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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發狂的王強

第九章 發狂的王強

聽李二苟講到這裏,我的心怦地跳了一下:李二苟的話雖然聽起來無法置信,卻無形中提供了一把解開所有謎團的鑰匙。而且,李二苟的話也有真實的一面,那就是,李二苟不可能知道,我們在山洞的那天夜裡,連長單獨出去過,而且像連長說的那樣,遭遇了詭異的事情,那李二苟怎麼敢一口咬定連長已經不再正常,身上有詭異的東西附著。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下的圈套,但是,連長既然被引出去了,那麼天明后安然回來的連長,還是我們的連長嗎?他是被什麼東西附在了身上,還是別的什麼變成了連長?我再次想起了當時李存壯對連長的畏懼以及連長對李存壯的提防,甚至是李存壯曾經跟我們講的,那個在他以前的部隊里發生過的,沒有講出結尾的事情。而李存壯正是在見到連長回來后才對那件事情閉口不談的。
看起來李存壯對這個東西是非常了解的,但現在看來打死他,他也不肯說。這個外表油滑市儈的李油子心裏,到底隱藏了多少秘密?但更讓人著急的是,山神廟的夜裡,連長突然離開,還帶走了劉曉剛,這會不會是另一個圈套?不管怎麼看,曉剛都凶多吉少。但擔心曉剛還不如先擔心我們自己。一切詭異的事情,都起源於暗道外的山洞,可我們兜了一個圈,結果又回到了山洞,然後還下了山洞后的暗道,就此找不到出路,那個帶路的詭異女人,事先布置好這麼大的地道,我們會不會陷入了最大的圈套,出去的可能性還有多少?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了我的全身,我隱約覺得某種不知名而詭秘的危險在黑暗中正悄悄地向我們靠近。
我悄悄地把刀收回腰裡:「希望你確實只是想嚇嚇人罷了,如果是想耍什麼花樣,呵呵……」李二苟慌忙說:「哪能,哪能呢,玩笑罷了,就像那位強爺老是說我骨頭輕一樣,玩笑啦。」
我剛鬆了口氣,王強卻吼了起來:「放屁。老子沒糟蹋女人,這是日本娘兒們,不是我們中國婆娘。你們到底什麼意思?殺漢奸(我旁邊李二苟一哆嗦,就要往後爬,被我一把拉住,低聲說:「別動,現在刺|激他,第一個死的就是你。」),你們護著;殺鬼子(我插嘴說:「那是戰俘。」),你們攔著。現在老子要拿這日本娘兒們報仇,你們又拿槍指著我。我操你們十八代祖宗,我婆娘被日本鬼子操的時候,你們死哪去了?怎麼沒見你們站出來拿槍?今天,有種你們就打死我,打不死,我當你們面玩了這日本娘兒們。」
女人的尖叫聲陡然停止,我壓抑不住心裏的激動,叫道:「王強?是你嗎?」三個人往說話的地方快速爬去,前面安靜了片刻,再次傳來王強驚慌而高興的聲音:「泉哥,是你嗎?大家都在後面嗎?」王強的聲音里伴隨著女人的啜泣,我疑心大起。
半晌,黑暗中王強咬得牙齒咯咯響,一字一頓地說:「好!剛子!你!居然!拿槍指我的頭!」
連長怎麼會有問題,難道還是和那天夜裡在山洞里發生的事情有關?黑暗中李存壯咳嗽一聲,我手上的寒毛突然豎立起來,我想起了那天山洞里連長回來后,讓我和李存壯去河邊打水時,李存壯對我說的話。
但如果王強不聽,王剛會開槍嗎?我懷疑,很懷疑,就像懷疑我自己能不能扣下扳機一樣。也許李存壯可以,他經歷了太多的戰爭,看過了太多的生死離別,對身邊人的生死麻木程度比我高得多,問題是,他開槍的瞬間,我和王剛會不會阻止呢?
