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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鬼打牆

第五章 鬼打牆

雖然看到王強粗人有粗辦法,用一包煙和李存壯消除了矛盾是好事,但不知怎麼我剛想罵人的一句話沒說出來,心裏更煩躁。聽李存壯唱起了十八摸,我忍不住喝道:「李油子注意點,有女人在,哼的什麼調調?」李存壯邊坐下深吸了一口點著的香煙,邊朝我揮揮手:「女人?已經走啦,泉子你也走也走,打罪罵罪沒憋氣的罪,我這一抽開頭,要快活一會兒的,你先走,我回頭去追你們。」
「我沖回廟門口的時候,正撞上我弟弟從裏面躥出來,一出來就回頭關門,邊朝我喊:『哥,關門,關門,快幫忙。』我愣了一下,但想我弟弟腦子比我好使,這麼做准有他的意思,於是立刻撲過去和他一起推廟門,這時候那倒霉鬼子出來了。」

我正胡思亂想,突然李存壯喊出聲來:「不對不對,這路不對勁,從開始到現在,我們好像在一個地方繞圈子!」
被他一說我心裏好像也有點慌,真的感覺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又說不清楚,王剛想了想,問王強:「大哥,你聽聽,走了這麼久,鬼子離我們多遠?」
突然鼻子一涼,濕了一片,立刻又是一片,和雪粒打在臉上的點點冰冷的感覺完全兩樣,抬頭看天,剛晌午時分,天黑得跟黑牛皮一樣,鵝毛大雪又飄了下來。
周圍似乎還有那種噝噝的怪聲,像很遠又像很近,回頭看去,李存壯坐在那的身影已經越來越小,我已經看不清他嘴裏的香煙頭了。
我朝剛子一看,嚇了一跳,他一隻手指鉤住衣服上的彈弦,另一隻手在拉開扣在廟門拉環上的衣服袖子,我連忙拉開他的手,罵他:「你瘋了,泉哥和李油子兩個死裏面還不夠,還要加上你。」
我剛要點頭,忽然不遠處傳來了斷斷續續的歌聲:「寡婦聽了十八摸啊,抱了枕頭哭男人哪。尼姑聽見十八摸啊,不念經來想和尚哪……」王強呸了一口,恨道:「來了,各跑李油子,你們看他快活的,早知道不把煙給他抽了。」

王強真的舉腳又要踹,王剛輕輕說了一句:「哥,都什麼時候了,還鬧。」王強悻悻地收住了腳,嘟囔一聲:「我還是那句,大白天的,哪來的鬼。」
忽然冒出一個冷冰冰的女聲:「在我們這的說法,鬼都是下午出來的。」我們嚇了一跳,一看居然是那個抱著孩子的女人說話了,她那兩隻黑洞洞的眼睛一點生氣都沒有,死死地盯著我們。
要是往常他早圍著王強轉悠,就是裝孫子也要哄根把煙來,不過出發前他和王強那一架掐得太狠,話都說絕了,現在無論如何也抹不下這個臉來,饞得團團亂轉,王強理都不理他,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好容易等王強一個煙頭落地,李存壯一個箭步拾起,撿起就往嘴裏叼,嘴裏嘀咕:「浪費啊浪費啊,還有那麼一大截呢。」
剛子回頭對劉曉剛叫道:「曉剛,連長拜託你了,你們先走,我們隨後去找你們。」劉曉剛答應一聲:「好,你們保重,我安頓好連長來接應你們。」然後劉曉剛扶著連長一瘸一拐地出了院子大門。
我被李存壯的叫聲嚇了一跳,以為又出了什麼事情,連忙摸槍,看清楚后又好氣又好笑:王強從懷裡掏出一包香煙,掏出一支點燃后美美地吸了一大口,閉著眼睛甩甩頭,半晌從鼻子里噴出兩道白煙,悶聲回答李存壯:「洋煙,不認識嗎?」
王強和李存壯還在對峙著,我看了看他們,突然心裏有些煩躁,心想什麼時候了還這麼胡鬧,忍不住想罵他們,還沒開口,王強已經掏出一包煙砸在李存壯胸前,罵道:「看你各跑沒出息的鳥樣,一根煙頭也拾得跟寶貝似的,還跟你強爺較勁。抽抽抽,抽死你個煙油子。」罵完掉頭就走。
