一直都有一些可怕的力量在操控和主宰。
在李治看來,即便他和武媚早已同床異夢,可他們畢竟曾是一對如膠似漆的恩愛夫妻;即便他和武媚早已貌合神離,可他們畢竟曾是一對生死與共的政治拍檔!更何況,皇后畢竟給他生下了四個兒子:太子弘、沛王賢、周王顯、殷王旭輪(后改名旦),來日自己駕鶴西去,皇后必然要把權力歸還給太子李弘,到時候江山就仍是李唐的江山,社稷也仍然是李唐的社稷。這樣的結果,總比讓朝政大權落入異姓權臣的手中更好吧?
此時的武媚,就像一隻浴火重生的鳳凰一樣,在經歷千難萬險之後,終於以一種捨我其誰的氣概和聳壑凌霄的姿態,展翅翱翔在大唐帝國的權力巔峰之上。
隨著上官儀的這道詔書擬就,曾經攜手走過十八年風風雨雨的高宗李治和皇后武媚,終於無可挽回地走到了決裂的邊緣。
不,是比當年的長孫無忌有過之而無不及!
武媚徑直走入內殿的時候,那一道墨跡未乾的廢后詔書正靜靜地躺在天子的御案上。而御案後面,則是天子李治那張驚愕且惶然的臉。
原因只有一個——像李勣、許敬宗這樣的資深宰相都曾經是擁立武后的人,所以高宗根本不敢把事情交給他們。如今要對付武后,只能用上官儀這樣的新面孔。
這些年來,廢太子李忠可謂嘗遍了人間冷暖、閱盡了世態炎涼。當初他被立為太子時,年紀尚幼,還不完全明白權力和富貴的意義,可身邊卻整天圍著一大群討好和獻媚的人。十四歲那年,他忽然被廢黜了,一夜之間喪失了所有,然後身邊那些人就像逃避瘟疫一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離開京城的那天,所有東宮舊臣沒有一個人來給他送行,真是令他傷透了心。
此外,讓李治最終產生悔意、收回成命的另一個原因是——在武后協助處read.99csw.com理朝政的這幾年中,她的表現確實無懈可擊、可圈可點,甚至比李治本人顯得更圓熟、更老到、更具政治智慧。既然如此,李治在冷靜下來的時候,自然會意識到自己對魏國夫人的感情已經損害了身為帝王的理智,所以他不得不從顧全大局的角度出發、從李唐社稷的長治久安出發,進一步提升武后的權威。
有一天,宮中的宦官王伏勝忽然向天子告發,說一個叫郭行真的道士經常在皇后的安排下「出入禁中」、設壇作法,並且——「嘗為厭勝之術」!(《資治通鑒》卷二○一)
韓國夫人也沒有看見這道火焰。
在內殿的御案前,滿腹詩書的上官儀鋪開一紙素箋,略微沉吟之後,開始洋洋洒洒地寫下他這一生中的最後一篇文字。
這對母女就這樣成了天子的枕邊新歡。每當武媚看見她的姐姐和外甥女滿面春風、花枝招展地出入天子寢殿時,她的眼中就會屢屢噴射出憤怒和嫉妒的火焰。
因為他別無選擇。
自從患上風疾之後,高宗的健康狀況始終不見改善,所以武后干政的機會越來越多,而她的政治野心也隨之不斷膨脹。高宗李治不無悲哀地發現——當年那個「屈身忍辱,奉順上意」的武媚已經不復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從頭到腳都生長著權力慾望的女人。這個女人非但不再順從他、尊敬他,反而一步一步架空了他,甚至已然凌駕了他!
那是這風風雨雨十八年來,發生在她和他之間的那些往事。
那一刻,皇后處變不驚的神態和鎮定自若的表情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了驚訝,同時也讓他們感到了一種由衷的敬佩。
這樣的念頭一經出現在高宗的腦海,就像一枚石子投進了湖心,不斷泛起一圈比一圈更大的漣漪,讓他再也無法平靜。
無論高宗李治是主動還是被迫,總之從麟德元年的冬天開始,李治的帝王權威就逐漸削弱了。在這場有驚無險的廢后風波中,皇后武媚非但毫髮無損,反而趁機剷除了天子在朝中的一乾親信,不僅轉危為安,而且因禍得福,獲取了更大的權力!
李忠在房州的一舉一動,自然都逃不過武后的眼睛。顯慶五年(公元660年)初秋,朝廷再次頒下一紙詔書,把李忠廢為庶人,流放黔州,囚於前廢太子李承乾的舊宅。
接下來,他需要的只是一個適當的時機、一個恰如其分的廢除皇后的理由。
厭勝?