在一個陌生的、黑暗的、伸手不見五指的地道里最恐怖的是什麼?不是遇不見人,而是遇見一個你不知道是誰的人,更要命的是,你根本不知道它是不是人。
但我不是王強,李存壯不是,現在拿著槍指著自己親生哥哥的頭的王剛更不是!尤其是王剛,我第一次感覺到這個白凈而靦腆的年輕人心中究竟蘊藏著多大的能量,我想他其實心中也曾經深深地愛著那個叫秀花的女人,他心中的悲痛,並不比王強少多少,但此時此刻,他堅決地拿起槍來阻止哥哥的暴行。在他心中,不光有軍紀軍法的約束,還有中國男人的善良與理智。王剛的舉槍,不僅是一個中國軍人的行為,更是一個真正的中國男人的行為,一種面對明知的痛苦結果依然要站出來的剛毅。
我感到一陣寒意從身上掠過,忍不住罵道:「李二苟,你這也是幫我們?太狠了吧!要是成功,鬼子要的不是我們六個人的命。是我們後面整個軍隊的命?你居然敢說是幫我們?」
我氣得手發抖,卻怎麼也扣不下扳機,說到底是一個戰壕里生死一起爬過的戰友,誰沒給誰擋過子彈?要是王強現在把那日本女人放開,再認個錯,我和李存壯估計都會替他把這件事情隱瞞下來,決不會報告給連長。唉,說到連長,都不知道read.99csw.com李二苟說的是真是假。可王強正如他弟弟王剛說的那樣,是屬驢子的,認準一個死理,九頭牛拉不回頭,他態度越強硬,我越沒法將我們的意思說出來,情勢只有越來越僵。冰冷的地道里,我急得一頭是汗。
李二苟朝我這邊靠了靠,黑暗中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聽見他說:「真死啦?」我沒好氣地回答:「鼻子都不出氣了,你說呢?所以你的話沒誠意,根本不能信,要是黃鼠狼附體還會這麼快死了?」
我低罵一句:「狗改不了吃屎。」往李二苟那邊靠了靠,避開這邊的屍體,兩個人緊挨著又爬了起來。我一邊爬一邊想著李二苟的話,越想越覺得有什麼地方隱約不對勁,但一下子又找不出來,便試探著問:「李二苟,你剛才說那天夜裡在山神廟看見我出去,然後好一會兒才睡覺?」
我眼前浮現出那個石井狡詐而陰森的眼睛,真相居然是這樣。好險,難怪那個叫石井四郎的軍官對我們處處容忍,原來後面有這樣的陰謀。原以為鬼子中了我們的詐降計,沒想到卻是我們中了鬼子的計中計,好在連長動手得快,如果拖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我一摸到那張臉就叫了起來:「誰?」李二苟嚇得直往另一邊壁道上閃:「長官,長官,您可千萬別嚇我!」我顧不得理李二苟,一聲詢問后看對方沒反應,立刻把刀子對準了摸到的人:「說,你是誰,不說我捅下去了。」
我低聲說:「是不是玩笑你自己知道,我們繼續往前爬吧,總不能悶在這坑裡一輩子。」李二苟「嘿」了一聲,我沒懂他意思,問:「怎麼?」李二苟苦笑著說:「沒啥,犯賤,這麼答應日本人答應慣了。」
李二苟介面道:「這個假不了。我幫你們翻譯的那一堆話,都是廢的,只有當時我自己加上去對石井說的話,才是起作用的。」我問:「你說什麼了?」
我一愣,手腕頓住了刀子,聽他底下什麼動靜,只聽李二苟笑著說:「長官,長官,我跟您開玩笑呢,怎麼了,您也有害怕的東西啊?」我沉默片刻,不動聲色地悄悄把刀子收了回來:「以後別亂開玩笑,小心閃了舌頭。」