李二苟九_九_藏_書慌忙搖頭:「我沒說,我什麼也沒說。」王強跑過去就要踹他:「我看你各跑是欠踹,不該你說的時候你要說話,該你說的時候你又不承認了。」李二苟屁股上被踹了兩腳,哭喪著臉嘀咕:「爺,我想說的時候你不讓我說,不想說的時候你逼我說。我橫豎是個挨踹的命,你踹吧踹吧踹吧。」
我和王強異口同聲問:「什麼有鬼?」李二苟又往我們身邊湊近點,東張西望,寒著喉嚨低聲說:「我是怕,你們那位李長官遇見了鬼打牆,只能在附近轉悠,見不了面了。」
雖然他一般怕死要活的不得罪人,但有個條件:任何人不能動他的煙,不能摸他的水壺,誰動他跟誰急,天王老子也不認。我一看要壞事,兩個人又要僵了,連忙喊王剛一起調解,剛喊一聲「剛子」,王剛手一揮:「別說話,不對勁,你們有沒有發覺出廟門后,我們周圍一直有種噝噝的怪聲。」
李存壯喉頭滾動,看著王強手指夾著的煙頭:「哪來的,哪來的?」王強愛理不理地哼了一聲:「鬼子那柴房裡和罐頭放一起的。我還捎來兩鐵盒洋酒呢。」李存壯訕訕地說:「啥味道?我聞著不地道,幫你嘗嘗?」
我覺得他的眼神有點怪怪的,也被他的想法搞得毛毛的,強笑著回答:「要麼是地里蛇蟲什麼的開始交配有聲音……」王剛看著我不說話,我自己也覺得扯淡,大雪封地的時候蛇蟲冬眠還來不及,就是醒得過來也凍僵了,咽了口唾沫,不說話了。
我一看王強帶頭,王剛在招呼我們,一行人又開始出發了,那個抱著女娃的中國女人走在最後面,小女娃正抱著黑球,臉從女人肩頭露出來,偷偷地看著我和李存壯,我勉強朝她一笑,低頭對李存壯說:「你快點抽完,趕緊跟上來。」

就是說,李存壯說的也許是對的,也許是不對的,但我們繞圈子走的可能性確實不大。王強笑了:「李油子,你是閉著眼睛能下河撈魚的角色,現在睜著眼睛反變成了繞圈拉磨的大耳驢了?」
我看了看王剛,王剛沒注意他們兩個,只是皺眉閉著眼睛半仰頭,似乎在凝聽什麼。李存壯撿起的煙頭落地時被雪打濕了,吸了兩口沒味道,拿在手裡才發現,罵了一句娘,咬咬牙,圇吞了準備放嘴裏嚼,卻被王強一把將煙頭打落在地,氣得跳了起來。
王強立刻大怒,一腳朝李二苟屁股上踹了過去,罵道:「鬼打牆,我看這就兩個鬼,一個是那個小日本鬼子,一個就是你這個二鬼子。」李二苟慌忙閃身避過,王強氣沒消,正要追上去再踹一腳,王剛一把拉住了他。
我和李存壯對望一眼,心想鬼怕惡人這話真一點不假,只聽王強說:
王強插嘴說:「能有啥事情,李油子又不是小孩子,我們到現在就走一條直路,他還能摸圓了?遲早趕上來——要不我們再歇會兒等他?」
這倒真是唯一有效的辦法,王強已經往前面追了,於是我囑咐王剛看好隊伍,也隨後追了上去,越追歌聲越近。沒多遠,我剛追上王強,便看見有個人影坐在前面,我連忙拉王強閃進旁邊樹叢卧倒。
我抹去眉間的雪末,擔心地對王剛說:「剛子,你們先走,我回頭去看看李油子。這麼久了,難道他想把一包煙全抽了才趕上我們?」王剛搖搖頭:「不可能,他捨不得,一準出事了。」
李存壯被王強一數落,疑疑惑惑的更不肯定了,搖了搖頭:「我就是一感覺,也不能肯定,你們有沒有這感覺?」
沒有一個人回應王剛的話,但我確實聽到周圍有一種奇怪的噝噝聲在低響,似乎有一群毒蛇緊緊地跟隨在我們的身邊,但放眼看去,天上地下都是白茫茫的,哪裡有什麼活的東西。
李存壯一聽往地上一坐:「哎呀媽呀,沒鬼子追你早說read.99csw.com啊,又不知道要往哪裡去,急匆匆趕的什麼魂啊,歇著,歇著,累癱了都。泉子,有乾糧沒有?你看那閨女餓得一個勁兒地啃球。」
王剛邊蹲下拂開地上的積雪邊回答我:「難說,肯定有什麼東西從廟門口就跟著我們了,反正不在上面就在下面。」我打個寒噤,抬頭看看天,天雖然放暗了,但雪后的天空一下能看出很遠去,是什麼東西也隱藏不了的。