第三個,就是廢太子李忠。
上官儀是一個典型的文人,而文人從政,通常難以避免自命清高、恃才傲物的毛病,更難以在波譎雲詭的政治鬥爭中長期生存。所以,上官儀縱然被高宗倚為心腹,並且拔擢為宰九_九_藏_書相,但是他並不知道,在這短暫的顯貴和榮寵之後,會是一種怎樣叵測的命運在等待著他。
天子既然已經承認錯誤了,武后當然可以擺出一副既往不咎的姿態,當成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是的,這幾年來,高宗對武媚的愛意日漸淡薄,而對另外兩個女人的寵幸則是與日俱增。而尤其讓武媚感到諷刺的是,這兩個女人居然一個是她的親姐姐——韓國夫人,一個是她的外甥女——魏國夫人。
上官儀是貞觀初年進士,也是一代文章聖手,尤工五言詩,成名很早。太宗聞其名,曾召入宮中,授弘文館直學士,經常與他詩文唱和,甚至讓他修改詔敕,后又擢任其為秘書郎。高宗即位后,上官儀升任秘書少監,此後一度擔任陳王李忠的屬官;李忠冊封為太子后,他又任職東宮,此後屢獲升遷,于龍朔二年正式拜相,仍兼弘文館學士。
當然,在這場廢后風波中,李治的表現確實顯得有些懦弱。可是,與其說李治是在武后的逼迫下產生了畏怯,不如說他是在那一瞬間察覺了自己廢后舉動的魯莽。因為倘若真的把武后廢了,李治在病魔纏繞的情況下就不得不把權力下放給宰相,如此一來,就有可能引發如上所述的外姓掌權的危險。
上官儀是典型的文學侍臣,他之所以能夠青雲直上,主要並不是由於政治才幹,而是憑藉其文學才能。他是齊梁餘風的代表詩人,其五言詩「綺錯婉媚」、自成一格,素有「上官體」之稱,在中國文學史上也佔有一席之地。
韓國夫人死後,高宗李治就把對她們母女的愛全都傾注到了魏國夫人身上,他甚至想正式封她為九嬪之一,只不過他也知道,只要武媚還在皇后的位子上,他就不可能邁出這一步。
武媚走到御案前站定了,然後她的目光就像正午的陽光一樣筆直地射向天子。
是的,韓國夫人消失了。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十二月,許敬宗在武后的授意之下,上疏指控上官儀、王伏勝、廢太子李忠暗中勾結、企圖謀反。上官儀旋即被捕下獄,幾天後就與長子上官庭芝、宦官王伏勝一起被斬首,家產抄沒,府中女眷也全部沒入宮中為婢。就是在這場家破人亡的災難中,剛出生不久的上官婉兒隨母親一起被沒入了掖庭。
韓國夫人的夫家也算得上世家大族,丈夫叫賀蘭越石。她生下了一雙兒女,兒子叫賀蘭敏之,長大后成了名聞長安的美少年;女兒就是後來的魏國夫人,據說也是長得天姿國色、美艷動人。賀蘭越石早亡,所以韓國夫人年紀輕輕就守了寡。武媚正位中宮后,韓國夫人就經常帶著女兒出入禁中,日子一久,高宗李治就看上了https://read.99csw•com這個風韻猶存的俏寡婦,順帶著把她身邊的美少女也一併納入懷中,不久就封這個小情人為魏國夫人。
名單上的頭兩個,就是上官儀和王伏勝。
作為高宗時下最信賴、最倚重的宰相,上官儀很清楚天子心裏想要什麼。所以當高宗密召他進入內殿,並且問他要如何處置皇后時,上官儀當即斬釘截鐵地回答:「皇后專權橫行,令海內失望,請求廢黜。」
正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據說上官儀的風度和儀態可以用俊逸出塵、飄然若仙來形容。《隋唐嘉話》曾記載,上官儀拜相之後,時在東都洛陽,「嘗于凌晨入朝,巡洛水堤,步月徐轡」,即興吟詠了一首《入朝洛堤步月》:「脈脈廣川流,驅馬歷長洲。鵲飛山月曙,蟬噪野風秋。」
當然有可能。
因為上官儀和王伏勝都曾經是李忠的東宮舊部,如今這兩個人都參与了廢後事件,那麼李忠自然也難逃干係。而且,李忠一天不死,現太子李弘的地位就始終不能穩固。所以,無論是出於報復還是出於斬草除根的考慮,武后都必須利用這次機會除掉李忠。
那麼,有沒有可能把武媚從皇后的位子上擼了呢?