李二苟爬行的聲音停了下來,我也順勢停了下來,黑暗中李二苟似乎在盯著我,他突然問了一句:「長官,你真的很相信你的那班弟兄啊?」我罵了一句:「別東扯西扯的,這套挑撥離間你用幾遍了?累不累。」
苦於黑暗中看不到李二苟的表情,我摸不透他是在開玩笑還是另有所指,但為了以防萬一,我慢慢提起刀子聽著聲音摸向他喉嚨大致在的地方,嘴裏慢慢地低聲說:「哦?那天夜裡你看見我出去了?不過你說這說那的,沒準你才是真的最先被附體的那個,在挑撥我們兄弟是非吧?我記得我出廟前那場摔跤后王強說你身子很輕,不會是被附體丟了魂吧?」
也許幾年來,王強一直努力把那個叫秀花的死去女人當成背叛自己的弟妹,把女人腹中的孩子當成自己的侄子,以此來減輕自己心中的痛苦和愧疚,就在這種半模糊半清醒的狀態下存活,不停地用對鬼子的打擊來減輕自己的仇恨。而今天真相忽然揭開,原來死去的那個終究還是心裏只有自己的女人,女人腹中死去的孩子終究還是自己的親骨肉,痛苦和仇恨忽然成倍地增加,即使王強這樣的漢子,也被活生生地壓垮了起碼的道德準則。
正要開槍,忽然前面傳來一聲輕輕的疑問:「哥,你幹嗎呢?」我和李存壯同時鬆了口氣:黑暗中王剛終於摸過來了。果然王強那邊聲音停止了,過了片刻,王強澀聲說:「剛子,你來了?」
那天李存壯的眼神,透露出無盡的詭異,我身上的汗毛,也像現在這樣豎立起來。難道,連長那夜出去以後,回來時候真的有問題了?有什麼我們看不見的東西跟著他回來了嗎?李存壯有所察覺,於是使勁兒地想躲開連長,而連長也感覺到了李存壯的異樣,那天在山神廟裡才把他隔離在計劃之外?
王強聲音突然再次暴戾起來:「剛子,今天哥要給你嫂子報仇,你幫我還是站李油子他們那邊?」王剛低聲說:「哥,我當然幫你。」王強說:「好」。一句好字未了,黑暗中傳來一聲拉槍栓的聲音,然後聽王剛顫聲說:「可是,哥,你不能亂來。」
李存壯嘴角的煙頭忽然不閃了,一點紅光停留在黑暗中一動不動,我對李二苟沉聲說:「說清楚,把話說清楚。如果說不清楚,李二苟,我保證,今天這洞里就是你的墳墓。」
尤其是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邪惡而原始的黑暗中,不知道底下究竟能不能走出去的惶恐,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看見升起的太陽,促使王強做出了那樣的舉動。換了我是王強,我也不敢確定自己會怎麼做。
如果是真的,這一切九-九-藏-書已經遠遠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之外,那天跟隨連長回來的到底是什麼東西?連長已經被它控制了嗎?黑暗中似乎有一雙不知名的眼睛在悄悄窺探我們,我下意識地握緊了尖刀,聽李二苟說:「那天晚上,陳長官出去以後,我再次看向你們的方向,突然發現一雙眼睛在悄悄地盯著我,看我發現了,對我擠了擠眼。就是那個山神像的一對眼睛……」
我急著問:「快說,你到底看到了什麼?」李二苟停頓了一下:「那個人就是……」
李二苟靠著我的身子抖了一下:「長官,您就不擔心您的朋友?」我沒明白他的意思,問:「什麼?」李二苟低聲說:「被黃鼠狼附體的怎麼就不能死呢?她本來就是個死人,附體的東西走了她當然還是死人。只是,下一個被附體的會是誰呢?」