我靠在王剛右邊,李存壯靠在王剛左邊,正問走在我們中間的王剛:「剛子,鬍子強雖然說話不中聽,但倒是不怎麼說假話,你給我說清楚,那天夜裡山神廟裡你們哥兒幾個是怎麼瞞著我定下的局。都在我眼皮底下,我怎麼就沒看到你們商量?咋瞞過我的?為什麼要瞞過我,說說,說說。」
我吃了一驚,原來王剛也聽到了,我還一直以為是我耳朵被炸鳴了以後幻聽了呢,不知道別人還有誰聽到了。我顧不上管鬥雞似的李存壯和王強,看向其他人:抱孩子的女人低著頭,似乎沒聽見王剛的話;日本女人抬頭迅速瞄了那對母女一眼,又低下了頭;日本俘虜嘴裏倒是一直念叨,但發出的是蒼蠅般的嗡嗡聲,跟我聽到的那種毒蛇吐芯似的聲音截然不同;李二苟茫然地看著王剛,似乎不懂王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隱約看見那雪地上好像有個黑洞,不過也可能是狗血染了一塊,正要走過去看看,突然聽見剛子喊我:「哥,幫我開門,我一隻手不方便。」
李存壯大叫道:「放手,放手,看領子撕壞啦,叫你們等我就是,還專門回頭找我幹嗎?麻煩!」
真的像王剛說的那樣,會有什麼東西在雪下遊走?我不自禁地挪了個地方,感覺真有什麼嚇人的東西會從腳下突然鑽出來。眼看王剛已經迅速拂開了好大一片空地,雪下面只有泥土,沒有任何異常的痕迹,我不禁鬆了口氣。
我看向哆嗦著的李二苟,回答李存壯:「嗯,不是看到你,我也不敢相信真有這種事情。不過剛才倒是有個人說了,我們遇見鬼打牆了。」
當兵的十個有九個好煙,特別是這種紙捲煙,老煙煤子都管這叫軟金條,閑著的時候部隊里一包紙煙能換一顆子彈,每個兵戰前發的子彈都是有限制的,多一顆子彈就多了一份活命的希望,而李存壯這樣的老煙鬼為了能抽到煙是可以連命都不要的。戰前幾十顆子彈,一轉身他就能拿去換香煙,到最後上了戰場,沒開兩槍就沒子彈了,只好躺下裝死。
王強趴地上聽了聽,搖搖頭:「不好說,似乎鬼子進了廟還沒追出來,部隊不行軍我這裏聽不到的。」

我還沒說話,王剛押著隊伍也趕上來了,李存壯笑著說:「怎麼,一家子都放心不下你李哥,全回來找……」大家都看著李存壯不說話,李存壯越說聲音越小,終於臉上困惑了起來,看向我:「泉子,你們出現的方向不對啊,這是怎麼整的?」

一剎那我嚇了一跳,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還是我這次看清了,那個女娃吐出的舌頭居然細細的比一般人的長多了,我揉揉眼睛,女娃已經掉過頭去了。我搖搖頭,確定自己腦袋被炸壞得不輕,再繼續跟上隊伍。
我剛要問,李存壯搶先道:「那他們沒說萬一不回來,到哪裡會合?」王強抓了抓頭:「好像說了。」我和李存壯一起怒道:「廢話,說就是說,沒說就是沒說,什麼叫好像說了?」王剛也不滿地看著他哥哥。
我也有點怒,心想什麼時候了,李存壯還這麼漫不經心的,這麼拖累大家也太不靠譜了。正準備給他點臉色看看,可等了一會兒,就聽見歌響,始終不見九-九-藏-書人,而且聲音一點沒有接近。
可是這樣後退就是繼續往深山走了,離衝出包圍圈的可能性是越來越小了,退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唉,在戰場上,能多活一秒,不光靠本事,更多的是靠運氣,有時候活著就是為了撞到最後那顆打死你的子彈,更倒霉的就是撞到炮彈。王強已經替我們作出了判斷,帶頭往來路走去,我們順勢跟在後面。