十二月十五日,廢太子李忠被賜死於貶所,年僅二十二歲。稍後,時任右相(中書令)的劉祥道因與上官儀交情深厚,罷免了宰相職務,降為司禮太常伯(禮部尚書);同時,朝中還有左肅機(尚書左丞)鄭欽泰等一大批官員,都被指控與上官儀有交情,或遭貶謫、或遭流放,全被逐出了朝廷。
於是,為了重新奪回天子大權,同時也為了美麗可人的賀蘭氏,高宗李治決定放手一搏!
此刻的上官儀絕對沒有料到,皇帝要他草擬的這道詔書竟然會變成他的死亡通知書。
當安插在天子身邊的耳目紛紛跑來告訴她這個可怕的消息時,人們看見皇后武媚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高宗李治很清楚,這些人並不是因為與上官儀友善而被株連,而是因為他們都是自己的親信,所以才會被皇后通通趕出長安。
又是這個可怕的罪名。
一切都和當年的長孫無忌如出一轍。
如果說健康的惡化註定了高宗的天子大權非旁落不可,那麼他寧可旁落給皇后武媚,也絕不能旁落給長孫無忌第二!
這一年,武媚四十歲。
從此,金鑾殿上不再只有高宗李治一人,而是高宗與武后並列。滿朝文武幾乎都能感受到,帝國的最高權力正在逐步落入皇后武媚的手中。史稱:「自是,上(高宗)每視事,則后(武后)垂簾於後,政無大小皆預聞之。天下大權,悉歸中宮;黜陟生殺,決于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謂之二聖。」(《資治通鑒》卷二○一)
九*九*藏*書是這裡有個前提,那就是——天子必須為他犯下的錯誤買單。
皇上要廢黜皇后了!
悲哀之餘,李治感到了一種強烈的憤怒。(《資治通鑒》卷二○一:「及得志,專作威福,上欲有所為,動為後所制,上不勝其忿。」)
片刻之後,武后忽然向人們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然後一言不發地朝內殿走去。
直到後來有一天,當宮人們無意間發現,頻繁出入天子寢殿的不再是母女倆,而只剩下一個年輕的魏國夫人時,人們才恍然想起,已經有一段日子沒見過韓國夫人了。
高宗李治沒有注意到這道火焰。
在那座陰氣森森的宅子里,李忠更是陷入了極度的恐懼。那幾年裡,他逐漸變得蓬頭垢面、形容枯槁,生命對他而言已經變成一場漫長的刑罰,他已經如同廢人,活著就是在等死。
得到王伏勝的密報時,高宗李治表面上勃然大怒,可內心卻在竊喜——還有什麼比「厭勝」更正當的廢后理由呢?
當然,這種敘述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能是一種有選擇、有重點的前情提要。
許多年後,人們似乎還能從女皇武曌最寵信的那個女官——上官婉兒身上,依稀看見她祖父上官儀當年的氣質和風采。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表情的話,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平靜。
千鈞一髮的時刻,武媚長久以來精心打造的宮廷情報網終於發揮了生死攸關的作用。
尤其是當皇后武媚在場時,她眼中的那種仇恨似乎尤為強烈。
高宗雖然輕而易舉地拿掉了李義府這顆棋子,但是大權旁落的危險卻絲毫沒有解除。
李治頻頻點頭,馬上命上官儀草擬一道廢后的詔書。
最後,李治把頭深深地垂了下去,囁嚅著說:「我初無此心,皆上官儀教我。」(《資治通鑒》卷二○一)
李治固然知道這不是最好的選擇,然而,在兩害相權取其輕的情況下,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最不壞的選擇呢?
人們都還記得,當年武昭儀陷害王皇后的時候,用的就是這個十惡不赦的罪名。誰也沒想到許多年後,居然有人會以同樣的罪名對武后發出指控。
這一刻,天子李治就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不過對於此刻的李治來說,這樣的前情提要已經足夠了——足夠他慚悚、足夠他畏怯、足夠他無地自容,也足夠他回心轉意了。
緊接著,武媚用一種異常淡定的口吻開始了對往事的敘述。
明知如此,可李治卻無能為力。
天子慌張地閃避著,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天,這樣的時機終於出現了。
這才是武后笑容中的真實含義。
這個上官儀在一年前才剛剛拜相,其資歷要比其他宰相淺得多,可高宗為何偏偏找他密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