我沉聲說:「剛子,不要和他多說了,他已經聽不進去了,你讓開,不要為難你自己,我和老李來動手。」王剛大喊一聲:「不要!」我沒說話,抖著手指扣緊扳機,就在這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說話了……
忽然前面哧溜一聲,一道火光閃過,我一驚握刀:「誰?」李二苟停止了說話,隨即從前面傳來一個聲音:「李二苟你繼續說,哪個人不幹凈?」
不知道為什麼,在暗無天日的暗道里,我雖然用手裡的槍指著王強,嘴裏罵著王強,心裏卻始終對他恨不起來。殺父之仇,奪妻之恨,自古是中國傳統不共戴天的兩大仇恨,何況王強老婆死的時候還是一屍二命。
我想一切很快都會有個答案,因為王強發狂了,黑暗的洞穴里我似乎都能看到他眼裡的血絲和紅光。王強怒吼道:「好啊!你居然站在他們那邊,你忘了?那年你從山溝里摔下去,是我和秀花從荊棘堆里滾下去,把你抬了上來,你知道那天我在秀花身上挑了多少刺出來嗎?一千多根,一千多根你知道嗎?秀花是扎著一千多根刺在身上和我一步步從山腳把你抬回山腰屋子的,你忘了嗎?」

剛才火柴亮處,我和李存壯清楚地看到:前面趴著的兩人中,王強壓在那個日本女人的身上,一隻手捂著那個日本女人的嘴,另一隻手拚命地往腰間拉著褲子。那個日本女人衣褲被撕得破破爛爛,眼睛里滿是淚水,在王強身下拚命地掙扎。
我問向李存壯的方向:「老李,這李二苟說的是真的?你不知道那天夜裡我出去后發生的事情?你出去的時候不是一直在提醒大家不要睡嗎?」李存壯搖搖頭:「這個二鬼子倒是沒糊弄人,我是真的記不得了,這件事我一直納悶,我自始至終醒著,連長他們是怎麼瞞過我布置底下的行動的。」李二苟一聲輕笑:「李長官,那是因為有段時間您失去了記憶,可您自己不知道,可惜我不知道那時候他們圍在一起嘀咕是在想逃跑,不然……」
王強聲音停了一下,帶著哭腔低聲說:「剛子,他們不知道,你嫂子死得真慘!」王剛輕聲說:「是啊,泉哥他們不知道。」

我將信將疑:「李二苟,你是不是藏了什麼話沒告訴我?好吧,我給你一個機會。你說,我看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感覺李二苟說話已經離我耳邊越來越近,基本是在我耳邊竊竊私語了,但我真的有些被他的話魘住了。我沒推開他,低聲回:「你的意思是王強他們要倒霉了?」李二苟低低一笑,熱氣呼到了我耳根邊:「我可沒說,我什麼都沒說啊。」
我想我的,李二苟在繼續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我看沒什麼動靜,忍不住好奇,又往你們那裡看去……」正當李二苟講到這裏,突然遠處傳來女人的一聲尖叫。
如果按照李二苟的話推斷,連長現在已經不再是個正常的人,那一定是在那天夜裡,連長追蹤詭異遁逃的鬼子屍體出洞后遭遇了不幸。也許,那兩個詭異的屍體根本就不是逃跑,而是一副誘餌,是引誘連長出洞的一個圈套。

李存壯吐掉了煙頭,李二苟沒吭聲,半晌:「我怎麼不算幫你們了?我對石井說,六條泥鰍翻不出風浪來,留著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他聽了覺得有道理才假裝上了你們的當,準備將計就計。沒想到,六位長官不是泥鰍,是鯊魚苗,石井是陰溝裡翻船……石井死了,也算是死在我出的餿主意上!」李二苟長嘆一聲,嘆息聲中無比鬱悶。