王剛抬頭看向王強的方向:「這個問我哥比較合適,我那時候忙著在棉襖上穿手榴彈,他和連長接的話。」王強看王剛看向自己,也走了過來,又看看李存壯,緊挨王剛坐下:「要說我也知道的不多,是這樣的。昨天夜裡跟在劉曉剛和連長後面出廟的雖然是我,但我一出廟門就看見劉曉剛扶著連長站著,連長臉色蒼白,很明顯一條左腿不對勁(我聽到這心裏咯噔一聲),我連忙想過去幫劉曉剛一把,連長朝我一揮手:別管我,快接應底下陳泉他們。」

李存壯問:「誰,我怎麼沒看到?」王剛扭回頭看著前面的路邊走邊淡淡地說:「你當然沒看到,那個睡著的人就是你。」
我更關心這個問題,既然李存壯問了,我也不需要問第二遍了,也邊走邊看著王剛。王剛往手心哈了點熱氣,搓了搓手,扭頭看著李存壯:「李哥你要看到連長的布置才真有鬼了,夜裡泉哥給鬼子押出去,我們被綁上后,連長,劉曉剛,我和我哥,你老李,五個人裏面,只有一個人睡著了。」
我慌忙出來,先喝住王強讓他放開了手,然後問李存壯:「我們回頭找你?我看明明是你走過了我們頭裡,在這等我們吧!」
李存壯緊張地問:「我說什麼了?」王剛低頭走路,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對李存壯說:「李哥,你別怪連長撇下你,你心裏有事,說的夢話誰聽了都得對你不放心。」
但王剛表情還是那麼緊張,他朝我看了一眼,忽然問:「會不會是土裡有什麼東西,不是雪下面,是更下面,土下面?」
王強說到這裏停住了,從懷裡掏東西,除了他,李存壯和王剛都在發愣,我也想:「看來連長和劉曉剛撤退的時候,一定發現了什麼異常的情況,說他們是撤退,不如說是去追蹤更合適。那麼他們追蹤的東西,和那條詭異的狼狗,和昨天廟裡發生的詭異事件有沒有聯繫?如果有,只怕也是兇險異常,可惜留下的線索也被粗心的王強給疏漏了,當然那時候的情勢也不怪他。可是,連長腿上有傷啊,現在就是連長他們遇見什麼,我們也沒辦法去救援了,何況我們現在自保都成問題,除非老天爺幫忙,否則我們和連長相遇的機會實在太小了。」
我聽得一愣,連忙去看李存壯,李存壯嚇了一跳,險些滑倒在地上,連忙用槍撐起穩住,懷疑地問:「不能吧,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王剛微微一笑:「沒印象是應該的,你睡得太熟了,只顧一個勁兒地講夢話了。」
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半個上午的路,似乎空氣又冷了起來,這鬼天氣會接著下一場又一場的雪,我看王剛朝地上四處搜索,有點發憷:「剛子,你不是覺得這雪下面有東西吧?」
我摸摸懷裡還有點硬餅,是早些時候換衣服時收拾下的,掏出遞給那抱孩子的女人。王強嘀咕一句:「不夠吧,我開個罐頭算了。」那女人接過乾糧卻沒遞給背上的孩子,反而是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懷裡,王強看著張了張嘴,沒說話也沒繼續去解裝罐頭的魚網袋。
何況我們要躲鬼子的追蹤,一路恨不能把所有痕迹消滅乾淨,一點碎件也沒留下,更要命的是地上,我們在走出廟門不遠處,就發現了雪地上有鬼子部隊路過的腳印,然後故意混在腳印裏面走。結果,現在我們也分不清到底這腳印裏面是哪一隊的了。
我走出山神廟的時候,王https://read.99csw•com強正趴在地上聽著,低聲道:「不好,不光有騎兵,還有重車的聲音,不對,是什麼大傢伙,卡車也發不出這個聲音來,邪乎了。地動山搖的,前面不能走了,大隊人馬就是從那趕來的。」
就在我弟弟穿手榴彈的時候,突然我聽見身後劉曉剛對連長說:「連長,你看,怎麼會這樣?」
