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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尾聲

「這是柏泉井第幾次乾涸呢?」
耳畔,響起周恩來親切的下江口音——「劉漢柏同志,本來,要是漢口的革命形勢好,當然,不可能好,早就有隱患,就準備讓你公開身份。這下不行了。你要作長期潛伏的準備。這個想法,在法國你入黨的時候,就和你交換過了。你的共產黨員身份,一直就沒有公開過嘛。漢柏同志,耐心地潛伏。認真地當個老闆,當個資本家。這個不需要黨教你。你家裡有最好的老師嘛,我看哪,你也有這方面的天賦。不要不好意思嘛,當個紅色的資本家,為黨,為革命事業的勝利,當個賺錢的能手。」
「算了,莫扯,就讓它這樣。這樣暖和些。」劉宗祥眼神有些空read.99csw.com矇。
一支雁陣飄過來,整理著有些凌亂的隊形,掠過這多事的秋天。劉漢柏抬頭瞅瞅翩翩的雁陣,又瞅瞅身邊這不寬不急的流水,沒有猶豫,沿著漢水的腳印,大踏步走下去了。
剛才,這個小心謹慎的年輕人,已經把神父坐在柏泉井邊逝世的經過說了。
秋風乍起,幾片在聖母堂屋頂棲息了好幾天的落葉,翻滾著,終於還是跌到地上來了。
劉宗祥始終不理解,這個法國人,何以對中國土地上的這口土井這麼感興趣:當年,在父親手上征地建這座聖母堂,老神父就是看中了這口井。這麼多年過去了,臨死的時候,老神父一邊叫人喊他的學生劉宗祥回九九藏書來,一邊就踱到井邊,坐在井欄上等。
「我們回去吧?」他徵求劉漢柏的意見。
噢,漢水,造就了漢口的漢水,你無時無刻不在融進長江,和長江一起,撲向壯闊無垠大海的懷抱!
吳二苕始終一言不發,跟在老闆後頭。
「忙你們的吧,我坐一下,不,我想在灣里住些時,車,你就帶回去。」
「吳安,你是說,神父是死在井邊的么?」劉宗祥並沒有注意吳安的謹慎,他覺得,他還想叫吳安把神父死的經過說一遍。
一邊聽吳安重複剛才的敘述,一邊朝灣子走。
劉宗祥一時記不起來了。他覺得腦殼裡頭像裝滿了糨糊。
「不,車,就留在這裏,您家。我咧,慢慢走回去read•99csw.com。真的,我想走一回這條路,我還冇走過咧。」
瞄一瞄皮埃·讓神父的墳,再瞄一瞄爹的墳,劉宗祥心裏泛起一股很複雜的味道。儘管,眼下神父的墳頭光光的,還散發著泥土的土腥,顯得這麼年輕,是的,這是一座多麼年輕的墳咯!可是,要得了多久呢?頂多一個春秋罷,這年輕的墳頭上,同樣會和緊鄰的這座墳頭一樣,披上一頭衰草!
就這樣,劉漢柏披著一身秋風,走出了古老的吳家灣。
「等什麼呢?是等我回來么?神父有什麼重要話要對我交代么?為什麼要等在這裏來交代呢?也許不是等我罷,僅僅只是坐在這裏,等待生命大限的到來?那麼,這口古老的柏泉井,何以有九九藏書如此神秘的吸引力呢?」
在神父的墳頭上,又用鍬拍了幾下,吳安抹一抹額頭上的汗,朝劉宗祥謹慎地看了看。
此前,為了趕上和神父見一面,劉宗祥不斷地催促增速。吳二苕已把車速增到了極限。后湖的張公堤雖然寬,畢竟是土堤,速度一快,車子就顛簸得厲害。即使如此,還是沒能在神父生前見上一面。吳二苕深知,這個在後湖柏泉吳家灣生活了一輩子的法國神父,在老闆心目中的位置。到了柏泉井邊,劉宗祥再一次要吳安指點出神父坐著逝世的具體|位置,自己坐了下去。他發現,這個位置正對著井口,可以對井裡一覽無餘。眼下,井裡什麼也沒有。沒有隨著井水漾動而盤旋的小金龍,連水都沒有,哪裡read.99csw.com來的小金龍呢?
劉漢柏注意到了,父親輪換著瞄兩座墳頭怔怔的異樣的眼神。他能夠理解父親此刻的心情。他彎下腰,順手扯拔爺爺墳頭已見枯黃的草。對爺爺,劉漢柏有印象。爺爺送的用柏泉井底泥做的枕頭,他至今還在用。這個被人叫了一輩子瘌痢、其實頭上一顆瘌痢都沒有的老人,是值得紀念和尊敬的。
在灣子口,他停住了腳。
吳安並不曉得劉漢柏已經接任了祥記總經理,他只是覺得,此時,徵求劉公子的意見,是適宜的。
他面前,左手,是逶迤的張公堤。這堤,通向漢口,這堤,闊了漢口,也攔了漢口。右手,是逶迤的漢水。漢水,通向漢口,漢水,造就了漢口,也不停地前赴後繼地奔進長江,逃離漢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