李二苟在旁邊見我不說話,顫著嗓子說:「長官,真……真……真有人啊?」我收回刀,點點頭:「是啊,而且摸起來很像你剛才懷疑的那對母女里的女孩子,說明你還是亂猜,人都死啦。」
王剛哭著說:「哥你錯了,你read•99csw•com真的錯了。我們打仗,要殺的是有血債的人,不是見人就殺,我們打仗,不是為了糟蹋別的女人,是要讓中國女人不再受別的男人糟蹋。要是糟蹋女人亂殺平民,那樣我們跟日本鬼子有什麼區別啊?如果連長在這,他不會饒了你的。哥,你放手吧,我會求泉哥和李哥不說出去,你不要再逼大家了。」
李二苟一聲不吭地向李存壯傳來聲音的方向爬去,速度也挺快,不久后,前面傳來李存壯的低語:「泉子,是那個日本女人,好像受到襲擊了。」我點點頭。不錯,聽到的一直是女人尖細的聲音,儘管一句話也聽不懂,但是她語氣里非常驚慌恐懼,好像遇見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李二苟沒說話,憑著多年的戰鬥經驗,我感覺刀子就要碰到他的皮膚了,只要我這麼輕輕一掠……
我把刀子捏緊了:「什麼意思?你是說?」李二苟低聲說:「長官,您是個聰明人。您想想,萬一我說的是真的,黃鼠狼鑽出了這個女娃的身體,那肯定最快倒霉的就是原來在她身邊最近的人。那個人會是誰啊?」
「走!」不等第二聲尖叫起,我立刻用刀子拍拍李二苟的後背,讓他在前面爬,李二苟大驚:「長官,你不怕死也不能找死吧,去不得。」我聽見李存壯那邊已經傳來急速的爬行聲,立刻用刀尖戳了李二苟背脊一下:「你再不動就是找死。」
李存壯怒道:「怎麼可能,嘰嘰呱呱的,一聽就是鬼子話。」李二苟好像頭上被李存壯蹬了一腳,悶哼一聲,聲音都大了:「長官,真的沒騙您,確實不是日本話,騙您讓我被驢啃了。」這一大聲,突然前面有人大聲吼問道:「誰?誰在那裡?」

李二苟苦笑一聲:「我只說我那天看見的東西,各位長官怎麼想不關我的事。」我點點頭:「那樣最好,別以為我那天晚上不在廟裡你就能糊弄我,我不在,連里其他人都在,如果回頭對起來說得有出落,呵呵……」
李存壯將什麼東西朝著王強扔了過去,掉在地上發出噗的一聲,我聽李存壯冷冷地說:「鬍子強,你給我的煙盒裡有二十根煙,現在裏面還有十四根,你要是再不放人,明年今日,我將抽掉的六根煙燒給你,算還了弟兄們的情義。」王強沒搭話,過半刻啐道:「李油子你又是什麼好鳥,連里弟兄,你玩女人玩得最狠。」
李存壯不說話了,黑暗中王剛也沒說話,似乎在輕輕地抽泣,王強語氣緩了緩:「算了剛子,哥不碰這個女人了,哥現在殺了她,算給你嫂子報仇。這麼死算便宜她了,我們兄弟不要為她傷了和氣,不值得,聽哥話啊。」

半晌,李存壯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鬍子強,把人放了,你少算了我一個!你是一條槍,我和泉子是兩條,糟蹋婦女,按軍紀沒得救的。」
對方還是沒反應,我感覺觸摸到的皮膚是冷冰冰的,又在鼻子的部位用手指探了探,沒有一點點的氣流,原來是個死人。再摸摸這張臉,皮膚細膩而光滑,而且臉蛋小小,分明是個小女孩子。難道是跟我們進地道的那個女娃?她怎麼會死在這裏,不是李存壯帶著她嗎?李存壯哪去了,其他人哪去了?