李存壯很明顯根本不知道我們說什麼,過足了煙癮的紅臉油光閃閃:「管他誰找誰,趕緊一起走吧,別又天黑沒地方躲雪!」王強罵道:「走?走你個各跑,你強爺現在都蒙了,不知道往哪走了。」
李存壯的眼睛眯了起來,好像我的話他已經聽不見了,我苦笑一聲,搖搖頭去追王剛他們。在快步追趕中,我見到那個女娃依然偷偷盯著我,便朝她眨了眨眼睛,忽然她也朝我一笑,低頭舔了舔手中的黑球。
李存壯哼了一聲:「陳泉他們包括不包括我老李啊?」我朝李存壯看了看,李存壯閉上了嘴,王強沒理李存壯,繼續往下說。
王剛看看我,我點點頭,王強招呼一聲,隊伍站著等起了李存壯。站著就顯靜,片刻之後,耳朵里灌滿了風聲,我陡然想起來,起風以後,那周圍的噝噝聲已經很久聽不到了,也許被風聲蓋了吧。
我們被李存壯喊得嚇了一跳,連忙查看四周,但在這雪后的山路上,能辨別不同方向的參照物基本等於零,除了地上的雪,就是枝頭的雪,哪裡能看出什麼不一樣。
剛子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低喝道:「開門!」我這兄弟,雖然平常不見他紅臉,但發起毛來夠瘮人的,我都不敢拗他,只好一跺腳,「罷罷罷,廟裡是弟兄,廟外是兄弟,左右救不了,哥陪你一起死了算。」
王強叫起撞天屈來:「不怨我啊,連長出院子前是指了指地上,好像就是狼狗屍體原來在的地方,說了句『如果逃得掉,帶大家順著這找我和曉剛』,但接著廟門就被打開了,鬼子都圍了過來,我哪還來得及過去看?隨口說了聲哦,連長他們就離開院子了。」
王強搖搖頭:「不用,我自己能嘗。」李存壯手搓了兩下,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兒地看著王強在那吞雲吐霧咽唾沫。
在營里李存壯換到煙,抽到最後一根,總是捨不得動,但放著又怕霉,結果想出一招絕的,把香煙拆了用開水浸在水壺裡,當茶葉一樣泡著,只聞不喝,渴了寧願用別人的水壺,還給起個土名字:水煙,也不準別人開蓋子說怕走了味,所以大家叫他李油子不光是說他老兵油子做人圓滑,也是對他老煙油子的簡稱,當然大家就是渴死,也沒人願意碰他那破水壺,喝壺裡的水,想想都夠噁心的。
李存壯突然也不說話了,悶聲低頭走路,王剛也沒進一步說什麼,只有我頭腦里亂亂的,沒想到夜裡我被鬼子押出去一會兒,回來卻成了最不知道情況的人,李存壯的心裏到底藏著什麼樣的秘密?和他在山洞里說的以前的遭遇有關嗎?太陽照了半天,地上的雪粒沒開始那麼細了,一踩就成了冰碴,其實我們走路的人就和這冰碴一樣,沒準哪地方射來顆子彈倒在地上就任人家踩了。
太陽照在積雪上的反射光映得人鼻子發酸,眼睛要掉眼淚,一行人裏面有戰俘有女人還有小孩,速度可想而知,而且深山裡沒什麼人走動,白皚皚的積雪短時間里化不開,一踩半個小腿深,好在換上了鬼子的高幫靴子,否則真想像蔣介石說的那樣不成功則成仁,直接喂自己一槍算了,省得受這活罪。
李二苟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害怕,這歌唱得瘮人。」王強怒道:「李油子唱歌就這嗓門,你不愛聽我還要去找窯姐給你唱首小曲?哪暖和哪待著去。」李二苟直搖頭:「我不是嫌這歌不中聽,我知道這是長官隊里的李長官唱的,我是說,我怕有鬼。」
王強懷疑地說:「怎麼回事,難道他掉坑裡了?從聽到聲音算,這會工read•99csw.com夫爬也爬過來了。」我搖搖頭,也琢磨不透發生了什麼。李二苟也往我們這湊,王強瞪了他一眼,訓道:「你湊過來幹嗎?」
天越來越暗,風從開始的絲絲飄過漸漸變成了怒號,地上的雪粒被風卷得滿天飛舞,大雪還沒下就已經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我不時地回頭張望,奇怪李存壯怎麼還沒有趕上來。又走了一會兒,王剛、王強也發現不對勁了,叫停了隊伍。大家都看向後面,對視了一眼。
我和李存壯對望苦笑了一下,我坐在他旁邊,王剛也東張西望地坐了下來,李存壯拍了拍王剛的大腿:「剛子,你還沒說連長他們哪裡去了。」
我正忙著想事情,突然李存壯大喊一聲:「鬍子強,你掏的什麼?」
不能再等了,風聲已經吹得人聲都聽了模糊,我對著王剛喊了一聲:「不行,剛子,我還是回頭找找李油子更放心。」王剛站在來路的風頭,回的話被風吹散了,我正要奔近他說話,王強背槍也跑了過來:「泉哥,我和你一起回頭找。」
王強一指被反綁著的鬼子,鬼子肥頭大耳,倒有點福相,看著我們呵呵地傻笑,笑得我有點發毛。王強說:「就他。半沖半拽地落在了我手上,我一頓拳腳把他打暈,再看廟門已經被剛子關上,用外衣袖子把門環拴住了,然後他從兜里捧出一把手榴彈,嚇了我一跳。」
李存壯連忙撲住了身上要滾落的那包煙,眼皮湊上去瞅了又瞅,臉上漸漸浮出了笑意,看了看王強的背影,哼出聲來:「伸哪咿呀手,摸呀咿呀姊,摸到阿姊頭上邊,咿哪哎喲……」一邊小心翼翼地撕開煙包,湊到鼻子前嗅了又嗅,掏出來一根。
我搖搖頭:「不清楚,但很明顯,就跟你曾經懷疑過的那樣,我們確實一直在繞一個大圈子,就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繞的。」李存壯跳了起來:「什麼,還有這事?」
我和李存壯倒抽一口冷氣:「那你和我們撤退時候怎麼沒提?」王強憨憨一笑:「然後大家不是隨廟門一起被炸出去了嗎?院子里的雪被我們整得亂七八糟,到哪去找連長指的線索?說也白說。」
那時候我回頭一看,劉曉剛正用刺刀挑起來地上那隻狼狗,那隻狼狗掛在刀尖上軟綿綿地垂著就跟張皮似的,連長拄住槍,仔細看著狼狗屍體趴著的那塊雪地。
王強站起身來,一指前方,我和王剛對望一眼,面有憂色,知道想繼續前進突圍是沒指望了,那只有沿著來時的路撤退,那裡的山路陡一些,鬼子很難集中兵力在狹隘的山路上進行大規模的戰術圍剿。
最漫長的路莫過於沒有方向的路,我們行走在雪地上的唯一目的就是離敵人越遠越好,但誰知道我們這樣不停地走下去,會不會是離另外一批敵人越來越近。
王強說到這裏的時候,忽然捏了個雪球就砸了過去,正中鬼子頭上,怒道:「笑什麼笑,瞧你那齜牙咧嘴樣!」鬼子摸摸額上滴下的雪水,一下子站起,一看是王強,又重新坐下,垂頭不笑了。
這就怪了,李存壯怎麼跑我們前面去了,分手時間也不是很長,他就是抄近道也沒這麼快吧,我看看王剛,王剛搖搖頭,王強罵句:「我還就不信白天能冒出鬼來,追上去抓住李油子問個明白不就是了。」
王強氣道:「幹嗎?」王剛凝神指指前方:「真的不對勁,你們再仔細聽,歌聲是從前面傳來的。」我豎起耳朵聽了一下,不錯,歌聲確實是從前面傳來的。
見鬼了,前面人影嘴邊一點火星閃現,扯著嗓子唱十八摸,一準是李存壯,而且看樣子還快活得不行。我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王強已經躥了出去,緊趕幾步一把揪住李存壯,罵道:「李油子,你搞什麼名堂,從哪躥出來的?」
明亮了一上午的天色似乎又在漸漸暗下來。
我前面的李存壯精神倒是很大,和王剛兩個邊走邊嘀咕,我壓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緊走幾步跟了上去,和他們並排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