那天李存壯直勾勾地看著我,壓低了嗓門對我說:「那天夜裡,出去的是連長,回來的,你能保證也是他?」
聽到這裏,我不禁望了一下李存壯的方向,煙頭緩慢地閃亮一下,但李存壯沒有說話,只聽李二苟繼續說:「要說我為什麼幫你們。說到底大家都是中國人,我雖然不像你們那麼不怕死,但我佩服不怕死的,更佩服李長官這樣死到臨頭還想糊弄鬼子的腦袋,也就不想看到你們就這麼掉腦袋。當然我證明不了自己說的話,我那時候說的是日語,你們聽不懂,但天地良心,我那時候確實幫了你們,只是也沒想到各位長官不是蓋的,毫毛不損,六個人居然把日本人一個小隊端了,這裏面我沒功勞也有苦勞吧?」
我冷冷一笑:「不然怎樣?」李二苟愣愣一下:「沒怎樣,沒怎樣,不然我就主動加入你們了。」李存壯說:「泉子,別打岔,讓他說。」我點點頭。李二苟慢慢地開始回憶:「那天夜裡,日本人都睡了,我想著白天的事情,對你們也挺好奇的,一時翻來覆去睡不著,就偷偷打量你們。說實話,你們這位李長官那天白天說的話,瞞不了鬼子,更瞞不了我。石井不是傻瓜,什麼投名狀?什麼水滸好漢,糊弄誰呢?石井沒對你們下殺手,是因為我給鬼子說的話里給你們加了料。」
我激動得低聲叫道:「老李,你們都跑哪去了?我找你們半天了read.99csw•com,你倒忽然冒出來嚇我一跳!王剛、王強,還有你們帶的那幫人呢?」李存壯沒回答我,嘴角的煙頭忽閃忽閃:「別急,先聽他說。我也很想知道,那天在山神廟夜裡這二鬼子看到了什麼。」
王剛的聲音已經帶哭腔了:「哥,我沒忘。別說了,你先把人放下。」黑暗中我和李存壯屏住了呼吸,那個日本女人被捂住了嘴拚命嗚咽,還有王強瘋狂的喘息聲。
我怒道:「少找借口,你是發公狗騷了嗎?放開她,我們再談這件事。」王強狠聲道:「我不放,鬼子糟蹋我媳婦怎麼算?我就不能玩了這個日本娘兒們?不放。」
但已經足夠了,我們已經清楚看見前面角落裡的王強,我罵了一聲,拖出了背在後面的步槍,對著剛才王強出現的方向,沉聲說:「王強,把手放開,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就可以代替連長執行軍紀槍斃了你?」
李二苟不說話,忽然爬了起來,我連忙跟上,李二苟邊爬邊低聲說:「長官,說實話,我們兩個都不知道在這鬼洞里能不能出去了,我有什麼道理還要騙你呢?我們離這麼近,沒必要心分這麼遠吧?老實說,現在被你殺了就是個早死,遲死也是悶死在這裏,現在我要說了,你愛聽不聽。」

李二苟的笑聲低而尖促,倒真的有些像黃鼠狼的叫聲,黑暗中我看不見他的身影,把頭扭向他低聲問:「也就是說,你懷疑我的幾個弟兄進洞后沒了影子是被那女娃附的東西給禍害了?」李二苟的笑聲更低更尖了:「我可沒那麼說啊,沒準長官您才是被附身的那個。當時在山神廟的夜裡,您不是被鬼子哨兵給提出去了嗎,我睡著了可沒看到你回來啊,再說回來時誰知道您是死人活人?」
原來,這件不可想象的事情真的發生過。我突然明白了,李二苟說得沒錯,我這麼激動,確實是因為心裏害怕,那個山神像,確實詭異。我雖然沒有看見它在眨眼,但它那陰森可怕的表情卻牢牢地印在了我的頭腦里,所以我不願意聽到別人去提起它。我頭腦怎麼也集中不了精神,隱約聽見李二苟在說:「你們注意沒有,那個山神爺的眼睛,笑眯眯的,狹狹的跟豆角一樣,但顏色卻是綠的,跟人肉吃多的野狼一樣,綠瑩瑩的發光。我看到它眼睛一眨,嚇得差點跳了起來,定神看看,山神爺的眼睛又不動了,我以為是先前自己眼花,定神后想轉過身去,不敢再看。突然,你們隊伍里有個人閃電般地瞄了我一眼,那雙眼睛,也是狹狹的,但沒有笑,冷冰冰的像要把你的心剜出來,閃著綠瑩瑩的光。我嚇得立刻把頭掉了過去,心怦怦地直跳。那個人,就是你們那位姓周的長官。」
黑暗中傳來一聲尖叫,隨後又是一聲衣服撕裂聲,我擦了擦眼角,拉上了槍栓,李存壯低聲說:「泉子,沒辦法了,鬍子強狂性發了,說什麼也聽不進去了,我們動手吧。」我沒說話,李存壯也沒划亮火柴,只是將槍對準了前面慢慢地扣動扳機。在我們心裏,也不知道究竟是想這一槍中,還是想這一槍不中。
我怒道:「再不放我開槍了。」前面槍栓一響,然後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王強冷冷地說:「副連長,你有槍,我也有槍,誰怕誰?別逼得弟兄們就此翻臉!」
李存壯不回答我的話,半晌,低聲說:「原來,那天你也看見了那雙眼睛。」我拿刀的手立刻僵硬了,很明顯,李存壯的話不是對我說的,他問的人,是我旁邊的李二苟。
刺啦一聲,一根火柴忽然被點亮,在深邃而黑暗的地道里有如一根小小的火炬,從微弱的光芒迅速放強,照出來周圍四處延伸的岔口,然後從李存壯手中滑落,在地上微一燃燒,就熄滅在凍土裡。
黑暗中那個日本女人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似乎被人卡住了脖子,我大驚,叫:「住手!」同時還有王剛帶著哭腔但堅定的聲音:「哥,你快放手,不然我真的開槍了。」那個女人呼吸一緩,王強吼了起來:「你們全他媽瘋了嗎?日本人糟蹋我們中國女人,殺我們中國男人,是爺兒們的打仗不玩日本娘兒們,不殺日本男人,算給中國人報仇嗎?那還打什麼仗?都給日本人跪下算了!剛子你開槍,有種你現在就開槍,讓你哥聽個響。讓你哥聽聽,弟弟的子彈打進哥哥腦袋是個什麼聲音。」
黑暗中王強那邊沒有回話,只有粗壯的呼吸聲和女人被捂住嘴后的支吾聲,這邊是我、李存壯、李二苟三人沉重的喘息聲。沉默對峙了很久,王強悶聲說:「泉哥,你別管我,她是日本娘兒們,不是中國女人,我這算不上糟蹋婦女。別拿連長壓我。」
李二苟低低地說:「長官,人心隔肚皮,有的時候人比鬼啊神的,黃鼠狼夜貓子都可怕,太相信人是要吃虧的。」我低喝道:「李二苟九-九-藏-書,我警告你最後一遍,放聰明點,有話說話。」李二苟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來:「長官你真聰明,對,沒有,我什麼都沒看到。我就看到你出去,然後犯困,就睡著了。」

李存壯突然冷冷地說話了:「剛子,開槍吧,王強已經瘋了,他不再是你哥了,現在他只是一個畜生。」王強怒吼:「李油子你他媽閉嘴,你挑什麼挑,再說老子先一槍斃了你。」
李存壯說話了,但語氣緩了很多:「哦?是這樣嗎?這個我們倒真的沒法證明你那時候有沒有幫我們。先說說,你那時候是怎麼幫我們說的。」
李二苟打蛇隨棍上,立刻抱怨起來:「所以啊,做人不能有良心,你看吧,我就發那麼一小會兒的良心,結果呢?苦勞,真的是苦勞,苦頭吃大了,被你們又打又罵,有誰知道我好……」我打斷了李二苟的抱怨:「說重點,最好你能證明真的幫過我們。」
我低聲問:「李二苟,那個女人在叫什麼?」李二苟停頓了一下,低聲苦笑說:「不知道。」我大怒:「你又耍什麼花腔?你聽不懂日本話?」李二苟委屈地說:「長官,我是會聽日本話沒錯,可這娘兒們現在說的不是日本話啊。」
李二苟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鬼門關前打了個圈回來了,繼續用嬉皮笑臉的腔調說:「哪能呢,我以為你們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怎麼長官您聽到黃鼠狼的名字,聲音就有點顫?嘿嘿,有這機會就順便嚇一下您了。大人不記小人過,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只要我手這麼輕輕一掠,李二苟就是條死狗了。反正現在地道里已經有個女娃的屍體了,再多一個也沒什麼。我算算刀子和喉嚨的距離,估計再近李二苟就該感到刀子的寒氣了,正要就勢一抹,順勢將頭往下一低,怕他脖子噴出來的血濺進我的眼睛,突然,李二苟輕輕地笑了起來。
我問:「說什麼?」李二苟悄悄地說:「那天在山神廟夜裡,我看到的事情你根本不會相信,你們隊伍里,有個人不幹凈……」
李二苟斬釘截鐵地說:「你們那個連長有問題!」
李二苟搶著說:「哎呀長官,您可別嚇我,明白說,那天晚上真正看清楚的怕只有我了,就是李長官,你問他,他能記得什麼。更別說那位強爺和剛爺了。說白了,各位長官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
黑暗中王剛苦笑著說:「你們鬧出這麼大動靜,我聽了能不摸來嗎?」王強頓了幾秒,再次澀著聲音說:「剛子,你嫂子死得慘。」王剛輕聲說:「是啊。」
我猛一抬頭,頭啪的一聲撞在暗道頂部,我顧不上疼痛,低聲怒罵:「李二苟,我發現你的話真的不能相信,越講越離奇了。」李二苟輕輕一笑:「長官,你這麼激動幹嗎?是不是你自己心裏有鬼啊?」我沒理他,但心裏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山神廟裡,山神像在火把下那張詭異而曖昧的臉,我不願意再想下去,對李存壯說:「老李,我們不要再在這裏浪費時間了,疑神疑鬼的也解決不了問題,還是先去找剛子、強子他們,然後想辦法和連長、曉剛會合,找到大部隊才是道理。」
王強似乎停了一下,然後緩緩地說:「剛子,你太軟弱了,你不懂,你也不要逼哥了,哥這麼做不會錯的。你看哥這麼多年錯過嗎?聽哥的,我先掐死她……」
火光閃起,李存壯滿是油光的臉被手裡的火柴映得明暗不定,他點燃了手裡的香煙,將火柴扔到地上,很快洞里又黑暗下來,只有一點煙頭的紅光映在李存壯的嘴角:「說啊,那個人是誰?」
李存壯冷言冷語地說:「不錯,我老李是喜歡逛窯子,但是我是省下了上面發的軍餉,一晚上一晚上向窯姐買的,你情我願,不是像你這樣強著糟蹋女人的,女人不是這麼個玩法,是爺兒們的放開她,我和泉子就當今天這暗洞里看花了眼,什麼都沒發生過。」
李二苟爬著支吾了一聲,我又問:「那就是說你看到我走後我們連長和我弟兄們的事情了?」李二苟爬著又支吾了一聲,我悄悄摸出了刀子:「那你和我說說,底下你看到什麼了?」
不過說到上面的戰略布置,要知道也只有連長知道,這是可以由上面下給偵察連的命令反推出來的,我們現在最要命的就是和連長失去了聯繫,等於眼前抓黑,根本不知道撤退方向走哪。原本想著能僥倖再次和劉曉剛與連長會合,找明方向,不過現在聽李二苟一說,我的心裏又打起了鼓:要是連長真的有問題,我們底下怎麼辦?
李二苟得意地說:「我當時跟石井說,小不忍則亂大謀,不管你們投降是真是假,你們是偵察連,出發前知道國軍底下的布置戰線是錯不了的。如果投降是真最好,就算是假的,也可以將計就計,假裝接納你們,從你們嘴裏慢慢套出軍情來。」